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的兇手

◎ 文/考 薇

01

今天是周末，我打算去探望我的中學(xué)老師。上中學(xué)的時候，她是我的班主任，當(dāng)時沒少照顧我，后來我高中畢業(yè)去讀警校，和她也一直有聯(lián)系。如今我被分配回A城工作，不去看看恩師的話，實在是說不過去。

然而，就在我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搭檔姜峰卻堵在了宿舍的門口，他將一份文件遞給我：“看看吧，今天有任務(wù)，需要出警?！?/p>

“別給我看，我今天有事兒呢，要回母?？赐业睦蠋煟　蔽也粷M地甩了甩馬尾辮。

“那你更應(yīng)該看了?！苯宓哪樕蝗蛔兊煤苣?，“因為出事的人對你來說很重要?！?/p>

我全身一個激靈，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爬上了心頭。我搶過文件，上面記錄的當(dāng)事人的名字像一記重錘敲在我的心頭——穆玉瀟。

天啊，那正是我的老師！

02

我很快通過文件上的記錄了解了案情：周五放學(xué)的時候，老師請班長崔玲玲周日上午去她家談點事情。周日上午，崔玲玲去找老師，敲了半天門卻一直沒人應(yīng)。

她又撥打了老師的手機，也沒有人接。就在崔玲玲打算離開的時候，她突然發(fā)現(xiàn)，老師家的大門竟然是虛掩著的。她猶豫了一會兒，便推開門走了進去。

剛進入房間，崔玲玲就被眼前驚人的一幕嚇得失了聲：老師仰面躺在地上，黏稠的血液從她的后腦勺滲出來，在地板上流淌開……

匆匆看完文件，我拉住姜峰焦急地問道：“老師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撞到了頭部，醫(yī)院初步診斷為急性腦震蕩，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挺嚴(yán)重的，不知道要昏迷多久。”姜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頓了一會兒，他又道：“大家都認為是穆老師在掛窗簾時，不小心從椅子上摔下來摔傷了腦袋，但那個叫崔玲玲的小女孩卻堅持認為穆老師的受傷絕非意外，理由是穆老師獨自在家的話怎么會不關(guān)大門呢，就是她報的案?！?/p>

聽完他的話，我更加擔(dān)心老師的安危了，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沖去醫(yī)院。但是姜峰攔住了我：“我很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但別忘了，你首先是一名人民警察，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去現(xiàn)場勘查?！?/p>

我聽從了姜峰的勸告，和他一起趕到了現(xiàn)場。

站在老師家的門外，我百感交集。我曾幻想過再次到老師家里時的情形，吃點家常飯菜、喝點紅茶、陪老師聊聊家?！瓍s唯獨沒有想過會是以這樣的形式。我努力克制住自己悲痛的情緒，好讓自己能用足夠的理性來判斷眼前的一切：

老師的家不大，只有一室一廳。出事的地點在客廳，靠近窗口的地板上有血跡，白色粉筆圈出了老師倒下的位置。旁邊是一把翻倒在地的高腳椅子，地板上還留下了椅子與地板摩擦的刮痕。最重要的是，客廳的窗簾只掛了一半，另外一半還垂在那里。

“我還是堅持我的觀點，這是一起意外！穆老師踩在椅子上掛窗簾時，椅子打滑了，她仰面摔了下來，頭部受到了重創(chuàng)?！苯逭f道。

我沉吟半晌，雖然從現(xiàn)場的情況來看，老師確實很像是意外受傷，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有可能是某種直覺，也有可能是作為刑警的敏感。

于是，我又對房間重新仔細檢查：客廳的沙發(fā)上罩著干凈的布套，是老師喜歡的淡粉色，與窗簾配套；茶幾上有一套淡粉色的英式紅茶茶具，杯子旁邊分別擺放著一小碟奶油和一小碟檸檬，由于時間太長，奶油和檸檬都已經(jīng)有些發(fā)干——老師一直有喝紅茶的習(xí)慣。

我又走進臥室。臥室墻壁的顏色是淡粉色，無論是床鋪還是床頭柜都非常整潔，唯一不協(xié)調(diào)的就是地上有一條淡黃色的枕巾。除此之外，似乎真的沒有什么不尋常的地方了，這似乎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末，老師正在掛窗簾，結(jié)果摔下來了。

“你是不是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我就說嘛，那個叫崔玲玲的小女孩想得太多了?！苯遄哌^來說道，“而且我剛?cè)ケ０彩依锊榱艘幌聵堑览锏谋O(jiān)控錄像，錄像顯示，除了崔玲玲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來過?！?/p>

似乎只能這樣了，我無話可說。

03

離開現(xiàn)場，我直奔醫(yī)院。在病房里我見到了老師，她的臉色蒼白，厚厚的繃帶纏住了整個腦袋。醫(yī)生說，老師頭部的傷很嚴(yán)重，最近一段時間是無法清醒過來了。

聽完醫(yī)生的話，我的心中不禁泛起嘀咕：難道從椅子上摔下來可以重傷到這種程度嗎？這也太夸張了吧。

我請醫(yī)生將給老師拍的X射線片子拿給我看，赫然發(fā)現(xiàn)，老師腦部的傷痕，更像是被人用鈍器從背后猛擊而造成的！我頓時一個激靈：會不會真如崔玲玲懷疑的那樣，老師受傷不是意外，現(xiàn)場的一切是被兇手刻意偽裝成那樣，用來蒙蔽我們？

想到這里，我示意姜峰跟我出了病房。在走廊里，我撞到了一位非常高大的男醫(yī)生，他用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后朝著老師的病房走去。不過我沒有在意，而是把姜峰拉到最近的一家咖啡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姜峰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才不會因為我的假設(shè)而認同我的觀點，他需要證據(jù)。我又陷入了苦思冥想中。一定有什么破綻，會是什么呢？我仔細地回想著在老師的家中看到的每一個場景，突然，一道光閃過我心底。我大叫一聲：“服務(wù)生！來一杯紅茶！”

熱氣騰騰的紅茶端上來了，而且照例還送來了一碟奶油和一碟檸檬。我把奶油和檸檬一股腦兒全加進了紅茶里，幾秒鐘過后，茶杯里出現(xiàn)了絮狀的沉淀物質(zhì)。

“這個道理我也懂，喝紅茶的時候要么加奶油要么加檸檬，二者同時加進去會引起沉淀。但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苯鍝狭藫项^皮。

“問題就出在這里?！蔽覈?yán)肅起來，“之前我在老師的客廳里發(fā)現(xiàn)了奇怪的一幕：紅茶杯邊既有奶油也有檸檬，但如果老師是獨自在家，那她完全沒有必要給自己準(zhǔn)備兩種紅茶添加物，這就說明，桌上的紅茶，是用來招待另外一個人的！”

聽了我的推理，姜峰的眼睛一亮。然而，第二個難題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雖說老師家里有另外一個人，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根本就沒有人出入老師的家啊。難道那個兇手是隱形的？

我和姜峰都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忽然，又有一個細節(jié)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枕巾！在老師臥室的地板上，有一條與臥室整體色系極其不搭調(diào)的淡黃色的枕巾。這枕巾是干什么用的呢？會不會是有人在臥室里打地鋪用的？

“我知道了！”

我跳了起來，完全不顧周圍人奇怪的目光。我說道：“我們都被思維的定式欺騙了。之所以錄像沒有顯示有人出入，那是因為那個人一直住在老師家里，那條淡黃色的枕巾就是他的。而且基本可以推斷他是個男性，所以不能和老師同床而睡。不過他應(yīng)該是一個與老師關(guān)系非常親密的男性，否則老師不會留他住在家里。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一種興奮的感覺驅(qū)散了心中的陰云。我終于可以為老師做點什么了，雖然是以這種亡羊補牢的方式。

04

那么，老師家中留宿的到底是什么人呢？第二天早上，我開始尋訪老師的鄰居，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線索。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沒有人看到過老師家中的那個人。

這時候，我想到了另外一個重要的人——老師所帶班級的班長崔玲玲。她是老師的小助手，平時與老師來往非常密切，也許老師會向她透露過一些關(guān)于這個留宿者的信息呢。

于是，我約了崔玲玲見面。這個小女孩看上去很乖，標(biāo)準(zhǔn)的優(yōu)等生的樣子。聽了我的問題之后，她思考了很久，然后不好意思地說：“真抱歉，其實老師很少跟我們提起家里的事。她一向很開朗，但是一說到家人就不談了?！?/p>

我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在我還上中學(xué)的時候，老師就很少提起家里的事，我只知道她因為某些原因一直單身，她是一位好老師，但是她的私人生活總是讓人覺得有些神秘。

于是我很禮貌地向崔玲玲道謝，然后送她回家，在經(jīng)過一個小賣鋪的時候，她突然叫了起來：“我想起來了！前幾天我放學(xué)的時候和老師一起走，當(dāng)時老師問我知道不知道哪個小店有賣檳榔的?！?/p>

檳榔？這是一種南方人喜愛的零食，像老師這樣的北方人應(yīng)當(dāng)是吃不慣的。那么她是不是想買檳榔給那個留宿在家中的人呢？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留宿的人就應(yīng)當(dāng)是個南方人。

現(xiàn)在，目標(biāo)漸漸明朗了。這個人是男性，南方人，與老師關(guān)系密切。

那么他是誰呢？

05

“現(xiàn)在得到的線索就是這些，我們可以在老師認識的所有人當(dāng)中縮小范圍開始找。但是這樣找無異于大海撈針。老師平時很少對別人講起自己的私生活，她甚至沒有男友，我們?nèi)フ{(diào)查誰呢？”我坐在辦公桌前，無力地對姜峰抱怨著。

然而姜峰并沒有思考這個令人沮喪的話題，他一遍遍地在紙上畫著什么，然后他突然抬起頭來：“有個關(guān)鍵你沒有考慮到——老師門前有監(jiān)控錄像，它既沒有記錄兇手的到來，也沒有記錄兇手的離開。如果兇手的到來沒有記錄是因為他早就住了進來（小區(qū)的錄像只保存一段時間），那么老師受傷之后，兇手是怎么離開的呢？難道他是隱形的嗎？”

我怎么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急忙再次調(diào)出最近幾天的錄像來。在模糊的畫面上，我一邊快進一邊搜索著。錄像里準(zhǔn)確地記錄了老師每天上下班進出門的過程，從她手里拎著的菜來看，她的家里確實住進了一個人，但是那個人從來沒有出現(xiàn)。然后畫面到了最關(guān)鍵的周日那一天，崔玲玲出現(xiàn)在門口，這個小女孩徘徊了一會兒，還撥了幾個電話。后來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門是虛掩的，于是推開了門。后來的情況雖然錄像上看不到，但是可以猜想是崔玲玲撥打了120，不一會兒，幾個醫(yī)生和護士穿著白大褂沖進了房間，幾分鐘之后他們抬著老師出來。雖然他們訓(xùn)練有素，但也還是有前有后跑得不太均勻。

突然，我全身一顫，一個細節(jié)如此明顯地暴露在我的眼前——沖進門的是5個醫(yī)護人員，然而走出來的卻是6個！有一個高大的男醫(yī)生走在最后，他似乎與前幾個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我急忙調(diào)回去重新看他的臉，他的模樣讓我想起了那天在醫(yī)院走廊里無意中撞見的男醫(yī)生。對的，就是他，他很高大，而且他的臉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為——他長得和老師有點像。

他，就是那個隱形的兇手！

于是，我們開始全城搜尋那個偽裝成醫(yī)生的男人，他高大，與老師相貌相似，而且是南方人——至少在南方居住過一段時間。

“他以前可能是醫(yī)生，或者是職業(yè)造假人和服裝道具制作人，否則他不會在那么短的時間內(nèi)弄到一身醫(yī)生服?！?/p>

“沒錯。”姜峰認同我的觀點，這樣范圍又縮小了一些。

“而且，他曾經(jīng)去醫(yī)院看望過老師，說明他對老師是很有感情的?？梢栽鲅a一些人在醫(yī)院里守株待兔?！蔽已a充道。

我的推理對搜捕提供了很大的幫助，很快范圍就縮小到了幾個男人身上。這些人的材料被遞交上來，但是只看了一眼，我就確定出了那個人。

就是他！

因為，他的名字和老師如此相似，他叫穆玉磊。

06

幾乎不費什么力氣，我們就找到了穆玉磊。

穆玉磊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他是老師的弟弟，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姐姐家里。周日上午他與老師發(fā)生了言語沖突，然后他居然用椅子打擊了老師的頭部。之后他把椅子洗凈放倒在老師腳邊，還把窗簾偽裝成掛了一半的樣子，試圖讓人以為老師是自己受傷。但就在這個時候，崔玲玲出現(xiàn)了，她敲門，而且還打電話，這讓穆玉磊很害怕。但是崔玲玲遲遲沒有進屋，這給了穆玉磊足夠的時間穿上醫(yī)生的衣服，之后又隨著120救護人員跑出了房間。

就這樣，他變成了一個隱形的兇手。

但是，有些地方我們實在不能理解：穆玉磊為什么要害自己的姐姐？

問到這里，穆玉磊的眼淚流了下來，他痛苦地抱住了頭部，脆弱得像一個孩子。他說：“我……我從小就是一個特別容易失去理智，極其暴躁沖動的人。以前我釀下了那樣的禍，而我現(xiàn)在還害了最愛我的姐姐?！?/p>

于是，關(guān)于老師的秘密，正在慢慢地揭開。

穆玉磊本來是一名醫(yī)生，大約八年前，他與病人發(fā)生爭執(zhí)，性格沖動的他居然重創(chuàng)了病人然后逃之夭夭。這給老師帶來了相當(dāng)大的打擊，老師從小與弟弟相依為命，她雖然明白傷人是犯法的，但她不愿意讓弟弟受牢獄之苦，于是她拿了一筆錢讓弟弟到南方逃亡。而且因為這件事，老師不敢向外人提一點家里的私事，甚至連男友也不敢交。

然而，穆玉磊的性格實在是沖動，在南方他也惹下了禍?zhǔn)?，又跑回了A城躲在老師家里。隨著年紀(jì)的增長，老師越來越覺得這樣躲下去不是辦法，于是她勸說穆玉磊自首。但穆玉磊哪聽得進這樣的話？終于在周日那天，在和老師的爭執(zhí)中，他心中的暴躁一面又浮現(xiàn)出來，居然對老師下了手！

“你做了這樣的事情為什么不逃？還敢到醫(yī)院里來看老師？”我氣憤地問。

“我以為我是安全的。”穆玉磊抹了一把眼淚，“如果姐姐醒過來，那么她一定會說是自己摔傷的，她不會供出我的。只是我沒想到，你們沒有受到蒙蔽，居然立案調(diào)查了?！?/p>

直到這個時候，這個犯下累累罪行的男子還在依賴著姐姐對自己的愛護，我不由得長嘆一口氣。姜峰則不像我那么感情用事，他合上了筆記本，嚴(yán)肅地說：“現(xiàn)在，即使你姐姐醒過來也不能幫助你了。故意傷人是犯法的，即使你傷害的是自己的親人?！?/p>

穆玉磊被帶走了，臨行之前他還要求再去見老師一面，從這一點來講，他不是沒有良心的，他只是性格沖動，他還是愛著自己的姐姐。

只是，這種親情真的是健康的嗎？知情不報，犯法不伏，難道真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嗎？

看著還躺在病床上的老師，我不禁淚流滿面。

其實，隱形起來的并不是兇手，而是潛藏在我們內(nèi)心的那一絲僥幸和不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