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華
兩撥踢球的孩子
北京北苑,有4塊商業(yè)足球場。周末,足球愛好者在這里訂場,比賽。西側的場地分給一個少兒足球培訓班,學費500元,學時5周,每周兩節(jié)課。
學踢球的孩子最大的不過5歲。皮足、護腿板、長筒襪、護膝、護肘、統(tǒng)一的隊服,每人一個足球。孩子們跟著教練一板一眼地學顛球、繞樁,眼神不離腳下的足球,生怕丟了它。
隔壁散場的人路過時,都會饒有興趣地駐足觀看,稱贊站在圍欄外的父母們有魄力——在中國足球不景氣的大環(huán)境下,還敢讓自己的孩子踢足球。
一個敢字讓場外的父母面露得意之色。
課間休息,父母們擠進圍欄,遞水,揉腿,傾聽他們過木樁的心得。也有在訓練期間突然沖進場內(nèi)的家長——孩子摔倒了。
課時結束,孩子們被領出鐵絲圍欄,抱進各家車中。
曼谷市中心,Centara Grand酒店東側,有一片棚戶區(qū)——這里擁擠、逼仄、潮濕。
五星級酒店與潮濕的棚戶僅一條馬路之隔。每晚8點,這條劃分貧富的隔離帶便真的被隔離起來。之后的兩個小時,足球是這條馬路上唯一滾動的物體。
20多個孩子,自顧自踢著比賽。所有人都光著腳,“抹球”接著“踩單車”,他們說這些動作都是學羅納爾多的;回傳,抽射,配合的默契能讓人看出他們在一起踢過三四年。
沒有觀眾,馬路兩旁只有路燈看著他們對著一只足球撒野。
散場時,足球被一個孩子抱起來,他說:“好久沒有新球了?!?/p>
沒人記得比分是多少,誰輸誰贏。孩子們一身汗地鉆進棚戶區(qū)的大門。
這是現(xiàn)實版的《漂浮在水上的足球場》,而這部講述泰國南部最強足球隊——攀易足球俱樂部創(chuàng)立故事的勵志廣告短片,讓你了解什么是快樂足球,也讓你明白1∶5的真正差距其實不是比分,而是中泰孩子們對足球運動的理解。
流落街頭的足球隊
央視體育頻道主持人劉建宏曾問:“如果你是一個家長,你會讓你的孩子踢球嗎?如果你是一個班主任,你會讓孩子們上操場嗎?如果你是一個校長,你的學校里有足球隊嗎?如果你是房地產(chǎn)商,你建設的小區(qū)有足球場嗎?如果你是一個市長,你的城市有多少足球場?”
目前,在中國足協(xié)注冊的中超球員中,共有124名遼寧籍球員,其中大連球員多達70人。同樣,大連籍球員在目前中超球員中的比例最大。本屆國足大名單的26人中,8人來自大連,而這8人又都出自大連東北路小學。
在劉建宏主持的“足球之夜”節(jié)目中,新老國腳曾經(jīng)“回訪”母校。課堂上,孩子說:“踢球的都學習不好。”曾經(jīng)的國家隊主力中后衛(wèi)張耀坤尷尬地說:“誰說的?我的學習就挺好?!?/p>
這不是一輪簡單的對話——足球與學習對立,教育與體育剝離——練體育必然文化成績不好,文化成績好的孩子,哪個家長愿意送他去體校受訓?
自大連成立足球特區(qū),東北路小學足球隊也走向了市場,教練組7個人自負盈虧,學生踢球也開始收費。上世紀80年代學生交納的訓練費只有5元錢,后來10元、20元不斷上漲,如今每月的訓練費是100元。
成立于上海的真如三小足球隊去年底至今,先后獲得上海市學生運動會足球比賽小學組冠軍、全國校園足球冠軍杯賽華東地區(qū)小學組冠軍、上海市校園足球聯(lián)盟杯賽冠軍。他們獲得赴美參加“AC米蘭洲際杯”比賽的機會,但赴美參賽的全部費用都要學生自己承擔。小隊員朱陽感到困惑:“為什么國家隊踢得那么臭,去國外比賽可以報銷,我們這支冠軍球隊卻碰到了經(jīng)費困難?”
陸漢良說:“都說要重視青少年足球,我們的球隊這么優(yōu)秀,得到出國比賽的機會卻有可能流落街頭?!?/p>
父母陪出來的球星
1980年國家開始推行計劃生育政策,加上應試教育的壓力,基本宣布了中國孩子體育運動的死刑。
四川省仁壽縣古佛鄉(xiāng)小學校長鄢棟才說:“倡導全民體育,倡導體育從娃娃抓起,但我們不敢啊?!?/p>
“運動總要到戶外,你看看我們學校的操場,是一個連200米跑道都劃不出的小操場,要容納1000多名學生,運動必然出現(xiàn)損傷,一旦出現(xiàn),家長便對我們不依不饒?!臂承iL說,“而教育主管部門又沒有相應的政策保護教師,尤其是體育教師,他們不敢放開手腳讓孩子們?nèi)ネ妫ュ憻?。?/p>
有研究指出:當今社會生存競爭日趨激烈,每家只有一個孩子,每個家長都望子成龍,而社會給孩子提供的發(fā)展機會太少,只有高考一條路。很多地方恢復了小學各年級期末統(tǒng)一考試,其嚴肅性超過高考。教育局按成績給各學校排名,用成績考核學校,考核校長;學校按成績給班級排名,用成績考核老師,考核學生。各小學為此展開了激烈病態(tài)的競爭,學校要爭第一,校長要政績;班級要爭第一,老師要成績;學生要爭第一,家長望子成龍,最后學生可悲地成為政治和虛榮心的犧牲品。一切給考試讓路,一切為考試服務。體育等邊緣學科變得可有可無,體育課隨便被擠占甚至取消的事情時有發(fā)生,體育課的質(zhì)量更是無從談起,而教育部規(guī)定每天體育活動一小時簡直是天方夜譚。
東北路小學踢球的學生中,1/3有家長陪練。這些家長幾乎是全職陪練——送孩子到校,看孩子訓練,帶孩子回家。
張耀坤當初在東北路小學踢球時,他母親就是訓練場邊的常客;董方卓的父親在世時,也是一天不落地看兒子踢球;原國青隊守門員王大雷訓練時,父親就坐在操場上,一次王大雷表現(xiàn)不好,父親從場邊沖到場內(nèi)一腳把兒子踹到沙坑里;馮瀟霆的母親不僅全天候陪伴,甚至還把假期攢起來陪兒子去冬訓……
英格蘭足壇名宿鮑比·查爾頓曾說:“中國青少年球員的天賦并不差,他們自身的素質(zhì)和潛力與韓日青少年球員差不多,但是韓日兩國的足球水平更高,因為他們聯(lián)賽的體制和培養(yǎng)青少年球員的機制仿效西方,而中國卻一直在尋找適合自己的道路,始終在搖擺。”
查爾頓一定體會不到中國父母心。中國青少年球員從小就被保護著,教條著,功利地灌輸著。長大后,他們贏不了、輸不起。足球是他們一生的噩夢,他們從未體會過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