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陽
月色如天山雪,氣息如哈密瓜,車輪聲深沉而堂皇,我從南方歸來,夜過可克達(dá)拉。
夜是子夜四時歌的夜,過是屬國過居延的過,這是最佳的歌唱時間,美麗的夜色多沉靜,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聲,田歌和張加毅,此刻正安坐于一片還沒有起風(fēng)的白楊深處。
我是多么喜歡你,此刻正安睡于我肩周的長睫毛姑娘,從烏魯木齊開始你就跟我投機(jī),一直到石河子你也沒有告訴我名字,可是,我已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我是三十年前流落廣西的新疆詩人,現(xiàn)在,我又在故鄉(xiāng)的土地上流浪。
你為什么要緊靠著我,讓我不斷繃緊神經(jīng)?從石河子開始你就沉沉入睡,果子溝的螺旋形失重也沒有把你拽醒,一直到可克達(dá)拉扯上乳色的面罩,你倒在我一動也不敢動的右手肘上。
其實這種時刻我已渴望多年,三十年前我從這片草原上起跑,優(yōu)美的歌聲一直伴我在南中國漫游,讓我常有一種寫一封信的沖動,今夜可克達(dá)拉圓我夢想,我的信也安然抵達(dá),但是我悵惘地知道,我最終只是那個傳情的郵遞員。
這么長的旅途,每個人都會有一些銘心的記憶,我知道自己有了意外的收獲,盡管這些收獲只是留在克干平原,但是我不說又會有誰知道?窗外,一種宗教的月色,天空依然一片沉靜,夜過可克達(dá)拉,我打算天亮后唱一首歌睡去。
篝火晚會
閃耀的火光啊,你是如此體恤人情,讓攝氏8度的草原之夜通體溫馨。擰開蓋子的伊力特,橫七豎八躺在幽暗的草地深處,夜嚼的馬群露出一絲熏熏醉意,馕和烤肉張揚(yáng)十足的堅韌,古老和現(xiàn)代的服飾披掛上陣。我們的舞蹈從部落深處走來。搖擺晃動如某種土著圖騰。
啊,奧里婭,請與我一起上馬,請與我在夜空里躍過加烏爾山,奔跑在布幅般的大平灘草原深處,在那兒,我們互相咬倒,相親相愛,一起發(fā)出昨夜山岡走過的餓狼呼號。
正從山頂上刮過的三四級天山長風(fēng),是如此冷酷清涼,又是如此熱烈真誠,兩只低低飛翔的夜鶯,被篝火灼烤的身體漸漸海浪相逼。
這是一個值得瘋狂的年代,我卻數(shù)年蟄居靜靜的馬場,某種東西正在漸漸萎縮,而慵懶卻如芨芨草般修長、蔓延。
誰能把我拯救,這夜空的煙火,戰(zhàn)斗機(jī)的信號,呼嘯而至,連雪冠千年的喀班巴依雪峰,頃刻也被染紅,馬蹄得得,銜走一支飄星的野火。
牧場已被關(guān)閉,柵欄排列在草山上,我為什么還要停留在這里,與牧羊犬一起仰天狺狺?那些黑影全都逃遁了,這團(tuán)溫暖的火卻依然未熄。
有月色,我會看到荒原
有月色,我會看到荒原,一個馬背少年迎風(fēng)揮動牧鞭,陽光趕著云影在草叢里疾走,羊群在貼著白云的歌聲里悠悠地逛蕩。
在月色里懷想荒原已是我多年的習(xí)慣了。無論身在北方還是南方,有月色,我總會看到荒原。月色與荒原是一對孿生姐妹,聽到月色的呼吸,就聽到了荒原的呼吸,感受荒原的蒼涼,也就感受了月色的蒼涼。
在透明月光下的荒原漫步,愛情不是我今夜唯一的選擇,我領(lǐng)會了最安詳?shù)膶庫o,牧羊犬守護(hù)的氈房是我們溫馨的家園。在牛糞燃起旺火的房子里談天,取暖不是我今夜唯一的目的,但我讀懂了最熱烈的奉獻(xiàn),奶茶飄蕩的熱香是我們相愛的醞釀。
白天與我們擁抱的只有陽光和風(fēng),荒原在一片鮮花里絢爛,西北的歲月讓我喜歡上沉寂,而炙熱讓我想起月光,想起夜晚沒有篝火的荒原,想起我們誕生于這片土地遙遠(yuǎn)而凄美的愛情。
哦,北方的白云歌聲駿馬少年,你讓我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