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典型的美國佬》的藝術(shù)特色

胡嚴艷

任璧蓮是當代美國華裔作家的后起之秀，于1956年出生于美國，是第二代華裔移民。她于1991年發(fā)表處女作《典型的美國佬》之后，引起美國評論界的關(guān)注，稱她是與湯亭亭和譚恩美齊名的美國華裔作家。該小說被評為《紐約時報》“年度最受關(guān)注圖書”，并入圍全國書評界獎。它在藝術(shù)上具有一定的特色，尤其是描寫了大量意象，以及運用了反諷的手法。意象使小說意蘊深厚；反諷則使小說充滿喜劇色彩，具有幽默感。

一、意象

《典型的美國佬》中描寫的意象主要分為兩類：自然意象和人文意象。所謂自然意象是“由于自然造化而形成的原始自然物象”，如小說中的月亮、夕陽、墻上的陰影等；而人文意象指“文學作品中存在的與人創(chuàng)造相關(guān)的物象”，[1]38在小說中主要指房子，如地下室、有裂縫的房子、錯層式的房子、炸雞店。艾布拉姆斯認為意象 “按照日前最普遍的用法是指比喻語，尤其是指隱喻和明喻的媒介”。[2]258可以說，小說中的這些意象都是一種比喻語，具有隱喻的作用。

小說中的自然意象，如太陽、云彩、星星、草地、叢林等，意義豐富。在小說中，一個重要的自然意象出現(xiàn)在格羅弗駕車之時，拉爾夫在極速下的所見?！罢胺教柤却笥值?，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通向火紅的花園的月洞門?！崩瓲柗蚰軐ⅫS昏的太陽想象成月洞門，隱喻了他急切希望找到進入美國主流社會的大門，火紅的花園實際就是他想象中美好的美國社會，而駕車的格羅弗更是讓他找到了榜樣，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從來沒有看到過這么好的景色?！盵3]105但隨著格羅弗駕車的速度越來越快，使拉爾夫看到月亮門“就像一個閣樓的天花板在他們上空翱翔”，這意味著欲速而不達，美國社會對于拉爾夫來說只是空中樓閣，就像拉爾夫看到的本是鍍上了金色的云層轉(zhuǎn)眼間變成了翻滾的煤渣。拉爾夫一家（簡稱張家人）駕車到達康涅狄格時，“太陽自己似乎都在動搖，停留在原地”，[3]142在他們看來這座城無論何時都是美麗的，樹像哨兵，花園那么溫柔，太陽也不愿離去，這些景物意象實際就是他們內(nèi)心的折射，因為他們在此地看到了自己憧憬的未來：像城里人一樣擁有自己的房子而真正立足美國。在張家人搬入新居后，經(jīng)常提到草坪、灌木叢等意象，他們認為其種植的草坪已經(jīng)超出自然和生活而是代表美國，這些隱喻了張家人認同自己已經(jīng)融入了美國主流社會。在拉爾夫獲得教授職位上完課后心滿意足地駕車回郊區(qū)時，下起了雨，正巧拉爾夫的車棚壞了，雨越下越大，他全身濕透，雨的意象暗示拉爾夫內(nèi)心渴望追隨格羅弗而偏離其本職將會給他的人生帶來艱辛。拉爾夫下車步行，出現(xiàn)了月亮、云彩、星星等組成色彩斑斕的圖畫，他非常高興自己看到這些后思路越來越開闊，這實際暗示著拉爾夫選擇像格羅弗一樣去追尋更為富麗堂皇的生活。

小說中的人文意象主要是房子意象，包括地下室、有裂縫的房子、錯層式的房子，而主人公的活動幾乎都在這幾種不同的房子里進行，其象征意味更為豐富。作者在小說中單獨以“在地下室”為一小節(jié)來進行詳細的描寫。拉爾夫在美國因耽誤簽證，為躲避移民局，為生存，他選擇到中國餐館工作。餐館的地下室是他的工作地點，宰殺小動物則是他的工作任務(wù)?！八恍r接一小時地殺雞、拔毛，然后再清洗”，只有裝貨時，地板門才會打開，他會像一個牧師一樣穿過那圣神的燭臺，“默默地和外部世界交流——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置身于另一個人的控制之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隱喻了美國華裔希望與外部世界交流即能融入美國社會，但只能是被動地受控制，沒有主動權(quán)和話語權(quán)，在美國處于邊緣化的地位。同時地下室在大地的腹部，猶如洞穴，他每天出入地下室工作，“第1個星期，糞便、垃圾和爛肉使他天天要吐。但是到了第2個星期，他只是臉色發(fā)白，到了第3個星期，他便工作自如，好像生來就在這個世界干活似的”。[3]35-36實際上，拉爾夫進入地下室是處于一種成長困境，但是經(jīng)過一次次的歷練，培養(yǎng)了他克服困難的能力，因此地下室也隱喻著拉爾夫在此獲得了新的心理能量，經(jīng)歷了一種精神的再生。拉爾夫在遇到姐姐并與海倫結(jié)婚后，共同租住在一所公寓。這不是普通的公寓，其不光屋頂會漏水，臥室后面的墻上還有一條很長的裂縫，而且越裂越大，“一旦將文件柜從墻邊推開，他們就可以看到一彎天空從這里射入，亮光光白花花”。[3]125為什么任璧蓮突出房子有裂縫？在這所公寓里，張家人起先本是相親相愛并以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視角觀照美國人，嘲笑他們“想做萬物的中心”、“使用蠻力”、“沒有道德”。[3]71但是隨著裂縫的擴大化，他們開始被美國人同化，憧憬美國的物質(zhì)生活。顯然，有裂縫的房子的意象象征著張家人堅守的精神家園的陣地失守了，在異質(zhì)文化的強勢力量下他們開始瓦解導向了他者。最終，張家人經(jīng)過努力下買了一棟錯層式的房子，作者詳細描寫每間房的歸屬，這象征他們在美國都有自己的空間，擁有個人的自由與獨立。這棟房子的地下室被辟為娛樂室，顛覆了拉爾夫曾經(jīng)受磨煉的地下室的意義，隱喻他所追求的成功的美國夢歷練只是一場娛樂；房子又是通過特別貸款來實現(xiàn)的，作為娛樂室的地下室也隱喻夢的根基不穩(wěn)。

二、反諷

任璧蓮是第二代華裔移民，其塑造的主人公如她自己的家庭背景一樣，在美國尋夢并定居于美國，不再重點描寫激烈的文化沖突，《典型的美國佬》中“很少有怨恨或憤怒情緒，更多的是幽默詼諧”，正如任璧蓮認為“幽默是用一個很有條理的故事表達或超越憤怒的方式”，[4]16其幽默主要的表現(xiàn)方式是反諷。所謂反諷指一種矛盾的形態(tài)，“矛盾是反諷的絕對必要條件，是它的靈魂、來源和原則”。[2]291在文學作品中，反諷具體包括結(jié)構(gòu)反諷、字面反諷、浪漫反諷、命運反諷、戲劇反諷等。作者在小說中主要采取命運反諷，戲劇反諷和字面反諷的手法來達到一種金色幽默的藝術(shù)效果。

首先，該小說運用了命運反諷的手法，所謂命運反諷指作者把命運 “描繪成似乎是在操縱事態(tài)的發(fā)展，使主人公產(chǎn)生虛假的希望，然后挫敗和嘲笑他們”。[2]295張家人初到美國，以中國的儒家文化來評價美國人，認為“典型的美國佬不好”，“典型的美國佬就是想做萬物的中心”，“典型的美國佬使用蠻力”。[2]71而結(jié)果呢？張家人漸漸認同美國及其主流文化，希望能夠在美國大地上立足。海倫沉迷于美國的雜志、廣播，接受美國消費文化的影響，甚至為過上富足的美國生活與格羅弗茍合。拉爾夫為象征財富和地位的房子、車子，追隨極端的個人主義者格羅弗，最終在其誘騙下經(jīng)營了一家炸雞店且干起偷稅漏稅的勾當。為更快致富，拉爾夫滿懷信心地擴建炸雞店。但炸雞店是格羅弗精心策劃的陷阱，是建立在空穴上的違規(guī)建筑。炸雞店終因無法承受擴建的壓力而倒塌，拉爾夫也破產(chǎn)了。海倫不僅沒有得到格羅弗許諾的回報，甚至被其出賣而與丈夫產(chǎn)生矛盾。而拉爾夫在知道妻子與格羅弗的私情后瘋狂地開快車，結(jié)果意外撞傷了其姐姐特蕾莎。張家人本以為認識了格羅弗，在其幫助下可以快速致富，過上中產(chǎn)階級生活，結(jié)果卻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其次，該作品中運用了戲劇反諷的手法，所謂戲劇反諷指“在敘事作品中，讀者、作者或敘事者都知道的情況，而作品中的人物卻一無所知”。[2]295這是將反諷的不和諧性引入了劇情結(jié)構(gòu)之中，讓讀者全知全能，而被愚弄的當事人一無所知，此反差讓讀者更加感到一種滑稽幽默的諷刺。在小說中，這主要體現(xiàn)在讀者對海倫與格羅弗偷情完全知曉，而可憐的拉爾夫全然不知。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是格羅弗與特蕾莎相親宴會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格羅弗沒看上特蕾莎反而是盯上海倫。作為海倫的丈夫拉爾夫卻被格羅弗白手起家的神話所吸引，在他的教導下拋棄昔日崇尚儒家傳統(tǒng)而訂立的一切目標，如修身、做學者等，而希望能像他一樣取得金錢的成功。拉爾夫在接手炸雞店后，全身心地投入該事業(yè)，辦公室到處是《賺錢》、《做自己的老板》之類的書籍，墻上則貼滿了“一切財富均來自思想”、“能夠想到的就能夠做到”[3]207之類的靈感語錄。而此時，讀者和作者非常了解格羅弗之所以接近拉爾夫更多是為了接近他的妻子海倫。拉爾夫在自己的房間里忙著偷稅漏稅的時候，格羅弗乘虛而入用金錢享受勾引了海倫，拉爾夫卻沉浸在賺錢的樂趣中渾然不知，這極具諷刺。

再次，小說中運用了字面反諷的手法，所謂字面反諷指“公開表達的意思不同于他實際意指的暗含的意思”。[2]293在張家人破產(chǎn)之后，海倫責問怎么辦時，拉爾夫答：“我有辦法?！彼€提出了一系列方案，如“也許我們在稅務(wù)上錯了”、“也許我們還可以欺騙”、“可以拆掉擴建部分”。當妻子否決后，他居然改口說“我是在開玩笑”[3]265為自己挽回面子。顯然，拉爾夫是應對妻子的盤問而做出的不切實際的回答，而這種反諷也具有喜劇性的幽默效果。另外，本書名為《典型的美國佬》，張家人起初貶低美國佬最后卻成為典型的美國佬，正像任璧蓮所說的：“‘典型的美國佬’是張家用來形容和他們不同道的人，而在小說結(jié)尾，他們自己卻成了‘典型的美國佬’。”[3]312顯然這個標題是一個絕妙的反語。

[1]鄒建軍,周亞芬.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十個關(guān)鍵詞[J].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2).

[2]王先霈,王又平.文學理論批評術(shù)語匯譯[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3]任璧蓮.典型的美國佬[M].王光林,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4]石平萍.美國華裔作家任璧蓮談創(chuàng)作[J].外國文學動態(tài),2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