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禪
富貴竹的名字真難聽。植物一旦染上富貴就變得穢起來。但富貴竹是清秀的植物,卻有個惡俗的名字,就像一個又俊逸又飄幽的白衣男子,卻姓錢,又叫二狗子或富貴,富貴竹就擔得上這樣的惡名。
起初不知它叫富貴竹,大街小巷,總有叫賣這種竹子的人,推著一車這種竹子,一塊五一支,十支十五塊,買竹的人說:“插到水里就能活......”
果然。幾乎是隨意一插。粗糙的瓶子,配上這低賤的竹子——才一塊五一支。它一節(jié)節(jié)向上挺拔著,葉子像綻放的綠色小蛇,生機勃勃的樣子。
就這樣隨意的活了,養(yǎng)過很多花花草草,最后終于留下來的是這富貴竹。
知道它的名字是一個飯局上。
一個朋友買了十支富貴竹。她說,明天朋友的茶店開張,買些“富貴竹”,吉祥?!八鼈兘惺裁矗俊蔽殷@訝地問。
“富貴竹呀?!?/p>
我?guī)缀跏?。些許的絕望。這樣一支支挺拔秀氣的植物,隨意插在水中就能活的植物,怎么可以叫富貴竹?就像我不能容忍一個長相英俊的男子姓錢或姓孫。
有一段時間我?guī)缀趵渎淞怂鼈儭驗樗拿?。偏?zhí)的處女座。但一個春天之后,丁香落了,海棠落了,杏花落了,梨花落了……連薔薇和櫻花都黯淡下去了,可是,富貴竹依然如故,一樣的姿態(tài),不溫不火,從前是那樣挺拔,現(xiàn)在如故。從前是那樣卑微,現(xiàn)在如故。那一剎那,我站在幾支富貴竹面前,覺得自己是勢利的——怎么能因為它的名字就這樣冷落了這樣一意孤行活著的植物呢?
無論春天來不來,它不湊這個熱鬧。無論冬天來與不來,它一意孤行還是這個樣子。不沾土,在水中不染塵。這樣的植物,有著干凈的真氣,似信奉宗教的素食主義者,又似一個人久呆之后,不喜熱鬧了,就這樣呆著,以一貫的姿態(tài)——花紅柳綠,與我何干呢?
認識一個朋友。幾乎與世隔絕的活著,朋友兩三枝,寫寫書法,看看古書,彈彈古琴——幾乎從不施脂粉。她亦有俗氣的名字,叫紅艷。世上有多少如紅艷一樣的女子呢?有千萬人叫紅艷,但只有一人,如富貴竹一樣,花開花落,寵辱皆不驚。她穿著自己縫的漢服,游走在自己的時間里,一個不用電話,不用電腦的女子。有時想起富貴竹的時候,就會想起她,世上的人,總有一種植物就是自己前世的化身。有人是那熱烈的花,有人是那綠幽幽孤單的不開花的植物,而我,是野草,我想我是野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后來我養(yǎng)了很多富貴竹,幾乎每個粗糙或精致的瓶子中都有富貴竹,特別是從一個家居店中淘得一個藍色的近乎和水晶一樣的瓶子,那竹,忽然也變得不一樣了。
那一剎那,我不僅原諒了它叫富貴竹,還覺得富貴二字如此溫暖——人到一定年齡,慢慢往回收的時候,是會喜歡又富又貴、又吉又利的,還是一種回收,只有富貴,才能讓人活得從容、無憂,并且,有閑情雅致去做那些更閑情雅致的事情。
小慧有時管我叫王二美,有時叫王富貴。這兩個名字我都愛聽——只有她叫我才愛聽。算命先生說我是大富大貴的人,我也愛聽,就像我喜歡富貴竹,并且連它的名字也歡喜上了——中年以后,就富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