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域
標題:互不言愛/日久生情變/“金”牌經(jīng)紀人
簡介:麥田和白贊曖昧纏綿了整整六年,只是到頭來對麥田嫌棄不滿的是他白贊,大難臨頭率先飛的也是他白贊,偏偏她麥田還對這樣的白贊舊情難忘奮不顧身,而等麥田終于等來白贊一句愛,卻已經(jīng)太遲太遲。
兩忘煙水里
1
麥田明顯感覺得到白贊對她的態(tài)度越來越不耐煩,這不耐煩表現(xiàn)在許多芝麻大點的小事上,更表現(xiàn)上白贊一點兒也不愿意搭理麥田提出的任何建議上。
比如此刻麥田已經(jīng)和白贊對峙了半小時,就只是因為決定在出席頒獎典禮上穿哪件西裝,白贊極力表示自己一定要穿那件暗紫色的極其騷包的禮服式西裝,而麥田卻始終堅持中規(guī)中矩的黑色才最符合他的氣質(zhì)。
“符合我的氣質(zhì)?”白贊簡直是要笑了,“你給我挑了那么多爛戲,說我一定會紅的時候也是這么對我說的,麥大姐,我都不知道還該不該相信你。”
麥田卻仍然面不改色:“我知道你心里還挺瞧不上我的,也怪我這么多年都沒能把你給捧紅,但今晚的頒獎典禮很重要,你最起碼也要穿得正式嚴肅一點。”
白贊冷哼了一聲,不再理她,轉身就去翻以他為封面人物的時尚雜志,而這期間麥田就一直舉著那件黑色衣服站在他身后,不卑不亢也不服軟——
兩人就這么對峙了半小時,半小時后白贊很不爽地把雜志一扔,起身囫圇幾下,就把自己從頭到尾脫得干干凈凈一件不剩,扭頭對著麥田十分挑釁地笑:
“要我穿也可以,你過來幫我穿,從內(nèi)褲開始。”
白贊本來以為麥田至少會羞澀矜持一下,但沒想這人眼都沒眨就直接過來,半蹲下身子毫不留情地拍著他的小腿:“抬腿?!?/p>
麥田低著腦袋就在他面前,從白贊這個位置瞄下去只能看到她頭頂那個小小的發(fā)旋,白贊面無表情看了一會兒,忽然一伸手就將麥田拉起來,接著捧起她的臉就不容拒絕地吻了上去。
麥田只愣了一小下,反應過來后也跟著小心翼翼地回吻過去,一直到白贊饜足地松開她,十分自覺地自己穿上她為他準備了好久的衣服。
白贊出門前拍了拍麥田還停留在緋紅色中的臉頰,調(diào)笑著好心情地說:“如果今天我能拿獎……不過那是不可能的,托你的福,金牌經(jīng)紀人,麥大姐。”
事實證明,白贊果然沒能拿到獎,年度最佳男演員的獎項他連續(xù)被提名了三年,但直到今年他仍然沒有拿到,非但如此,他還要作為頒獎嘉賓上臺給得獎的贏家頒獎,并且要表現(xiàn)的自然大氣毫不在意。
就連臺上的主持人也贊他豁達虛懷若谷,白贊語帶機鋒你來我往也調(diào)動的現(xiàn)場氣氛很是高昂,卻不料主持人還是話鋒一轉問了他另一個問題:
“白贊這種獎得不到至少姿勢好的精神的確可貴啊,不過今天我們觀眾朋友們關心的是另一個問題了,前陣子和白贊先生傳緋聞傳得熱火朝天的那位女星……不知道你們的真實關系如何呢?”
坐在遙遠臺下的麥田心里下意識一緊。
她雖然沒能讓白贊大紅大紫,但說來也諷刺,他的每一條桃色新聞卻還都是她親手策劃炒作出來的。
白贊聞言爽朗一笑,他本人眉眼長得精致又有一種兼具風流桀驁的味道,這么笑起來頓時秒殺了麥田周圍無數(shù)個少女,但沒過幾秒鐘,麥田就在周遭這些吵鬧喧囂聲中聽到了來自臺上那人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
“謝謝大家關心,我們正在交往之中。”
麥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覺,她總覺得白贊十分挑釁地往自己的這個方向瞥了一眼,但這個消息連她這個經(jīng)紀人都聞所未聞,一時間恍如石破天驚說不出話來。
2
麥田把一摞雜志報紙扔到白贊面前。
麥田從來沒有這么憤怒過,憤怒到她連揚聲吼沒良心的白贊幾句都不能,因為她怕自己吼著吼著就會忍不住委屈哭出來,所以她盡量平心靜氣地:“你這是什么意思?”
白贊聞聲終于抬頭看了麥田一眼,接著就挪到了那活色生香的雜志報刊巨大版面上,都是記者曾經(jīng)偷拍到的,或由麥田提供的,他和那位女明星子虛烏有的私會照片,和他在頒獎典禮上的發(fā)言一起,變成了巨大的標題和滿篇的報道。
“沒什么意思?!卑踪澫訔壍胤朔切﹫蠹?,“這不是你一手促成的嗎,你生日要到了,我打算遂你心愿給你個驚喜而已?!?/p>
“你在眾目睽睽之下說你開始戀愛,就為了給我驚喜?!”麥田簡直是要氣笑了。
“是啊?!卑踪澋ǖ米屓税l(fā)指,“不過我覺得是驚喜,你可能就覺得未必了,畢竟我也不是真的喜歡那個女的,說出來炒作一下自己而已,過陣子再跟記者說分手不就行了,你這么小題大做干什么?!?/p>
麥田拼命讓自己冷靜冷靜,但半分鐘后實在是忍不住了:“白贊你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你當初是怎么答應我的,說你要好好演你的戲潔身自好,而你現(xiàn)在呢,我不說你已經(jīng)多久沒認認真真演一部戲了,就單單是做人,白贊你現(xiàn)在就像個討人厭的社會小混混你知道嗎?”
白贊安安靜靜地聽著,不反駁也不打斷,好一會兒才斜眼看了麥田一眼,語調(diào)也漸漸嚴肅森冷:“說完了?那該輪到我說了吧?說起當初,你又是怎么答應我的?你說你是金牌經(jīng)紀,捧起過影帝影后的人,我信你,我放棄出國讀博的機會,跟你進這個圈子,可你是怎么做的?六年了,整整六年,你給我接的戲永遠是糊不上墻的爛戲,角色永遠是不討人喜歡的反派,跟我一起進圈子的人,不是混到了一線就是功成名就,自己開始獨當一面,我呢?麥田你除了會給我策劃那些狗屁緋聞,還會什么?!”
“所以你現(xiàn)在是在怪我是嗎?看我不順眼,想方設法盡早跟我分道揚鑣?”
白贊十分坦然地點頭。
麥田忽然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但事已至此她也再顧不了其它:“你倒是振振有詞,那我問你,你這六年來和我……又是什么意思?”
她想不到詞來形容她和白贊的關系,他們做著普通戀人一般的親密事情,但誰都未對彼此提過一句有關愛情的話。
白贊卻懂了,然后他竟然笑了:“問得好,利聲娛樂董事長的女兒麥田小姐,你雖然沒對我說過你的真實身份原來這么尊貴,但我卻是一早就知道,我本來還想著被你潛規(guī)則一下,能不能撈到什么好處呢,但我以色侍人侍了六年,貌似還是一點成效都沒有?!?/p>
麥田依然還能維持著筆直而驕傲地站立著,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沉默半晌說出來的第一個字卻已然帶了哽咽之聲,讓她話語里的幡然醒悟和忿恨顯得很薄弱:“……所以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嗎?”
“你覺得呢?”白贊哂笑,轉身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又笑著補充了一句,“但想來,我也不算吃虧?!?/p>
3
麥田把自己關在家里一個星期都沒出門,直到家里沒有米了,她才把自己收拾齊整出去呼吸久違的新鮮空氣。
她在家里寫了滿滿三頁紙,控訴白贊這個全民偶像令人發(fā)指的騙色下流行徑,但她一字不落輸入到電腦里,鼠標卻停在了發(fā)布那個鍵上久久按不下去。
六年,不長不短,足以消耗掉一個女人為數(shù)不多的青春,但她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了,白贊當初跟她玩曖昧她是默認的,沒有一句承諾解釋就發(fā)生關系,也是她默認的,她以為會發(fā)生奇跡,但事實上證明她真的是少女漫畫看多了,在做白日夢。
說來白贊要是主犯的話,她就是縱容他的幫兇,兩人半斤八兩,誰都不比誰高尚。
而生活還是要繼續(xù),麥田已經(jīng)和公司打過招呼,白贊以后的工作由另一個人來接手,畢竟她還沒有厚臉皮到明知真相的程度,還恬不知恥地湊上去。
但就在麥田扛著一袋米在超市收銀臺結賬的時候,卻在一側擺放的報紙娛樂版上看到了醒目的標題:“業(yè)內(nèi)巨頭利聲娛樂涉嫌利用旗下藝人從事情色服務,而違反相關規(guī)定被叫?!薄?/p>
麥田心里咯噔一下,在那篇報道上大致掃了一圈,在看完了所有被曝光的名字后松了一口氣。
其實白贊真的有點冤枉她,她雖然是董事長的女兒,但屬于最邊緣化的私生女,就連這種攸關公司生死發(fā)展的大事都沒有人通知她,可想而知她有多不受寵。
她小時候沒爹沒娘,完全是跟著雜技班長大的,后來被他那個爹認去給安排了個看似光鮮的經(jīng)紀人工作,機緣巧合之下也算帶紅了幾個人,但她還是一點發(fā)言權都沒有,在她看來她能給白贊的已經(jīng)是她能力之內(nèi)最好的了,但顯然白贊卻并不這么認為。
事情卻比麥田想象中的糟糕得多,她那個老爹不知道是得罪了誰,這次被查的一個老底都不剩,好在在業(yè)界還有幾分薄面,但繳了巨額罰款又加之信譽危機,利聲娛樂一時間成了過街老鼠,沒新人敢過來不說,連老人都嚷著要跳槽。
麥田得知這件事的第一反應就是給白贊打電話,目前唯一還能撐起利聲招牌就是白贊了,如果白贊再鬧著要走……那結果可想而知。
電話響了好久白贊才接起,聲音也是懶洋洋的:“有事?”
麥田咬牙,盡量好言好語低聲下氣去和他商量:“最近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我知道你對我有諸多不滿,但能不能拜托你再多續(xù)兩年的約,利聲目前也只能靠你了……”
白贊那邊很是吵鬧,然后他似乎走到了一處安靜點的地方,很是肆意對著電話回應:“我說你怎么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了,嘖嘖嘖,還是父女連心啊,平時看不出來,患難時候還是挺有用的,不過啊麥大姐,你用什么條件來說服我呢?”
這次輪到麥田沉默了。
“不過你再怎么開出什么天花亂墜的條件都沒用,我的合約昨天剛好到期,就在剛才,我簽了新公司,你遲了一步。”
麥田仍然握著手機,只是耳邊卻茫茫然一片什么都聽不見了。
其實她不在乎公司怎么怎么樣,她給他打這個電話不過是仍不死心想看他的態(tài)度。
而白贊的態(tài)度很明確很直接。
只是麥田如何都想不到,墻倒眾人推,第一個推的人是白贊。
和她雖不言愛,卻纏綿六年之久的白贊。
4
半個月后,麥田的老爹因為腦血栓而撒手人寰了,他的幾個名正言順的兒子在國外混得有頭有臉,誰也不愿意回國接手這個不成器的娛樂公司,于是麥田按照她老爹的遺囑成了這座半調(diào)子公司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但麥田覺得這簡直是史上最不靠譜的遺產(chǎn),根本就是個燙手山芋,麥田只堅持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來在白贊首當其沖的行為帶領下,紛紛選擇了跳槽,違約金也賴皮不給,麥田也沒那個資金人力去索要,只堅持了半個月就把這個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公司給賤賣了。
沒賣到多少錢,別人看她一個女人,又沒有靠山,想怎么開價就怎么開價,麥田偏偏還不能不要,只有揣著那些為數(shù)不多的錢打算去找下一個工作。
她目前為止只玩過雜技,帶過明星,如果找體面一點的經(jīng)紀人工作,看她現(xiàn)在這個境況估計是不太好找,但她也總不能再回頭去耍雜技吧,想想就覺得暗無天日。
就在麥田焦頭爛額奔波于找工作間時,她遇到了白贊。
這天晚上麥田本來和一家裝修公司的負責人說好了,來這家酒吧來面試女公關的,但她從八點等到了十點都沒能等來那位負責人,偏偏還浪費了她咬著牙點的兩杯貴得要死的酒,麥田正心疼著呢,白贊就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憑空冒了出來。
“喲,這不是咱們的金牌經(jīng)紀人麥大姐嗎?怎么有這個閑心來酒吧找樂子?”白贊說到這里忽然低聲湊近,“是不是我走了沒有男人滋潤你覺得寂寞了?”
麥田嘴里一口酒差點噴出來,瞪著依舊光鮮照人的白贊,覺得有點不如人的尷尬:“怎么?你這是過來特意挖苦我嗎?”
“不是不是?!卑踪潝[手,一副特別無辜的模樣,“我是聽說你最近過得不太好,今天恰好碰到想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p>
麥田“哼”了一聲,譏諷道:“你這個名花有主的大明星,沒事來酒吧這種是非之地閑逛,就不怕記者逮到了寫死你?”
白贊聞言笑得爽朗,反而靠得更近了些:“當初你幫我找的女朋友,現(xiàn)在我們分道揚鑣了,就沒必要再做戲下去了吧,早跟記者說因為性格不合分手了,怎么?吃醋了?”
流光溢彩的彩燈來回掃過白贊那張得天獨厚的臉上,這張臉曾經(jīng)讓麥田那樣著迷,此刻卻只覺得諷刺和心寒,她對他掏心挖肺了一場,卻換來了這人毫不留情地利用和背叛。
“你想多了,白先生,我從來不知道你原來自我感覺這么良好。”
白贊卻好像聽到什么絕世贊美一般笑得開懷,轉手卻撫摸上麥田面無表情的臉,語氣曖昧:“誒我說真的,我這真的有一個工作想介紹給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麥田無可無不可地挑眉。
“我的貼身小助理,伺候我穿衣洗澡吃飯的小助理,”白贊忽然湊近,說話間的氣息悉數(shù)噴在了麥田的唇邊,低笑著道,“還兼職,我的床伴?!?/p>
白贊的話音剛落,麥田手里那杯還沒喝完的酒就潑在了他的臉上,冰涼的液體讓白贊的笑容一瞬間僵硬在了嘴角,麥田卻已經(jīng)站了起來,口吻很淡然神情卻不屑:
“我麥田就是沿街乞討喝西北風,也不會去吃你白贊賞的一口飯?!?/p>
5
那之后半年里,麥田都沒再見過白贊,她忙著為生活打拼,而白贊是被眾人捧上天的大明星,兩人連偶遇都不存在。
麥田也不看雜志不買報紙不上網(wǎng),她白天有白班,傍晚還有兼職要做,哪來的美國時間去關注和她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白贊的狗屁新聞。
所以這天麥田從酒店后門拎著一堆剩菜剩飯往家里走時,在路過白贊的第一眼壓根沒認出這人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白贊當時被幾個人圍在對面那家賭場的后門又踢又打,蜷縮在地上狼狽的像只螻蟻,麥田在心里剛剛不屑了一聲,就聽到了那人稱得上熟悉的聲音。
麥田的腳步頓了頓,但她只停頓了幾秒鐘,幾秒鐘后她繼續(xù)面不改色頭不回往前走,走著走著卻連自己在往哪里走都不知道,卻鬼使神差從口袋里掏出了手機,在瀏覽器里顫著手指輸入了白贊的名字。
她花了五分鐘一邊往前走一邊看,但五分鐘后當麥田收回手機,在原地駐足片刻后,卻暗自罵了自己一聲“犯賤”后轉身開始往回走。
確實是白贊,得罪了公司高層被弄到身敗名裂的白贊,再不復往日那個桀驁輕狂的影子,狼狽到讓麥田始終不相信這會是那個男人。
麥田走近了,看清了白贊,以及他身上那件滿是灰塵的眼熟黑色西裝,那件黑色西裝給麥田的沖擊太大,以至于她假裝淡忘了半年,卻在重逢的第一時間,就紅了眼圈。
白贊喝多了酒,此刻一身酒氣,大概是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他瞇著眼轉頭看了一眼,借著昏暗的路燈,他看到了離他幾步之遙的麥田。
但出乎麥田意料的是,白贊看了她一眼后二話不說再次扭頭,把自己的腦袋藏在墻邊的陰影里,死都不出聲。
麥田忽然就笑了,然后她把手里準備帶回家的剩菜剩飯隨手一扔,上前去半蹲在白贊面前,認真看了好一會兒伸手扳正了他的腦袋,忽然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大明星啊大明星,現(xiàn)在怎么不趾高氣揚了?”
麥田連續(xù)扇了他好幾個巴掌,直到自己手都麻了才停下來,這么說起來她也不是什么以德報怨的好人,論起落井下石這一點,她和白贊還真的是不分上下。
白贊依然不說話,垂著腦袋任由麥田任意撒氣,麥田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就覺得本該出了氣的愉悅一點都沒出現(xiàn),嗓子眼卻猶如魚鯁在喉。
然后麥田握住了白贊冰涼卻顫抖的手,用力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看你這副落拓樣子,來我家給我當小助理吧,洗衣做飯暖床什么的?!?/p>
麥田說這句話的時候白贊好像抖了一下,但事實證明麥田也只是說著玩玩而已,她很是賢淑地給白贊打了一盆洗澡水,又給他做了幾樣家常菜,她做這些的時候一直是挺樂呵地笑著,但坐在白贊對面吃飯的時候,她卻莫名其妙突然就掉了眼淚。
麥田也沒說自己為什么掉淚,她只是叫白贊別傻坐著快點吃飯,白贊愣愣地看著她好久才握住筷子。
麥田只是覺得,和沒良心的白贊相比,自己真是太仗義太好人,太舊情難忘了。
6
白贊變了。
其實也說不上變,只是好像一夕之間又變成了原來那個不世故不物質(zhì)不尖銳的白贊,麥田剛認識的那個白贊。
也許真的是因為虎落平陽的緣故,他連話都很少說,但脾性卻很溫和,不管麥田再怎么對他頤氣指使,他都好脾氣地聽從,不管麥田再怎么跟他翻舊賬,他也只是默不作聲地聽著,偶爾說一聲“對不起”。
白贊忽然變得這么賢良淑德,倒是麥田一時片刻有些接受不了了。
這天麥田比平時回來的都早,打開門的時候白贊聽見動靜,趕緊手忙腳亂按著遙控器關了電視,麥田愣了愣,開玩笑問:“怎么?你在看島國動作片嗎?”
白贊看了她一眼,估計是不想回答的,但最終還是解釋:“不是,你想多了?!?/p>
麥田知道不是,因為她瞥到了電視機的畫面,那是白贊曾經(jīng)唯一拿過獎的電影,白贊演藝生涯中口碑評價最好的一部電影。
麥田忽然就覺得心里有點不是滋味,這種感覺在吃著白贊做的一餐亂七八糟味道糟糕的飯菜時感覺更甚,她甚至注意到了白贊手上被菜刀割出的傷口,這些細節(jié)都讓麥田有些食不知味。
白贊其實是個條件挺好的男人,沒進娛樂圈之前是打算出國不再回來的人,進了娛樂圈也一直算得上順風順水,何曾遇到這樣的窘境,所以此刻他身上的平靜溫和,或許根本不是什么積極情緒,而只是心如死水的另一種表現(xiàn)罷了。
白贊忽然說了句話,挺認真的模樣,但麥田沒細聽,她忙著出神去了,只敷衍著隨便“嗯”了一聲表示有聽到。
這一晚上的諸多細節(jié)讓麥田產(chǎn)生了一個足夠荒誕又足夠舍身取義的想法,但一直到一周后,麥田才真正去把它付諸行動。
她去找了一個人,一個男人。
那個曾經(jīng)被她帶紅拿了影帝的駱塵諳,她十九歲開始帶他,只帶了他三年,但駱塵諳如今卻是響當當?shù)闹破撕屯顿Y人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演過戲了。
但明明她和駱塵諳差不多年紀,真是天壤之別的差距。
“我想請你幫個忙,能不能出手幫白贊一把,白贊還是有天賦的,就是性格太狂不知收斂,現(xiàn)在落拓了估計也明白不少,你能不能找個適合他的本子讓他重新試一試?”
駱塵諳有點驚訝:“又是白贊?麥田你這是第幾次為他求我了?”
麥田說不出話來。
她其實一直沒告訴白贊,利聲當時爆出的旗下藝人情色事件其實也包括她,這是利聲一個秘而不宣的規(guī)則而已,麥田雖然曾經(jīng)很不恥,但抵不住現(xiàn)實骨感,她當初那么信誓旦旦把白贊帶入這個圈子,去求自己爹吧根本沒用,艱難得快要堅持不下去時她就重逢了駱塵諳。
駱塵諳有個牛掰的爹,更有個堪稱顯赫的背景,當時進圈的時候也放過話拿了影帝就滾蛋,所以當時屬于半隱退狀態(tài)正忙著接手家族生意。
麥田有乞求,駱塵諳有條件,然后駱塵諳就說了一句:“那你陪我一陣子吧。”
然后那陣子麥田就幫白贊接到了后來拿了獎的那個角色,后來麥田又零零總總找過駱塵諳幾次,她從來就不是貞潔烈女,小時候就在那種互惠互利的環(huán)境長大,更不算是什么干干凈凈的女人,想了想也就答應了,就連金牌經(jīng)紀人的名號,都是駱塵諳幫她炒紅的。
雖然說起來麥田對白贊那還真叫一個情根深種,但她當時其實真沒多少這個概念,關鍵是她也不敢去想,就只琢磨著既然把白贊帶進來,就一定不能讓他吃虧,一定不能讓他對自己失望,但她苦心竭力到了最后,白贊到底還是嫌棄她了。
并且如他所說,就連和自己逢場作戲,他都是在演戲。
麥田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別悲壯,但女人一旦傻起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所以她說:“你別管我第幾次為他求你了,我再陪你一陣子,你就再幫個忙?!?/p>
駱塵諳忽然笑了,英俊的臉挺溫柔地摸摸麥田的腦袋:“我本來都以為你對他這么用情至深,早把他給融化了,但現(xiàn)在看來他根本不懂啊,不懂也好,麥田,這次我?guī)桶踪潕偷降?,你陪我久一點好了?!?/p>
7
事實證明麥田的猜想果然是正確的,得知消息的白贊果然一瞬間就眉目飛揚了起來,連日來的死氣沉沉一掃而光,他甚至興奮地主動沖過來狠狠擁抱了麥田一下。
白贊甚至還跟麥田信誓旦旦地保證:“這次我一定好好看劇本演好角色,你等我抱著獎杯回來吧?!?/p>
麥田也眉眼都是笑,她心里苦澀得一塌糊涂,面上卻仍要裝得滴水不漏,她摸了摸白贊的臉,盡量控制住聲音里的不穩(wěn):“你可以的?!?/p>
她沒說等他回來,因為麥田知道,她不一定做得到。
但白贊確實做到了,消失了半年之久的白贊闊別后帶來的第一部電影就驚艷了世人,他演的是個有點陰柔的特務,舉手投足間都是讓人嘖嘖稱贊的絕代風華。麥田自以為很了解白贊,但卻在去電影院看這部電影時才后知后覺明白,她從來沒有給白贊選對劇本。
白贊的野心很大,而能和他的野心相得益彰的也只有這種真正的驚艷之作。
白贊也拿到了一直夢寐以求的影帝稱號,頒獎典禮是麥田和駱塵諳一起在家里看的,駱塵諳這個貴人把麥田的寒舍襯托得那叫一個蓬蓽生輝,麥田就在不自在和為白贊高興的雙重情緒之間回蕩著,直到駱塵諳忽然牽住了她的手,魔法一般變出了一只戒指。
“麥田,我二十歲的時候你對我說過,以后你愛的男人像你求婚,可以沒有鮮花沒有戒指,但一定要有一只泰迪熊,如今這三樣都有了,哪怕這個男人你不愛他,你能考慮一下嫁給他嗎?”
麥田怔忪著垂眸,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只戒指,戒指上是用鉆石打磨出來的小小熊,小熊抱著花,傻乎乎沖著她笑。
這是無數(shù)女人幻想過無數(shù)次的場景,但這一刻,麥田想到的卻是白贊的臉。
她第一次見到白贊是在英語補習班,麥田以前一直被駱塵諳說是英語差,于是趁著空閑期想報個英語班速成一下,白贊就是她那個班的老師。
麥田第一眼見到他那叫一個驚為天人啊,遂上去勾搭之死纏爛打之,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白贊說動,于是就把一個好好的學術人才騙來了娛樂圈。
她其實對白贊一見鐘情,但她一直不敢說,然后就日復一日地壓抑著這愛意,直到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在愛白贊。
但其實她早已愛到忘我,愛到瘋狂,愛到了塵埃里。
她努力忍住內(nèi)心苦澀為他策劃緋聞,她甚至不惜用自己為代價,只為換他一次展顏而笑。
電視里的白贊的聲音把麥田喚回了神。
白贊仍然穿得是那件很久以前的黑色西裝,一手捧著獎杯,一手舉著粉絲獻上的花,然后他對著鏡頭忽然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盒子,就是那種花花綠綠的小盒子。
只是等他打開,鏡頭拉近,麥田才看清那是一只泰迪熊樣式的卡通戒指。
最普通的那種夜市地攤上會賣的十幾塊一個繪彩銅戒指。
白贊雖然看起來無比緊張,但還是在底下此起彼伏的口哨聲中鄭重開口:“你說過以后你愛的男人如果向你求婚,可以沒有鮮花沒有戒指,但一定要有你最愛的泰迪熊,而現(xiàn)在我不僅有這三樣,還有當初你讓我跟你娛樂圈時說的,你的夢想就是看到我有朝一日拿到影帝的名號,我還沒有足夠的錢,所以不能買下大大的一塊鉆石給你雕刻成小熊的樣子,但以后等我有了錢,我再補給你,我曾經(jīng)風光過也落魄過,但只有你一直不會因我是風光或是落魄對我改觀,我愛你,麥小姐,嫁給我好嗎?”
原來他也記得,麥田忽然就淚如雨下。
她等了六年才等了這一句話,但諷刺的卻是,她早在他開口前就已經(jīng)戴上了另一個男人給她的戒指。
8
白贊驚天動地的浪漫求婚被拒了。
拒絕他的是第二天鋪天蓋地的財經(jīng)版和娛樂版的雙重報道,駱塵諳要結婚了,結婚對象是他曾經(jīng)還做演員時的唯一一個經(jīng)紀人。
那個經(jīng)紀人姓麥,而白贊求婚的那位對象,也姓麥。
麥田以為白贊至少會向她質(zhì)問上幾句,但白贊卻連一個電話都沒有打來。聽說他在一個叫煙水里的江南小鎮(zhèn)拍一部民國電視劇。
倒是麥田,幾次都按下了他的號碼,卻在接通前一秒迅速按了掛斷鍵。
她怎么說呢?說他如今能有今天這個成就,都是因為她用身體換來的,說他曾經(jīng)即使沒有如今這么風光,但她也早就不干凈,也是用身體換來的?
麥田說不出口。
麥田可以不嫌棄自己,但她怕白贊得知一切真相后嫌棄她。
而難道做好攜手一生的準備后,卻要在擔心這美好不知何時就會誒戳破,惶惶度日嗎?又或者在日久天長的習慣淡忘后,突然又在哪一日被人舊事重提?
麥田不是個勇敢的女人,她不敢用一生與白贊的喜惡做賭注。
所以麥田思索了很久,只給白贊發(fā)了一條短信,短信刪了又改,改了又刪只有一句話:“祝你以后成功且幸福,我曾經(jīng)很愛你?!?/p>
那條短信一直沒得到回復,麥田等了一個星期覺得還是有點不安有些心神不寧,便趁著駱塵諳不在偷偷上網(wǎng)搜索白贊的消息。
鋪天蓋地的新聞跳出來時把麥田嚇了一跳,但當她看清那些新聞上大同小異的文字時,她卻連動一下都不能。
據(jù)劇組相關人員所說,那天白贊收到一條短信后,就一直在心神不寧地盯著手機看,看了好久突然站起來連戲也不演了,向人問了車站的方向就開始跑。
跑到半路卻不知為何又回來了,問有沒人看到他那件黑色的西裝外套,當時劇組已經(jīng)差不多收工,幾個工作人員告訴他沒有后,他就開始瘋了一般地找。
那時是初冬,煙水里霧氣繚繞,也沒人看見白贊最后跑去哪里了,而第二天,他的尸體就被煙水河的烏篷船夫打撈起來——
白贊才二十七歲,有人猜測他是回頭找衣服失足掉進深數(shù)十米的河里的,也有人說他是因為求婚被拒想不開自殺跳河的。
麥田對著電腦屏幕,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她還記得白贊當初對這件黑色西裝多么詬病,穿上的時候又是多么不情愿,但卻又是這件衣服,讓他再也不能出現(xiàn)在麥田身邊,跟她嗆聲道:“這件衣服一點也不符合我的氣質(zhì)?!?/p>
白贊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左手的小指上還戴著那只廉價的小熊戒指,他的中指戴不下,只有塞到小指上。
他想不顧一切去問麥田,為什么你說曾經(jīng)愛過我,后來為什么不愛了,為了什么不愛他改,只要她能回來。
她明明把他撿回家,她明明把他騙到娛樂圈,她也明明答應他要等他回去,但為什么他只是一轉身,她所說的一切就都不作數(shù)了?
他是曾經(jīng)對她很惡劣,但那是因為他曾眼睜睜看著麥田跟著駱塵諳進了酒店房間,一晚上都沒出來,他以為她和那些沒底線向錢看的女人一樣,他看不起她瞧不上她,對她的態(tài)度也惡狠狠不友善,拼了命地用各種理由找她茬和她吵架、諷刺她、挖苦她,甚至想要徹底遠離這個可惡的物質(zhì)女人。
他也知道她是董事長的私生女,但他卻從來沒想過利用她做些什么,他不過是想用惡言相向來發(fā)泄心中的失落和氣憤,卻不敢主動問她究竟為什么。
以至于時間太久,他都快要忘了當時的自己,為什么要答應她跟著她進圈,因為她信誓旦旦的天花亂墜嗎?不是,只因為她眼眸晶亮地說起希望他可以成為下一個影帝時,他忽然萌生出來的怦然心動,對她的怦然心動。
而六年朝夕相處,如何又能不深愛,他想實現(xiàn)她的夢想告訴她他其實很愛她,以至于深愛到知道,他放在心底的麥田也會如圈內(nèi)其它人那樣子后,怨恨氣憤卻又手足無措到無以復加。
但在自己最落魄時,麥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的那刻,他忽然被心里那股掙脫出桎梏的強烈愛意嚇到了,以至于他要緊緊咬著嘴唇才能讓自己不哭出來。
他忽然就不在乎了,既然那么深愛,那么不管麥田什么樣子,他都決定愛她。麥田喜歡錢的話他就努力掙給她,而他的學業(yè)荒廢已久,唯一可以想到的方式便是復出,于是他拿出自己巔峰時期的電影出來研究,于是他學著為她洗手作羹湯,于是他努力拿了獎,于是他當著萬人的面向她求婚……
但他遲了一步,就已經(jīng)遲了一生,他唯一還剩下的不過是麥田給自己的那件衣服,他想穿著它去向麥田最后爭取一次,但在失足沒入冰冷河水中時,他看著浮現(xiàn)在自己眼前的麥田那張明媚笑臉,悲哀地想這輩子怕是再沒機會了。
麥田頹然地垂下頭,忽然再也忍不住捂住臉嚎啕大哭起來。
她連害怕讓他知道他的片約都是她用不堪手段換來的機會也沒有了,她更是沒有機會親口告訴他,她一直一直,都很愛他。
愛到瘋狂,愛到忘我,愛到不顧一切,愛到斷掉一切后路。
而麥田這輩子也不會知道,曾經(jīng)白贊為她做的那餐飯,在她出神著想去求人幫他時,白贊說的那句她沒聽清的話是,我們以后好好過日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