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魚海
【簡介】:那日,她抵死不嫁他,不惜一頭撞死,豈料睜開眼,她得以重生,卻還是成為了他的夫人,卻發(fā)現(xiàn),他深愛著她的前世。兩人你來我往情意綿綿時,驚雷夢醒,這一切都是圈套!在你眼里我到底是誰?
01
何家紅事,庭院里寥寥數(shù)人,一場雨澆得紅綾層層疊覆,萎靡成一團,毫無張揚的喜氣。朱紅漆門外頭是一眾哭哭啼啼的何府妻妾,門里頭是何府的明珠何美人。
何老爺堂堂太子太傅,因太子被廢廣受牽連,一眾門徒皆苦受牢獄之災,更別提何老爺本尊,打入天牢擇日取命。
剩下幾位妻妾主持大局??蓱z那何美人,與當朝琮月郡主并稱“大梁雙姝”,才藝驚絕,為救父兄,忍辱下嫁惡疾纏身的丞相肖鈺乙,未免驚擾病重在床的肖鈺乙,不吹嗩吶不敲鑼鼓,冷冷清清,真是嫁得是悄無聲息。
吉時已到,媒婆催了幾遍,閨門忽然被推開,何美人紅衣金冠,卻是沒有頂著蓋頭。
“哎喲我的新娘子,快把這龍鳳帕子蓋上嘍?!泵狡偶泵Υ叽?。
但見何美人揚手將蓋頭丟了出去,細雨連綿的青磚地濕漉漉地黏住了帕子。媒婆一驚,還來不及彎腰去撿,蓋頭已被何美人一腳踩在繡花鞋下,臟個透頂。
眾人驚詫間,何美人已然大步跨出閨閣,新娘徒步走出閨房,意為不祥。
“美人!你做什么?”何夫人大駭,見何美人早已跑出了后庭,“快,快攔住大小姐!”
陸家白事,府門上綾羅絹綢,一色素白,兩排鑼鼓震天,車水馬龍,喧囂不止。
陸太老爺百歲仙逝,實實足足的長壽,恰逢陸老爺右遷兵部尚書,陸少爺金殿折桂,文武狀元雙全,又賜婚當朝第一美人琮月郡主,好事一樁接著一樁,正是春風得意時,阿諛奉承的人絡繹不絕,這白事也全然是喜事的模樣。
素色里忽然闖入一抹鮮紅,眾人紛紛投來目光,廣袖翻飛,裙擺搖曳,正是何美人。
她提著裙裾,一步一步走上陸府石階,陸府守門的奴仆迅速聚攏,用木棍將她攔下。
“陸柯榕,你出來!”何美人的聲音與她纖弱的外表截然不同,清脆空靈,蓋住滿室喧囂
“何人搗亂?”陸府管家一聲喝斥,匆忙從內(nèi)堂走出,見到何美人那一刻臉色微變,“何小姐?”
“陸柯榕,你出來!”何美人仿佛看不見旁人,嘴里只有這一句話。
“何小姐,今日你紅喜,我陸府白喪,萬萬不可相沖。”陸府管家一個眼色,左右奴仆便將何美人架在木棍之中,生生推出陸府,摔在地上。
“陸柯榕,你出來!”不知何時,兩行清淚爬上何美人的臉,胭脂遇水而化,亂了一臉?gòu)擅摹?/p>
“何小姐,不要鬧了,今日少爺無論如何是不會出來的,您將嫁,他亦快娶,前頭再好的緣分,往后左右也是不相干的人了。”陸管家好言相勸。
身后肖王府的迎親人也已趕至。
“你曾說,一生一世我若不棄,你便不離。陸柯榕,今日我一身清白,來日你如何向我交代!”
話音方落,便一頭撞在了陸府門口那尊石獅子上,鮮血飛濺,將陸府的匾額染得通紅。
那一抹紅,緩緩滑落在地上,倒在綿延春雨里,仿佛開出一朵赤焰牡丹。
02
何美人頭痛欲裂,大概是撞了石獅子的關(guān)系,她如是想,心中不免凄然,竟是沒有死成。
一絲光亮落入眼簾,滿室猩紅,連床幔都是垂著流蘇的大紅錦繡,案頭上龍鳳紅燭尚未燃盡,一派新房的模樣。
莫不是她最后還是被抬入了肖王府?
心驚肉跳地爬下床鋪,面前那一面巨大的琉璃鏡里倒映出紅妝佳人。
柳眉飛入云鬢,媚眼如絲,烏發(fā)亂如墨,朱唇艷如花,一顰一笑皆嫵媚,不是何美人的臉,卻也是熟悉的,正是琮月郡主谷琮靈。
何美人嚇得退了數(shù)步,回望空曠的房間,轉(zhuǎn)身往外跑。
剛一踏出新房,仿佛換了一個天地,滿目蒼白,亭臺樓閣,回廊假山,但凡醒目的地方都掛起了白布,儼然是喪期的模樣。
一路遇見不少仆從,見了她也不行禮,冷淡得好像瞧不見她這個人。
大堂氣派非凡,卻也是滿目白綾。
男子半倚著太師椅,半遮著嘴輕咳,一身月白長衫,袖口上還掛著半截黑布,上頭金線繡的一個何字分外搶眼。
肖鈺乙眼里原本黑白的世界里忽然闖入一抹嫣紅,何美人……如今的谷琮靈紅裙金簪,襯著妖媚的臉龐,如一團火焰。
“日上三竿起,郡主還真是好習慣?!彼S刺道。
這個男人她見過,雖只一面,卻永生難忘。
彼時父親下獄,她走投無路,卻不料肖鈺乙上門提親,聘禮之一便是救她的父親。議親下聘時,她與他對面坐,她記得他是個溫文爾雅的人,身體不好,卻常有笑容。而如今這個陰冷刻薄的男子,讓她有些認不出了。
“這到底是娶親還是奔喪?”何美人慌得口不擇言。
“自然是喪事為先,郡主的婚事,只是個人人可看的笑話而已!”何美人的話聽在他耳里像極了質(zhì)問,肖鈺乙心生不悅。
“那你為何要娶我?”何美人心里五味雜陳,她原本以為肖鈺乙娶她,不過是沖著她大梁雙姝的名頭,為了面子而已,如今看來,竟有情有意。
“自然是要拆散你與陸柯榕。他害死了本相的心頭好,本相便要毀了他的如意妻。”他那樣狠戾的表情,叫人心驚。
“谷琮靈,你不過是本相的續(xù)弦后妻,該換下喜袍替何美人守孝了?!蹦欠N對谷琮靈輕蔑至極的語氣,同時也透露出對何美人濃烈的癡意。
何美人轉(zhuǎn)身離開。明明是最濃烈的顏色,可那個背影,清瘦蕭索,全然沒有了大梁第一美人谷琮靈的嫵媚,反而透出何美人才有的清雋秀氣。
肖鈺乙疑惑地瞇起眼睛。
03
成婚月余,何美人藏著自己的身份,肖鈺乙也做著面子上的客套,雖然常常在背地里冷嘲熱諷,兩人竟能和平相處這么些日子。
一年一度乞巧節(jié),何美人記得去年今日,她還是少女,陸柯榕贈她玉佩,說來年今日便是兩人成婚之時。誰料今年此時,她已嫁作人婦,真是世事無常。
“夫人似乎有話要說?”肖鈺乙吃得極少,只動一動筷子,還不及何美人的分量。
“今日乞巧節(jié),我……妾身想要出去走一走?!焙蚊廊舜瓜卵?,乞求得頗為生硬。
“夫人有興致,本相豈有不應的道理?!毙も曇铱人砸宦?,緩了緩氣息,“我陪夫人出府走一走,如何?”
那種專制而毫無回旋余地的決定,何美人只得點頭。
華燈初上,府外張燈結(jié)彩,小販將街兩側(cè)擠得滿滿當當,叫賣聲嬉笑聲不絕于耳,真有過節(jié)的氣氛。
“相爺不喜歡過節(jié)嗎?”肖鈺乙背手,與何美人并肩同行,何美人見他蹙眉凝神,似乎不怎么高興。
“本相不喜歡人多?!敝茉馍倥秮韾勰降难凵褡屗荒?。也難怪,肖鈺乙雖面色微白病態(tài),五官卻是極美,身形又頎長,真是少有的美男子。
前頭一個小攤,里里外外圍三圈不止。何美人走近,原來是射箭游戲,只要射中紅花,便能得到紅花上綁著的禮物。
最遠的那朵紅花上是一支玉簪,碧綠通透,頂端的蝴蝶翅如薄衣,栩栩如生,何美人只覺得好看。
“夫人喜歡那支簪子?”不知何時,肖鈺乙走到了她身后,俯下身,氣息吹在她耳郭上,她紅著臉搖頭。
“若是夫人說一句喜歡,本相就替你取來,如何?”肖鈺乙挑眉。
“妾身……很喜歡?!睓?quán)衡了一下,覺得說一句喜歡也不虧,何美人咬唇。
“公子可是要試一試?五文錢一箭?!崩习逡娝呓?,笑著問。
肖鈺乙朝案幾上丟了一錠元寶,隨手抽了一支箭,拉弓如滿月,箭風如刀,叮的一聲輕響,箭帶著紅花牢牢釘在木板上。
“好俊俏的箭術(shù)!”瞧熱鬧的都嘖嘖稱奇。
“這……公子,簪子被箭射斷了?!崩习鍙哪景迳先∠录t花,發(fā)現(xiàn)簪子斷成兩截,為難道。
“漂亮是漂亮,可惜斷了?!毙も曇覍埡》胚M何美人手心,話里聽不出半點可惜,臉上的表情更是戲謔。
何美人將簪子握緊。那樣大一朵花,卻偏偏射中了小小的簪子,他這分明是故意的!
此后兩人并不交談,一前一后。肖鈺乙心情甚好,而何美人暗自憤然。
“夫人,可要進里面喝一杯茶?”肖鈺乙回頭,發(fā)現(xiàn)何美人不見了蹤影,“蠢婦!”他忍不住斥道,卻反身去尋她。
04
何美人奸計得逞,瞧著幾步外面色微黑的肖鈺乙,那點氣悶有了出口,腳步也輕快起來。
河邊綠柳白堤,這是她從前與陸柯榕相會的地方,多少次兩人坐在月下相偎相依,對彼此許下承諾。
她猶記得就在陸柯榕蟾宮折桂時,便有傳言說皇上有意將琮月郡主許配與他,陸柯榕指天發(fā)誓:“美人,除了你,我絕不會娶旁人!”
然,數(shù)日后,她父親下獄,再數(shù)日,就傳來了陸柯榕與琮月郡主的婚事。
月上柳梢頭,樹下竟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他最愛的紫色長袍,負手而立,刀刻的臉龐,早已烙在何美人心尖上,正是陸柯榕。
何美人幾乎要控制不了自己的腳步,一步一步走近。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打斗聲,驚得她回頭。五六位黑衣人將纖瘦的白衣男子包圍其中,他手臂上的黑布金字她絕不會認錯。
肖鈺乙武功極高,可一副病軀,而幾位黑衣人身手亦不凡,他漸漸吃力起來。
何美人猶豫了,扭頭望了一眼陸柯榕的背影,一咬牙,轉(zhuǎn)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因肖鈺乙是高手,幾位黑衣人都不敢放松警惕,對何美人的靠近全然不知。從天而降一陣辣粉,眾人紛紛捂眼咳嗽,肖鈺乙也是咳得彎了腰。忽然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臂,帶著他往外跑。
他還來不及反抗,等辣意過去,細瞧竟然是他的夫人谷琮靈。
“他們應該追不上了吧?!焙蚊廊丝墒侨踬|(zhì)女流,一小段路已叫她氣喘吁吁。
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肩上和胸口都中了一刀,尤其是胸前,傷口極深,白衣已染成了血色。
“你受傷了!”何美人驚慌起來。
“要不是你這蠢婦亂跑,豈會讓那幫廢物鉆了空子!”肖鈺乙怒火中燒,眼神都是帶著烈焰的。
“你被廢物傷成這樣,豈不是比廢物更加無用!”何美人覺得蠢婦這稱呼真難聽,忍不住反駁。
肖鈺乙原本還要說什么,可是一摸腰間,神色大變。
“你這么重的傷,不回府是要去哪兒?!”何美人見他轉(zhuǎn)身,連忙拉住他。
“我的香囊丟了!”他急躁地想要甩開她的手。
那個香囊何美人自然見過,肖鈺乙日日戴著。初見時驚詫不已,是她獨有的針法,上頭的碧葉紅蓮更是她閨房前的景色。她記得三年前去大華寺弄丟了,還心疼了好一陣,原是被他撿到了……
“再繡一個便是?!焙蚊廊藙竦馈?/p>
“不會再有了!這世間不會再有了!”肖鈺乙一動氣,傷口的血更是止不住。
他眼底的點點星光,濕潤了眼眶,何美人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那是淚嗎?回過神,他已走出幾步。
啪的一聲脆響,連空氣都靜謐了,何美人看著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剛剛那一巴掌,是她扇的,扇在肖鈺乙臉上。
肖鈺乙一時也回不了神。
“枉你是大梁第一聰明人,區(qū)區(qū)一個荷包,能比命重要?”
何美人強撐起氣勢,聲音有點抖,心里反復只有一個念頭,她竟然打了肖鈺乙,那個小肚雞腸記恨非常的肖鈺乙。
下一秒,失血過多的肖鈺乙迎面倒來,周遭只剩下何美人的尖叫和摔倒的巨響……
05
“大夫,肖……相爺他何時會醒?都睡了七八日了?!倍厒鱽硎煜さ呐?,柔軟而帶著幾分嬌媚。
“夫人放心,丞相今日便會醒了?!庇t(yī)信誓旦旦保證,行禮告退。
何美人復又坐回床頭,一面將打好的圖案縫在香囊上,一面碎嘴抱怨:“我說你到底什么時候能醒?朝堂上都亂成一鍋粥了,天天有人來請你,我又不好擺臉色,都要煩死了。”
“發(fā)火便是了。你連本相都敢打,還怕了他們?”
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從身邊傳來,何美人嚇得跳了起來。床上的人儼然是醒了,半瞇著眼,果然還念著挨打的事情。
“你醒了?!”她松了一口氣,小手探上他的額頭。
肖鈺乙原本最恨旁人的觸碰,此刻卻只覺得清涼舒爽,在她收回手的一瞬,心又失落不已。
“燒也退了,看來是沒事了?!焙蚊廊四欠N不自覺流露的喜悅,讓肖鈺乙堅硬的心被鑿開一個洞,暖流一波接一波地涌進去。
“這是你掉的香囊,還給你!”
何美人將手里的成品塞到他手里:“這么寶貝的東西,莫不是心上人送的?”說完又覺得不妥,這話語,這口氣,真是吃醋的調(diào)調(diào)。
肖鈺乙原本溫和的臉冷淡下來,閉上眼睛,不想理睬她似的。
何美人自覺沒趣,喚了肖鈺乙的貼身丫鬟進來,自己回了偏房。
肖鈺乙緩緩松開手,里頭躺著的香囊無論是針法還是花樣,都一模一樣??墒沁@樣新的布料,這樣碧綠嫣紅的色澤,都昭示著并非同一個。從前那個,早就被他撫摩得掉了顏色。
何美人的刺繡聞名大梁,旁人卻無從模仿,因為她獨特的針法,別人是學不來的??蔀槭裁垂如`會呢?一針一線,幾乎不弱何美人。
06
何美人一連三天沒來看他,肖鈺乙積攢的怨氣已然叫左右服侍的人心驚膽戰(zhàn)。
“夫人呢?”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夫人在廚房里。”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
“本相這樣重的傷,她竟只知道吃,果真是蠢婦!”肖鈺乙越發(fā)氣憤,猛地咳嗽了好一會兒,“把她給本相找來!”丫鬟離開出了門。
何美人進屋的時候,肖鈺乙正靠著床榻看書,側(cè)臉越發(fā)瘦了,她竟生出幾分心疼。
“你倒是好,夫君重傷不聞不問,婦德何在?”肖鈺乙見她來了,立馬丟掉書。
“不是嫌我笨手笨腳嗎?”何美人噘嘴,也是十分生氣的樣子。
事情還得從三天前說起。那日他要換胸前的繃帶,點名要她親自動手。
何美人這雙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哪里懂這些醫(yī)理包扎,結(jié)果就把他弄疼了。誰知道原本被砍兩刀都不皺一下眉頭的肖鈺乙忽然就不耐疼了,還喝斥她:“你這蠢婦,怎么連這都做不好?這里頭都是什么?”說著還粗魯?shù)嘏牧伺乃暮竽X勺。
她堂堂才女,腦袋當然是用來寫詞作詩的,一氣之下就甩手不干了。
“妾身這幾天忙得很,尋了好幾個藥膳,給相爺煲湯呢。”何美人得意揚揚地將湯盅從身后拿出來,“這是蟲草雪蓮烏雞湯,可是不外傳的秘方?!?/p>
說著舀了一碗端到他面前:“相爺,你嘗嘗?!彼Φ脴O甜,言語間全是哄騙。
一股奇怪的味道縈繞在鼻尖,肖鈺乙蹙眉,可是對上她眼神里的期待,思量許久,還是就著她的湯匙喝了一口。
何美人驚喜,挑剔如肖鈺乙,竟能瞧得上她這個新廚子的手藝,心里莫名泛起一股甜意。
肖鈺乙真是立刻就反悔了,一口吐在了何美人的衣袖上:“這是什么東西?比砒霜還苦!你這手藝,連死人都不敢吃!”
“你吐我身上也就算了,憑什么侮辱我!”何美人氣得發(fā)抖,她從昨夜午時開始燉,一直到今日午時,合眼小憩的空當都沒有,卻是這樣的回報。
“不信你嘗嘗?!彼湫Φ馈?/p>
何美人一氣之下舀了一大勺送進嘴里,下一秒全數(shù)吐出,正好噴在肖鈺乙的傷口上,湯汁漸漸滲進去,疼得他咬牙:“你是要謀殺親夫嗎?”
何美人捂臉……
“據(jù)傳琮月郡主廚藝一絕,卻連雞湯都燉不好?”肖鈺乙瞇著眼。
“傳言不可信,是他們太抬舉我了……”何美人心虛得手心冒汗,垂頭避開了肖鈺乙審視的目光。
07
何美人不懂,大梁疆域數(shù)百萬平方公里,少了肖鈺乙一人,如何就運作不下去了,每日必有人上門求見,站的跪的,磕頭的哭訴的,真是百態(tài)盡顯。反觀肖鈺乙,一揮手統(tǒng)統(tǒng)不見,傲嬌的性格展露無遺。
“相爺,你都痊愈了,為何還不肯上朝?”何美人試探,他不僅不上朝,還時時將她圈在身邊,半步不離,一點自由也不給。
“本相受傷至今,半月有余,皇上卻遲遲不肯給個交代?!毙も曇艺R摹到一個殺字,下筆格外重,話語卻云淡風輕,“本相便只能拒不上朝,以表小小的不滿?!?/p>
何美人心底嘟噥一句:真是傲嬌得很!
“本相有一樣神秘禮物要給你,閉上眼!”肖鈺乙故弄玄虛。
何美人被他用手掌遮住了眼睛,忽然腳上有什么東西夠了上來。
肖鈺乙甫一撤手,何美人的尖叫隨之而來,是一只白色長毛的小狗。她的尖叫絕不是欣喜,而是驚恐。她六歲時被狗咬過,從此怕狗怕到了極點。
肖鈺乙瞇起眼,似乎很欣賞她的反應。這只白狗是谷琮靈養(yǎng)的,最愛惜不過,他知道何美人怕狗,而面前這位的反應預示了……
他還沒來得及興奮,就被逃避追逐的何美人撲倒了。應該是何美人情急之下踩到了自己的裙擺,身子一斜,將肖鈺乙整個人壓在了偌大的書桌上,兩人面頰相貼,只有半指距離。
“相爺,陸府遞來名帖一張。”
肖鈺乙的貼身小廝推門進來,正是何美人橫陳于肖鈺乙懷里,就差那么一點便是兩唇相貼,真是好一幅俏郎美眷圖。
“丟了!”巧是星火燎原時,偏巧這不長眼的東西闖進來。肖鈺乙一張臉黑如鍋底,拉得老長,“等等,陸府?哪一個陸府?”他忽然回神。
“便是兵部尚書陸大人府上?!?/p>
“遞上來?!彼鋈灰恍?,目光在何美人身上流轉(zhuǎn)。只見她不知是否是羞澀,半垂著頭,青絲滑落,遮去大半張臉。
名帖實為喜帖,鎏金喜字格外醒目。
“陸柯榕與邵媛媛……”肖鈺乙指尖夾著喜帖遞到何美人面前,“夫人,你瞧瞧。”
何美人手抖得厲害,在指尖觸到喜帖的剎那,心口涌上來一陣劇痛。都說十指連心,真是沒錯。
“夫人覺得如何?”他試探道。
“真是……才子佳人……”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不斷往上冒出的酸氣,語氣顫抖。肖鈺乙將她的一切盡收眼底。
08
八月初三,忌喪葬,宜嫁娶。
大梁史上第一位文武雙狀元風流人物陸柯榕娶妻,新娘是祿遠侯之女邵媛媛,大梁第一女將,巾幗不讓須眉。
陸府外頭鑼鼓喧天,車水馬龍,紅綢赤錦,綿延數(shù)百米,頗為壯觀。
馬車停在陸府大門外,車簾被掀開,露出肖鈺乙如玉琢的臉。他在馬車外,白衣紅馬,朝她伸出手,那么溫柔的舉止,讓何美人躁動的心逐漸平靜。
抬頭,映入眼簾的便是那扇熟悉的大門。她猶記得兩月前,她被人拒之門外,血濺當場,那石獅子上,似乎還有她未被洗凈的血跡。而如今,她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來,卻是他人婦。
但凡有肖鈺乙的地方,旁人是再難做主角的。不少官僚許久不見他,紛紛湊上來問候,一時間倒像是搶了陸家的風頭。
直到一雙新人入場,才勉強轉(zhuǎn)移了眾人的注意。男子身形挺拔,女子體態(tài)俏麗,拉著同一段紅錦,真是絕配。
滿目的紅像染血的刀子,刺痛了何美人的雙眼,讓她止不住冒出眼淚。
“夫人這是怎么了?”肖鈺乙屈指接住她落下的淚珠。
“大約是……羨慕吧?!绷w慕這個女子能嫁于陸柯榕,羨慕這個女子……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何美人強作歡顏,卻不料淚如雨下。
何美人有些緊張,踟躕地站在回廊的柱子后頭。陸柯榕被逼著喝了不少酒,正出來解手,便撞上了守在這里的何美人。
“在下喝多了,還請丞相夫人見諒。”陸柯榕臉頰緋紅,眉目含春。
何美人癡癡地望著他,這是陸柯榕,她夢里日日相見的陸柯榕,近在咫尺,卻遙若天涯。
“丞相夫人,在下臉上可有臟東西?”陸柯榕被她盯得發(fā)毛,仍舊舉止得宜地問。
“陸郎……”她手緊緊握成拳,藏在袖口里,渾身微顫。
陸柯榕詫異地望著她,不自覺退了一步。
“陸郎,我是何美人?!焙蚊廊松钗豢跉猓箤⒃捳f出來了。
“夫人玩笑了,夫人明明是琮月郡主。”他笑起來,“在下雖喝多了,腦子還是清醒的?!?/p>
“陸郎,我真的是何美人!”何美人淚眼已婆娑,揪住他的袖子,“你曾說我若不棄,你便不離的!陸郎,你為何不信我?”
“夫人,你喝多了!”陸柯榕的面色變得難看起來,用力抽出她手心里的袖子,腳步匆匆地離開,猶如逃命。
何美人倚著欄桿緩緩滑落,為何不信她……幾步外,一身白衣掩在蔥郁之后,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何美人……你真是何美人嗎?
他垂眸,退入黑暗里。
09
何美人醉得一塌糊涂,又哭又笑,肖鈺乙強壓下心里的不快,將她抱在懷里,卻不料她酒品如此不濟,撒潑打鬧。
“谷琮靈,你再鬧,我便將你丟在這里!”面上被抓了幾下,火辣辣地疼,肖鈺乙咬著牙警告。
“我才不是谷琮靈!”何美人打著酒嗝,嘟噥道。
“那你是誰?”肖鈺乙目光晶亮,湊近她耳邊。
“我是……你不會信的?!彼┛┬?,竟有些凄楚。
“我信你,只要你說,我便信你!”肖鈺乙循循善誘。
“何美人,我是何美人……”她聲音很輕,隨著夜風散落。
肖鈺乙身軀一震,雖他已猜得八九不離十,可是真相從她嘴里說出來,依舊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你不信我的……一個死人的話,誰會信呢?”她看著肖鈺乙的眼睛,終于還是放棄了。
“我信你,何美人,你就是何美人!”肖鈺乙愉悅地扯開嘴,那是他欣喜若狂最極致的表現(xiàn),連眼里都溢出笑來。
“謝謝你……”何美人雙手忽然摟住他的脖頸,雙眼噙淚,叫人無法抗拒的誘惑。
“那你想……如何報答我?”沒等她回答,他已俯下身,含住了她的雙唇。
兩人撞開了房門,身后是一片寂靜的月色,眼前是只有彼此的火熱。
日上三竿,何美人噌地從床鋪上跳起來,左側(cè)是披頭散發(fā),睡眼惺忪卻眉目含笑的肖鈺乙。
“你……你……你!”她舌頭打了結(jié),說不上半句話。
“美人,春宵苦短,怎不多睡一會兒?”他開口便是曖昧不已的話語。
“你叫我什么?”何美人大驚失色。
“美人,何美人?!彼蛔忠活D,清晰而帶濃重的笑意。
“你別胡說八道!”何美人緊張得結(jié)巴。
“睡完了本相,就想反悔?”肖鈺乙挑眉。
“你這……色坯!”何美人被他說得面紅耳赤,“總之我不是何美人!”
“當真?”肖鈺乙挑眉。
“我是谷琮靈,千真萬確!如假包換!”何美人還想狡辯。
“那好,何太傅勾結(jié)太子舊黨,今日本相就去參他一本!”肖鈺乙一掀被子,將赤裸的身體全然展現(xiàn)在何美人面前。
“你這……色坯!”何美人好涵養(yǎng),來來去去就這樣一個罵詞,“不要去!”
“可是舍不得本相?”肖鈺乙俯身,兩人幾乎貼在一起,“那便再溫存片刻?”
“何大人剛正不阿,是個好官,你不要參他?!焙蚊廊烁静桓冶犻_眼。
肖鈺乙并不言語,臉上戲謔的笑也收得干干凈凈,那樣深情的眼神,仿佛這世上只剩下一個她。
“美人,三年前大華寺一見,我便愛上你了,這里除了你……再裝不下別人了?!彼ミ^何美人的柔荑,按在心口。
10
肖鈺乙?guī)缀躔ど狭怂杖胀蕉?,連一日三餐都非要同她一起。
“趙嬸,今日可有喜事?”何美人路過廚房,見里頭有人在做壽餅,只有家里有人生辰,才會做這餅。
“夫人不知道?今日是相爺二十七的壽辰?!壁w嬸笑瞇瞇的。
“肖……相爺生辰?”何美人吃驚,“他并未和我提過?!?/p>
“相爺?shù)纳揭回灥驼{(diào),連朝堂上的同僚也沒有多少人知曉?!壁w嬸解釋,“不過是吃塊壽餅而已,連個燈籠都不掛。”
肖鈺乙與自己的親信在書房討論國事,一直等到月落西山頭,才悠悠踏入何美人的房間,桌上擺了幾道菜,卻不見何美人。
“生辰快樂,長命百歲!”何美人忽然從從門口蹦進來,手里捧著一塊壽餅。
“你怎么知道的?”肖鈺乙輕笑,原本積壓一天的煩惱此刻煙消云散。
“只要有心,自然就知道了?!焙蚊廊藢埏灁[在中央。
“那你為我準備了什么生辰禮物?”肖鈺乙伸手,一副討要禮物的無恥模樣。
“這一桌菜可都是我做的!”何美人噘嘴,得意道。
“那能吃嗎?”肖鈺乙擔憂,何美人七竅生煙。
何美人將兩人的酒杯盛滿:“肖鈺乙,年年有今日,歲歲待今朝!”
“你少喝些,一會兒又該撒潑了!”肖鈺乙毫不客氣地取笑她。
何美人袖口一遮,兩人均是一飲而盡的模樣。
肖鈺乙的筷子伸向翡翠丸子,何美人忽然用筷子架住他的,“這丸子瞧著便還沒有熟,不要吃了吧?!彼嫔闲θ萋杂行┙┯?,語氣慌張。
肖鈺乙輕笑,又去夾椒鹽排骨,再度被何美人阻止:“這排骨我炸老了,咬不動的。”
“美人,那我只能光喝酒了?”他哈哈笑,伴隨著咳嗽聲,忽然戛然而止,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上,他皺了眉,表情極痛苦。
而何美人,慌亂地從位置上站起來,猛地退了幾步。
“你……你……為何……要這么做?”肖鈺乙捂著腹部,隱忍到極點的痛楚。
“自然是為了……”何美人垂下眼,手一伸,將他脖頸上的金鑰匙扯下來,握在手心,“你的罪證。”
她要離開,被肖鈺乙拉住手臂:“美人,不要走!”
何美人卻不敢看他,只重重地甩開他的手,快步踏出屋外。
11
“這便是一手遮天的肖丞相?我瞧著一點也不像,倒像個茍延殘喘的廢物!”
言語譏誚,黑靴跨過門檻,玉扳指扣著折扇發(fā)出輕響,來人一襲墨色長袍,身形頎長,正是陸柯榕。身側(cè)跟著的女子,是他的妻,他的丞相夫人。
肖鈺乙的目光只停留在何美人臉上,幽暗而深邃。女子只微微抬起臉,便心驚地又低下了。
“肖丞相,沒想到吧?被枕邊人出賣的滋味如何?”陸柯榕恣意張狂。
肖鈺乙仍舊不言不語,也不當陸柯榕近在眼前,滿心滿眼只有面前的那位女子,那位出賣他的妻。
“肖鈺乙,事到如今你還當她是何美人嗎?她是谷琮靈!哈哈哈,你可真是對何美人癡心一片,這樣拙劣的謊言便將你騙得團團轉(zhuǎn)!”
“既然你強娶了靈兒,我們便將計就計,讓她假扮成何美人靈魂附體,取得你的信任。原本我還擔心,聰明如你,該如何騙到你。我們花重金買通了從小帶大何美人的嬤嬤,靈兒也是聰明,將何美人的姿態(tài)學得七分相!” 陸柯榕從袖兜里掏出一把字條,撒在肖鈺乙面前,“瞧瞧,這便是你的何美人!”
肖鈺乙分明看見上頭是一句一句的短話,將何美人的形象拼湊得鮮活。
“那些殺手是你派來的?”肖鈺乙聲音嘶啞,猶如困獸。
“那些高手是皇上挑出的大內(nèi)侍衛(wèi)?!标懣麻培托Γ敖裉斓氖乱嗍腔噬鲜谝舛鵀?。肖鈺乙,英明如皇上,自然不愿意做誰的傀儡,你……必須死。如今你的罪證在手,我瞧你還如何翻身!”
他手里抓著一本手札,金鑰匙能打開肖鈺乙最神秘的一道機關(guān),里頭放著他所有安插在官僚身邊的人,只要得了這本手札,便是能將肖鈺乙的勢力連根拔起。
說時遲那時快,女子忽然伸手去奪手札,陸柯榕不防,被她從身后抽走。
“靈兒,你做什么!”陸柯榕動怒。
“陸柯榕,告訴我,你到底愛誰?是谷琮靈,還是何美人?”她將手札放在蠟燭上頭,隨時要點火的架勢。
“靈兒,你冷靜些,我自然是愛你的。要不是肖鈺乙這狗賊,你我早已完婚,又何苦這樣遙望!何美人于我,不過是我拜入何太傅門下的墊腳石,她處處糾纏,根本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藥,煩得很。”
“好好好……”谷琮靈一連三個好,手一低,手札邊緣染了火,開始燃燒起來。
陸柯榕猛地撲上去,搶過手札,踩滅上頭的火星,卻發(fā)現(xiàn)里頭空白一片,竟然從頭到尾一個字也沒有。
“失望嗎?”肖鈺乙緩緩從位子上站起來,手依舊按在腹部,面色蒼白不曾恢復。
“你沒事?靈兒明明給你下了斷腸散,你為何沒事?!”陸柯榕慌張起來,側(cè)頭去看她,她卻別開了臉。
“斷腸散,集溶腸草與斷陽花合二為一,才能叫人斷腸絕命。我只喝了這溶腸草,未食斷陽花,不過腹痛一個時辰罷了?!闭f著瞧了獨杵角落的女子,“說起來,還真該謝謝郡主手下留情呢?!?/p>
女子倉皇抬頭,眼里寫滿了不信。原來他早就知道,而她竟還那樣掙扎,在他眼里,她必定是個笑話!
“谷琮靈,你這賤人!”陸柯榕氣急敗壞,要去抓她,卻被肖鈺乙阻攔。
“你收買了她的人,我卻得到了她的心,說起來,還是我更勝一籌?!蹦欠N戲謔的語氣,比打賭還要輕佻,還要讓人失望。
女子手指漸漸收攏,白皙的手背終是被淚打濕。她心軟了,舍不得對他下毒手,而他,卻處處算計她,利用她。
“鑰匙是假的,手札是假的,陸柯榕,你是打算拿著一本白紙來彈劾我?”肖鈺乙哂笑,“你帶軍私闖丞相府邸,我要好好參你一本!”
突然沖進來的侍衛(wèi)將陸柯榕的人團團圍住,形勢瞬間逆轉(zhuǎn)。
等所有人被清理干凈,角落里的女子不知在何時消失不見了。
12
女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手里牽了匹白馬。她從小養(yǎng)在深閨,并不會騎馬,不過是壯膽而已。
又在一個岔路口停下,莫不是又要拋銅板決定?她撓頭,有些猶豫。
“往左是大漠孤煙,往右是天山飛雪?!?/p>
男子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女子抬頭,路邊樟樹上躍下一名男子,白衣白靴,連面孔都這樣雪白:“你那樣怕冷,不然就往左吧?!?/p>
“肖……丞相,你怎會在這兒?”女子慌張。
“我今日早朝辭了官,已不是丞相?!蹦凶诱切も曇?,含笑道,“我左右無事,不如一路同行?”他言語間已然不再自稱本相了。
“我不要!”她立刻否定,牽著馬要走。
“我會打獵,會騎馬,會功夫,還會暖床鋪,必定將你一路伺候得舒舒服服?!彼麩o賴道。
“你這色坯!”女子咬牙,憤憤前行。
“何美人,你就這么丟下我了?不后悔?”他在她身后大喊。
“你叫我什么?”女子回頭,眸大如珠。
“何美人,你是何美人!”
“這張臉明明就是谷琮靈,你為何這樣確定我是何美人?”女子越說越弱。
“我自然知道。何美人吃核桃酥喜歡碾碎了用勺子舀著吃,何美人只喝花茶不愛綠茶,何美人喜歡四弦的琴,何美人寫字永遠是從左往右的?!?/p>
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美人,我是騙了你,騙了你千萬件事,卻唯獨一件事千真萬確。”
何美人淚光閃爍,只差一點點眼淚便要奪眶而出。
“美人,我愛你?!彼麑⑺氖职丛谛乜?,“這顆心是真的?!睖I水落下,打在他的手背上,滲進了他的心口,溫暖而潮濕。
“你什么時候開始知道我是何美人的?”何美人好奇。
“從頭開始?!毙も曇衣柤纭?/p>
“為何?”她驚詫。
“我說了你可不要生氣?!毙も曇仪辶饲迳ぷ?,“其實谷琮靈的心上人是我,她是為了扳倒陸家才接近陸柯榕的。若你真的是谷琮靈,嫁于我該說欣喜若狂,又怎會幫陸柯榕倒打一耙?!?/p>
何美人沉默了,似乎生氣了……
“美人,你也是喜歡我的吧?”肖鈺乙心里扇了自己一下,提這些干什么?!
何美人不吭聲,只臊紅了臉。
“你最喜歡我哪一點?”肖鈺乙不依不饒,已然扯開了話題。
何美人依舊不語,心里默默想著,大概地數(shù)著他的優(yōu)點,結(jié)果除了傲嬌別無其他。
“是會暖床吧?”真是恬不知恥!
“你這……色坯!”她終于忍無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