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塊頭的小心事

王鋼

21、

真沒想到，吳老師會真的帶著我們到廚房去上烹飪課。

站在廚房門口，常非縮了縮脖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來指著門上的字，問：“吳老師，您真的確定我們可以進去嗎？”

他就是這樣，膽小慣了。奇怪，鮑春來從小被揍大，膽子也賊大。而常非是被寵大的，膽子卻賊小。吳老師說過，孩子應該享受愛和自由，在愛和自由的環(huán)境中長大，才會變得勇敢和自信。那，這兩個家伙怎么會……哦，也許是因為鮑春來的膽大不是真正的勇敢，更不是自信；而常非所享受到的，不是愛和自由，而是……我還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那種總是被當成小Baby來看待的感覺。

門上寫的字是“廚房重地，閑人免入?！?/p>

寧娜珂一本正經(jīng)地站在門前，伸出“剪刀手”：“親愛的吳老師，能麻煩您給我拍個照嗎？標題就是‘我非閑人！”

吳老師樂呵呵地比劃了個“OK”，摸出手機來。

于是大家爭著拍照。

吳老師咔嚓咔嚓地按快門：“一張十塊錢啊，今兒個我可是發(fā)了財哦?！?/p>

于是大家笑得更歡。

走進廚房之后，我們倒是收斂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走，規(guī)規(guī)矩矩地閉上嘴巴，連錢龍也是。

小時候，我也曾經(jīng)很多次站在廚房里，看奶奶做飯——和面、蒸饅頭、搟面條、包餃子、炸丸子、烙油餅……她的動作看上去怎么那么好看？我看著看著，就會不知不覺入了迷，當然也會不知不覺流下口水來。

而漸漸長大，我一跑進廚房就是喊餓，就是滿屋子找吃的，然后回去寫作業(yè)、看電視。我對奶奶做飯不再感興趣，我甚至對奶奶也很少看在眼里。

再后來，奶奶去世了。我木然地站在棺材旁，木然地看著奶奶的黑白相片，木然地看著那些在前一秒哭得死去活來后一秒又蘸著口水數(shù)鈔票的婦女們……

吳老師正在講話，意思是為即將進行的操作做個說明：“民以食為天。對于我們來講，吃飯的意義不僅僅在于果腹，而且在于享受食物。這是對身體的滋養(yǎng)，也是對精神的滋養(yǎng)。所以，如果是滿懷愛意做的飯菜，肯定會更香。而我們更應該對食物及提供食物給我們享用的人心懷感激?！?/p>

我忽然之間淚流滿面。

王一寧很詫異，我知道她在看我，我的眼角的余光碰到了她的目光。她不聲不響地摸出紙巾來，默默塞給我。

我飛快地擦擦眼睛，又擦擦鼻子。

我滿腦子都是奶奶的眼睛。是的，她沒什么文化，她很嘮叨，她很土。可是她會做飯給我吃，不辭辛苦。我最難忘的是那次發(fā)燒，嘴里什么味兒也沒，特別難受，她守我直到大半夜，又做了最薄最細的面條，撒了切得碎碎的蔥花，擱了醋，灑了香油，端到我的床前，一口一口喂我吃下去。

而奶奶去世之后，爸爸更少回家吃飯了，媽媽做飯也是湊湊合合。

泡面成了我的主食——吃到惡心。

22、

廚房里熱氣騰騰的，讓人莫名地感到親切。

給我們上烹飪課的當然不是吳小鋼老師。雖然他一直在吹噓自己的刀功如何了得，讓我們的師娘坐在客廳里單憑聲音就把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但是當陳師傅把那把菜刀遞給他，讓他先切個土豆絲時，我們都看出了他的尷尬。

平心而論，吳老師的土豆絲切得雖然不是那么利索，但還算不錯吧，比我爸強。

而陳師傅一出手，吳老師就無地自容了！

錢龍終于憋不住了：“如果說陳師傅切菜是行云流水，那么吳老師就是老牛拉車！如果說陳師傅切的土豆絲是真正的土豆絲，那么吳老師切的就是土豆條！如果說陳師傅是一位鋼琴家，那么吳老師就是一位彈棉花的！如果說……”

幸好吳老師及時地把錢龍拉到了自己的懷里，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一個小饅頭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我相信吳老師在此時此刻一定希望自己是一位可以用“漫天花雨”的手法發(fā)出飛鏢來的武林高手。那樣他就會在一瞬間用小饅頭把我們所有人的嘴巴統(tǒng)統(tǒng)堵上！

我們大笑起來，同時落井下石：“吳老師的牛皮吹破嘍！”“吳老師太沒風度了吧？”“吳老師，您不是教育我們‘人貴有自知之明嗎？”

還是陳師傅比較厚道。他一擺手：“別耽誤時間了，開始上課吧！”

這次的烹飪主題很簡單，土豆餡餅。

男生切土豆絲，女生揉面團。

一陣手忙腳亂之后，結(jié)果是——

號稱雖然比不上陳師傅但肯定氣死吳小鋼老師的錢龍把自己的指甲削掉一塊來，嚇得他把刀一丟，小臉煞白了好半天沒緩過勁兒來。王一寧笑他果然是吳老師的嫡傳弟子，而他振振有詞：“這只是一個失敗的示范，我是用生命來警告大家不要像我這樣切菜。還有啊，幸虧我的指甲有半個月沒剪了！”

如果我是他，肯定不會這么囂張。事實上，女生們的集體鄙視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而錢龍的臉皮之厚卻是我意想不到的。

常非也切到手了，他比錢龍更嚴重，流血了。不過他哼也沒哼一聲，只是飛快地把手指往嘴里嗍了一下。我覺得他很棒。

事實上，我切的算是最好的，連陳師傅都夸了我。

我只是笑笑。

這一點是要感謝我奶奶。她真的手把手地教過我切菜。有一次，家里只有我和爸爸的時候，爸爸懶得做飯，讓我泡面吃。我泡了兩碗面，又靈機一動，切了一點黃瓜絲和紅蘿卜絲放在面里。本想著爸爸會很驚喜。沒想到他好像一點兒也沒注意，好像那黃瓜絲和紅蘿卜絲在泡面里出現(xiàn)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似的，讓我好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