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鈺
孟德斯鳩是地理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的集大成者,在《法的精神》中,他指出法的制定需要考慮到人類的精神特點和內心情感。各個國家的政治制度和法律之所以存在很大差異,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地理環(huán)境的作用,一個國家的氣候、土壤,面積與其民族宗教信仰、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都有聯(lián)系,這些聯(lián)系共同構成“法的精神”,對法律的制定產生決定性影響。那么,近距離解讀“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它在新時代中,又被賦予怎樣的意義呢?
在《論法的精神》一書中,孟德斯鳩分別從法與氣候性質的關系、法與土壤性質的關系來闡釋地理環(huán)境的作用。孟德斯鳩特別強調氣候的作用,用大篇幅論述了由于氣候差異,導致的各民族的民族性格、感情、宗教、道德風尚和法律的差異,氣候帶來的冷熱感受引起人們警惕度的變化,間接影響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的形成;土壤條件同人民的性格和國家的政治制度也有密切關系,土地的貧瘠驅動人民開疆拓土,使人不敢懈怠,變得儉樸耐勞、驍勇善戰(zhàn),而肥沃的土地條件往往導致人民居安不思危,因富裕而軟弱、怠惰,容易屈服,缺乏自由精神;疆界對政治制度會產生影響,“小國宜于共和政體,中等國家宜于君主治理,大國多實行專制制度,亞洲一些帝國,由于疆界遼闊為防止割據(jù),只能實行專制制度,而歐洲,由于天然區(qū)域劃分,成為實行法治,人民愛好自由并保持獨立的前提”。
依據(jù)這些言論,孟德斯鳩被認為是不折不扣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者,然而筆者認為并不能據(jù)此認定其是真正的“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者。因為,孟德斯鳩所表達的由氣候、土壤和疆界所形成的“決定”性因素,主要是針對法律的制定,并且也只是相對于歷來忽視地理環(huán)境的作用而言,重新把地理因素置于與其他因素同等的地位,更非以地理條件來決定人類社會的整個發(fā)展,將地理條件的作用作為人類發(fā)展的第一決定要素,最終只會導致宿命論。
中國雖然沒有首創(chuàng)“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的概念,但對地理環(huán)境因素的考慮自古就有載,《管子·水地》記載:“地者,萬物之原本,諸生之也,美、惡、賢、不肖、俊之所生也……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何以知其然也,夫齊之水道,躁而復,故其民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輕果而賊……”管子以水文和土壤作為人性美丑、巧愚、善惡的“根菀”??梢?,自古以來,中國對地理環(huán)境在人文發(fā)展中的作用就足夠重視。
地理環(huán)境對中國文化模式也產生極大影響,在生產力低下的時代,文明的起源與環(huán)境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文明的發(fā)祥地一般地處溫帶或亞熱帶,無論是氣候、土壤還是水文生物都特別有利于文明的形成,中國大部分位于中緯度地區(qū),屬北溫帶,所以古文明發(fā)源地就有中國在內,也因這樣的地理環(huán)境,中國的文化特性溫和、內向,是一種超驗的世界觀,國人偏于感性,形成的是倫理型社會。在中國,地勢結構也會形成不同的文化模式。以四川盆地為例,由于山川走向造成的向心地勢結構,自然形成向心的凝聚力,成為文化交流和匯集融合的中心的自然基礎。如若天然地勢將地區(qū)分割,形成各自封閉的地域,就會很難形成統(tǒng)一的文化中心。
同樣,文學作品中的形象也因地理背景所成就。以大家耳熟能詳?shù)慕鹩谷宋镒骼?,金庸在刻畫人物的時候必定非常用心,人物飽滿,個性鮮明,而在刻畫人物性格和人生經歷的時候,地理環(huán)境的作用相當顯著。郭靖能夠成為俠者,與其自小生長在草原的經歷有關。這種說法其實并不是我輩擬撰的,好似前人提出過“海洋性格”、“區(qū)域性格”等一樣。由于各地的地域環(huán)境、人文和經濟發(fā)展不同,人的性格、價值觀以及整個人生都會出現(xiàn)較大差異。郭靖的童年,是在蒙古度過的。邊疆淳樸直接的民風,形成了郭靖樸實、善良、寬廣的性格特點。這以后,他隨師父來到了中原,中原不如蒙古單一直接,環(huán)境致使中原人文環(huán)境大不同于蒙古。接受了漢人文化、武功教育、人文風情的他形成了新的價值觀、為人處世方式與理念。從總體上來說,是蒙古的大漠生活塑造了他的基本品質,而中原生活則重塑了他的精神理念,就是這樣的地理環(huán)境和生活背景的特別,成全了如此大漠英雄、中原俠客,所以雖然《射雕英雄傳》其書大部分是在敘述一位俠之大者的養(yǎng)成史,但其實金庸先生對于地域養(yǎng)成性格這個方面塑造的筆墨也是很重的。
像這樣,在許多文學作品中,對于女性人物形象的描繪,作家們都會注入許多類似“區(qū)域性格”的元素,尤以寫南、北方女性的性格差異最為明顯。古時候,北方女性長期在寒冷貧瘠的條件下生長,形成敢于抗爭、敢愛敢恨、不甘于命運操作的性格特點,許多文學作品都已此為區(qū)分點。所以當三國中出現(xiàn)了生長于北方的(現(xiàn)河北境內)甄宓一人時,許多看官的眼光都被她所吸引。她的信命惜命,憂郁婉約像極了小橋流水間的仙子,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這樣一種北方女子卻擁有南方女性特征的特例的出現(xiàn),終會讓人們在詩文中緬懷那一抹傾國傾城。而南方溫暖潮濕,在許多文學作品中的南方女性形象都偏溫柔軟弱,善隱忍。所以當阿朱這位敢愛敢恨、古靈精怪又為愛獻身,極具北方女性特征的女性出現(xiàn)的時候,連金庸先生自己都愛極了她,金庸先生用“眼珠靈動,自有一股動人氣韻,雙眸如星,容貌嬌美俏麗,膚色白嫩,光滑晶瑩,猶似粉妝玉琢一般,活色生香,嬌俏可喜,集江南靈秀之氣于一身,令人眼前一亮,笑靨如花,是天下少見的美貌女子”來形容她的氣質外貌,卻又將之付諸于猶如大海般的胸懷,希望用自己的愛化解仇恨,這樣一位像長江穿過南方小鎮(zhèn)的女孩,孰能不愛、不為之側目。
先不論地理環(huán)境是否成為立法的決定因素,是否是形成不同文化模式和影響人文的主要因素,在當下,值得注意的是,將地理因素放在一定的位置,足是在提醒人們自然與人類關系的問題,警醒人們有關生態(tài)價值觀、可持續(xù)發(fā)展和生命共同體的共存共享問題。遠古,人類只是自然的附屬品,對自然有著虔誠的膜拜和敬畏。隨著生產力發(fā)展,人們對“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產生倨傲的心態(tài),其逐漸喪失地位,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變?yōu)椤暗乩砘蛉徽摗薄6?,人篤信人定能勝天,一方面,這是一種對發(fā)揮主觀能動性的鼓舞,另一個層面,卻需謹記,人勝天的背面是天也定能勝人。人類破壞自然環(huán)境,自然以生態(tài)危機、資源危機、能源危機、人口和自然災害等問題報復人類,嚴重阻礙人類發(fā)展。重新匡正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的現(xiàn)實意義和價值就是在警醒這個事實,要主動尊重地理環(huán)境、尊重自然,反對漠視自然地理環(huán)境。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或許有待考證,但其引申的生態(tài)價值觀確實值得人們思考和采取行動。
在肯定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價值導向作用的同時,不妨深入挖掘一下,或許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背后也隱藏一些動機和指向。不同的氣候、土壤、疆界環(huán)境形成民族不同的特性和情感,也導致社會形態(tài)和體制發(fā)展的迥異。溫熱地區(qū)的人怯懦、逆來順受,尤其是資源豐富、土壤肥沃、氣候宜人的地理條件,適宜人類居住和繁衍,人們適應這種狀態(tài),安于各種既定的法則,保證當下,不愿多想,更不提爭取。像中國古代這樣封建專制的社會便是可分享的典型。古代本身生產力條件比較低下,自然和地理環(huán)境的決定作用便十分凸顯。古代中國的人們休養(yǎng)生息的條件優(yōu)越,不需要擴張和變化,反對斗爭,因為不需要斗爭,也因長期的安逸生活和封閉自守經不起斗爭,所以古代中國可以筑起道道城墻,用專制封鎖百姓,當然,人們也習慣這樣的高壓,相反,西方的整個性格都是擴張的,由于各種地理條件所囿,西方民族需要突破狹隘的發(fā)展圈地,也因為在貧瘠、不適宜的氣候下生長,骨子里便形成抗爭的精神,向往突破狹小的海洋空間,邁向大陸更廣泛的維度,這樣便形成了自由的民族特性。地理決定論似乎就是在指向這樣一個事實:西方整體是向往自由民主的社會制度和氛圍,而東方特別是中國則是安于強權專制的?!芭c其用心思指導自己的行為,倒不如被人奴役好受些”?!爸袊鄙僮杂芍髁x的”,這樣的說辭一直以來都是抨擊中國的制度的所謂“例證”,所以對待“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要“一分為二”,看到它的導向意義和時代價值的同時,不要被別有用心的言論所利用和迷惑,利用地理環(huán)境決定論來標榜自由的西方,貶低所謂的中國“專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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