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 張紅梅
陽光一點點滲出來,滲出來,流過那些石群。它們堅硬又柔軟,呆板又生動。
石群表情豐富,姿態(tài)各異。游人如織,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如春蠶在咀嚼桑葉,如林濤的低鳴,如鷗鳥閃亮的翅膀。
足音疊加著足音。雨走過的時候,一些東西被帶走,一些東西又被留了下來,滋生新的東西。
歷史被一層層翻閱,風聲陡峭又婉約。
隋朝遺落的那扇門還在,它的名字大氣而古典,有金屬的質(zhì)感和氣勢。龍門,當我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唇上就仿佛倏然間涂上一層佛光。
一群打坐的佛,拈花微笑。浩蕩的誦經(jīng)聲,穿越北魏那個明亮的朝代,自石壁隱隱傳來,整個山野,彌漫著蕩滌心靈的梵音。
盧舍那大佛溫潤而美麗,有唐朝的氣象和脈搏。它的溫度,足以點燃一個朝代的沸點。縱然幾千年風雨飄搖,也決然不倒。這是一個朝代的氣度和驕傲。
讓心靜一些,再靜一些,看兩岸青山相對出,看兩山排闥送青來,看這些巖石上盛開的花朵。
這些石刻的花,生蓮,生香,生時光的皺褶,生無邊的思索。
每一塊石頭都是無言的詩,不朽的畫,無聲的歌,不歇的舞。
我們仰視的高度,與一個朝代平行。唏噓、贊嘆、緬懷、流連,這些衍生的情感,足以打動一群石像的悲憫。
歷史的、藝術(shù)的、信仰的,這些我們賴以存活的理由,在這里,無需證明。只要活著,救贖,從來就沒有結(jié)束。在它們面前,我們一直是弱者。
如果聆聽也是一種智慧,我唯愿自己的耳朵是醒著的。
那些石頭在唱歌,真的。
從蓮花上飄落,這里棲息著一個妙處——香山寺。
白居易說:“洛都四郊,山水之勝,龍門首焉。龍門十寺,觀游之勝,香山首焉。”說的就是這里。
松柏剪出一幀陰涼,薄涼的感覺,像一匹暗色的絲綢,有蒼綠的光陰泊在上面。
清泉淙淙,如妙齡少女腕上的配飾和衣服上的掛件,環(huán)佩叮咚,生動悅耳。
峰回路轉(zhuǎn),灌木簇簇,如一篇文章的逗點,恰到好處。
紅墻綠瓦,柳絲如畫,是歷史深處誰家私奔的女郎,驚起卻回頭,笑容飄渺。
廟宇、石像、佛龕,青煙裊裊,一種奇異的香。
日光照進歷史的深處。
石樓之上,歷史鉤沉,香山賦詩,攪動一樹墨香。
武則天用一襲錦袍,美化了一個時代。白居易用一杯新茶,泡軟了一個時代。許多鳥鳴和花香,在一次次的淘洗中,越發(fā)清亮。
文字在這里生根開花。帶著儒香和佛音,汪洋恣肆,自在練達。
雕鏤畫棟的風,在角逐中,長出翅膀。
靜。靜中生出無限幻想。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不問來處和去處,我只愿做這寺中的一只鳥,日日被晨鐘暮鼓漿洗,吐滿口錦繡詞章。
可惜,煙火還在,我始終只能做這新詞中的一個標點。
勾留,是一個站臺的約定,我和歷史注定不在同一個車次。
時間從這里抽象出去。我們可以小心地垂詢一朵花,一葉草,甚至一座石碑。
這里眠著一位詩人。
多少年過去了,他的靈魂還醒著。在每年的中秋月圓之夜,滿山滿山的花花草草,都會不約而同彈起琵琶。
琵琶聲里有唐詩宋詞的雅韻,流水般的旋律,被月色一一濯洗。
潯陽古渡、馬嵬坡前、泥濘的官道、四壁蕭然的破屋,這一切都已是此恨不關(guān)風與月,只有一脈清流在心中汩汩流淌。
放下,是一種膽識,也是一種智慧。
他選擇了隱的姿態(tài),于亂世之中,悠然自得。
歷史在彈指間灰飛煙滅,但有些東西卻遇風而長,譬如他的詩。
那些耳熟能詳?shù)木渥?,在民間,長成他的模樣。
他曾有過輝煌的過去,也深味過坎坷的艱辛;他曾有過耳鬢廝磨的愛情,也遭際了過盡千帆皆不是的冷落;他靠近過理想,又被理想親手閹割……
所幸,他找到了一種隱秘的歡樂。
曲徑通幽處,竹影深深深幾許?碧波衍生,一半在云里,一半在水中。
人生悲歡離合,敵不過時間。所有的功名利祿,不過是枝上柳棉,而天涯芳草處處,能縈繞于心的,還是懷抱中的香。
這香,是文字賜予的佛。
在白園,我必須低過一棵草,泥土深處,有神祗的光,點亮靈魂。
遠方,在遠方之遠。文字之初,鴻蒙有最本質(zhì)的拙和真,我只有捧出最簡單的愛,來撫慰這個塵世最潔凈的天空和草原。
感謝樂天。他以秋的姿態(tài),給我以春的豐盈和富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