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虹影小說《英國情人》中的“新女性”形象

張凱乙

淺談虹影小說《英國情人》中的“新女性”形象

張凱乙

小說《英國情人》塑造了一個反傳統(tǒng)、勇于挑戰(zhàn)西方／男權話語的“新女性”形象。本文通過分析該女性形象以及小說中對歷史傳統(tǒng)的顛覆性詮釋，來解讀女性主義者自我實現(xiàn)的迷思。

新女性 女性主義 西方／男權話語 隱喻

縱觀歷史長河，無論東西方，男性視角與男權話語幾乎貫穿始終。薩義德在其著作 《東方主義》(Orientalism)中指出，東方自古以來就不是歐洲／西方的對話者，而是其“沉默的他者”。而東方女性在“西方”與“男權社會”的雙重壓力下，更是在很長的歷史時間內(nèi)被剝奪了話語權。[3]自19世紀末以來，隨著女性受教育水平和地位的提升，女性主義思潮逐漸崛起，女性寫作也日漸興盛，女性作家群體用文字發(fā)聲，對西方／男權話語提出挑戰(zhàn)。而一些華人女作家的作品中出現(xiàn)了越來越多“全新”的東方女性形象，敢于對強勢的西方男權話語表達自我，毫不遮掩地表達女性的欲望與要求。[9]對性別的關注，對女性命運的思考，是她們作品反復強調(diào)的重點。這類女作家的代表之一就是虹影。她的作品時常緊密結合自身的體驗與經(jīng)歷，以一種“超性別”的姿態(tài),盡情運用奇絕詭秘的筆法、大膽熱烈的想象,描繪出含義豐富、內(nèi)蘊深廣的女性世界。[5]

本文將著重圍繞虹影代表作之一 《英國情人》中的“新女性”形象展開探討，解讀這類形象中蘊含的進步性、矛盾性以及女性作為主體和發(fā)聲者，在尋求自我感知、自我實現(xiàn)時的困惑和迷惘。

一、“新女性”的發(fā)聲與挑戰(zhàn)

《英國情人》原名為《K》，由于小說類似于“外史”，基于民國時期文人軼事，一度引發(fā)名譽糾紛。后作者調(diào)整了相關人名內(nèi)容，再版為《英國情人》。但全書的脈絡和內(nèi)容基本維持不變：小說女主人公“閔”是居住青島的教授之妻，受過良好教育，在遇見來自英國布魯姆斯勃里文化圈的外教裘利安后產(chǎn)生感情，兩人經(jīng)歷了曲折坎坷的情感糾葛后最終分道揚鑣，裘利安死于戰(zhàn)場，閔繼而殉情。

故事本身并非奪人眼球的獵奇之作，但小說中蘊含了寬廣的文化意蘊和豐富的主題意象。由于承載了大量的文化內(nèi)容，涉及了許多意識層面的問題，一個簡單的愛情故事隨之擴大了內(nèi)涵與外延。 謝冕在1998年重慶召開的“女性文學話題座談會”上提到，當代中國的女性寫作揭示了 “女性獨有的私密性”,是“對歷史空缺的一次重大填補”。[8]而虹影這一完全出自女性視角的作品，充分展示了女性本身的訴求與欲望，將女性微妙復雜的心理和體驗描述得絲絲入扣，展示了女性的話語權，當然，在女主人公身上也有意無意地體現(xiàn)了作者自己的影子。

《英國情人》的女主人公“閔”是一個家庭富裕，受過西式教育的知識分子，她既熟諳深受西方影響的新文學、新文化，又承載了宏大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正如她向裘利安承認的，自己實際上是“兩個人”，在社會上是個“西式教育培養(yǎng)出來的文化人、新式詩人”，藏在心里的卻是“父母、外祖父母傳下的中國道家傳統(tǒng)”。[4]閔的二重人格，實質(zhì)上反映了中西文化的二元對立，而這一對立在一個民國女知識分子的身上又體現(xiàn)了和諧統(tǒng)一、融合。遺憾的是，閔的情人裘利安并不能完全理解這種對立統(tǒng)一，仍然從一個西方人的視角去看待，簡單地將他無法理解的道家學說歸類于“違反科學”但具有“異國情調(diào)”的“中國迷信”，[4]從這一層面上說，作者其實是不動聲色地諷刺了一把西方／男權思維，而稱頌了閔這位中西合璧的“新女性”獨具的包容和諧之美。同時，從這個角度看，對閔的中國學者丈夫在性方面無能的描述也并非為了一味凸顯西方男子的能力，而更是為了體現(xiàn)閔作為一位反傳統(tǒng)而又熟諳傳統(tǒng)的新女性，其出類拔萃中西方皆無人能夠真正駕馭。閔這樣女子的出現(xiàn)，本身就是對于男權社會的挑戰(zhàn)與抗衡。

閔這一“新女性”形象所體現(xiàn)出的與西方／男權的對抗性不僅從她濃厚的文化底蘊體現(xiàn)出來，更體現(xiàn)在她的為人處世上。例如，她在北京為裘利安買絲綢寄往英國，出手大方，又不失為對方考慮周到，“她的安詳和高貴，像舞臺上的女主角”。[4]又如，在裘利安生病時，她盡力悉心照料，精心制作美食，“像對待家里親人一樣，關心仔細，但保持距離”。[4]這些細節(jié)描寫將“新女性”的美好特質(zhì)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也暗示了“新女性”并無意表現(xiàn)出與西方／男權不共戴天，而是用自己的獨特方式發(fā)聲，不卑不亢以柔克剛。

二、隱喻：對歷史傳統(tǒng)的全新詮釋

在《英國情人》中，作者似乎急于展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各個方面，讓閔陸續(xù)提到或引用了許多中國元素濃厚的內(nèi)容，例如“蟠龍菜”、中國戲劇、齊白石的中國畫、道家秘籍《玉房經(jīng)》、《詩經(jīng)》等，令裘利安目不暇接。這些零碎的意象整合起來，帶有很強的敘事性，成為了強化作品中女性意識的重要手段。[8]上文已提到，對于“閔”這一女主角的描寫不可避免地帶有作者本人的感情色彩，最明顯處莫過于作者借閔之口提到的，《詩經(jīng)毛氏注》一段描述“虹”形象的話：“日與雨交，倏然成質(zhì)。乃陰陽之氣不當交而交者，蓋天地之淫氣。”[4]閔以古詩暗示“淫奔”遠走他鄉(xiāng)，并強調(diào)如果他們有了孩子必為女孩，而裘利安則詩意地認為“虹”就是她們的女兒。[4]值得注意的是，作者似乎對于“虹”這一隱喻情有獨鐘，在她另一代表作《饑餓的女兒》中，也有類似隱喻出現(xiàn)，而其筆名也與之有緊密聯(lián)系。作者在與楊少波的訪談中解釋筆名含義：“虹影，仰天之水，相遇陽光。河流不僅是我生命的象征，而且就是我的生命本身?！盵4]作者曾在自傳中坦承自己是私生女，認為私生一事正如虹一樣，是“陰陽之氣不當交而交”的結果。反復出現(xiàn)的“虹”的意象與女性、突破傳統(tǒng)樊籬的愛情等緊密聯(lián)結起來，轉化為對女性性別意識與性別文化的隱喻，“虹”的魅力使女性的主體性展現(xiàn)得更為濃烈。[8]

另一個帶有濃厚歷史傳說色彩的隱喻是作者借閔之口，濃墨重彩描述的道家典籍《玉房經(jīng)》，這也是小說受到褒貶不同的評論和爭議的一個部分。閔將充滿男性主義色彩的道家“房中術”解釋成為以女性為中心的性理論，要求“陽配合陰”，同時中國男權主義傳統(tǒng)認為的“克夫”女人，也被閔詮釋成為“入相女子”。[4]這些說法的真實性、準確性當然有待論證，但就一部虛構的小說本身而言，這種從女性角度的詮釋是非常具有創(chuàng)新和顛覆性的。小說中《玉房經(jīng)》的顛覆性解讀并不能被簡單機械地認為是對古代道家典籍斷章取義，而正是這種解讀使它變成了一個文化符號，被賦予了文化隱喻。而上述種種顛覆性的言論，究其根本，正如同“虹”這一意象，始終圍繞著女性視角與女性意識，與男權社會進行對抗，與男權主導的歷史傳統(tǒng)進行對抗。

三、“新女性”自我實現(xiàn)的迷惘

閔這個角色所代表的“新女性”形象，固然具有很大的顛覆性和進步性。然而，作者在不遺余力地描繪這個形象時，字里行間仍然流露出女性主義者的困惑和迷思：新女性究竟走向何處？ 這種困惑在閔與裘利安分分合合的坎坷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閔不顧一切地追求真正的愛情，而裘利安卻終究擺脫不了在“靈魂深處藏著”的對中國人的輕視，“擺脫不了種族主義”[4]，最終還是讓閔徹底失望了。從此處可看出，閔與裘利安的愛情糾葛實質(zhì)上映射出東西方之間、女權與男權之間的角力。在小說的后半部分，閔與裘利安的愛情角力如同一場沒有硝煙卻劍拔弩張的戰(zhàn)爭，閔不惜以死相逼，讓裘利安帶她遠走高飛。然而對于男性的希望最終還是落空，裘利安在私情被發(fā)現(xiàn)后離開了閔。小說最后，閔明知本命年忌諱卻不顧一切地“與鬼交”，為裘利安殉情，這是小說的高潮部分。閔與裘利安于夢中相會冰釋前嫌是一個凄涼的勝利，卻也是一個傷感無奈的結果。

以死逼婚和殉情的行為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并不鮮見，而閔采用這些方式實質(zhì)上亦源自非常傳統(tǒng)的思維，表面上也許是為了爭取男性對自己付出的尊重，但實際上，這些行為依然源自傳統(tǒng)的東方愛情觀，實質(zhì)上仍是“舊”的。 作為一個接受了西式教育的“新女性”，閔以西方式的“先鋒”姿態(tài)進入這場愛情,卻無法為骨子里根植的東方傳統(tǒng)愛情觀念“免俗”，最終令裘利安感到害怕而退縮。[5]從這個角度看，閔的殉情體現(xiàn)了“新女性”對于自身價值和自我實現(xiàn)仍然迷惘，她們甚至不吝采取極端的方式，如犧牲自己來解決與男性權力的沖突和矛盾，終不免兩敗俱傷。因此，對于如何尋求最優(yōu)解決方式，“新女性”們依然需要不斷探索。

四、結語

虹影在《英國情人》中塑造的“新女性”的形象，敢于挑戰(zhàn)強勢的西方／男權話語，毫不畏懼地表達女性的欲望與要求，向男權發(fā)聲，并以顛覆性的觀點向男權社會發(fā)出挑戰(zhàn)。作者采用各種隱喻和描寫手法，塑造了一個聰明絕倫、敢愛敢恨、挑戰(zhàn)傳統(tǒng)的“新女性”。然而，在東西方文化差異與傳統(tǒng)男權觀念交織的情形下，“新女性”陷入了道德和精神的雙重困境，對于自身價值和自我實現(xiàn)產(chǎn)生迷惘，最終選擇犧牲自我來尋求矛盾解決。這實質(zhì)上也反映了女性主義者的困惑，如何擺脫這樣的困境尋求自我，仍是一個需要探索的命題。

[1]Nandy,A.The Intimate Enemy:Loss and recovery of Self Under Colonialism[M].New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3.

[2]Said,Edward W.Orientalism[M].London:Penguin Books,1985.

[3]段波波,侯圣潔.邊緣女性的歷史[J].現(xiàn)代語文,2010 (5).

[4]虹影.英國情人(最新修訂版)[M].現(xiàn)代出版社,2009.

[5]齊穎.東西方文化邂逅下的愛情困境——關于虹影小說《英國情人》的斷想[J].作家雜志,2008(5).

[6]王進.《英國情人》:一種虹影式的性別焦慮[J].華文文學,2009(5).

[7]汪云霞.對岸的誘惑——論虹影《英國情人》的跨文化想象[J].社會科學,2011(12).

[8]周晶.從“黑夜”到“虹”的變遷——虹影小說中主題意象的解讀[J].時代文學,2008(15).

[9]張凱乙.對虹影與郭小櫓小說中“新女性”形象之探討[J].浙江萬里學院學報,2012(2).

（作者單位：上海金融學院）

本文為2010年度 “上海高校選拔培養(yǎng)優(yōu)秀青年教師科研專項基金”(基金號：sjr10011)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