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

文/影 子

在這個寡淡的時代，蕩氣回腸已經(jīng)是很少有機會用到的詞了。看完音樂劇電影《悲慘世界》，忽然覺得只有它才能解釋自己何以會淚流滿面，這些眼淚是心底一直仍懷有的暖意和神圣的源源涌出，是對音樂、電影、愛與人性之美的驚嘆與深深留戀。

因為同名音樂劇的血緣傳承，電影《悲慘世界》的一切內(nèi)心獨白與細節(jié)刻畫都是通過歌唱的形式唱出來的。時而跌宕時而悠揚的音樂成為輸送人物內(nèi)心話語的載體——待罪拉纖的囚徒低沉委屈的吶喊，凍餒衰弱的窮人們慍怒無奈的呻吟，昂揚高亢的革命者們充滿斗志的呼號，上流社會的富人與暴力壓制的軍隊的傾軋，以及每位主人公的心聲在不同人生階段的回蕩……需要用心傾聽的音符幫助我們掃除了內(nèi)心偏見帶來的迷障，幫助我們更好地抓住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不得不說，這種非凡的處理成功地幫助電影在短短的兩個小時里將一部恢宏的經(jīng)典凝聚結(jié)晶，將每一個人物、每一段故事都塑成了一尊尊塑像，令我們徜徉在宏大的悲愴里，沐浴在耀眼的光芒中，內(nèi)心震顫，接受洗禮。

“穿過窄門，你會發(fā)現(xiàn)神是不存在的，神就是你自己，神即道，道法自然，如來?！?/p>

影片開場時風雨飄搖中被纖夫拉扯的大船，沙威警官多次徘徊時所佇立的危樓邊緣，冉阿讓幾次內(nèi)心獨白時身后的上帝之眼，芳汀臨死前燭火里淡褪的珂賽特，馬呂斯的戒指，主教的銀燭臺，革命青年的紅色旗幟，巷戰(zhàn)時堆砌家具的路障堡壘，沙威警官跌入的下水池……

雨果的文字在音樂的神奇催化下，使觀者得以于有聲處諦聽生命洪流的意義。所有的場景與細節(jié)都仿佛是被神性籠罩，符號化或小心地處理過的每個人，每件事，每段故事，都是上帝刻意的安排，“猶如神授”般地將你丟入那段時空，去洗禮去歷練，等到死后面見上帝時，再來看看這一段段故事給你的靈魂留下了怎樣的印記。

于是我們終于懂得了芳汀的心碎和絕望。看著她生命中的微光一點點熄滅下去，那種痛和恐懼像是濃霧環(huán)繞，它靜靜地侵入你，擦不去，躲不掉。而冉阿讓不惜喪失所有而給予芳汀的幫助，是在一顆陷入深寒已經(jīng)盲掉的心里再度升騰起的亮光。冉阿讓一次次面臨的比生死還要厚重的抉擇，而他始終堅定地朝著那道光艱難地走去，旁邊的風雪和磨難也越來越狂暴，而我們也在漫天無邊無際的寒冷和泥濘中看到那光在他臉上投射出神圣的光影。當他在法庭里大聲的唱出24601這串數(shù)字的時候，音樂里噴薄而出的情緒是最震徹的力量，讓人覺得無論在怎樣不堪的境遇里總有些人和事可以這樣絢爛這樣高尚。

看著冉阿讓給予柯賽特最深沉的愛，看著柯賽特和馬呂斯清澈地相愛，看著艾潘妮堅貞地守護馬呂斯到生命最后一刻，看著馬呂斯和同伴們對理想大義凜然地堅守，我們真切地感受著幾百年前動亂里那些讓人心碎的美好。它們乘著音樂飄散出來，蕩漾著更沁人心脾的香氣。

革命是電影里最濃墨重彩的一段，我們看著每個人在亂世下堅持怎樣的自己。而革命真正開始時的音樂不只是簡單的鏗鏘，低吟里逐漸升騰起來的情緒，仿佛也構(gòu)筑起了一整座城，那些深明大義的慷慨盤旋起來的大氣和壯觀讓人驚嘆。那些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在革命中以不同方式死去的人們傳遞出的理想之光，像是那個堅守到最后一刻的小男孩伽夫羅什的歌聲，以那么明亮純粹的方式直達我們的心。盡管，結(jié)局是悲壯的……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年輕的革命者聽到了百姓心底的呼喊，渴望用革命改變這個苦難的世界?？嚯y的百姓愿意響應號召丟下家具設置路障，卻在革命者生命奄奄一息之際無聲地關上了給與逃生希望的門窗。當年幼的伽弗羅什躺在槍下，當年輕的首領扯著紅旗倒懸下窗口，當尸體成行排列、搬移，最后街頭血河被女傭們擦洗，一切顯得輕飄飄的，只剩下曾幾何時少年們揮斥方遒的壯志決心。

人的內(nèi)心既有被上帝光亮的善，也有罪性與黑暗滋生的惡。無論在圣殿，還是在街頭，無論在監(jiān)獄，還是在警所，人性永遠是灰色的、曖昧不明的。這也是為什么，在雨果筆下，野孩子伽夫羅什勇敢善良，卻臟話連篇，喜歡小偷小摸；艾潘妮鐘情于馬呂斯，如圣女一般為他犧牲，同時又出于嫉妒，將他誘入街壘同歸于盡；冉阿讓在從善之后，也曾因發(fā)現(xiàn)養(yǎng)女珂賽特與馬呂斯的戀情，而產(chǎn)生嫉妒、幸災樂禍與瘋狂的占有欲；甚至那場悲壯的1832年巴黎人民起義，在贊美起義者英勇高尚的同時，不忘描寫混水摸魚、瞎湊熱鬧、怨氣凝成的暴力血腥，以及最終導致失敗的集體冷漠。

電影《悲慘世界》亦證實了雨果對巴黎所寫下的文字，恍若一封撲面而來的炙熱的情書：在這里目睹監(jiān)獄、街壘、貧民窟、下水道……還能看見粗魯?shù)屏嫉囊昂⒆?，圣潔卻刻板的修道院，詭詐而不擇手段的犯罪團伙，以及如蛆一般活著、似牛一般勞作的苦役犯。

我們跟隨鏡頭回到了理想世界的前夜，徜徉在街道，迂回于巷弄，呼吸每塊磚瓦的氣息，觸摸每扇百葉窗背后的秘密……在飽滿的感情中，巴黎是有生命的。她是雨果的巴黎，是冉阿讓的巴黎，是紅色、白色和藍色的巴黎。

紅色是追求幸福的赤誠，白色是等待黎明的信念，藍色是永不放棄的希望。Look down，Look down，幸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