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孔祥淑詩歌的性格特征

孔祥淑，清代女詩人，字齊賢，山東曲阜人，孔子第75代孫。早年隨其父宦游蜀、黔。喜涉獵經(jīng)世之書。后嫁給浙江巡撫劉樹堂。其夫劉樹堂，字景韓，云南保山人。據(jù)記錄保山即古時永昌歷代詩文的集子——《永昌府文征》中記載，孔祥淑有詩集《韻香閣詩草》，收錄詩歌108首?！俄嵪汩w詩草》是書有清光緒十二年單刻本，八行二十一字，白口，四周雙邊，卷首題:“《韻香閣詩草》；曲享孔祥淑齊賢?！薄独m(xù)修四庫提要》著錄光緒十二年丙戌刊本作《韻香閣詩集》，云:“樹堂輯其遺詩八十余首，哀為一卷，而以鄒振岳等序，及祥淑誄詞、挽詩、祭文、小傳等，分列卷前后，概不入卷次?！薄稓v代婦女著作考》稱：“光緒十三年丁亥刊本，與其夫劉樹堂《師竹桿詩集》合刻。前有鄒振岳、趙實、吳汝綸、劉印庚序，后有劉樹堂撰《孔夫人家傳》?！?/p>

《永昌府文征》中記載有詩的女性詩人并不多見，而像孔祥淑這樣一人就錄有百余首詩的更是少見，她的詩歌大致可分為這么幾類：（1）詠史懷古詩，表現(xiàn)閨閣女子心系天下的殷殷情懷；（2）寫景詩，清新自然，景中寓情，頗多思緒；（3）愛情詩，情由思發(fā)，纖細濃麗；（4）閑適詩，悠然灑脫，表現(xiàn)別樣情懷；（5）家訓詩，諄諄教誨，大氣凜然。

詩見其人，孔祥淑的這些詩作中可以窺見出其性格的多面性，既有女性溫柔敦順的一面，又有男性的氣宇軒昂之風，同時，獨立、自主又是其性格的突出特點。

一

孔祥淑生活的時代決定了她作品明顯的女性特征，多情、溫柔、敏感。在文學作品中表達自己的情感，歷來是女性作家慣常的寫作手法，孔祥淑的愛情詩比較有特色，因為與丈夫琴瑟和鳴，她對于愛情的抒發(fā)往往不是閨怨，而是不經(jīng)意間的一絲情愫的觸發(fā)，細膩感人。如：

偶然散步到東籬，可愛薔薇映水池。更有多情雙燕子，一年一度一相思。（《口占》）

今夕是何夕，歸心系客舟。金梭剛罷織，銀漢半橫秋。乞得黃姑巧，消除赤帝愁。更邀明月上，萬里豁雙眸。（《舟中七夕》）

記得凌波照眼明，一彎助我一杯羹。只緣不盡纏綿意，惹出玲瓏未斷情。（《食藕》）

詩人是情思敏感的，散步途中、抬頭望月、品食佳肴，都會觸景生情，生發(fā)無盡的愛意。本是悠閑地散步郊外，卻因看到燕兒雙雙引發(fā)了對丈夫的相思之情；看到漫天星斗，想到別人的愛情故事，也會想到自己和丈夫的愛情?？紫槭绲恼煞騽涮檬浅⒚?，有時也不免身不由己，夫妻二人感情甚好，當丈夫出門在外時，這樣的相思之苦是不可避免的了。而孔祥淑發(fā)揮女性對于愛情的追求向往，在詩作中盡力展現(xiàn)纏綿情意，突顯小女兒心態(tài)。

孔祥淑自幼隨父游歷，其詩作中亦有不少描寫途中見聞、異鄉(xiāng)風景的內(nèi)容，如 《華陰道中》、《夔府舟中》、《三峽觀瀑布》、《巴東舟中》、《漢江舟中》等詩作，作者以女性特有的審美觀生動細膩地描寫大自然。她有一系列的小詩，全都是在日常生活中看到的自然景物的吟詠，如《詠菊》、《詠梅》、《詠竹》、《詠鶴》、《詠鸚鵡》等，寫得生趣盎然，即使是很多著名詩人寫過的題材，她也能顯出自己的別樣情懷：菊是“有品皆清真富貴，雖香不俗亦神仙”；梅是“無言雅合美人度，有夢香生絕代情”；竹是“汗清結(jié)篆留千古，蔥翠浮香醉百觴”……詩歌風格高雅含蓄中透著凝重，不僅如此，面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詩人也情思頓開，大氣磅礴地展現(xiàn)一切，如這首《三峽觀瀑布》，沉郁中蘊含蒼涼，清新明麗又不失恢弘。

奇峰秀削插當面，曉起凌虛天一線。轟轟震谷雷乍鳴，重巖陡轉(zhuǎn)飛白練。

如煙如雪勢奔騰，大珠小珠滿地濺。碧潭千尺窈而深，響滴銅壺漏傳箭。

蛟龍不作塵不染，皎潔水光澈底見。靜觀頓使道心清，日暮云封猶眷戀。

“削”、“插”、“轟轟震谷”、“奔騰”、“銅壺”、“蛟龍”等男性色彩濃厚的字眼和意象生動形象地刻畫出了瀑布的氣勢磅礴，展現(xiàn)了作者豪邁的氣魄，但結(jié)尾作者筆鋒一轉(zhuǎn)，“靜觀頓使道心清，日暮云封猶眷戀”一句將細膩的女性情感展露無疑，作者沉醉于山水間，表達了對自然之美的留戀之情。

作為封建時代的女子，孔祥淑也不忘自己出身名門，盼望后代能夠發(fā)揚祖訓，光宗耀祖，她有幾首寫給子女的小詩挺有意思，體現(xiàn)了她諄諄教誨、賢良淑德的美好品質(zhì)。教導(dǎo)兒子要“惜陰苦日短，而可荒于嬉”，學會“窮通雖天命，修省在我為”，以達到“士行茍不忝，榮名青石垂”（《訓子》）。教導(dǎo)女兒則是“坤元況毓秀，柔順有良規(guī)”，“就將勤典索，朝夕奉庭幃。舉止身為度，端莊禮自持”，“芳徽遺范在，端取古人師”（《訓女》）。她的《訓子侄》一詩，不僅體現(xiàn)對子侄的關(guān)愛，也表現(xiàn)了孔祥淑博覽群書的淵博學識。

二

孔祥淑又可謂女中丈夫，出身門名，自小受到儒家“大濟蒼生”的理念熏陶，加之隨在外為官父親到處游歷，看到社會的諸多方面，在她的詠史懷古詩中表達出來的對社會、對民生的關(guān)注，彰顯了她深刻厚重的思想內(nèi)涵，煥發(fā)出女性詩歌前所未有的理性光彩。

其《讀史》組詩，一共十七首，洋洋灑灑千余言，氣勢恢宏，從天地鴻蒙之始寫至當朝，縱觀古今，詳述治國、治家之道，表達自己的歷史觀點，寄寓詩人的深沉感慨。雖然師法班昭誡，詩中不少維護封建綱常內(nèi)容，但亦難掩其遠見卓識。如“一片驪山火，良由百媚生。艱難祖宗業(yè)，累洽啟昌明”。告誡治世者需以前朝歷史經(jīng)驗教訓為戒，方可開啟盛世。如“大孝通神明，甘泉涌其舍”、“綱常彌宇宙，惟孝為至德”。明確提出治國之道在于“孝道”，吻合儒家治國之略?？紫槭绮焕榭组T弟子，真知灼見，心系天下。

孔祥淑畢竟通讀詩書，游歷天下，眼界較之一般女性要開闊得多，她一方面恪守貞順柔婉的婦德，另一方面主體意識增強，敢于抒發(fā)自己對現(xiàn)實的不滿和憤怒情緒。詩作《河伯為災(zāi)汛防戒嚴偶成六章用備采擇》，風格沉郁蒼涼，言語中頗見獨立思考，反映出詩人憂國憂民、關(guān)注國計民生的愛國情懷。

績奏平成不世功，疏排干蠱補天工。水經(jīng)妙術(shù)能師法，頓見群流入地中。

河渠溝洫有成書，順軌分流任展舒。若使曲堤張就范，洪濤一瀉滿田廬。

盈虛消長迭乘除，理自可征法不疏。若得群流歸大壑，云塍繡壤盡安居。

賈生三策古今師，其奈補苴偭舊規(guī)。別有良圖能割愛，民安樂土水歸陂。

莫道救災(zāi)無善策，圖傳鄭俠到于今。茫茫大澤哀鴻輩，仗我溺饑一片心。

天既限生一女身，難攄抱負邁群倫。病中索得枯腸句，好勸使君子愛民。

詩中既有對災(zāi)患給百姓所造成的損失的悲痛，也有自己的一些治理見解，甚而更有對君王的勸勉，進而生發(fā)只是生為女兒，否則都要加入到治理洪災(zāi)的行列中，巾幗不讓須眉的錚錚氣質(zhì)盡顯其中。

孔祥淑雖有男子氣魄，但身處亂世，看到國家朝政一片混亂，內(nèi)心深處也不免有些低落，她的部分閑適詩就表達了此種矛盾的性格特征，甚至寫景詩，景中寓情，表達了對功名利祿的厭倦，向往田園生活的美好，期望在亂世中保持德行的高潔。如：

“柳陰路曲可為家，十里池塘半藕花。到此宦情真似水，何時歸去話桑麻?！保ā都词隆罚?/p>

“待到功成身便退，好依紅樹釣江干。”（《偶感》）

“天既忌才知悔過，從今便作一癡人。”（《偶成》）

孔祥淑生活的時代雖然已進入封建社會的末期，但空前繁盛的學術(shù)氛圍，相對寬松的文化環(huán)境，民主解放思潮的熏陶，良好的教育環(huán)境，使女子獲得了豐富深厚的文化藝術(shù)素養(yǎng)，擁有了比前代女性更出眾的才華和更豐富的精神世界，大大激發(fā)了她們強烈的自省意識，培養(yǎng)了她們對于歷史人生的感悟，使她們感受到閨閣庭院生活的狹隘、男權(quán)體制下自身角色的卑微，體味到自我生命價值的缺失?！锻砬寮妳R》記載，孔祥淑7歲時，偕諸兄從師學。師曰：“爾讀書只記姓名耳，不似爾兄博取功名也。”她對曰：“不為科名即不讀書耶？”師曰：“亦須曉義理?！睆?fù)對曰：“曉義理何分男女耶？”真是一語驚人。強烈的自覺意識使孔祥淑對創(chuàng)作采取了積極的態(tài)度，打破“內(nèi)言不出間”的舊觀念，從生活瑣事、人情冷暖、到國家社稷、民生聊苦，詩中把一個走在時代前沿的女性性格特征做了淋漓盡致的抒發(fā)，讓后世讀者體悟到了一個別樣的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世界。

[1]李根源.永昌府文征[M].昆明:云南美術(shù)出版社,2001.

[2]董倩倩.清代孔氏家族女性詩人詩作綜考[D].曲阜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0.

[3]孫秋克.明代云南文學研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