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誠龍
單為維護君主權益,單于忠誠一人天下,昧于改革大勢,阻滯時代進步,且既貪又腐的人,盡管級別很高,讓報刊歌頌一時,是可能的,但要求人民“永遠記念”,怕是妄想
榮祿也算是晚清一大人物,他是個什么人呢?棺蓋怕難論定,不過其為政功與過及為人之正面與負面,放諸史評,恐怕只堪二八開(功二過八,好二壞八),這還算是高抬他了,“榮祿聲名甚劣,新者目為逆臣,舊者指為漢奸,尤以貪瀆著稱”。撇開新進士人與保皇派人所謂“逆臣”與“漢奸”指稱(這兩稱號,后人最愛翻案),單是貪瀆(反貪瀆倒真是普世價值,為貪瀆正名的也有,如謂腐敗是改革的潤滑劑云云——讓人無法判斷這是以什么做價值觀的時代——卻只是某朝幾天喧嘩,數(shù)千年來都是遺臭的),就讓榮祿釘在恥辱柱上翻不下案來。
榮祿只能歸入歷史垃圾堆,這是史評;當年時評卻截然相反,有位做時評的,對榮祿贊頌之至,無以復加,“故中國事勢,現(xiàn)雖無定,而有一事則毫無疑義者,即吾人當永遠記念此明決勇敢之榮祿?!?/p>
榮祿到底做了一件什么事情,讓這位報告文學作家兼本報首席評論員如此濫造頂天高帽子給榮祿戴呢?無他,殺改革耶。
康梁鼓動光緒改革維新,在一定程度上挖了大清權力墻腳,這在大清?;逝煽磥?,是“滿清皇族盲于大計,倒行逆施、既暴且弱之時(詞語運用,真是沒規(guī)矩的,本身是倒行逆施者,卻可以倒行逆施去罵非倒行逆施者),榮祿之先見及勇毅,大有補救于國家也?!睒s祿先見是什么呢?恐怕就是告密吧。袁世凱小站練兵,康梁改革派要借重他為改革保駕護航,乃去與虎謀皮,袁世凱當面是點頭如雞啄米,背過臉去,趕緊去報告榮祿,榮祿連夜敲慈禧臥室門,將康梁與光緒的全盤改革計劃,一一匯報給西太后,使得西太后先下手為強,拘禁了光緒,去追捕康梁,這就是榮祿的先見。
那么榮祿的勇毅又是什么呢?恐怕就是殺人吧,敢于舉屠刀,毅然開殺戒,榮祿確乎是“勇毅”的?!疤笈c榮祿商議處置新黨之事,既久,榮祿主嚴辦,謂非如此,則不足以保存滿清之國運及名譽?!睒s祿是慈禧信任最專的人,“援軍機大臣,節(jié)制北洋軍隊,兼握全國政治兵對之權,此等重權實為清代絕無僅有之事,蓋太后之信任達于極點”。既是如此信任之臣,那么對康梁新黨的處置,榮祿具有相當?shù)脑捳Z權與執(zhí)法權,戊戌六君子之死之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榮祿一句話,榮祿卻是“主嚴辦”的,“殺六人乃太后親筆也,榮祿助之”,譚嗣同、康廣仁、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等戊戌六君子雖說死于慈禧之力,卻也算是死于榮祿之手的。
從滿清特別是慈禧一人之私來看,榮祿是立了大功的,是一條忠實的走狗(榮祿死后,確也是謚號文忠的)。辦了鎮(zhèn)壓戊戌變法這案子,大清開動宣傳機器,連篇累牘給予鼓噪,個別(還可能有一小撮)作家、時評家識時務為俊杰,大肆宣揚榮祿保清之功,從《康熙字典》里,搜羅絕妙好詞,全往榮祿身上披掛,好像是一座新墳,讓人見不到黃土以及黃土下的枯腐形骸,遠遠望去,單能見到飄舞的挽幛與彩色的花圈(很多士子,是開冥鋪的,確是制作挽幛與花圈的工匠),因此,就讓我們能見到這般哥德體奇文,要求古今中外廣大人民群眾,對榮祿的“言行”,齊聲贊頌,指令大家“當永遠記念此明決勇敢之榮祿”。
有一個現(xiàn)象也值得一議,很多人都有一個夢想,叫被人民永遠紀念,立志要永垂不朽,這或許是值得鼓勵的,但如何才能達到?孔子、屈原、岳飛等,史上真還有很多人物,讓一代又一代銘刻在心,永遠懷念,這些人憑的是什么?我不知道誰能流芳百世,但我敢肯定榮祿這些人不可能,單為維護君主權益,單于忠誠一人天下,昧于改革大勢,阻滯時代進步,且既貪又腐的人,盡管級別很高,讓報刊歌頌一時,是可能的,但要求人民“永遠記念”,怕是妄想,你可在當年發(fā)文件,你可向未來發(fā)文件嗎?大清向現(xiàn)在做指示,還管用不?大清一亡,榮祿則無人記起。其實像榮祿,用不著等到朝廷完蛋,他若一命嗚呼,或是其靠山一倒,對于他的一切歌頌,就壽終正寢。反之,清算他罪惡的聲音,隨其落氣而響起?,F(xiàn)在看榮祿,他是大功臣,還是劊子手?他是社會進步的引擎者,還是時代倒退的絆腳石?花圈紙花褪盡,留給榮祿的,只是一座爛草崗,草崗下面哪有光輝形象?只有一堆腐骨。
榮祿的永遠有多遠?遠在權力消失那一瞬間。榮祿的光環(huán)從此熄滅,倒是他的斑斑劣跡,卻是永遠掛在歷史賬本上,在這點上,“無論中外之人”,確是“皆當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