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無邪
簡介:他是她無意中在地鐵中救下來的少年,只是送了盒餃子而已,豈料在第一眼他就認(rèn)定了自己,所以不會放手,這樣努力,甚至明知道有可能死,也不愿意放棄。
邢夢妮遇到周建中源于一場斗毆。
在地鐵樓梯口,半夜從電臺回來遇到的一場圍毆,確切點可以說是單方面的群毆,只有他一人被一幫貌似混混的人圍在中間。
邢夢妮幾乎無法當(dāng)場確定他的年齡,也從來沒見過誰打起架來這么不要命,她只知道這樣下去這男生一定會死掉,也難得當(dāng)時偏僻的樓梯口還有人經(jīng)過,遠遠地只看清楚一個制服的輪廓,她當(dāng)機立斷喊了一聲警察同志,打架的一伙人回頭冷冷看了她一眼,三三兩兩拎起甩在地上的衣服和棍棒,跑得快,不一會兒這空曠的地下樓梯口就只剩下她和那男生。
她終于能好好看清楚對方的樣子,很精神的長相,像當(dāng)年梁朝偉還沒長法令紋的時候,牛仔衣和板鞋,有點臟顯得年齡更小,讓邢夢妮一時不好判斷對方到底多大。頭發(fā)很短幾乎貼著頭皮,邢夢妮知道這是在勞教所待過的標(biāo)志,她小時候曾經(jīng)跟著父親去過勞教所,屢教不改被送到那里的男生大多都是這種發(fā)型。
像個不良少年。
她不敢多想,只想快快走開了事。
對方也只是一聲不吭地掀起眼皮銳利地掃了她一眼。
邢夢妮背著包快步走了大約有兩百米,又嘆了口氣,恨恨地跺了腳往回走,包里還有一盒沒動過的餃子。她走回那不良少年邊上,彎腰把保溫盒推到他面前。對方半屈著腿坐著,手指有氣無力地搭在膝蓋上,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樣被一個或許可以稱得上弟弟的少年盯著幾乎讓她毛骨悚然,她努力笑了下,不去看對方好像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神:“……保溫盒不用還了?!?/p>
她看見他終于把那亮得發(fā)怔的眼睛低了下去,輕輕哼了一聲,從鼻子里發(fā)出來的,算是回答。
卻讓她無端覺得松了口氣,像是盡完義務(wù)一樣轉(zhuǎn)身往地鐵出口走。
走了才有一分鐘她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周圍實在太安靜,安靜到連發(fā)出的腳步聲都可以分出層次,她警覺地捂緊背包,加快步伐,但后方板鞋摩挲大理石地面的聲音讓人心驚膽戰(zhàn)。
邢夢妮想起曾在報紙上看到的地鐵站發(fā)生的夜歸女性的慘案頓時覺得頭皮發(fā)緊,幸好前方剛好是樓梯折口,隱隱約約有人影晃動,她一口氣跑上樓梯,好巧不巧偏偏在跨上地面的時候高跟鞋后跟斷掉了,由于慣性她猛地跌到地上,地面不平整,她整個人幾乎是沖到地上,但就在下一瞬間有人從后頭抄手把她給扶了起來。
她迷茫地靠在對方的臂彎里,全身像散了架一般,慌亂間抬頭一眼看出攙著她的,或者說剛才一直默不作聲地跟了她一路的,就是那個打群架的少年。
站在一起她才驚覺他很高,而且很瘦,他右手甚至還握著那保溫盒。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臉上有淡淡的嘲諷。最后他扶著邢夢妮找了個地方坐下,她驚魂甫定,又喘又怕,終于問了出來:“你跟著我做什么?”
“喂,”他玩弄著手里的保溫盒,聲音有點啞,像是很久沒說過話,“是冷的。”
她只覺自己一身冷汗,幾乎像是虎口抽身般,聽到這種簡直稱不上理由的理由真是又恨又氣,好不容易壓下那口氣說:“不愛吃扔掉?!?/p>
“不好吃?!彼话逡谎鄣丶m正她的話,“冷的不好吃。”
在這里已經(jīng)可以望見自己家,她無意和這個男生大半夜的再繼續(xù)糾纏,好脾氣地指給他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位置:“那里提供微波爐?!闭f罷轉(zhuǎn)身一瘸一拐的就走。
他腳長,一步下去豈止有她兩步遠,不一會兒就保持了跟她并肩的位置,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攜著她。這少年為人處事在某些方面表現(xiàn)出驚人的悟性,可以讓人稱不上厭惡的接近,但有時也糾纏得要命。
“喂”,他不緊不慢地說話,“要去醫(yī)院嗎?”
她咬著牙:“不用?!?/p>
磕破一點皮倒不用興師動眾,可是其他毛病就說不定。
她剛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現(xiàn)在又疼出了一層密密的汗,是生理痛。她知道自己的生理期大約是這時候,可怎么都想不到會在這個點。她疼得連嘴唇都在哆嗦,折著腰彎下去,整個身子像是蝦米,膝蓋發(fā)軟。
對方也察覺到了異樣,又叫了一聲喂。后面大約還有些話她都沒聽清楚,因為在下一刻她就跪到地上,意識一點點不模糊,只看見他嘴唇張合,面孔慌張。
他在害怕,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邢夢妮還想,這樣看起來四平八穩(wěn)的男生原來也會有這種表情。
一
醒來竟然不是在醫(yī)院這一點在邢夢妮的意料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得讓她吃驚,她在自己房間的臥室里,清醒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斜倚在她床邊電腦椅上睡得正香的男生,幾乎能用漂亮形容的少年,依現(xiàn)在的趨勢完全預(yù)計不到未來的模樣。但是她根本沒空去關(guān)心,因為她看到時針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T谏衔缡c。
她抱頭痛苦地呻吟。
對方警覺異常,雙目猛地一張,憑空的戾氣立刻破壞此前柔美的模樣。他像只野獸,不動聲色地站起來巡視自己的獵物,在確定她似乎好了很多之后才出去。不過一會兒又回來,卻多了一碗紅紅的糖水,還冒著熱氣。
她很無奈:“這是我家……”
“用的也是你的碗,你的廚房。”他平和地補充,“哦,對了,我還用了你家微波爐熱了餃子。很好吃。”
他第一次對她笑了笑,眉宇銳氣英俊無匹,但有些孩子氣的疲倦,會讓人心軟。但一定不包括邢夢妮。
“謝謝?!彼淅涞卮驍鄬Ψ?,“你怎么進來的?”
“我在你包里找到了鑰匙?!?/p>
“你翻了我的包?”她瞳孔一縮。
“是,我還翻了你的手機,向你領(lǐng)導(dǎo)請了假。”他笑得很無邪,“我還看了你的身份證,知道你家住這里。”
邢夢妮的底線在今天終于徹底被這少年給刷新,她幾乎怒不可遏:“為什么不送我去醫(yī)院?”
他聳肩,索性更加直白地承認(rèn):“我沒錢?!?/p>
“小朋友,現(xiàn)在能保護你的除了《未成年人保護法》就只剩下你爹媽,如果不想在我報警之前把事情搞得太復(fù)雜,我希望你能立刻離開我家,回到你父母身邊?!毙蠅裟輲讜r好聲好氣地跟不良少年講過話,但在這少年不怒自威的氣場面前她只覺自己仿佛矮了一頭,所以更加憋屈和憤怒。
“周建中,”他眼神一沉,“還有,不要叫我小朋友。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小,《未成年人保護法》好幾年前就不能保護我了。”
“那好,”邢夢妮氣得發(fā)抖,作勢要去拿手機,豈料他先一步拿在手里,仗著身高優(yōu)勢又慢騰騰地舉高,她又不好跟他動手去搶,瞧了他一會兒才說,“這樣做好玩嗎?”
“不好玩?!彼鼗卮穑芷婀值姆绞?,仿佛每一個字都要考慮過才安心,但下一句出口的話幾乎瞬間讓邢夢妮肝腸寸斷,心軟得毫無形狀,“如果我不纏你,就沒人給我煮餃子吃?!?/p>
她怔怔地看了這男生很久,然后嘆了口氣:“這里房租不貴?!彼跑浡曇?,邢夢妮就這點好,同情人的時候拋家舍命都愿意傾囊相助,“如果你沒錢,可以用勞力抵債。”
就在這個帶點夢幻的中午,她夢幻地收養(yǎng)了一個男性。
周建中是個不好定義的人,不好定義不在他的性格,而是他對房主的態(tài)度,從來沒表現(xiàn)出一點寄人籬下的委曲求全,更多的時候他簡直就像是在發(fā)號施令。
那時候邢夢妮在電臺做實習(xí)生,晚上時時要加班,他開始還禮貌地不去打擾,直到一個禮拜之后前臺小姐喊小邢有電話,接起來才知道是周建中,慢條斯理問她什么時候回來。
她不能對他發(fā)脾氣,只好壓下火氣:“不知道?!?/p>
“哦?!彪娫捙镜囊宦晵鞌?。
邢夢妮只當(dāng)他是沒事找事,回頭繼續(xù)編發(fā)言稿,快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深夜一點多了,共事的還有宋立沉,擔(dān)心她一個女生留在這里不安全特意等到她結(jié)束一起搭電梯下去。
宋立沉比她早兩年畢業(yè),很照顧她,兩人說著事情等電梯往下降,門一打開她還是一眼看到了站在廣電門口的瘦削背影。
心里跟著咯噔了一下,因為外面已經(jīng)開始下雪,而他還穿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件薄薄的牛仔衣,里頭一件T恤,他大約是感覺冷,抱著胳膊靠在墻壁上,其實大廳里有空調(diào),但他就這么滿不在乎地一直在門口站著。
宋立沉好奇地問她是不是認(rèn)識那個男生。
她愣了一下,周建中回頭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的時候,她正聽見宋立沉說:“以前經(jīng)常碰到那人,有時候就是站一小會兒,有時候就不一定了。”
邢夢妮真是覺得又氣又難過,周建中看見她,仿佛見著她平安無事終于松了口氣似的,然后轉(zhuǎn)身就走。邢夢妮趕緊追上去,終于在廣電門口的花壇邊抓住他,她喘著氣,色厲內(nèi)荏地說:“跟我回去?!?/p>
他定了定,平靜地任由她拽著胳膊拖到公車車站。正巧宋立沉把車從車庫開出來,招呼他們上車,邢夢妮二話不說就把他推進車?yán)铩?/p>
宋立沉只是奇怪:“他是誰???”
“弟弟?!?/p>
“房客?!?/p>
幾乎是同時回答,邢夢妮好笑地斜瞪了他一眼:“哦,還有不用交錢的房客嗎?”
他慢悠悠地否認(rèn):“我有錢。”
“哪兒來的?”邢夢妮奇怪地問。
周建中慢條斯理地瞥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卻仿佛有股天然的壓迫感:“不用你管。”
邢夢妮的臉立刻沉下去,剛想管教,宋立沉眼見氛圍不妙立刻打著哈哈把問題引到別的地方去了。
到了他們住的小區(qū)宋立沉交代了幾句就開車走了,邢夢妮上樓,周建中就一直跟著她,看她翻箱倒柜地找了幾件毛衣,周建中終于忍不了了,翻著那幾件衣服:“你怎么會有這種衣服?”
“宋師兄的,”她理所當(dāng)然地說,“我?guī)退?,你先借著穿幾天?!?/p>
二
豈料周建中不領(lǐng)情,慢條斯理地哼了一聲,又問:“他是誰?”
“師兄,一個公司的。”
他扭頭,又問:“他在泡你?”
“什么叫泡?”邢夢妮被嗆到,“我還沒問你,你干嗎去我公司?”
周建中卻仿佛有些高興的神情,手指頭轉(zhuǎn)著那幾件毛衣,斜眼看著她,臉上盡帶著仿佛無辜的笑:“我忘帶鑰匙了。”
邢夢妮沒好氣,把他推到門口:“去去去,把衣服換了?!?/p>
衣服有些短,周建中從浴室洗完澡出來才察覺,當(dāng)時邢夢妮正在給父親打電話,邢父是刑警大隊的大隊長,剛立了專案小組查本城毒品走私,有空的時候大多都在深更半夜。
周建中剛想問還有沒有長點的衣服,邢夢妮朝他打了個手勢去陽臺聽電話,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周建中在她房間,就坐在她電腦椅上,筆記本顯示她工作文件夾瀏覽狀態(tài)。她氣憤,一把合上怒氣沖沖地轉(zhuǎn)頭問道:“誰叫你亂翻我東西?!?/p>
日光燈下周建中的臉色有點奇怪,不像他這個年紀(jì),其實邢夢妮還不知道他多大,男性最不好辨別的除了性取向就是年齡,她一直沒問。但當(dāng)時她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冷,又帶點復(fù)雜:“那個男人是誰?”
她屏保設(shè)置的是她和父親的合影,但當(dāng)時邢夢妮完全被氣到,一把奪過鼠標(biāo),冷冷地盯著他:“我有必要告訴你嗎?”
周建中難得沒有死纏爛打,站起來,比她實在要高,就這么低頭看著邢夢妮,她第一次在這么漫不經(jīng)心的男生眼里看到那種神色,像是很多火焰點燃,之后再緩慢被親手摁滅,空洞洞的復(fù)雜,等她望進去的時候再也看不到光亮。
“你給我出去?!彼恢浪欠裼新牭剑瓦@么看了她一眼,然后扭頭往外走。衣服太短剛剛夠到腰部所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他仿佛已經(jīng)完全不介意,他就這么慢慢地走出房間,然后沒有回頭。
第二天早上邢夢妮推開客房門才知道周建中不告而別了,房間空落落的,被褥整齊,連枕頭都已經(jīng)收進櫥柜去了,干凈得就好像完全沒住過一個叫周建中的人。
好像是個夢。
她恍惚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滋味,仿佛已經(jīng)習(xí)慣看到客房亂糟糟的情形反倒現(xiàn)在無法適應(yīng)。也好,走了麻煩更少,她憤憤地想。但還是很生氣地對著床鋪嘟囔了一句:“連句再見都沒有?!?/p>
夜班的時候她頻頻走神,宋立沉在她面前走過好幾次,實在忍不下去隔著隔板用手指敲了敲她顯示器:“小姐,下班了。”
她訕笑著低頭去收拾桌面,那天她沒讓宋師兄送,自己搭地鐵,經(jīng)過第一次遇見周建中的出站口,她看了幾眼,突然傷感地意識到有些東西正在發(fā)生改變。
不變的依舊是有可疑的腳步聲,熟悉的道路有一整段是監(jiān)控器死角,燈光特別昏暗,乘客多次反映卻得不到治理,大約每個人都抱著壞運氣沒有那么巧會落到自己頭上的僥幸。
當(dāng)時邢夢妮嚇得整個人都蒙了,因為大理石墻面整齊地倒映出后面跟著的幾條身影,各個膀大腰圓。
她緊緊背包,然后咬牙快步走了幾分鐘,后面的人也加快腳步。附近沒人,連警衛(wèi)都不在,她心跳得也越來越快,手心潮濕得連背包帶子都滑得捏不住。
沒跑幾步斜里突然沖出一輛車,銀白色招搖一閃,強烈的車前燈逼得一幫人下意識用手遮眼,趁混亂的空當(dāng)有人捉住她手腕順力一拉提上副駕駛座,她心一驚,剛想掙扎就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是我?!甭曇魩е?。
是他,是周建中。
西裝革履,還像模像樣地打了一條領(lǐng)帶,幾乎貼著頭皮的短發(fā)終于長出一點,依舊桀驁不馴似的豎著,她還從沒有見過男人留半寸還能這么好看。
當(dāng)時邢夢妮整個人都僵住了,好久才動了動被緊緊捏在他掌心里的手腕,好半會兒才問出來:“怎么是你?”
“家里沒人?!?/p>
車子筆直沖出,引擎卻平穩(wěn)無聲,她驚魂甫定,眼見著追了一路的黑衣人氣喘吁吁地被遠遠甩在后頭才松了一口氣,但看見車內(nèi)的豪華配置神經(jīng)立刻又繃緊了:“這車怎么來的?”
“意大利,佛羅倫薩州?!彼琅f慢條斯理。
邢夢妮一口氣被堵在胸口:“我問的是你從哪里弄來的這部車。”
周建中眨了眨眼睛,對她說:“偷的。”
邢夢妮難以置信地轉(zhuǎn)頭看他:“天,你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p>
“對,”他無比認(rèn)真地轉(zhuǎn)頭看向她,嘴角卻有分明的再也忍不下去的笑意,“而且,你是共犯。”
邢夢妮簡直欲哭無淚,周建中開車很猛,開上高架還特意在二環(huán)兜了兩圈才把車遠遠地停在某大型超市停車場。
下車她腿都軟了,伏在車門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他細(xì)致地抹掉車?yán)锏闹讣y,并抬手使勁把車鑰匙丟到遠處的空地。然后轉(zhuǎn)頭,昏暗的地下車庫就映出他似笑非笑的一雙眼,卻無比珍重地這樣看向自己,讓她無端心慌。
她在百般窘迫中終于找到話說:“喂,你怎么說走就走了?”
等到她抬頭的時候她才驚覺兩人無比靠近,稍稍仰頭就可以觸到他下巴,而強烈的男性氣息包裹著她的周圍。她猛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男性早就不是當(dāng)初見到的自以為青澀的少年,他是個男人,僅僅依據(jù)身高優(yōu)勢就能造成壓迫的男人。
“邢夢妮,”他含笑叫她名字,她幾乎能感覺到那三個字在他舌尖轉(zhuǎn)換時旖旎的姿態(tài),溫?zé)岬臍庀С鍪谒那逑悖稽c點曖昧地吹在她耳垂上,“你臉紅了?!?/p>
她自欺欺人地一把捂住臉頰,以更加自欺欺人的態(tài)度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看到了?”
他忍不住,終于低聲笑了出來。
三
邢夢妮當(dāng)然不愿意再讓他當(dāng)自己的房客,還是免費的那種??芍芙ㄖ袇s有自己的辦法,整天慢條斯理地在她家門口出沒,她上班,他就在廣電門口蹲點,引得公司一干小姑娘興奮不已八卦不斷,宋立沉也看出端倪,私底下問邢夢妮他到底是誰。
“賣保險的,”她很認(rèn)真地苦惱著,“他非要我買他們公司的保險?!?/p>
宋師兄是個好人,他拍了拍她的肩感慨著安慰邢夢妮:“現(xiàn)在資本市場蕭條,保險行業(yè)都不好做?!?/p>
當(dāng)夜下班的時候周建中卻已經(jīng)不見了,邢夢妮悄悄地松了口氣,也沒推辭宋師兄讓他送自己到了小區(qū)樓下,兩人就工作內(nèi)容聊了十幾分鐘,最后邢夢妮禮貌地提出要不要上樓喝杯東西。
宋師兄也實在,停了車跟著她上樓純潔地喝了兩杯茶,下來快十點了,這座城市的日夜溫差總是特別大,她只披了一件大衣,凍得一蹦一跳邊取暖邊目送宋立沉開車離開。猛回頭就看見樓道口有紅光一亮一滅,她心一凜,大聲問是誰。
聲控?zé)魬?yīng)聲而亮,而她終于看清那一聲不吭地靠在墻壁上的人,是周建中。
他像只野獸,邢夢妮只覺得渾身發(fā)冷,當(dāng)他慢條斯理地從嘴里取下香煙,丟開煙頭,那一點紅光胡亂飛到一邊,像簇漫不經(jīng)心冰冷的火苗。
她看不懂他眼里的光亮,但她清晰地察覺到他心里也有一道火,正慢慢地熄滅下去。
她強撐著:“你怎么在這里?”
他走近她。
她往后退,可是沒有退路,因為再快也不如他動作,他擰住她手臂推到一樓公告欄上,背部正撞到信箱上,砰的一聲是一排郵箱門被突然合上的巨響。她疼得要命,掙扎著終于叫出來:“你想干什么?”
“他是誰?”他靠近她,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邢夢妮從來沒有見過他臉上這種表情,很冷靜,但又超乎尋常太冷靜,仿佛在追問一個事實,可是只要她說錯一句話他都可能把自己吞下去。
她又疼又怒,背仿佛都要嵌到信箱里去:“關(guān)你什么事?”
周建中瞳孔一下子收緊,然后低頭,咬住她雙唇。這個吻來得太倉促而且出乎意料,充滿著不確定和不自信,他像個孩子,吻得兇但是又好像很難過。
她都不知道門是怎么開的,鑰匙在他手里,而自己被嵌在他懷里,她再蠢也意識到這個男人當(dāng)下再正常不過的生理反應(yīng),但是這一切都太荒唐,她拼了命把周建中推開,踢他,咬他,咬得過分了周建中疼得低低一聲悶哼,偏頭,終于停止了這個吻。
兩人氣喘吁吁,針鋒相對,但邢夢妮還被他箍在懷里,她轉(zhuǎn)身要把他推開,而他不讓,她根本就不是他對手。
他聲音低低,有些沙?。骸安灰獎?,你再亂動,我就保不準(zhǔn)我還能不碰你。”
邢夢妮當(dāng)即僵住,僵著臉轉(zhuǎn)頭看他一張隱隱有汗珠密布的臉,咬牙切齒地吐出兩個字:“渾蛋。”
“那家伙想泡你。”他玩弄著她的頭發(fā),纏在手指上,再看它們慢慢松開,“我不喜歡看你跟他在一起?!?/p>
“你當(dāng)別人都像你一樣,”邢夢妮只覺一肚子的火,冷冷地周建中瞥了一眼,“都用下半身思考?!?/p>
“怎么?”他挑眉看她,風(fēng)流倜儻的模樣,“想試試?”
周建中堂而皇之地入住邢夢妮的客房,理由很簡單,房租期限未到,他也沒地方去,最重要的一條是他手上還有邢家鑰匙。
邢夢妮氣得想報警,他懶洋洋地躺在她客廳沙發(fā)里,雙手?jǐn)R在腦后笑瞇瞇地看她暴跳如雷的樣子,長腿長腳連沙發(fā)都沒有空地:“信不信,人們頂多以為這是情侶鬧矛盾了?!?/p>
邢夢妮被噎了一句,扭頭走進房間砰的一聲把房門甩上。周建中嘴角揚了揚,還沒笑出聲門又被打開,她從里頭探出腦袋,很嚴(yán)肅地問了一句:“我有沒有把臥室鑰匙給你?”
“沒有?!?/p>
她扭頭又大力地把門給關(guān)上,門鎖吧嗒一聲輕響,整個房間立刻安靜下來。他只覺得好笑,說什么信什么,純真得跟真的似的。
周建中也知道,他絕無可能多騙她一次。這次已經(jīng)讓她足夠生氣,雖然她什么都沒說。
四
從那天開始無論邢夢妮夜班多晚都能見到定點守候的周建中,宋立沉撞見幾次之后就識趣地再也沒有主動提出送她回家的建議,但是周建中怎么看他都不順眼,一次還嚴(yán)肅地對邢夢妮說:“離那小子遠點?!?/p>
邢夢妮無聊地看了他一眼:“為什么?”
“那小子打架不行,”他理所當(dāng)然,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要是再遇到上次那事,他絕對保護不了你?!?/p>
邢夢妮嘀咕一聲“暴力狂”扭頭看別處,但心里像是突如其來地撞進云海,她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不知道緣故。
周建中就這么說了一路,哪個地段不安全,哪里不要多去,下班晚了就不要坐地鐵打電話給他來接。她從來不知道他會有這么多話,他喋喋不休,儼然臨近更年期的婦女,博得車上一致回頭率。鄰座一對情侶在下車之前那女生還輕輕地捅了捅身邊男友一拳,嗔怪道:“你看看人家?!?/p>
邢夢妮終于忍受不了群眾目光的洗禮,回頭瞪他:“你這次回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周建中停了停,窗外正閃過忽紅忽綠的霓虹燈,卻沒有一點亮光進入他眼里。她固執(zhí)地仰頭看著他,而他眼里是最純粹的黑,無邊無際,他就在這旋渦的中央突然叫了一聲她的名字:“邢夢妮?!?/p>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挺直腰板,應(yīng)了聲“嗯”。
“能不能跟我走?”他扭開頭不去看她,出乎意料地說了這句話,卻抓住了她的手,他手很冷,手心里卻濕濕的,她在恍惚了很久之后才意識到,他在緊張,也在害怕。
可是,他看到的和他擔(dān)心的,到底又是什么?
邢夢妮眼中澀澀,仿佛有些明白過來:“你是不是又要不告而別?”
如同預(yù)期的那樣沒有回答。
心里大劑量涌來的是類似羞辱的卑微感,她幾乎想立刻逃出這段不肯確認(rèn)的感情,無法對等,她緩慢而愚鈍地開始承認(rèn)自己喜歡上了他,而他只是旁觀,連偶爾逗弄都無法確信是否真心。
她想落荒而逃,換個詞語都形容不了眼下的落魄,她鼓足的勇氣正被他的猶豫給凌遲,而她始終不肯正面的,竟然是自己喜歡著他,這樣龐大,超過預(yù)期。
公交車靠站,她抓著背包快他一步跑下去,而他反應(yīng)靈敏力氣又大,在站牌下終于捉住了她的兩只手臂,她幾乎用盡了一切辦法,又踢又咬還想罵人,但是終于沒有罵出來。
他的唇捕捉到她的。
她被他壓到他的懷里,緊緊的。邢夢妮幾乎可以感受到他脖子上的金屬掛墜硌著自己的胸口。
“我不想看你走掉,”她其實沒有哭,聲音里卻帶著哭腔,像個孩子似的哽咽著,用手背揉著眼睛,等他終于將自己松開以后才繼續(xù)說,“而我連你去了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p>
“這次不會了,”他哄著她,簡直像在哄一個蠻不講理的青春期少女,所以要格外的耐心和好脾氣,“我答應(yīng)你,一定不會了。”
邢夢妮就這么抽噎了一路,周建中花了好久時間才哄得她喝了點自己煮的粥,其實很好吃,比邢夢妮做的好上百倍。他洗了手在她對面坐下,微笑著對她解釋:“以前一個人,都是自己做飯?!?/p>
邢夢妮點了點頭,卻沒有多問。她知道他身世不尋常,但她只是不想問,了解對方多少和愛上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她不需要入住他的城堡,而他也不會強迫自己改變愛好。
她也不是沒有努力,像尋常情侶那樣,看電影,去約會,等天亮……半夜給他煮消夜吃,雖然每一次的味道離萬惡差不了多少,但是他總是能笑著夸贊,說很好。
她也覺得生活一切都很好。
接到宋立沉電話是在那天晚上,她催周建中去洗碗,等他洗完出來她已經(jīng)穿戴完畢了,圍巾毛衣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兩只烏溜溜的大眼睛,告訴他今晚直播的節(jié)目有變動,宋立沉讓她趕緊回去做準(zhǔn)備。周建中放下抹布就拿起鑰匙,一臉嚴(yán)肅地對她說:“我送你去?!?/p>
“不用啦,”她笑著推他,“宋師兄都到樓下了,順路的,也方便。”
周建中從陽臺上往樓下看,果然看到深色的夜幕中停了一輛寶藍色私家車,他正想著,邢夢妮已經(jīng)一步三蹦地跑下了樓,像只小鹿,到了樓下小區(qū)花壇邊回頭遠遠地沖他搖了搖手,一切都是黑的,從周建中的角度看去,只有他的她在發(fā)著光。
她在發(fā)光。
像他第一次見到的那樣。
那天半夜他從堂會出來,沒開車,司機也讓他打發(fā)了,偏生在地鐵遇到對頭那幫人,他身上沒帶槍,連現(xiàn)成的棍棒都沒帶,而那幫人有備而來,擺明是要往死里整他,為了他剛搶到手的新加坡那批貨。先前他還能應(yīng)付,等到后來就漸漸落了下風(fēng)。
以前老大就常開他玩笑,剪啥不好非要留個板寸,旁人看了準(zhǔn)以為剛從勞教所出來的愣頭青,躲都來不及哪兒敢來救你。
可是原來還有人傻到會愿意。那當(dāng)頭迎面有一棍掃下來,他轉(zhuǎn)身堪堪擦過,筋疲力盡以為自己要死在這地方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大聲喊了一聲警察同志。
嚇是嚇不倒那些亡命徒的,但至少有些威懾作用。一幫人一哄而散,他渾身像挨過百多拳似的一下跌坐在地上,等他終于能好好看清那女的長相還是她第二次回來,把一盒餃子推到自己面前的時候。
他清晰地明白剎那間的怦然心動,當(dāng)他看清她清水一樣的眼睛,他也看到她那里面的盈盈膽怯,像朵花,悄然開在黑夜里。他聽到她似乎嘆息,也終于明白老大的話終于成真,她真把自己當(dāng)成不良少年,時不時想要拿出管教弟弟似的語氣來。
這發(fā)現(xiàn)讓他無端冒火,但只是靜靜地不去點破。
“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拿出了從未用過的語氣,故意的搭訕,沒話找話簡直成了他自己最鄙夷的高中大男生,“餃子是冷的?!?/p>
她氣鼓鼓地回頭,亮晶晶的雙眼,仿佛正在發(fā)光。
他知道,他沒辦法有一天讓她離開自己。
即便從知道她父親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已經(jīng)沒有辦法回頭。
五
周建中突然從半夜驚醒,卻很早,才十一點。他猛然想起什么,立刻從床上一躍而起,先是謹(jǐn)慎地用座機打到邢夢妮辦公室,卻一直被告知還在錄播室。
“宋立沉先生在嗎?”
周建中清晰地聽見對方嘟囔了一句:“奇怪,怎么兩個人都進了錄播室?”
他的心開始劇烈地跳,聲音卻出乎意料地更加持重:“如果兩人有消息,請麻煩通知我一下?!?/p>
不待對方記錄自己的消息他立刻掛斷,轉(zhuǎn)而用私人電話打給老大,老大想必剛從溫香軟玉中起來,連聲音都是懶洋洋的:“怎么了?”
“那幫人動手了?!?/p>
“你不是好端端的?!崩洗笠琅f漫不經(jīng)心,卻也立刻換了一個安靜點的地方。
“我聯(lián)系不上邢夢妮?!庇沂治⑽l(fā)抖,他換了一只手拿電話,聲音卻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冷了下去,“我想用人。”
兩頭都有埋伏在對方人中的眼線,在道上混的賭的不過是比別人多一個心眼多一條退路。如果不是束手無策,他不會想到自絕后路。
老大立刻變了聲音:“阿中,你別亂來?!?/p>
“你女人下落不明,你能不亂來?”他聲音還是冷冷的,“她有可能被人威脅,腦門被人用槍頂著,有可能就等著我去救她?!?/p>
這一個晚上邢夢妮都很奇怪,先不說宋立沉因為一點點小事就把自己叫來加班,更怪的是剛出來就接到父親的電話,從醫(yī)院打來來的。
她已經(jīng)習(xí)慣收到醫(yī)院的電話就心跳加快,因為從小到大不是萬不得已,不是生死關(guān)頭父親不可能聯(lián)系她,上次還是十多年前母親發(fā)生車禍。
宋立沉二話不說送她去醫(yī)院,門口有特警盯著,所有人都認(rèn)識邢隊的女兒,連宋立沉的身份都沒查就直接放行,他們直接坐VIP電梯到達十六層,出門口還有兩個警衛(wèi)模樣的人來回巡視。
她渾渾噩噩地由人引著進去走廊最里面的一間病房,門推開邢父穿著便裝正對著落地窗吸煙,她抖著嗓子叫了聲爸爸。
邢父回頭,順手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點點頭:“你來了。”
她快步走到父親跟前:“爸,發(fā)生什么事了?”
邢父一笑:“小毛病,是小張幾個興師動眾了,把你都叫來了?!?/p>
邢夢妮只覺得不放心,又想去找熟識的主治醫(yī)生問問病情,邢父卻把她叫住,指了指會客廳沙發(fā)讓她坐下,茶幾上有副擺好的象棋,邢夢妮簡直摸不著頭腦,只好脫了風(fēng)衣坐到父親對面去。
兩人下了快有半個鐘頭,邢夢妮終于忍不住,小聲問了句:“爸,到底怎么了?”
正巧這會兒有人敲門,進來的卻是宋立沉,她都以為自己是眼花了,她從來沒有見過宋立沉穿警服,她也從來不知道宋立沉竟然認(rèn)識自己的父親。
他目不斜視,仿佛壓根就沒有注意到房間有邢夢妮這個人,只是筆直地走到邢父面前,行了個軍禮,叫了聲:“頭。”
“有消息了?”
她像是踩在云里,恍恍惚惚的,百轉(zhuǎn)千回。她沒能站起來,左手卻緊緊地捏住沙發(fā)扶手,她忍著,仿佛終于忍不下去才叫了一聲:“宋師兄?!?/p>
他根本就沒有看她,因為邢父對他說話:“他很警覺,盯死他。”
她心猛地一跳,仿佛終于有些意識??墒撬陌l(fā)漲膝蓋發(fā)軟,她根本沒力氣站起來,她全部的力量都用來控制自己不足以發(fā)抖。
宋立沉扭頭要走的時候終于瞥了她一眼,遲疑的,還有愧疚。因為她又叫了一聲宋師兄,聲音小小的,跟她整個人一樣,也在發(fā)抖。
她就這么看著他,驚惶失措,像一頭鹿,看著要槍決自己的獵人。
而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一發(fā)子彈,密集地射向她:“對不起,我很抱歉?!?/p>
“周建中,他是重案組一直……”
她站起來,搖搖晃晃:“這就是你們把我哄來的原因嗎?”她突如其來地笑了,卻比哭還要來得難看,連邢父都看不下去,揉著膝蓋叫了聲女兒。
“緝拿歸案之后,怎么辦?”她突然問了一句,“我說周建中……”
六
宋立沉被留下來看著邢夢妮,她也沒鬧,想看看周建中的要求被駁回之后就一直很安靜地坐著,護工送飯來,她也吃,宋立沉看不下去,慢慢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輕輕叫了一聲:“邢夢妮。”
她恍惚抬頭,很快就又低下去。
“他會不會死?”
“涉案金額重大,還有違禁槍支,”他不想騙她,“死緩表現(xiàn)良好也很難有例外。”
她就這么聽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去,很快換崗的人來,是個很精神年輕的小伙子,她趁兩人交接的時候很快抽出包里藏著的水果刀,那時候因為地鐵不太平,周建中擔(dān)心有人找她生事,就放在她包里,卻怎么都沒有想到會在今天派上用處。
她把刀刃朝下擱在自己的手腕上,很平靜,也很鎮(zhèn)定:“讓我見見周建中?!?/p>
宋立沉臉色一變,飛快地和那人交換了下眼神,對方立馬示意:“我去請示邢隊。”
“不用,”邢夢妮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就坐在車?yán)?,看看他,看看他就走。?/p>
他們還是坐電梯下去,宋立沉學(xué)過心理學(xué),沒敢去試著奪那把刀,怕邢夢妮再受刺激。整個過程宋立沉都緊張地坐在駕駛座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和那刀。
邢夢妮住的小區(qū)整個被封鎖,他出示了證件才進去,檢查的警衛(wèi)一臉困惑地看了副駕駛座的邢夢妮好幾眼,她臉色蒼白,但是眼睛越來越亮,亮得讓人心酸。
宋立沉不是不知道,這有多殘忍。
按周建中的反偵查能力,不是沒有逃脫的機會,只是他斷了自己的后路。
他從樓上下來,四周密密地跟著一排荷槍實彈的特警,不像是緝拿歸案的重犯,反倒像是大佬出行。他幾乎還是老樣子,休閑衫,里頭只穿了一件薄薄的V領(lǐng)灰毛衣,剛來的時候他穿得少,還是她翻箱找柜找出來的幾件舊衣服,他一直嫌棄樣子過時,卻沒想到原來他一直穿著。
她覺得自己的心正被刀子一塊塊切碎,卻流不出一滴血。
她甚至都不敢哭。
走過的幾個警察在他們車邊議論。
“頭發(fā)這么短,壓根就是個不良少年。”
“嗬,你不知道人家的背景……這回邢隊可立了大功?!?/p>
眼前一下子變得模糊,再努力也不能多看清一點他的模樣。他仿佛有察覺,突然停住腳扭頭往這里看了看,周圍一干刑警頓時無比緊張,這當(dāng)口變故無數(shù),拿定的又是這樣一個人物,而他也就是仿佛隨意地掃了掃周圍,眼神依舊銳利無比。
然后繼續(xù)往前被帶走。
宋立沉直覺他看的方位是這里,他立刻明白過來,但也只是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在邢夢妮家中狙擊他的時候,無數(shù)桿槍通通都頂著他腦門,他卻仿佛毫不在意,只是盯住他然后問:“邢夢妮是不是你們的人?”
他永遠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永遠不敢相信在那樣的人眼中會有這種不安、迷惘,不是害怕,而是絕望的困惑。
他點了點頭,說:“是,她是我們邢隊的女兒?!?/p>
宋立沉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要這么回答,或許是因為職業(yè)道德,他想讓周建中死心,也或許是因為忌妒,他忌妒他可以永遠不去騙她。
他騙了邢夢妮,他已經(jīng)不奢求得到恕罪。
他發(fā)動引擎,車前燈掃出兩行雪白筆直的光亮,他打轉(zhuǎn)方向盤駛向小區(qū)外,將身邊姑娘低低的啜泣聲,淹沒在車水馬龍的巨大轟鳴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