著名女作家冰心說:“世界上若沒有女人,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蓖瑯?,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更是離不開成功的女性形象。女性歷來是俄羅斯作家青睞而擅長塑造的對象,從普希金的達吉雅娜,到屠格涅夫的葉連娜;從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索尼婭,借著對美好女性的塑造,一代又一代的作者得以表達自己對真、善、美的理解和追求。
萬比洛夫出生在西伯利亞伊爾庫茨克的一個小村子。母親是當?shù)氐囊晃唤處煟彩且晃或\的東正教徒。作家幼年時父親便被誣陷迫害,萬比洛夫和他的兄弟姐妹們是在母親的護佑下長大成人的。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少不了對某一類型的女性塑造。無論是他的第一部戲劇《六月的離別》,還是絕筆之作《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都表達出作家的藝術(shù)追求,也體現(xiàn)了他對對俄羅斯文學(xué)傳統(tǒng)的皈依和發(fā)展。
瓦蓮京娜是一位18歲左右的妙齡少女,她中等個頭,長得勻稱秀氣。在偏遠的林區(qū)小鎮(zhèn),作為一位餐館的服務(wù)員,雖然終日要接觸形形色色的人群,但是在這位少女身上絲毫聞不到一丁點兒的“油煙味兒”。餐館前面是一條木板人行道和一座和房子同樣古老的花園(花園的柵欄也裝飾著木雕)。花園里長著一圈醋栗,中間長著各種花草。
從這種清新的環(huán)境可以看出,花園的主人至少是一位超塵脫俗的人。
面對睡在涼臺臺階上的陌生的、干巴巴的老頭,瓦蓮京娜問道:您怎么在這里睡覺?……冷得夠嗆啊。想必也不舒服……您敲敲門就好了。通過她和老人葉列麥耶夫的簡短對話,一個禮貌、善良、慷慨的少女形象便躍然紙上。對待一個衣衫破爛的老人,她沒有表現(xiàn)出嫌貧愛富的勢利架子,而是把他當一個落魄的老者關(guān)心起來。俄羅斯女性慣有的善良品質(zhì)在瓦蓮京娜身上立刻迸發(fā)。
和沙曼諾夫的愛情是貫穿整個戲劇的紅線,也是作品最引人入勝的所在。在這段戀情中,瓦蓮京娜表現(xiàn)出一個俄羅斯永恒女性身上的所有優(yōu)秀品質(zhì):真、善、美。
沙曼諾夫是一個工作上失意的審訊員。他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他身上的一切——穿著、說話、舉止——都顯得邋遢、放蕩和毫無掩飾的散漫、玩世不恭。有時候他邊聽別人說話,頭就邊往下沖——好像突然睡去一樣。生活已經(jīng)打垮了這個原本滿腔熱情的青年,他能做的就是終日醉生夢死地躺在年輕的女藥劑師卡士金娜的臥室里。這不禁讓讀者看到了一個當代的奧勃洛莫夫,在他身上酒神和日神兩種力量在作激烈的斗爭,且酒神暫時占了上風(fēng)。他亟須有人將他從昏睡中喚醒。而這個精神的喚醒者和撫慰者只能是瓦蓮京娜。
世間充滿了無數(shù)的巧合。在一次不經(jīng)意的交談中,沙曼諾夫發(fā)現(xiàn):這位他認識了一年多的18歲的餐館服務(wù)員原來是如此美麗:她不但臉蛋漂亮,而且沒有像她的兩個姐姐那樣為了自己的城市夢而離開這個偏遠的林區(qū)小鎮(zhèn),更重要的是,她在日復(fù)一日地修理著被人踐踏的花園柵欄,并且堅信總有一天人們會學(xué)會沿人行道走路的。小小的丘里木斯克雖然沒有大城市的繁華熱鬧,卻有自己的父親、心愛的花園以及這個她深深暗戀的沙曼諾夫。這個成天要修理數(shù)遍的花園和她年邁的父親一樣需要有人來照料和呵護。
她對沙曼諾夫的愛戀雖然洶涌澎湃,但卻竭力克制自己不讓流露出來,因為她覺得這是她自己的事情,和別人無關(guān)。通過他們的對白,我們能看到一個俄羅斯東正教女圣徒所特有的隱忍和無私,更能看到新時期俄羅斯少女所具有的自尊和獨立。她和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的女主人公一樣,雖然深愛著對方,卻因為害怕給愛人帶來負擔(dān)而默默承受暗戀之苦。如果沒有沙曼諾夫的一再追問,她是不會吐露心聲的。她對沙曼諾夫的愛雖然含情脈脈,但卻深深促使這個齊洛夫似的沉睡者重新思考生活。瓦蓮金娜不但愛家鄉(xiāng),愛自然,更愛人,她的愛是圣母般的博愛,她對生活的信念是堅定而執(zhí)著的。沙曼諾夫正是從她身上看到了一種強大的力量,這種力量不是語言式的說教,而是通過極富象征性的舞臺動作傳遞給他的。瓦蓮金娜就是一個撫慰者,她撫慰著每一個焦灼而痛苦的靈魂,卻從來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善良是人類最美好的品質(zhì),在俄羅斯女性身上,這一點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對于一個美麗如花的少女,追求者自然是多如蜂蝶。小鎮(zhèn)雖小,但是生活中的假、丑、惡并不會因為真、善、美的存在而甘拜下風(fēng)。
帕士卡是一個游手好閑的無賴,他也追求瓦蓮金娜,但是這種追求僅僅停留在對美麗的占有上。他為了“圈住”瓦蓮京娜,故意騙她去羊泉村跳舞。善良的瓦蓮京娜出于同情從小沒有父愛的帕士卡而同意與他前去。但是,這一去卻以悲劇結(jié)束:帕士卡強暴了純潔的瓦蓮京娜。她雖然身體遭受了玷污,但是靈魂卻并沒有因此而破碎。面對周圍人復(fù)雜的眼光,她沒有為自己被欺辱和被損害的命運而自暴自棄,而是以一種超脫的姿態(tài)一如既往地走向花園,繼續(xù)修理被人踐踏的柵欄。她和她用心維護的小花園同病相憐,都經(jīng)歷了來自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風(fēng)雨浩劫。然而,面對自己的苦難,她始終沒有低下高貴的頭,依然保持直立的姿態(tài)。
善良和博愛是一對孿生姐妹。只有心中充滿大愛的人才會包容世間的一切,包括美好和污濁。這個世界的原始狀態(tài)并不是道德,而是博愛。帕士卡等人是道德的破壞者,萬比洛夫的高明之處就是他并沒有像同時代的作家那樣停留在一般的道德譴責(zé)上,而是通過瓦蓮京娜身上的博愛來拯救他們。即使自己的犧牲哪怕只能喚起別人心中的一點兒良知,那么,這樣的犧牲也是有價值的。在戲劇末尾,邪惡的帕士卡決定離開小鎮(zhèn),或許是他再也沒有顏面待在小鎮(zhèn),或許是瓦蓮京娜的堅強讓他放棄了自己的天真想法,因為這個外表柔弱的女子并沒有因為他的暴行而被摧毀,他也沒有真正能夠圈得住她,她的強大不是暴力所能征服的。
萬比洛夫的幾部戲劇作品雖然風(fēng)格各異,基調(diào)不一,但是對女性形象的塑造無一不體現(xiàn)出作家的女性意識和對人類生存狀況的人文關(guān)懷。《六月的離別》中的塔妮婭為了心愛的戀人而與專斷的父親分庭抗禮;《窗戶朝向田野的房子》中的奶牛場場長阿斯塔芙耶娃不顧身份的差別和世俗的偏見向自己心儀的中學(xué)教師巧妙表白;《長子》中的妮娜在看清了未婚夫的真實面目之后毅然與其斷絕關(guān)系;《打野鴨》中的加林娜在痛苦的婚姻中還不忘對丈夫的拯救;到了《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這部戲劇,作家對女性的態(tài)度基本達到了成熟。
作家借沙曼諾夫之口說出,瓦蓮京娜不但是一個外表迷人的姑娘,更是一個他夢中苦苦等待的愛人。她是純真的少女,是善良的天使,更是美麗的化影。與卡士金娜駢居的一年多,還不如與瓦蓮京娜短短接觸的幾分鐘??ㄊ拷鹉仁且粋€藥劑師,但是她給沙曼諾夫開出的藥方只是片刻肉體上的歡愉和安慰。瓦蓮京娜這個少女,從她被在花園里的美麗發(fā)現(xiàn)到她的香消玉殞,沙曼諾夫和讀者一樣,看到的是一個少女如何在一兩天內(nèi)變成女人的戲劇性過程。
瓦蓮京娜沒有刻意對沉睡的沙曼諾夫進行救治,然而,她內(nèi)心強大的力量不能不震撼到尚未沉淪的審訊員。這種精神上的復(fù)活是每一個處在彷徨和迷茫中的俄羅斯男人所必須經(jīng)歷的蛻變,而引起這種驚人蛻變的永遠是俄羅斯的永恒女性。
瓦蓮京娜是作家心目中的理想女性,也是俄羅斯永恒女性中的一員,更是千千萬萬讀者和觀眾心目中的女神。她是俄羅斯式的,更是全人類的。在她身上既體現(xiàn)了俄羅斯作家們來源于古代的女性崇拜意識,也體現(xiàn)了東正教中的圣母情結(jié),她是一個塵世間矛盾的化解者,苦難的承受者,靈魂的撫慰者,更是人類關(guān)于真、善、美理想的永恒代言者。
萬比洛夫生活的時代是蘇聯(lián)政府倡導(dǎo)無神論的時代。宗教在形式上的廢除,并沒有祛除俄羅斯民族千百年來對女性崇拜的文化基因,這種文化基因在萬比洛夫的創(chuàng)作中得到了意識的和潛意識上的完好保留,而且,由于作家生活的時代是一個全新的時代,所以,他除了將人性中真、善、美的美好品質(zhì)安放在美好的女性身上以外,還賦予了新時期女性所應(yīng)有的時代品質(zhì),那就是獨立、自信、自尊。對瓦蓮京娜這一女性的成功塑造,一方面體現(xiàn)了作家對俄羅斯文學(xué)傳統(tǒng)的繼承,另一方面就是幫助“停滯”時期的人們重建對真、善、美的信仰,使他們超然地面對生活中的苦難。
[1]趙鼎真.萬比洛夫戲劇集[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0.
[2]劉根報.詩人哲學(xué)家尼采[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1.
[3]李惠.東正教文化影響下的俄羅斯文學(xué)中的女性形象[J].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08(6):119-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