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三月一到,金針花黃了,小村就蕩漾在一種金針花特有的清香里。
金針花一烹,涼拌木耳,夾一筷嚼著,咯吱咯吱,很筋道,能嚼出滿嘴的清香。當(dāng)然,再熱上一壺酒,幾個人坐了,一盅酒一口菜,那日子過得賽了神仙。
城里人買來卻不會吃,切成絲,和粉絲攪在一起,還取了個名字叫金銀絲,中聽不中吃。女人在城里姐家吃了,直說可惜。
桌上一個客人放下筷子,嘴里嚼著這道菜,這東西很少有。
女人得意地笑了,說我們那兒多著呢。
客人睜大了眼,不嚼了,道,有多少?我收。
于是,桌上談定,女人曬了金針花,歸置起來。送進城里姐家,由這位做生意的客人收??腿伺R走時很大氣地一揮手說,放心,虧不了你。
女人心里很輕快,自己半分地的金針花終于有了著落。
回到家,女人再也舍不得用金針花涼拌木耳下酒了。男人從田邊地角回來,吧嗒吧嗒舌頭。女人一笑,知道男人酒癮犯了,用土豆絲拌木耳,還有豆芽菜什么的下酒,讓男人嘬一盅酒就一口菜。實在不行的話,切半斤豆腐,醋水和油潑辣子一淋,讓男人吃得一頭汗。男人嘴饞了,道:“桂枝,來一盤金針花拌木耳吧,金針花拌土豆絲也行。”
女人笑著問:“要手機不?”
男人嘎嘣脆地道:“要!”
“要,就忍著點,手機買回來,再吃金針花涼拌木耳?!迸税涯腥水?dāng)孩子養(yǎng),哄著悠著。男人聽到手機。眼睛發(fā)亮,以后,再不提饞金針花涼拌木耳了。
女人每天早晨早早起來,趁金針花上露珠還晶瑩著,就去到地里,把一朵朵將開的金針花摘下,放進籃中──金針花開后,味道就不鮮了?;亓思?,將金針花蒸成半熟,在房中放一床竹席,把金針花鋪開晾干。這樣的花兒,仍金黃發(fā)亮,如剛采摘的一樣。
十天,女人曬夠了四十多斤,算算,夠男人的一部手機錢了。
這天,小村里來了個收金針花的小販。每年,這樣的小販都不少,手上拿一桿秤,肩上掛個蛇皮袋,沿門沿戶吆喝:“金針花,收金針花──”
見了女人,小販問:“嫂子,有金針花嗎?”
女人問:“多少錢一斤?!?/p>
“六塊。”小販說。
女人一想,進城也是六塊,還得來回搭上車費,再說,那個客人收不收也很難說。于是,一口答應(yīng)下來,賣了,四十一斤金針花,二百四十六塊錢,夠給男人買一款手機了。女人拿了錢,眉眼上漾滿了陽光。
小販剛走一會兒,男人回來了,女人把錢給他。男人知道了,一拍腿說,吃虧了,剛在栓柱家聽到信息,城里金針花漲到六塊五了。
女人聽了,睫毛上的陽光掉落了,說聲死鬼,咋不早說?然后,一手抓了錢,匆匆走了:小販一定走得不遠,她去把金針花要回來,不賣了。
果然,小販并沒走遠,還在村口。遠遠地,女人看見,小販的三輪車停在那兒,旁邊地上坐著個女人,在照看著車子。小販走過去放好布袋,說:“他媽,走了?!闭f完,過來抱起坐在地上的女人,小心地放進車廂中,還溫柔地在她頭發(fā)上拈下一莖枯草,扔了。
小販女人是個殘疾人,這一刻,在小販懷里乖得像個孩子。
女人站在那兒發(fā)愣,忘記了自己趕來的目的。一直到小販上了車,她才醒悟過來。
這時,男人也趕來了,說:“怎么?沒退?”“哎──”女人一聲長嘆,“他們也不容易?!?/p>
暮靄已經(jīng)漫上來了,她抬起頭,小村的房屋,還有山水都隱入暮色中,漸漸模糊了。她突然想到,今晚他們在哪兒歇宿啊,還有個殘疾人?突然,她展眉一笑,對男人說:“我們有空房子,去叫他們回來歇一晚上吧!”
男人點點頭,嗯了一聲,向暮色蒼茫的村口跑去。
她笑笑,轉(zhuǎn)過身走了,向金針花地走去。她想,該摘把金針花了,今晚來盤涼拌木耳,再炒幾個別的菜,熱上一壺酒,讓男人好好打打牙祭。
選自《佛山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