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慧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400715)
蜀人蘇軾終生漂泊,詞作中多有懷歸情結(jié)。在蘇詞三百余首中,“懷歸”之詞就占其三分之一,近百首。他自問“吾歸何處”,且終身尋容身容心之所。在嘗試了“鄉(xiāng)歸”、“仙歸”、“酒歸”等求索之法后安然“心歸“,在詩意的審美世界里超越現(xiàn)實苦難。
黃州期間蘇軾作詞“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1],但歸鄉(xiāng)意象并不止于一時一地。蘇軾一生三次離鄉(xiāng),第三次離鄉(xiāng)后再未歸鄉(xiāng)。嘉祐元年蘇洵攜蘇軾、蘇轍二子出蜀赴京應舉,次年同中進士,時蘇軾22歲;后因程氏病故,三蘇倉促回鄉(xiāng)奔喪;嘉祐四年蘇軾丁憂期滿,與父兄擇由水路出蜀赴京。嘉祐六年蘇軾應中制科入第三等,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26歲的蘇軾真正離開巴蜀故地;治平三年因父洵病故,“詔贈父洵光祿寺丞,并敕有司具舟載喪歸屬”[2]。這是蘇軾最后一次回歸故鄉(xiāng),他在《送賈訥倅眉二首》曾感嘆道:“當年入蜀嘆空回,未見峨眉肯再來?!保?]熙寧元年(公元1068年),蘇軾服喪期滿后北上任職,一生宦海沉浮,乃至貶謫南海,終生未能如愿歸鄉(xiāng):“老病流落,無復歸日,冥蒙奄靄,時發(fā)于夢想而已?!保ā稌豕珝{中詩刻后》)[4]因此“歸鄉(xiāng)”意象的反復出現(xiàn),成為蘇軾詞作中非常重要的一筆,具體詳見下表。
*本表編年依據(jù)孔凡禮《蘇軾年譜》,北京:中華書局,1998.
從上表可見自從蘇軾離開眉山,“歸鄉(xiāng)”意象便貫穿其人生各個階段,且在蘇州、杭州、黃州、密州、楚州、潤州、徐州、泗州等地蘇軾又無一不記掛蜀地。公元1069年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為新黨所不滿,兄弟二人被誣告在居喪期間利用官船販賣私鹽,雖查無實據(jù),但蘇軾自此離開中央而作杭州通判。37歲的蘇軾在杭寫下《浣溪沙·感舊》,“謂欲買山歸隱,而恨無友人如郗超者資助。言外之意,欲歸隱而不得,其苦可想而知。”[1]然蘇軾思歸并不僅僅因為仕途不順,據(jù)蘇轍回憶“轍幼從子瞻讀書,未嘗一日相舍。既壯,將游宦四方,讀韋蘇州詩,至‘安知風雨夜,復此對床眠’,惻然感之。乃相約早退,為閑居之樂。”(《逍遙堂會宿二首》詩引)[5]“將游宦四方”意謂尚未遠行,可見書軒之中蘇軾便“相約早退”,除因手足情深外,多是因他早已感悟到人生無常,不如早退為安。正如他還沒步入仕途時已看透人生的庸碌與生命的虛無:“人生本無事,苦為世味誘。富貴耀吾前,貧賤獨難守?!裼瑾毢握撸臣硰姳甲?。”(《夜泊??凇罚?]而當他剛踏入仕途時亦寫詩勸弟:“亦知人生要有別,但恐歲月去飄忽。寒燈相對記疇昔,夜雨何時聽蕭瑟。君知此意不可忘,慎勿苦愛高官職?!保ā缎脸笫辉率湃眨扰c子由別于鄭州西門之外,馬上賦詩一篇寄之》)[3]可是退隱很難,歸鄉(xiāng)不易,蘇軾未能“功成”,至死不愿“身退”。
究其緣由,一是因為他“奮厲有當世志”(《宋史》卷三三八)[6],滿懷“至君堯舜”的雄心壯志,向往著“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策別課百官三》)[4]的理想社會。二是欲報皇恩。《宋史本傳》載:“神宗曰‘蘇軾黜居思咎,閱歲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3](《蘇軾詩集》附錄一銘傳)感皇帝的知遇之恩,即便在黃州貶謫之地他依然寫下“世事飽諳思縮手,主恩未報恥歸田”(《喜王定國北歸第五橋》)[3]這樣的詩句,甚至在謫海南時亦云:“結(jié)發(fā)事文史,俯仰六十逾。老馬不耐放,長鳴思服輿”(《和陶贈羊長史》)[3],可見其仍不甘心棄置閑地,一心北歸,以圖報效皇恩。可是當時的北宋正處于積貧積弱的年代,“冗官冗兵冗費”等一系列的社會弊端引發(fā)士大夫們的憂慮意識,空前高漲的政治熱情卻又將革新浪潮推向了黨同伐異的政治漩渦中,這給一代士大夫文人帶來了極大的政治迫害和身心摧殘,蘇軾就是典型的受害者。他一方面心系朝廷,另一方面又著意歸鄉(xiāng),進退兩難的他在《滿庭芳·歸去來兮》中發(fā)出“吾歸何處”的感嘆: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云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閑看,秋風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剪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1]。
元豐七年(公元1084年)貶居黃州的蘇軾被調(diào)往汝州,家在萬里之外的岷峨故川,身卻如飄蓬不定,年過半百,生活窘困,老態(tài)多病,前途茫然。人窮思歸,而他卻不知“歸向何處”。蘇軾一生前行,又不停后看,四顧茫然但不忘尋求“歸處”,并試圖通過“仙歸”和“醉歸”兩種方法達到。
黃庭堅云:“題詩未有驚人句,會喚謫仙蘇二來?!保ā侗苁罾钍蠄@二首》)[7]“蘇二”即蘇軾。元好問詩云:“奚官有知應解笑,世無坡仙誰賞音?!保ā掇晒倌榴R圖息軒畫》)[8]李佳在《左庵詞話》中云:“直覺有仙氣縹緲于毫端”[9]。蘇軾自己在《赤壁賦》中也希冀能夠“羽化登仙”:“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保?]蘇軾命途多舛,尤其在嶺南時期,他成仙意愿尤為強烈:“吾今年已六十,名位破敗,兄弟隔絕,父子離散,身居蠻夷,北歸無日,區(qū)區(qū)世味,亦可知矣。若復繆悠于此,真不如人矣。故數(shù)日來,別發(fā)誓愿。譬如古人避難窮山,或使絕域,嚙草啖雪,彼何人哉!”(《龍虎鉛汞說》)[4]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成仙得道之愿要追溯到他童年讀書時,如其回憶:“眉山道士張易簡教小學,常百人,予幼時亦與焉。居天慶觀北極院,予蓋從之三年?!保ā侗娒钐糜洝罚?]甚至他還想歸隱山林之中,不求功名,不論婚嫁,只一心求仙悟道:“軾齠齔好道,本不欲婚宦,為父兄所強,一落世網(wǎng),不能自逭。然未嘗一念忘此心也?!保ā杜c劉宜翁使君書》)[4]究其原由,一是蘇軾本身對神仙道術(shù)固有癡迷,二是北宋道風盛熾,其故鄉(xiāng)蜀中自古好道,據(jù)《蜀王本紀》記載,李冰為蜀守時謂汶山為“天彭門”,時蜀人認為死者亡靈均要飛過“天彭門”,其間鬼神精靈時被人睹,“羽化飛仙”的浪漫想象蓋出于此。
這種“歸仙”情結(jié)在蘇軾的詞作中亦有反映,如“卻跨玉虹歸去,看洞天星月”(《好事近》)[1]一句中,“洞天”指道家稱仙人所居之處,有十大洞天及三十六洞天之說,“玉虹歸去”指駕著彩虹回到仙境。又如《臨江仙·風水洞作》:“四大從來都遍滿,此間風水何疑?!枧c玉川生兩腋,天仙未必相思。還憑流水送人歸?!保?]再如《戚氏·玉龜山》對遠古神仙故事加以虛構(gòu),借周穆天子遇西王母事營造縹緲仙境,使用仙道典故達十五處,創(chuàng)下蘇詞中仙道用典的最高紀錄。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十七中說:“東坡元祐末,自禮部尚書帥定州日,官妓因宴,索公為《戚氏》詞。公方坐與客論穆天子事,頗訝其虛誕,遂資以應之。隨聲隨寫,歌竟篇就,才點定五六字?!保?0]蘇軾寫《戚氏》是在酒宴上一氣呵成的,只改其中幾個字,可見其對神仙典故的超于常人的熟知和駕馭能力。但蘇軾筆下的“仙”只是手段,他只想憑此“歸”去,找到自我棲身之處,所以《戚氏》的最后寫道:“動歸思、回首塵寰。爛漫游、玉輦東還。”[1]曲終舞罷,享天宮仙人之樂,凡心才動,伴春色擺駕長安。仙境再美,敵不過穆王思歸,塵世才是最終的歸宿。
蘇軾詞作中的“歸仙”多是通過乘槎、乘鸞、乘風三種方式達到的。
(一)乘槎歸仙?!俺碎丁币嘧鳌俺碎?,指乘坐竹、木筏。傳說天河與海通,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見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乃立飛閣于槎上,乘槎浮海而至天河,遇牽??椗?。此人問此是何處,客曰至蜀郡訪嚴君平則可知。后至蜀,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保?1]正是此人到天河時。蘇詞中亦有“乘槎”意象。《鵲橋仙·七夕和蘇堅韻》:“乘槎歸去?!保?]《南歌子·八月十八日觀湖潮,和蘇伯固二首》:“海上乘槎侶,仙人萼綠華。……寫取余聲歸向、水仙夸。”[1]《更漏子·送孫巨源》:“自古客槎來去。槎有信,赴秋期。使君行不歸。”[1]考古發(fā)現(xiàn)蜀人“乘槎歸仙”是源于先秦時期巴蜀地區(qū)特有的一種墓葬形式——船棺葬。據(jù)悉成都“船棺葬”墓中出土的銅壺上有羽人劃船圖,蜀人以船為棺,借此把亡魂送過河岸或回到遙遠的故鄉(xiāng),或借靈槎登仙。
(二)乘鸞歸仙。據(jù)劉向《列仙傳》載,傳說春秋時秦有蕭史善吹簫,穆公女弄玉慕之,穆公遂以女妻之。史教玉學簫作鳳鳴聲,后鳳凰飛止其家,穆公為作鳳臺。一日,夫婦“皆隨鳳凰飛去”[12]。鸞鳳統(tǒng)類,后因以“乘鸞”比喻成仙。正如蘇詞《南歌子·黃州臘八日飲懷民小閣》所示:
衛(wèi)霍元勛后,韋平外族賢。吹笙只合在緱山。同駕彩鸞歸去、趁新年。
烘暖燒香閣,輕寒浴佛天。他時一醉畫堂前。莫忘故人憔悴、老江邊[1]。
“緱山”典故見于劉向《列仙傳》卷上:“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見桓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巔。’至時,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shù)日而去?!保?2]鸞鶴,均為仙人坐騎?!按刁现缓显诰椛?。同駕彩鸞歸去、趁新年”。這里引用了王子喬緱山乘鸞飛升的典故,借此安慰張懷民不久就會如王子喬乘鸞歸去一樣離開謫居地黃州。慰人慰己,又自蘊仙氣。
(三)乘風歸仙。《莊子·逍遙游》:“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13]《列子·黃帝》:“列子師老商氏,友伯高子,進二子之道,乘風而歸?!保?4]莊子被稱為“南華真人”,道教隱宗妙真道的開宗祖師,《莊子》被稱為《南華真經(jīng)》。列子是老莊外又一位道家思想代表人物,被道教尊奉為“沖虛真人”,《列子》又名《沖虛經(jīng)》。二書都載有眾多神仙故事,神仙多天上地下,憑風而行,來往如梭,故《逍遙游》又載“列子御風而行”的故事。蘇詞中亦有“乘風”歸仙的佳作。如《念奴嬌·中秋》中蘇軾中秋夜憑高眺遠,想象一場月宮之游,最后“便欲乘風,翻然歸去,何用騎鵬翼?水晶宮里,一聲吹斷橫笛?!保?]水晶宮即月宮?!谤i翼”出自《莊子·逍遙游》:“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保?3]詞人渴望乘風逍遙,在月宮中聽橫笛聲斷,暫離塵世。又如其另一篇中秋名作《水調(diào)歌頭·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詞人寫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保?]乘風歸去,似仙居月宮,然高處不勝寒,再回人間。“乘風歸仙”未果,就得接受人世永恒的不完美:“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保?]
無論是“乘槎”、“乘鸞”還是“乘風”,都是對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逃離或超越,亦只有在仙界才能得以完成。但清醒的蘇軾只求片刻逍遙與放縱,最終還是回到人世,調(diào)節(jié)自我,重新生活。二者博弈中蘇軾學會了“半醉半醒”的生活哲學,學會了“醉歸”的生活方式。
據(jù)筆者統(tǒng)計,蘇詞中有半數(shù)以上涉及酒或與酒相關(guān)之事,且“醉”意象約有70處。蘇軾亦自稱“使我有名全是酒”(《次韻王定國得晉卿酒相留夜飲》)[3]“身 閑 惟 有 酒 ”(《菩薩蠻 · 席上和陳令舉》)[1],并且習慣于醉歸:“醉歸江路野梅新?!保ā朵较场罚?]或以醉酒劉伶自況:“歸去山翁應倒載?!保ā朵较场ば熘莶卮洪w園中》)[1]但酒醉只是一種暫時的手段,蘇軾想在醉態(tài)里尋找人生方向:“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處?!保ā儿o橋仙·七夕送陳令舉》)[1]他或是“借酒避世”,或是“醉里看真”,最終破除對“醉”和“醒”的雙向執(zhí)著,一笑而“歸”。
(一)借酒避世。文學史上的酒徒,實為人生的思考者。當個體生命意識經(jīng)受社會政治的考驗和生命固有焦慮的困擾,他們不得已而借酒避世。如阮籍借醉以避禍,陶潛借醉以娛情,李白借醉以釋心。蘇軾羨淵明:“只淵明,是前生?!保ā督亲印罚?]且慕李白:“謫仙風采,無言心許?!保ā端堃鳌罚?]不禁嘆道:“浮世事,俱難必。人縱健,頭應白。何辭更一醉,此歡難覓?!保ā稘M江紅·正月十三日送文安國還朝》)[1]他認為短暫的借酒尋歡或許可以抵擋浮生的焦慮悲辛,一如《水調(diào)歌頭》所云:
安石在東海,從事鬢驚秋。中年親友難別,絲竹緩離愁。一旦功成名遂,準擬東還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軒冕,遺恨寄滄洲。
歲云暮,須早計,要褐裘。故鄉(xiāng)歸去千里,佳處輒遲留。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一任劉玄德,相對臥高樓[1]。
上片借謝安自喻,言擬于功成名遂之時即隱退,滄洲指隱者所居之地。下片希望和弟蘇轍功成名遂后同歸故里,“以不早退為戒,以退而相從之樂為慰”[1]。并暢想在故鄉(xiāng)隱居時“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無需在名利場中追求蝸角虛名,只求在酒醉的世界里重拾“雅志”,重歸“滄洲”,即便被世人笑話有“求田問舍”之心而無“憂國救世”之志,亦無所謂??商K軾終身未能了此心愿,儒家報國濟世的思想不允許他辭官回鄉(xiāng),因此所謂的“惟酒可忘憂”也只是借酒縱情,暫時避世療心而已。
再如《臨江仙》一詞: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依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1]。
上片寫作者雪堂夜飲歸臨皋,注重住所客觀環(huán)境的描繪,下片是作者的內(nèi)心獨白,是詞人“聽江聲”時的內(nèi)心思考與情緒反應,而這一切都是在“醒復醉”的狀態(tài)中完成的。此詞作于元豐六年(公元1083年),黃州貶謫期?!盀跖_詩案”的痛楚猶存,作者借酒買醉以自適。他痛悟“長恨此身非我有”,又恨不能“忘卻營營”?!盃I營”意為“追求奔逐”,出自《莊子·庚桑楚》:“無使汝思慮營營”[13]。諸般身不由己,趁著酒醉他渴望逃離現(xiàn)世,乘舟漂逝海上,歸隱以度余生。
(二)醉里看真?!捌孪伞碧K軾不同于“謫仙”李白,他更注重現(xiàn)實:“學道忘憂,一念還成不自由?!保ā稖p字木蘭花》)[1]他深知難以忘懷現(xiàn)實,難以仙風道骨般遺世獨立?!杜R江仙》一詞蘇軾雖有借酒遁世之感,但是據(jù)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上載,蘇軾作《臨江仙》,其中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之語。翌日盛傳蘇軾“拏舟長嘯而去矣??な匦炀嗦勚?,驚且懼,以為州失罪人,急命駕往謁。則子瞻鼻鼾如雷,猶未醒也?!保?]可見“避世”于他,只是一時的情緒發(fā)泄,或內(nèi)心深處的渴望,但他終其一生都沒有像陶淵明一樣桃源歸隱,也沒有如阮籍、李白似的狂飲求醉,他只是在“半酣”的狀態(tài)中“醉里看真”。他雖夸口道:“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滿庭芳》)[1]實際上他飲酒很有節(jié)制:“我飲不盡器,半酣味尤長?!保ā逗弦箽w》)[3]或云:“弟終日把盞,積計不過五銀盞爾?!保ā杜c程正輔七十一首》其四)[4]且常以“半酣”為最佳境界,認為“譬如飲不醉,陶然有余歡?!保ā端颓С?、千能兩侄還鄉(xiāng)》)[3]他追求半醉,不僅因為“烏臺詩案”后懼怕“醉里狂言”(《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3],或追求適可而止的陶然之樂,更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在醉態(tài)其實是一種生命的哲學形態(tài),“于醉心騰躍和醉眼朦朧中,體驗著生命的種種臨界狀態(tài),看取了生命的內(nèi)在秘密”[15],因而寫道:“我觀人間世,無如醉中真?!保ā讹嬀扑氖住菲湟唬?]圖以一醉以忘機,回到真實的客觀世界與心靈世界里。
(三)看清虛妄,平靜以歸。元豐五年(公元1082年),蘇軾曾到黃州東南三十里的沙湖,又去蘄水(今湖北蘄春)。途中遭雨,同行人皆狼狽不堪,而蘇軾卻從容不迫,如詞《定風波·沙湖道中遇雨》所言: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1]。
吟嘯是一種姿態(tài),哪怕竹杖芒鞋依然無懼前行。人生難免有風雨,但只要勇敢走過,必當斜照相迎。最重要的是,趁著醉態(tài),借著風吹,半醉半醒之間洞察人世玄機——一切均無,無晴無雨,甚至無己,皆為虛妄——然后平靜歸去。蘇軾精通佛理,看清人生虛妄,一如《心經(jīng)》所云:“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保?6]他還以佛語作詩:“過眼榮枯電與風,久長那得似花紅。上人宴坐觀空閣,觀色觀空色即空?!保ā都樗律箝w名》)[3]《維摩詰經(jīng)·方便品第二》云:“是身如電,念念不住?!巧頍o壽,為如風”[17]。電和風的共性是“不住”,它們時時刻刻都處于變化之中,正如《定風波》中的風雨和斜陽。推而廣之,個人的升降浮沉,榮華清苦,幻化迅疾,難以捉摸。但是若以一顆定心和空心重觀世界,便會發(fā)現(xiàn)一切幻象都似浮云易散,從而使人獲得寧靜的心致,安然于世。
(四)破除我執(zhí),一笑而歸。蘇軾生活在矛盾沖突、環(huán)境復雜的時代中,滿肚子的不合時宜,左支右絀,動輒得咎,是因為他太過執(zhí)著。執(zhí)著到即便晚年,他依然執(zhí)著保持生命的氣節(jié),保持入仕的初念,保持為民的本心。但是執(zhí)著太過艱辛,蘇軾便在酒精的作用下破除“我執(zhí)”,以一笑置之的態(tài)度回歸生命的悠然自得中,正如詩人四首以漁父自喻的詩所詠一般:
漁父飲,誰家去。魚蟹一時分付。酒無多少醉為期,彼此不論錢數(shù)。
漁父醉,蓑衣舞。醉里卻尋歸路。輕舟短棹任斜橫,醒后不知何處。
漁父醒,春江午。夢斷落花飛絮。酒醒還醉醉還醒,一笑人間今古。
漁父笑,輕鷗舉。漠漠一江風雨。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漁父》四首)[1]
“飲醉醒笑”這四個動作既包含了整個飲酒的過程,也是詩人一生的心路歷程:平生辛勤勞作,如漁父所捕的魚蟹,都換做酒錢,一并買醉;醉里步履蹣跚,如蘇軾一生宦海沉浮,卻還是執(zhí)意尋求歸路,結(jié)果飄搖舟上,酒醒之時連自己亦不知飄散何處;回想起醉夜殘夢,夢里盡是落花飛絮,花開再艷終究凋落,絮綻再美也要被風吹散,原來再怎么執(zhí)著,對“以萬物為芻狗”[18]的不仁“天地”而言,終究是蚍蜉撼大樹。不如放下執(zhí)念,一笑置之,淡看漠漠江上,野鷗輕舉。何苦去做那江邊騎馬的當差官人,奔波勞碌,羈絆一生,有時還得借漁父的孤舟渡河;不如做江上漁父,一葉輕舟悠然自得,無求于人。
在酒精的作用下蘇軾可以獲得暫時的解脫,然而這畢竟是借助外力方能至此。借酒避世終不可取,但“醉里看真”不如“醒里看真”讓人獲得根本的解脫,于此滄浪之水或清或濁,皆可坦然而過,心情好的時候,再打幾個水漂。
蘇軾的“歸鄉(xiāng)”不僅是地理上的求安之舉,更是心靈上的遁世之方,因此他自我安慰道:“此心安處是吾鄉(xiāng)”(《定風波》)[1]。例如,當其知道既然無法歸鄉(xiāng),不如“待閑看,秋風洛水清波”,汝州距洛水不遠,蘇軾已經(jīng)憧憬洛水美景。在杭州時他說:“居杭積五歲,自意本杭人?!保ā端拖尻枏氖吕钣颜彋w錢塘》)[3]在黃州期間他亦言:“一如本是黃州人,元不出仕而已。”(《與趙昶晦之四首(之三)》)[4]而“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別海南黎民表》)[3]“他年誰作輿地志,海南萬里真吾鄉(xiāng)”。(《吾謫海南,子由雷州,被命即行,了不相知,至梧,乃聞其尚在藤也。旦夕當追及。作此詩示之》)[3]等耳熟能詳?shù)脑娢母屛覀兛吹教K軾樂做海南民的自豪之情。蘇軾在生活磨礪中漸悟,“歸鄉(xiāng)”并非是地理上的回家,而是由“回鄉(xiāng)行為”沉淀并升華成一種“回鄉(xiāng)情結(jié)”,是形而上的回鄉(xiāng),即渴望回到童年少年時的心安之地,回到自由和諧的心遁之所,回到在距離美化作用下的彼岸之鄉(xiāng)。然心終難安,鄉(xiāng)終難歸,他或仙歸以求超塵,或醉歸以期忘事,卻皆是權(quán)宜之計。作為一個眼冷心熱之人,他終究難以忘世忘情,不如練就隨緣自適的本領(lǐng),在詩意的審美的世界里超越苦難,品味人生。
(一)忘世忘情,道心難平?!肚f子·大宗師》:“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保?3]“坐忘”即徹底地“忘”,忘記客觀世界,忘記自己肉體,忘記一切認識活動。真正做到“吾喪我”[13],“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13],甚至忘記人世一切感情,從而物我兩忘、與道合一。蘇軾的詞作中一直在尋求這種心境,如冷眼旁觀之人,期望有一天得以歸隱。一如《滿江紅·正月十三日送文安國還朝》云:“君過春來紆組綬,我應歸去耽泉石?!保?]《好事近·湖上》亦云:“獨棹小舟歸去,任煙波飄兀?!保?]抑或:“底事區(qū)區(qū),苦要為官去。樽酒不空田百畝。歸來分得閑中趣。”(《蝶戀花·述懷》)[1]然而真正做到“坐忘”,必當“忘情”、“忘世”。
蘇軾是個性情中人,極易動情,對世事亦極易投入。章質(zhì)夫向他求琵琶歌詞,他最后寫道:“煩子指間風雨,置我腸中冰炭,起坐不能平。推手從歸去,無淚與君傾?!保ā端{(diào)歌頭》)[1]音樂讓他動情,不能自已時他便“推手從歸去”,拒絕的姿態(tài)下卻是難以自持的心。但他深知如此不可,因而寫下著名的《八聲甘州·寄參寥子》:
有情風、萬里卷潮來,無情送潮歸。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誰似東坡老,白首忘機。
記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處,空翠煙霏。算詩人相得,如我與君稀。約他年、東還海道,愿謝公、雅志莫相違。西州路,不應回首,為我沾衣[1]。
上片開頭便點出即便情風萬里卷潮而來,終究是無情東歸,時間無情,自然法則亦無情。下片用典,“言自己雖蒙內(nèi)召,但不忘東山之志,相約他年重返浙東,不違歸隱杭州之夙愿,寬慰參寥莫為暫時離別而悲傷”[1]?!拔髦萋贰背鲎浴稌x書·謝安傳》:“羊曇者,太山人,知名士也,為安所愛重。安薨后,輟樂彌年,行不由西州路。嘗因石頭大醉,扶路唱樂,不覺至州門。左右白曰:‘此西州門。’曇悲感不已,以馬策扣扉,誦曹子建曰:‘生存華屋處,零落歸山丘。’慟哭而去。”[19]羊曇是謝安的外甥,后遂以“西州路”表示感舊興悲、悼念故人。此典悲愴無比,非至情之人不能點化,可見他開頭還一派冷眼旁觀,寫至動情處還是情不能遏。東道還海是他心中夙愿,但是隱居歸心卻只能是一張空頭支票,心底的隱痛一發(fā)作,又如何忘情。雖然在另一首送別詞《臨江仙·辛未離杭至潤,別張弼秉道》中他說道:“我勸髯張歸去好,從來自己忘情。塵心消盡道心平?!保?]除了申明自己可以忘情,他還表達自己可以忘世:“歸去來兮。我今忘我兼忘世。”(《哨遍》)[1]然而這終究是自慰之詞,一如胡適對莊子的評價:“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感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肚。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20]冷眼看穿的蘇軾,極愛《莊子》的蘇軾,同樣不可能對這個世界真正的絕情,拋不下世界,因而道心難平。
(二)情深為美,犖確亦佳。如前所述,書軒之中蘇軾便與弟“相約早退”,未宦之時亦看透生命的虛無:“人生本無事,苦為世味誘”,然而“蘇一生并未退隱,也從未真正‘歸田’,但他通過詩文所表達出來的那種人生空漠之感,卻比前人任何口頭上或事實上的‘退隱’、‘歸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因為,蘇軾詩文中所表達出來的這種‘退隱’心緒,已不只是對政治的退避,而是一種對社會的退避;……而是對整個人生、世上的紛紛擾擾究竟有何目的和意義這個根本問題的懷疑、厭倦和企求解脫與舍棄?!保?1]生存最終的意義化作哲學問題,對此朱光潛說:“窮到究竟,一切哲學系統(tǒng)也都只能當作藝術(shù)品去看?!胬碓陔x開實用而成為情趣中心時就已經(jīng)是美感的對象了?!保?2]他又說:“許多人嫌生活枯燥,煩悶無聊,原因就在缺乏美感修養(yǎng),見不著人生世相的新鮮有趣。這種人最容易墮落頹廢,因為生命對于他們失去意義與價值?!栏薪逃皇翘嬗虚e階級增加一件奢侈,而是使人在豐富華嚴的世界中隨時吸收支持生命和推展生命的活力。”[23]蘇軾作為徹悟之人,并未看透輕生,或頹廢過日,終生所尋歸處,不過求一顆心的安頓之所。既然人生終免不了崎嶇波折,不如“莫嫌犖確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東坡》)[3],在生命的波云詭譎中體味各種美麗;既然難以忘情忘道,不如在“情深為美”的世界中痛徹淋漓地生活,展示一個真實的自己。最后將所有的情感洗滌沉淀,克服小己的私欲利害,俯視一切離合悲歡,在一個純粹的唯美的世界里陶冶性情,安頓身心。
(三)美在深情,情動而歸?!把矍耙娞煜聼o一個不好人”的蘇軾是個至情之人,因為情深,所以理解世人,難以怨恨他者。連對《周易》的注典《蘇氏易傳》中亦多次提及“情”:“‘情’者其誠然也?!茝凝垼L從虎’,無故而相從者,豈容有偽哉”[24];“非其至情者,久則厭矣”[24];“梏者不忘釋,痿者不忘起,物之情也”[24];“天地之情,正大而已。大者不正,非其至情,其終必有名存實亡之禍”[24]。此“情”不僅包含天地之性,更指世故人情,故而《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得以打動人心,《點絳唇·己巳重九和蘇堅》“我輩情鐘”[1]更是對自我的深刻認知,然而情深不僅在悲,更在婉。
熙寧六年(公元1073年),38歲的蘇軾出任杭州通判已期年,在臨安提點時作《陌上花》,小序曰:“游九仙山,聞里中兒歌《陌上花》。父老云:吳越王妃,每歲春必歸臨安,王以書遺妃曰:‘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吳人用其語為歌,含思宛轉(zhuǎn),聽之凄然,而其詞鄙野,為易之云?!?/p>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遺民幾度垂垂老,游女還歌緩緩歸。
陌上山花無數(shù)開,路人爭看翠車來。若是留得堂堂去,且更從教緩緩回。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后風流陌上花。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1]。
臨安為吳越王錢镠遺跡所在,蘇軾引用吳越王和王妃的典故,將“陌上花發(fā)”四字的深婉之情和“物是人非”的唏噓之嘆融于筆端?!熬彋w”表面上看有一種寧靜的心致,其實反襯吳越王思妻之切,思至深處原是希望對方歡愉,那么無論“緩歸”還是“遲歸”終究是“歸”,“歸”是兩款深情之流入海為一。錢镠一世英豪,成就吳越王國,卻終歸于宋,到頭來轟轟烈烈的業(yè)績不如一句款款深情的思妻之句,名垂千古。情深的蘇軾,渴望建功立業(yè)的蘇軾,在尋找心歸之地,終于發(fā)現(xiàn)藝術(shù)的亙古魅力,“美在深情”[21]自然成為蘇軾內(nèi)心排遣的重要方式。
(四)犖確歧路,風景亦佳。蘇軾一生波折,但他把人生百味都當作上天恩賜,老邁北歸之時語破驚人:“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罚?]生活的艱辛經(jīng)過藝術(shù)的審美提升,使得他沉重的心輕盈透亮起來:
“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保ā队菝廊恕楹际仃愂龉抛鳌罚?]
“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行香子·述懷》)[1]
“飛鴻落照,相將歸去,淡娟娟、玉宇清閑?!保ā缎邢阕印づc泗守過南山晚歸作》)[1]
無論是“一江明月”、“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還是淡娟娟的“玉宇”,都是詩意的表述?!懊髟隆?、“玉宇”代表著超塵脫俗的精神世界,是“仙歸”之所,即便塵世有污垢,那里沒有骯臟,可以洗心安神;“一張琴”是興趣所在,有弦調(diào)琴,無弦調(diào)心,即便再被疏離,不至于無人對話;“一壺酒”是要半醉半醒,既可縱情生活,也可清醒走出,天上地下皆可神游;而“一溪云”就是任云卷云舒,任禍福來去,都要以淡淡的姿態(tài),寵辱不驚。詩是超越生活的,詩性的人生要站在更高的或局外人的角度,和生活保持一定的距離,以此獲得一種精神性的解放和審美的自由。以審美的眼光打量生活,任何苦難都有打動人心的力量。
綜上所述,蘇軾所求“懷歸”之所,不僅明指巴蜀故地,或者是“仙歸”、“醉歸”所求的精神暫避之鄉(xiāng),作為一個深情之人,一個偉大的藝術(shù)家,他的“心安”之處更多存在于藝術(shù)的審美的世界中。正如蘇軾給朋友的信中說:“我一生之至樂在執(zhí)筆為文之時,心中錯綜復雜之情思,我筆皆可暢達之。我自謂人生之樂,未有過于此者也?!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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