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和眼鏡

這是一個月光如洗的寂靜夜晚，在靜悄悄的街的盡頭，住著一位老奶奶，此刻正獨自坐在窗下做著針線活。

油燈的光平靜地照著屋子。老奶奶已經(jīng)上了年紀(jì)，眼睛發(fā)花，總也不能把線穿進(jìn)針眼。她一次又一次地借著燈光，一邊瞅著針眼，一邊用滿是皺紋的手捻著線。

淡青色的月光籠罩著整個世界，樹木、房屋，還有遠(yuǎn)處的小山，一切仿佛都沉浸在清澈的水中。老奶奶一邊做著針線，一邊回想著自己年輕時的生活，想遠(yuǎn)方的親戚，還有住在外地的孫女。

周圍靜極了，只聽到鬧鐘在櫥柜上發(fā)出嘀嘀嗒嗒的聲音。偶爾，從巷口傳來一些商販的叫賣聲，還有汽車發(fā)動的轟鳴，不過都隔得太遠(yuǎn)了，一切聽起來都顯得很遙遠(yuǎn)。

老奶奶迷迷糊糊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做夢一樣，或許，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正在這時候，門外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老奶奶側(cè)過她那并不太好使的耳朵，仔細(xì)聽著：“都這個時候了，不會有人來拜訪了吧?！边@么想著，就覺得是風(fēng)吹過的聲音。是啊，風(fēng)總是漫無目的地穿過街道和原野。

這時，窗下又響起一陣微弱的腳步聲，異乎尋常地，她居然聽到了。

“老奶奶，老奶奶?！币粋€聲音叫著。

老奶奶疑心自己沒有聽準(zhǔn)，就停下了手里的活。

“老奶奶，請開開窗吧！”外面的聲音還在叫。

這是誰呢？老奶奶疑惑地站起來打開窗。窗外的世界被淡青色的月光照得像白晝一樣亮。

只見窗子下面站著一個不高的男人，戴著黑色的眼鏡，留著胡須，正抬頭看著窗戶里面的老奶奶。

“可是我不認(rèn)識你啊，你是誰呢？”老奶奶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說，疑心他找錯了門。

“哦，我是眼鏡推銷商。我有各種各樣的眼鏡。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小城，這個小城真漂亮，讓人心情舒暢。趁著今晚夜色好，我就到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人需要眼鏡?！蹦莻€男人說。

老奶奶正為眼花紉不上針而苦惱著呢，于是就試探地問：“那你看有沒有適合我戴的眼鏡？”

眼鏡商打開手上的箱子，在里面搜尋起來，不一會兒，就向窗戶里面的老奶奶遞過去一個有玳瑁鏡框的大眼鏡：“戴上它保證您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那男人站著的地方，紅色的、白色的、藍(lán)色的花，在月光下都盛開了，蒙著一層淡淡的影子，在空氣里散發(fā)著幽香。

老奶奶試著戴上眼鏡，鬧鐘上還有月份牌上的數(shù)字都一個一個地看清楚了。老奶奶甚至覺得自己回到了幾十年前做姑娘的時代，那時候就好像現(xiàn)在這樣，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喔，這個我要了！”

老奶奶非常高興地買下了眼鏡。

付過錢，那個戴著黑色眼鏡、留著小胡子的眼鏡商就走了。他的身影消失了，但那些花草仍然在月光下影影綽綽地散發(fā)芬芳。

老奶奶關(guān)上窗，又坐回原來的地方。這下她可以毫不費勁地穿針了。她把眼鏡戴上去又取下來，就像一個小孩子得到一件稀罕的寶貝一樣，覺得稀奇總要拿在手里擺弄擺弄。因為從來沒有戴過眼鏡，忽然一下戴上，周圍一切好像都變了樣。

已經(jīng)很晚了，老奶奶取下眼鏡放在柜子上的鬧鐘旁邊，準(zhǔn)備收拾東西睡了。

這時，門外又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她側(cè)著耳朵聽著：“真是個奇怪的晚上啊。又是誰呢？都這么晚了……”她瞅了一眼鬧鐘，雖然外面月光明亮，但其實夜已經(jīng)很深了。

老奶奶站起來，走到門口，聽上去像是一只小手在敲門，咚咚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可愛?！翱墒?，都這么晚了……”老奶奶嘟囔著，還是打開了門。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眼淚汪汪地在門口站著。

“你是誰家的孩子?。窟@么晚了，為什么還來敲我家的門呢？”老奶奶驚訝地問。

“我在鎮(zhèn)上的香水工廠做工，每天從白玫瑰里采集來香水，再裝進(jìn)瓶子里。所以，每天都很晚回家。今天剛下了工，看到月色很好，就一個人走走看月亮，結(jié)果被石頭絆了一跤，把腳趾劃了這么大條口子。我疼得受不了，血又流個不止?？墒乾F(xiàn)在大家都睡了，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看到您還沒睡，我知道您是一個熱心和藹的老奶奶，所以就來敲了您的門?！边@是個頭發(fā)長長的漂亮女孩子，當(dāng)她說話的時候，老奶奶覺得一陣奇異的香味撲面而來。

“這么說，你認(rèn)識我？”

“嗯，我常常從這里經(jīng)過，看到您坐在窗下做針線活。”小姑娘回答說。

“啊，真是個好孩子。喔，把你的傷口指給我看看，我好給你上藥啊?！崩夏棠陶f著，把女孩牽引到燈光的附近。

于是女孩子伸出可愛的小腳，只見雪白的腳趾上流著鮮紅的血?！鞍パ?，真可憐，是碰到石頭上劃破的吧。”老奶奶嘴上這樣說著，其實她眼花花的，看不清血是從哪兒流出來的。

“我的眼鏡哪兒去了呢？”老奶奶在柜子上找著。眼鏡就在鬧鐘旁邊，她趕緊戴上，要給小姑娘仔細(xì)瞧瞧傷口。

老奶奶正想好好端詳一下這位常常從自家門前經(jīng)過的漂亮女孩子的模樣，可是仔細(xì)一瞧，老奶奶愣住了——這哪里是小姑娘，分明是一只白色的小蝴蝶！

老奶奶想起人們曾說過，在靜靜的月夜，蝴蝶常會化成人形去拜訪那些到很晚都沒睡的人家。

這是一只腳上受了傷的蝴蝶啊。

“好孩子，跟我來吧?！崩夏棠毯吞@地說，領(lǐng)著蝴蝶走出門，朝花園走去。小姑娘默默地跟在老奶奶后面。

花園里各種各樣的花正在盛開。白天，總有許多蝴蝶和蜜蜂在這里聚會，熱鬧極了?，F(xiàn)在，它們大概正在花叢里做著甜美的夢吧。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清澈如水的月光在園子里流淌?；h笆邊上，一叢茂密的白玫瑰正熱鬧地開著，仿佛一團(tuán)白雪。

“小姑娘哪兒去了？”老奶奶驀地站住了，回頭張望。不知什么時候，跟在后面的小姑娘悄悄地消失了。

“大家都睡了，我也該睡了?！崩夏棠陶f著，回到了屋里。

這真是一個良宵月夜。

（選自《牛女：小川未明經(jīng)典童話集》，新蕾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