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歷地道戰(zhàn)的美軍觀察員

丁建同

在抗日戰(zhàn)爭進行到1944年，戰(zhàn)爭的形勢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正朝著有利于中國人民的方向發(fā)展。美國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向中國共產黨占領區(qū)派駐美軍觀察組，代號為迪克西使團。布魯克·多蘭二世作為美軍觀察組的一員于8月7日到達延安，開始了他在中國一年多的工作和生活經歷。

根據觀察組的分工安排，多蘭被排到到晉察冀的冀中根據地進行考察。他當時表現得有些傲慢，并對敵后軍民所進行的游擊戰(zhàn)抱著不理解甚至懷疑的態(tài)度。

1945年1月21日早飯后，多蘭要到九分區(qū)，由高存信和吳英民陪同前去，一同去的還有石少華以及參謀、干事等七八位同志。他們一行從軍區(qū)駐地肅寧出發(fā)，奔赴九分區(qū)。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凍，當天又陰著天，寒風更加刺骨。他們都穿著便裝，深藍色棉襖、棉褲，腰上纏一條布帶，頭上戴著黑色或古銅色的氈帽頭，有的頭上纏著白毛巾，一身冀中老百姓的打扮。多蘭的衣服最難找，他1.8米的大個子，為他找一身較為合適的衣服十分困難。經過多方尋找，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套較為寬大的但看起來仍不合身的衣服。盡管如此，這樣的裝飾也掩飾不了他那白皮膚、藍眼睛和高鼻梁的歐美人形象。為了保密，自從他來到冀中后，冀中管理處就給他搞了一輛騾馬拉的花轱轆轎車，車上有一個棚，專門用麻花布簾子遮著，他坐在里面，避免被人認出是外國人。車上還拉了一些為他準備的煙、酒、糖果等。同時，多蘭自己也帶了不少東西，有軍區(qū)首長贈送的日本軍大衣、手槍、戰(zhàn)刀，自己的毛毯、照相機、皮包。另外他還帶了一張地圖，從延安到敵后各地的路線，他都用紅鉛筆標在圖上，并用英文在上面作了注記。肅寧周圍幾十里沒有據點崗樓，在途中，多蘭不時揭開布簾子觀看冀中根據地的景象。

他們大約走了六七十里路，于下午3點到達九分區(qū)駐地任丘縣邊關村。九分區(qū)的領導早已接到通知，魏洪亮司令員命令作戰(zhàn)科和宣傳科派人去迎接多蘭，并特別派人到天津購買直沽高粱酒、前門牌香煙和燒雞。這個接待規(guī)格在當時是很高的。

多蘭來冀中九分區(qū)的使命之一就是搜集保定、北平、天津的日軍情況。為了協(xié)助他做好這項工作，軍區(qū)事先已作了布置，軍區(qū)聯絡科情報股負責人劉紹光，通知各地外勤人員到九分區(qū)司令部集中，匯集情況，他們除匯報各自的情況外，還帶來了搜集到的日軍在各大城市的兵營、倉庫、機場等目標情報。

根據地來了個洋人，是件很新鮮的事，村民們很好奇。初來乍到，多蘭對根據地里的情況，更是樣樣感到不可思議。多蘭在初次見到魏洪亮司令時，看到司令員身體魁梧，又很年輕，問年齡，司令員告訴他，28歲。多蘭一聽，比他還年輕，眼睛便一下瞪大了。接著參觀村里的地道，這里的地道修得比較好，人們可以在地道中暢行無阻。地道建筑比較科學合理，大多已戶通戶、村連村、村村相通，地道內還設有通氣孔、瞭望孔、射擊孔，地道有干線、有支線，能防毒、防煙、防火、防水，地道能容納全村所有的人員和幾百人的戰(zhàn)斗部隊，形成了能攻能守的地下長城。這些地道在實戰(zhàn)中得到了充分的檢驗，是冀中開展地道戰(zhàn)的優(yōu)秀典型。分區(qū)作戰(zhàn)科科長雷溪一面帶領他們參觀，一面不時地給多蘭介紹地道的構造和功能。多蘭在參觀過程中，連連贊揚了不起。

他們參觀完邊關村的地道后，剛睡下不久，將近12點鐘，雷溪突然報告，敵情有變化，河間和辛中驛日軍都向這個方向出動了，分區(qū)機關要立即轉移。

原來日軍得到消息，九分區(qū)來了個美國軍官，準備出兵襲擊，活捉美國人。多蘭又坐上花轱轆車向東南方向轉移，大約走了十多里路，到了預定的宿營地——任丘縣與河間縣交界的培里村，這時已是凌晨兩點了。他們住在一戶姓婁的堡壘戶家，這戶人家較為富裕，住著一個四合院，北房和東西廂房都是藍磚砌成的。為了接待貴客，房東讓他們住北房，自己住東房。

大約4點多鐘，突然一聲槍響，大家從睡夢中驚醒。當時，大家都是穿著衣服睡覺的，槍聲一響，立即披上棉襖就起來了，迅速安排多蘭鉆地道。多蘭雖沒有經歷過鉆地道的戰(zhàn)斗生活，但他來冀中也已20多天了，對八路軍對付敵人的辦法也知曉一二。在馬振武和吳英民帶領下，他毫不猶豫地鉆進了洞。因他個子大，洞口小，鉆洞時還費了點兒勁。接著馬振武提著多蘭的皮包與吳英民一起也鉆進了地道。此時日軍已包圍了院子，并不斷地向北屋和東屋射擊。高存信看到同志們全部安全地進了洞，才從炕上一縱身鉆入洞內。

此時，日軍在外邊發(fā)現了多蘭未來得及帶進洞的照相機、日記本和地圖等，斷定洞里一定是有美國軍官，于是便集中力量設法破壞地道。日軍不敢貿然下洞，便在上面大喊大叫：“放毒氣，扔集束手榴彈?！本o接著幾顆手榴彈就扔了進來。手榴彈爆炸后，除震下一些土外，誰也沒有損傷。敵人雖然看見地道中沒有什么動靜，但也不敢輕易下洞，只在上面亂吼：“放毒，放水，挖洞?！睘榉廊f一，高存信等也在緊張地準備，以應付敵人。大家脫下棉衣，放在地道拐彎的地方，用手挖土把洞口的方向堵起來，同時每人都解下頭上的毛巾，在上面撤下尿，準備敵人一旦放毒時捂在嘴上。

培里村的地道是防御性的蛇形地道，大部分地道不能站起來直著走，一般都得彎腰往里鉆，洞徑小的地方還得匍匐前進。多蘭個兒大，鉆洞時一般都匍匐前進。進洞后也彎著腰曲著腿坐著，一言不發(fā)，靜待事態(tài)的發(fā)展。馬振武緊挨著多蘭，輕聲給他翻譯對付敵人的辦法，他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日軍無計可施，企圖從別的地方挖開地道。地面上，日軍用鎬和鋼釬挖鑿地道的響聲、打罵群眾的吆喝聲以及村里一陣一陣的槍聲一直未斷，這些在地道里的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此時地道里卻十分寧靜，連旁邊坐著的人的呼吸聲幾乎都能聽見。洞里黑暗潮濕，空氣很不好，而且每個人都彎著腰曲著腿坐著，自然很難熬，然而每個人的熱血都在沸騰著。日軍向地道中放水、灌煙、投毒瓦斯，這一切都沒有奏效。

下午5時許，地面的槍聲漸漸停了下來，接著地道中傳來分區(qū)的通知：日軍已經退了，可以出地道了。多蘭這才伸開蹲得已麻木了的腿，從洞中鉆了出來，這時天已經黑了。這次戰(zhàn)斗，他們在洞中待了十四五個鐘頭。

出地道后，才知房東大娘因未來得及鉆洞，慘遭日軍的毒打，她一聲不哼地躺在炕上，被日軍砍傷的手用毛巾裹著。原來日軍發(fā)現北屋有外國人的照相機、地圖和日記本等物，斷定這里有美國軍人。抓住大娘逼問地道干線、支線的走向和位置，以及美國人藏的地方，大娘寧死不講。最后日軍惱羞成怒，日軍問一次，剁下大娘一個指頭，就這樣被剁下4個指頭。當大娘清醒以后，日軍又進行逼問，她依然搖頭，還是什么也不說。在場的人講述了大娘與日軍斗爭的英勇事跡，大家無不為之感動。民兵婁福榮也因拒絕與日軍“合作”，在另一個院子里被日軍用燒紅的鐵锨烙死。多蘭聽了馬振武的翻譯，也豎起大姆指連聲稱贊：“偉大！偉大！”

司令員魏洪亮的愛人肖哲，從地道中出來，抱著孩子一邊走一邊哭，她雖然把那八個月的兒子緊緊抱在懷里，但這孩子已經離開了人世，孩子是被活活悶死的！因為地道里不僅黑暗潮濕，空氣也很稀薄，小孩受不了，總是啼哭，肖哲怕孩子的哭聲暴露目標，影響大家的安全，便咬緊牙關用乳頭緊緊堵住孩子的嘴，結果孩子窒息了。馬振武把這件事也告訴了多蘭。

多蘭十分感動，目光中充滿感激和敬意。他找到魏司令，說，“司令先生，日本兵真是太可恨了，你現在很悲痛吧，我也是有孩子的……”魏司令回答道：“日本侵略中國，害死了成千上萬中國人，我的孩子只是其中一個，我們?yōu)槭裁从⒂伦鲬?zhàn)？就是為了婦女、兒童和群眾不再遭受凌辱和殺害。”多蘭聽了連聲贊賞：“八路軍，英雄！”

第二天，高存信與吳英民商量，培里村戰(zhàn)斗后，多蘭的目標已經暴露，如果讓他繼續(xù)留在九分區(qū)，怕不很安全，不如先回軍區(qū)。他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多蘭，多蘭也同意。一行人快到村邊時，冀中軍區(qū)參謀長沙克來接他們，見面就向在培里村戰(zhàn)斗中受驚的多蘭表示慰問，多蘭很自豪地豎起大姆指說：“地道戰(zhàn)，我是美國軍人中第一個參加者！”

多蘭在冀中軍區(qū)考察了近一個月，通過參觀地道，特別是親身經歷了培里村的地道戰(zhàn)，對冀中根據地軍民的抗日斗爭情況有了不少了解。他對八路軍的戰(zhàn)術以及軍民之間的血肉關系、魚水之情極為贊賞，他來時所抱的那種懷疑態(tài)度已經一掃而光，他所要調查的情況，也基本搞清楚了。臨走時，軍區(qū)首長又送給他一些戰(zhàn)利品，如日軍大衣、戰(zhàn)刀、手槍等，真可謂是滿載而歸。

1945年五六月份，美國陳納德十四航空隊轟炸了日軍占領的保定、天津、北平等地，其中南苑機場、黃村通訊樞紐和豐臺火車站等日軍軍事目標遭到了非常準確的轟炸，這就是多蘭冀中之行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