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那片柔軟境地

張文慧

1.天一亮，桃花就急匆匆從省城的公司往鄉(xiāng)下趕。幾經(jīng)輾轉(zhuǎn)，她又回到了桃花村的青龍山谷中。剛到，年長而且背有點(diǎn)駝的老狗叔就說道:桃花，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不會的，我怎么可能丟下這兒不管呢？桃花笑著說。

我說桃花，你別聽你老狗叔的，我想你還是回去吧，別來這兒遭罪了。你看看，你才回去兩天，羊就丟了一只，我和你老狗叔把所有的地方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你說說，這可咋辦？

趙大叔，沒事的，待會兒我去找找看。

唉!我說你一個女娃，跑到這山里來做什么呢？放羊這活兒你怎么做得了。那個叫趙大叔的老年人嘆息著說。

趙大叔，現(xiàn)在我看著，你和老狗叔回家吧，兩天了，你們再不回去我大嬸她們就該擔(dān)心了。

唉！那你自己小心點(diǎn)，有什么要我們幫忙的就打聲招呼。這條大黃狗你留下，一個女娃，沒個伴不行。老狗叔交待著。

謝謝老狗叔，你們慢走呀！目送老狗叔他們走后，桃花到羊圈里看了一眼，丟了的是那只毛色黑黃的種羊。她抬頭看看西邊燃燒著的晚霞，桃花知道，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于是她毫不猶豫地?fù)Q上膠鞋，急匆匆上山了，邊走邊咩咩地叫喚著。桃花從山谷里，繞到了山脊上，一口氣走了兩個谷，翻了兩座山，最后站在那塊她從小就熟悉的圓形的大石頭上，又向四周咩咩地喚著，每喚一兩聲，桃花都要豎直耳朵，仔細(xì)聽聽有沒有羊兒咩咩的回叫聲。喚了一遍又一遍，桃花聽到的只有風(fēng)兒輕輕掠過樹林的沙沙聲。桃花累了，一屁股跌坐在大圓石上。

2.放眼望去，整個桃花村盡顯眼前，那些破舊的瓦房里，夾雜著兩間草房，其中有一間就是自己以前的家，那是桃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在那里，裝著桃花灰色的童年與少年；裝著桃花的多少個期盼和多少個日日夜夜的等待。桃花看到，此時的桃花村可以說是炊煙裊裊，從那粗細(xì)有別的炊煙中，桃花能大致判斷出每間房子里大概有幾個人?？粗@遠(yuǎn)不如以前粗壯的炊煙，桃花心里有些隱隱作痛，那個扎人心底的畫面又浮現(xiàn)眼前：

一個頭扎兩個羊角小辮、矮矮小小、瘦瘦弱弱的小女孩，雙膝并攏，一手緊抓褲腿，一手高高舉著鞋子在那不斷往下漫溢的田埂路上慢慢地往前走，她走得是那樣的小心翼翼，那樣的擔(dān)驚受怕……最讓桃花心痛的是那小女孩也叫桃花，也是想蹚過水去，到大路邊等待外出打工多年的父母……

就是這畫面硬生生撕裂了桃花塵封多年的記憶。在桃花能記事時，她就嚷嚷著向奶奶要爸爸、媽媽，可奶奶說爸爸去趕集了，媽媽走親戚去了。那時桃花不明白趕集和走親戚所需要的時間，只知道等爸爸媽媽一回來她就可以像村里其他小朋友一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為了能盡快等到爸爸媽媽，桃花就天天來到大路邊守著過往的車輛。要來到大路邊得蹚過一條小河和一條田埂路，田埂路上有的地方有水漫過，是用石塊墊著走過去的，桃花那時很小，跨不過去，只得提著鞋子，挽起褲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蹚過水路。任憑桃花再如何小心，她還是摔了不知有多少跤，但為了能等到爸爸媽媽，不管是春夏還是秋冬，桃花都依然堅(jiān)持著，可桃花等完了自己的童年，花去了自己的少年時光，也沒能看見自己所期待的人。想到這，桃花的心里又是一陣酸楚。小桃花，你會等來你的父母的，一定會的。桃花幽幽地想著，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桃花村。

晚上，一縷縷月光，從稀疏的籬笆墻縫照進(jìn)屋內(nèi)，使這七八平米的小屋敞亮了一些。也讓那口銻鍋、那口炒鍋、那對水桶盡量偎在籬笆墻腳，好讓床與它們中間能騰出個落腳的地方。微風(fēng)撫著遮掛在籬笆墻上的塑料布，那沙沙聲并未影響桃花，只見她已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臉上是那樣的平靜。突然，桃花的眉頭皺了皺，過了一會兒，她又“噗哧”笑出了聲，隨即臉上掛滿了幸福的神情。桃花此時的夢境也就只有這一方月光才能讀懂，不然那柔柔的月光也不會這么貪婪地懶在桃花的床上不走。

翌日清晨，桃花起了個大早，簡單地洗漱過后，糊亂弄了點(diǎn)吃的，頭上戴著草帽、脖子間掛著女兒為她準(zhǔn)備的望遠(yuǎn)鏡，提著那根溜滑的小棍，打開羊圈門，趕著羊們上山了。

小時候桃花看到村里放牛的都這樣，早上趕著出去，到傍晚又趕著回來了。放牛都這樣，羊也不例外，畢竟都是牲畜。

羊們開始還算聽話，從谷中慢慢啃食著草和樹葉，可半小時后，它們就再也沒那么乖巧聽話了。一只順著右邊的山往上爬；一只順著左邊的山坡去；幾只順著山谷深處前進(jìn)。桃花跑到左邊的山上吆喝下那只，右邊的幾乎爬上了半山腰。短短一天的時間，桃花穿梭于羊群間的路程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近幾年來所步行的路程，現(xiàn)如今躺在床上感覺是腰腿酸痛，如要斷裂一般；周身也酸疼麻木得難受，加上臉部以及其它裸露在外的皮膚被樹枝、草葉劃出的幾道口子正刺刺地疼痛著，桃花欲哭無淚。這可怎么辦呢？不可能天天這樣追著羊跑吧!桃花橫躺在床上思索著。突然，桃花眼前一亮，坐了起來。對呀，鈴鐺，怎么就沒想到給它們系個鈴鐺呢!在村里，每頭牛脖頸間都掛著一個鈴鐺，自家的牛鈴鐺自家能分辨出來的，牛放入山中，只要能聽到鈴鐺就能順利地找到牛的位置。自己為什么不給羊也掛上一個鈴鐺呢？有了解決問題的辦法，桃花帶著一天的疲憊美美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天一亮，桃花就趕早來到鎮(zhèn)上買回了與羊只數(shù)相等的鈴鐺，給每只羊脖子上掛一個，看著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作一片的羊群，桃花笑了，我看你們還跑不跑。難題解決了，桃花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邊趕著羊群邊唱起了山歌，唉——/唱山歌來——/這邊唱來那邊唱/那邊唱?？粗騻兘裉焓菬o比的聽話，桃花放心地爬到半山腰那個大圓石上坐下，用望遠(yuǎn)鏡，朝著桃花村的方向仔細(xì)地搜索著、看著、回味著。

這時，她看到進(jìn)村的道路上，一老一小，背著堆得高高的豬食，艱難地往村里走去。老的七十來歲，小的也就八九歲，她們臉上沒有絲毫的笑容，堆積著的只有滿臉的汗珠與疲憊。突然，那老的往前傾了一下，桃花本能地伸出手去，可手伸出去了她才知道，自己離她們很遠(yuǎn)，還好，那老人只是稍微前傾了一下，瞬間又穩(wěn)住了。應(yīng)該是腳下絆著石頭或是踩在一個活動的物體上才會讓這負(fù)重的老人差點(diǎn)摔倒?？粗@活計與年齡極不相符的畫面，桃花的心滋溜一下，酸楚難耐。她不忍再追尋著這一老一小的足跡，把望遠(yuǎn)鏡轉(zhuǎn)向了田間地頭。不看還好，一看讓桃花心里更是堵得慌。這田地間，都是些年紀(jì)上了五十歲的老人和一些未成年的孩子。這哪是他們這些年齡應(yīng)該做的事情?？捎惺裁崔k法，青壯年都紛紛外出了，剩下的他們不是也得繼續(xù)著祖祖輩輩的生活方式。那個小桃花在哪兒呢？她是在幫著奶奶撿菜呢還是又站在了大路邊，等待著她的父母？

等待，桃花是那樣的深有體會，當(dāng)遠(yuǎn)處過來一輛車時，自己的內(nèi)心是那樣的激動，有時激動得連手腳也會跟著抖起來，可那輛載著桃花滿心希望的車來到她跟前時沒作任何的停留，“唰”的一聲，一晃而過，桃花滿心的喜悅突然間失落到了極點(diǎn)。接著又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輛車上，下一輛，爸爸媽媽應(yīng)該在上面了，他們已出去好長時間了。可一輛車過去了，另一輛車也走了……桃花滿心的希望就是在這一閃而過的一輛輛車后破滅了。奶奶來叫她回去，可桃花就是不走，說要在這兒等爸爸媽媽，聽了桃花的話，奶奶欲言又止，用手摸著桃花的頭，疼愛地說，花，我們回去吧，天要黑了，明天再來等。奶奶，我們走了，爸爸媽媽回來了能在這兒下車嗎？桃花仰望著奶奶，一臉的認(rèn)真。會的，因?yàn)樗麄冎阑丶业穆?。奶奶幽幽地說。桃花就是在激動與失落中等待著，一直等到她懂事了，才知道自己的爸爸不是去趕集，而是生病去了天堂。媽媽也改嫁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那天她與丈夫展亮回桃花村，見到要蹚水的小桃花，桃花的心撕裂般的痛。望著想著，不知何時，桃花的臉頰已掛滿了淚珠。擦干眼角的淚痕，抬起頭，桃花一驚，怎么就到傍晚了，時間過得這么快呀！

3.之初，桃花是在羊圈周圍馴羊的，她先在羊圈門口十米遠(yuǎn)的地方撒上食鹽，然后邊打開圈門邊吹著哨子，羊們對那哨聲好像前所未聞，待圈門一打開，就四散跑開了去，桃花趕緊用早已準(zhǔn)備好的青草把羊聚攏，邊吹著哨子邊用青草向撒有食鹽的地方引誘羊群，任桃花怎么努力，也只引來了五六只。桃花不灰心，只要能引過來一只都是進(jìn)步。過了好一會兒，她又把食鹽撒在圈內(nèi)，在圈里吹著哨子，可羊依然沒有動靜，她又再次邊吹著哨子邊出來用青草引羊群，這樣反復(fù)七八次后，當(dāng)哨聲一響，羊群先是豎著耳朵聽，接著哄的一下，就拼命向哨聲響起的方向跑去。找到了聚攏羊群的竅門，桃花每天把羊趕到谷口時桃花就吹哨子，邊吹邊把食鹽撒在旁邊的草和樹葉上?？吹矫恐谎蚨汲缘搅耍一ň筒辉偃隽?，只顧著把羊群轟上山。傍晚只要桃花在山腳吹響哨子，邊吹邊在周圍撒食鹽，剛開始時羊們還來不得那么快，經(jīng)過幾天的訓(xùn)練，羊群已習(xí)慣了桃花的哨響。只要桃花的哨聲一響，羊們就會聞訊而來，沒有一只落下的。

現(xiàn)在桃花每天放羊可舒服多了，不用追也不用趕，在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diǎn)輕而易舉就能把羊聚齊。她每天就鉆研著丈夫給她帶來的關(guān)于養(yǎng)羊的書籍，對羊的習(xí)性作了全面的了解。放養(yǎng)、看護(hù)、配種也有了更深的研究，并不像她剛來時的土生土養(yǎng)。

一天，桃花正坐在半山腰上的那個大圓石上專心看著書，一位叫況悅的女記者歷經(jīng)一番周折，在一位農(nóng)民的引領(lǐng)下找到了桃花，桃花一驚，自己養(yǎng)羊怎么就驚動了縣電視臺女記者了。

女記者說：桃花姐，我是在無意中聽到你養(yǎng)羊的事情的，只聽他們傳說有位從省城來的漂亮的女老板在山里獨(dú)自一人養(yǎng)羊，引起我們臺領(lǐng)導(dǎo)的重視，叫我下來采訪的。

請問你為什么不在家照顧女兒，讓你丈夫?qū)Ｐ墓芾硎〕堑墓?，反而要到這兒來呢？

桃花猶豫了一會兒說，在城里待久了，想回老家住段時間。

桃花姐，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你說的這個理由的話，那你為什么不住村里，而要選擇這里養(yǎng)起了羊？并且看你養(yǎng)羊的規(guī)模，不像是來這兒住段時間這么簡單吧？小況單刀直入地把自己的疑問拋給桃花。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真實(shí)想法？

小姑娘挺聰明的。呵呵，以后你就會明白的。

是嗎？桃花姐，我可以在這兒住兩天嗎？

桃花一驚，你在這兒能住嗎？

能，桃花姐你都能住，我怎么不能住呢，你知道嗎，我也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人。小況一臉的執(zhí)著。

見小況如此執(zhí)著，桃花默許了。繼而又說：那你就慢慢地體驗(yàn)吧。

4.轉(zhuǎn)眼已到傍晚，桃花從石頭上站了起來，走了，喚羊去。小況跟著桃花來到山坡腳，只聽桃花的哨聲一響，并從隨身攜帶的包里拿出一些食鹽撒在周圍的草叢上，不大一會兒的工夫，小羊們就從四面八方咩咩地叫著跑下山來。看著大大小小在自己周圍津津有味地添食著草和樹葉的羊群，小況高興地笑了，桃花姐，你真厲害，你看它們多像一群乖巧的孩子。

你別看它們現(xiàn)在乖，以前可淘氣了。因?yàn)橐郧拔也恢浪鼈兊钠猓粋€勁的成天追著攆，你越是攆它，它越是跑得快。在一次追趕中，我一把抓住了一只出生沒幾天的小羊羔，正累得不能動彈時，誰知羊媽媽突然轉(zhuǎn)過身，朝我就沖，嚇得我拼命就跑，它緊緊追著我，我沒明白它為什么沖我來，等我跌倒后，把懷中的小羊摔在一旁，羊媽媽緊緊守在小羊身邊時我才知道，原來它認(rèn)為我侵犯了它的孩子。

桃花姐，當(dāng)時你一定嚇壞了吧？小況笑呵呵地問。

那當(dāng)然了，沒想到羊發(fā)起怒來也是挺嚇人的，我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我的后背是一陣陣的發(fā)涼，生怕它用羊角來拱到我的屁股，想起來還真有點(diǎn)后怕。桃花搖了搖頭說。

趕著羊群，踩著一路的晚霞，小況很是感嘆，這樣的生活確實(shí)很美。羊進(jìn)圈后，桃花手腳麻利地做了頓香噴噴的面湯，還炒了碗瘦肉，小況知道，這是專為自己準(zhǔn)備的，這塊肉從她進(jìn)來就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動過的痕跡，僅桃花姐一人她是不會做多豐盛的飯菜的。

晚上，躺在小屋里，四周一片寂靜。偶爾微風(fēng)撲打著籬笆墻上的塑料布，發(fā)出“唰——唰——”的聲響，小況向桃花這邊挪了挪。

怎么？睡不習(xí)慣？桃花關(guān)切地問。

有點(diǎn)。你以前自己這樣住過？小況又問。

嗯，在我九歲的時候就獨(dú)自一人住在我家的那所茅草房里。那時我特別害怕晚上，我總覺得屋里滿是一只只巨手長臂，不斷地往我的床上伸，好像要把我撕成一塊塊碎片似的。一到晚上我就用被子使勁的蒙著頭，在被子里哭喊著，喊爸爸、叫著媽媽，呼喚著奶奶，我知道他們不可能來找我，可我就是忍不住要那樣喊，也許是那樣喊了叫了，才能減少自己心里頭的害怕。當(dāng)嗓子喊啞了、哭也哭累了，我才在被子里沉沉睡去，一覺就能到天亮。有月亮的晚上還好，可一到下雨天，外面下著雨，屋里也滴滴答答的漏著雨，那聲音更可怕，明知道是雨滴，可就是不敢把頭伸出被子。有一天雨下得特別大，床頭的屋頂正好漏水，就是因?yàn)槲也桓毅@出被子，才被濕淋淋的被子壓得不能呼吸，還好隔壁王嬸過來得早，也還算來得及時，要不然我這條小命早沒了。

你的父母呢？

父親死了，母親改嫁了，跟我相依為命的奶奶在我九歲的時候也去世了。桃花幽幽地說。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是桃花村的大爹大媽叔叔嬸嬸們把我養(yǎng)大的，他們還湊錢供我讀書，一直供到初中讀完，高中才是我自己打工掙錢讀的。

桃花姐，對不起呀!小況不知道情況會是這樣，在這樣的場合提起桃花的傷心事，小況覺得很歉意。

別說什么對不起，這本來就是事實(shí)。書讀多了，自然就知道世上沒什么鬼魂，那是自己嚇自己罷了。漸漸長大后，我反倒喜歡起晚上來。晚上，自己對著天上的星星，就會想著哪一顆是奶奶，哪一顆是父親，就可以把自己的煩惱與白天遇到的不快一起向他們訴說，把心中的苦悶說出來了，心情也就輕松不少，也才能美美地睡上一覺。大多數(shù)的時候，我都能在夢里見到奶奶和容貌模糊的父親。奶奶總會拉著我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笑瞇瞇地把我摟在她的懷里；父親就不同了，他不出來見我，而是老躲在我身后，用一雙慈祥、疼愛的眼神跟隨著我，我走到哪里那雙溫暖的眼神就會跟隨到哪里。一覺醒來，我知道那不是夢，是奶奶和父親對自己的牽掛，我雖然看不到他們，可他們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會在我的身邊，圍著我，護(hù)著我。

桃花姐，小況哽咽著，雙手緊緊抱著桃花的手臂，把那行淚水悄悄地隱沒到枕巾上。

沒事了，都過去了。桃花輕輕拍著小況的手臂，就像小況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現(xiàn)在我有疼愛自己的老公，有可愛的女兒，有自己的事業(yè)，這一切我滿足了。

等哪天我見見你的女兒好嗎？小況笑著說。

可以呀，等我女兒他們下來了我告訴你，你見到她之后一定會喜歡她的，這孩子很聽話也很懂事。她雖然出生在城里，可沒有城里孩子的嬌氣，經(jīng)常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桃花姐，你有這么一個幸福的家，那為什么還要到這兒來，俗話說得好，從粗糠跳進(jìn)米缸人人都好適應(yīng)，可從米缸回到粗糠是讓人很難適應(yīng)的。

桃花明白小況的意思，笑了笑，睡吧，不早了，明天還要放羊呢!

桃花姐都發(fā)話了，小況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偎依著桃花沉沉睡去。

5.第二天，小況扛著攝像機(jī)跟在桃花背后，可桃花老躲著小況的鏡頭，這時小況就會叫，桃花姐看這兒。

小況，別拍了，這有什么好拍的，你看看我滿臉是汗，拍下來多難看。

我要記錄下你全天的真實(shí)生活，這可是我們老大的命令。小況一臉的認(rèn)真。

你呀你。桃花拿她真沒辦法。

她們爬到半山腰的那個大圓石上時，小況已累得不行了，倒在大圓石上，四丫八杈地躺著喘粗氣。桃花姐，你天天這樣爬？

是呀，羊上山了，我也就沒事了，爬到這個石頭上，可以看到周邊的景色，最重要的是還能看到我們桃花村呢!

是嗎？一聽到桃花村，小況就來了精神，一頭坐起來，我瞧瞧。說著，順著桃花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然，一個二三十戶的小村莊出現(xiàn)在小況的視野里。一眼看去，那村子稀稀拉拉的坐落在半山腰上，那一所所用石頭砌成的房子顯得是那樣的無精打采，其間還夾雜著兩間茅草房。

來，給你望遠(yuǎn)鏡，你看，最上面的那所茅草房就是我小時候的家。

你小時候住著的茅草房到現(xiàn)在都還留著？小況很驚奇。

我外出讀書就很少回來，結(jié)婚了，我把茅草房給了隔壁的王嬸家，可至今他們都無錢翻新，你看，緊挨著我家的那間瓦房就是王嬸家，現(xiàn)在她老了，兒子兒媳都外出打工了，把孫子孫女們?nèi)珌G給了她，她這把年紀(jì)了還得照管著孩子們的吃穿。

她兒子兒媳不寄錢回家嗎？

剛出去時還能收到匯款單，可漸漸地，匯款單收不到了，就連孩子們的音訊也很少聽到，王嬸猜測他們應(yīng)該是在外面混得不好，才沒辦法往家寄錢的。

就這樣，小況在桃花這兒住了一個星期，也充分了解了桃花的生活，她也不相信桃花所說的理由，怎么可能是在城里住久了，想到老家住段時間呢。這種理由擱誰也不相信，再怎么想老家多回來幾趟就行了，或是到村子里住進(jìn)老屋，那不是更能與老家親近嗎？從桃花的生活中小況能猜到幾分，可桃花不承認(rèn)，小況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好下結(jié)論，只得等等再說了。

小況剛走一個星期，桃花的丈夫展亮來了，他給桃花帶來了好消息。他在外出開會時，經(jīng)朋友介紹認(rèn)識了林老板，專門收購黑山羊，但他收購的黑山羊必須是放養(yǎng)，不摻雜任何飼料養(yǎng)殖，展亮把相關(guān)資料都帶來了。

桃花翻著看著，心里樂壞了。本來只與杜老板簽定了一宗不是很大的定單，但桃花有信心，想不到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聯(lián)系上了這樣一個大客戶。展亮說了，林老板近期內(nèi)要來考察，如果能行，就把定單簽了。

桃花思索著，杜老板的定單要保證，但重點(diǎn)在林老板所需的黑山羊養(yǎng)殖上。黑山羊所需的環(huán)境、溫度在桃花村可以說是再適合不過了。

當(dāng)天晚上，桃花來到了村子里，找到了村長王五爺，把自己的想法與構(gòu)想一并托出。聽了桃花的話，王五爺激動得不得了，拉著桃花就出了家，來到村子中央那個廣場上，就要敲響那口古鐘。

桃花拉著王五爺，五大爺，為這事敲鐘不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這古鐘就是為了全村有急事的時候敲響的，現(xiàn)在這事對我們桃花村來說就是天大的急事，是十萬火急的事。王五爺邊說邊敲響了古鐘。

6.那渾厚的鐘聲以廣場為圓點(diǎn)，向四周擴(kuò)散著。順著各家各戶的墻縫、門縫、瓦縫刺溜溜鉆進(jìn)每一個村民的耳朵里。瞬間，端著碗的放下了筷子、喂著豬的丟下了瓢、砍豬食的歇下了菜刀，大家紛紛扶老攜幼急速來到廣場。

最先到場的王嬸看到桃花跟王五爺站在一起正商量著什么，王嬸的心里犯了嘀咕，莫不是桃花要來討回她家的房子跟那幾塊地？這丫頭片子，當(dāng)年說得多好，王嬸，我非親非故的，從小就得你們的救助，這房子就給你家了，你們想怎么使用都隨便了。當(dāng)時王嬸還多問了一句，那你以后回來住哪兒呢？桃花笑著說，沒事，我如果回來，哪家方便就住哪家。以前知道是我?guī)土四悖F(xiàn)在怎么就忘恩了呢？想到這，王嬸氣得直喘粗氣。

她王嬸，出什么事了。趙奶奶也氣喘吁吁的趕來了。

出什么事，不就是桃花要討回自家的房子和土地嗎？

瞧你這話是怎么說的，桃花可不是那樣的人。趙奶奶帶著批評的語氣說。

正當(dāng)王嬸和趙奶奶私語的時候，王五爺發(fā)話了，鄉(xiāng)親們鄉(xiāng)親們，大家靜一靜、靜一靜，我叫大家來是因?yàn)槲覀兇逵刑齑蟮南彩拢旅孀屘一ńo大家說說。

各位叔叔嬸嬸，今晚叫大家來是想跟你們商量個事兒——。桃花剛說到這兒，王嬸就急呼呼地對趙奶奶說，那那那，你看看，商量商量不就是要拿回她家的東西嗎？

閉嘴，你聽她怎么說。趙奶奶豎著耳朵，很想證實(shí)自己的判斷。

我們村土地少，又全都是些瘦地，栽啥都沒有好的收成，現(xiàn)在我想叫大家跟我一起養(yǎng)羊……桃花的話還沒說完，在場的一片嘩然，隨即嘰嘰喳喳嚷嚷開來。

養(yǎng)什么羊，哪有本錢去買羊。

不要說錢，就是有錢，那養(yǎng)了賣去哪點(diǎn)，我看還不如養(yǎng)豬。

你說得對，怕養(yǎng)豬還好賣點(diǎn)。

你們?nèi)氯率裁?，瞎嚷嚷什么？等桃花把話說完再嚷嚷也不遲嘛，都靜下來靜下來，聽桃花說。王五爺制止著場內(nèi)的喧嘩。

我知道大家的難處，也清楚你們的顧慮，大家請放心，只要想養(yǎng)羊的，不管要養(yǎng)幾只，羊錢我出，等你們的羊可以出欄了，我就來跟你們買，你們按每斤三十元的價格賣給我，到那時我再把給你們墊付的本錢扣回來。

到時你不來買我們怎么辦？人群中又發(fā)出了疑問。

要是那樣的話，我墊支的錢你們就統(tǒng)統(tǒng)不用還我了。

真的？

我說話算數(shù)。桃花笑了。還有，需要養(yǎng)羊的，每家我無償補(bǔ)助一萬元，按我的要求蓋羊圈。

這倒行，只要你給錢，想蓋什么樣都成。大家又嘰嘰喳喳起來。

但我有一個條件，一聽桃花這話，大家頓時鴉雀無聲。你們養(yǎng)的羊都必須是黑山羊。

桃花，黑山羊容易養(yǎng)嗎？老狗叔問。

放心吧，我作過調(diào)查，我們這兒無論是氣候還是溫度都非常適合。只要大家養(yǎng)起來，我專門請一個技術(shù)員來給你們作指導(dǎo)。我還要告訴大家一點(diǎn)就是，不要為了讓羊長得快就使用飼料喂養(yǎng)，如果哪家喂了飼料，那他家的羊我就無法回收了，不僅不回收，他還要把我墊支的羊錢給我。大家能不能做到？桃花一臉的期望。

桃花呀，你這樣做我們是賺錢了，可你要是賣不出去不就自己賠本了嗎？趙奶奶聽了后十分擔(dān)憂地提醒著桃花。

趙奶奶說得對，要是我們大家都養(yǎng)起來，到時候你賠本了又來催著我們要錢怎么辦？

不會的，我把今天說的這些整成個書面材料，摁上我的手印交給五大爺保管，這樣大家放心了吧？

聽了桃花的話，村民們?nèi)氯轮f道，放心了，你這樣倒貼著錢給我們發(fā)財，我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你們今天晚上回去合計一下，到底家里能養(yǎng)幾只羊，明天早上九點(diǎn)鐘，我來統(tǒng)計，并給你們帶來蓋羊圈的錢。

不用了，現(xiàn)在我們就可以報名了。村民們高聲嚷嚷著，生怕今晚一過桃花就不來了似的。

那好吧，大家排好隊(duì)，我記一下。桃花沒想到大家的熱情會這么高，性情會什么急，她慌忙從包里掏出那本記事本，五大爺不知何時從哪兒弄來了一張矮桌子和小板凳，他打著手電筒照著，桃花就認(rèn)真地記了起來。

她王嬸，我就說桃花不是那樣的人，知道了吧。趙奶奶轉(zhuǎn)回身對跟在自己身后的王嬸說。

她奶奶，您老別說了，讓人家怪不好意思的。王嬸歉意地低下了頭。

王家十只，李家十二只……桃花寫著記著，心里是一陣一陣的高興。

第二天一大早，桃花帶來了幾個工人和一個技術(shù)員，把每家每戶的羊圈地址、大小、高矮都作了測量，轟轟烈烈的養(yǎng)羊運(yùn)動開始了。蓋羊圈，發(fā)放羊只，這一切讓整個桃花村熱鬧得厲害。老人們臉上就連皺紋里也都溢滿了笑容。孩子們就更別提了，你喊我，我叫你，平時枯燥的生活好像此時才現(xiàn)生機(jī)，他們的活潑、天真盡顯無遺。

年底，趙奶奶家外出了四年的兒子兒媳回來；第二年開春，又陸續(xù)回來了一些人，他們不是回來種地，而是回來養(yǎng)羊。

在桃花的幫助下，桃花村的村民們養(yǎng)羊的只數(shù)在漸漸增加，老狗叔家由原來的十只擴(kuò)大到二十余只。王嬸家也養(yǎng)起了羊，第一批出售時付了小羊的錢，竟然還剩兩萬多塊。王嬸高興了，把好不容易聯(lián)系上的兒子兒媳們?nèi)辛嘶貋恚脑祓B(yǎng)圈，大肆養(yǎng)羊。桃花也不再等著客商來這兒拉羊，而是利用她們家的運(yùn)輸車輛，把一批批膘肥體壯的黑山羊送出了山外，不僅走進(jìn)一個個大城市，還出口到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家。

桃花高興，桃花村的村民們更是高興。這天，桃花又帶著三輛車送羊進(jìn)城，剛到那條田埂路邊時，只見那個也叫桃花的小女孩依然等在路邊，不同的是這小女孩個子長高了，穿了一條潔白的連衣裙，配著一雙新皮鞋，眼睛里裝滿了喜悅與興奮。

桃花剛下車，那個小桃花高興地跑過來拉著桃花的手，桃花姨，我穿得漂亮嗎？

當(dāng)然漂亮了，誰也沒有我們小桃花漂亮。

謝謝桃花姨，我奶奶說了，沒有你，我是不可能穿這么漂亮的裙子的。

你穿得這么漂亮不在家陪著奶奶怎么又跑出來了？小心跌跤。

我媽媽打來電話，說她和爸爸已經(jīng)坐著班車從城里回來了，他們也要回來養(yǎng)羊給你賣。我掛了電話以后就跑來這兒等他們了。姨，你放心，我不會摔跤的，你叫人把路修得這么好走了，我不用脫鞋子就可以來到路邊等爸爸媽媽了。他們見到我一定很高興。

是的，他們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自己在這兒等，不要橫穿公路，知道嗎？

知道了，桃花姨，你放心，我爸爸媽媽馬上就到了。小桃花嘰嘰喳喳地說著，像一只快樂的小鳥。

桃花上了車，從后視鏡里看著小桃花揚(yáng)得高高的小手，桃花的心暖暖的，眼眶卻潮濕了，心底那塊最柔軟的地方也漸漸釋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