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登紀子的“自由武士道”（一）

唐辛子

1968年是一根紅線

“禮”是武士道精神之一，而當“禮”被使用于男女或夫妻之間時，不僅是指“舉案齊眉”，更是指彼此對于不同意見、不同個性、不同生活方式的包容。這份“包容之禮”，是以愛為前提的，正因為相愛，才能包容對方與自己不同的一切，給予對方絕對的尊重和不同選擇的自由。所以，加藤登紀子對丈夫藤本敏夫說：“你是土，我是風。”

加藤登紀子第一次遇到藤本敏夫，是在1968年。這是個多事之年，最引人注目的是世界各國爆發(fā)的學生運動。1968年的加藤登紀子，是初出茅廬的大眾歌手；藤本敏夫，是全日本學生運動的領(lǐng)袖，學生組織“全學連”委員長。

1943年12月，加藤登紀子出生在哈爾濱。她的父親幸四郎年輕時跑到中國哈爾濱學習俄語，畢業(yè)之后在當時日本人辦的“滿洲鐵路”找到一份差事。1945年日本戰(zhàn)敗之后，登紀子跟隨父母與哥哥姐姐一起被遣送回日本老家。

幸四郎是一位超級音樂迷，曾進入King Records唱片公司，干過一段時間的音樂經(jīng)紀人工作，甚至還組織過樂團去海外作巡回演出，因此家中來來往往的有不少音樂界的朋友。從小身處的音樂環(huán)境，對登紀子三兄妹的影響很大，登紀子的哥哥彈得一手好鋼琴，是古典音樂的忠實粉絲，姐姐則是畢業(yè)于音樂大學的專業(yè)小提琴手。登紀子在進入東京都立的駒場高中之后，加入廣播俱樂部“KHK駒場放送局”，成為一名校園播音員。廣播俱樂部對登紀子的性格起到很好的鍛煉作用，她徹底告別了過去的內(nèi)向靦腆，變得開朗活潑。受就讀一橋大學的哥哥的影響，登紀子高中時代便參加過1960年“全學連”發(fā)動的游行示威，內(nèi)心受到巨大的沖擊。

1962年，18歲的登紀子考入東京大學文學系，加入東京大學的“演劇研究會”，但一年多之后便退出了這個俱樂部。登紀子業(yè)余時間便跑到父親的俄國料理店里打工，有一天父親幫她報名參加了全日本業(yè)余歌手大賽。那時登紀子剛年滿20歲，對于未來一片迷茫，聽說參加歌手大賽若能獲勝，便可以去歐洲旅游一圈，于是她開始積極努力準備。第一次參加業(yè)余歌手比賽，登紀子演唱了法國傳奇天后埃迪特·皮亞芙的《七大罪狀》，這是一首表現(xiàn)成熟女人濃烈愛欲的激情歌曲，因為選歌不當，只獲得了第四名。

第一次參加歌手大賽的失敗，激發(fā)了登紀子的斗志，她特意報名參加專業(yè)的音樂培訓班，并開始學習吉他彈奏。第二年的全日本業(yè)余歌手大賽，登紀子如愿以償，順利登上冠軍寶座。還是大學二年級學生的登紀子，有幸與唱片公司簽約，步入職業(yè)歌手行列。

因忙于演出，登紀子整整休學了兩年，直到1968年才修完規(guī)定的學分，獲得東京大學的畢業(yè)文憑。1968年春天，大學畢業(yè)典禮前后所發(fā)生的事件，以及這年春天的一次邂逅，從此改變了登紀子一生的命運。

1968年初，東京大學發(fā)生了著名的“東大紛爭”事件?！皷|大紛爭”是由東京大學醫(yī)學部的學生們抵抗“實習制度”引起的。醫(yī)學部學生們于1968年1月29日開始，進入無限期罷課中。2月19日，醫(yī)學部學生遇到上田院長要求對話，被對方避而不見。學生們一怒之下抓住當時在場的醫(yī)局長春美健一，將其軟禁到第二天早晨。東京大學校方對此事進行了嚴格處分，17名受到處分的學生當中，有4名被學校開除。憤怒的醫(yī)學部學生們占據(jù)了東京大學校園內(nèi)的安田講堂進行靜坐示威，阻止并拒絕3月28日的大學畢業(yè)典禮。

作為人氣偶像歌手的登紀子，之前就跟媒體約好要現(xiàn)場采訪她的東大畢業(yè)典禮。3月28日那天，登紀子脫下畢業(yè)禮服，換上套頭衫和牛仔褲，加入到靜坐示威的學生行列之中。第二天，“歌手加藤登紀子與學生一起靜坐示威”的照片在日本的報紙和雜志上被大幅刊登出來。正是這張新聞?wù)掌?，改變了登紀子的人生。

登紀子參加抵制畢業(yè)典禮的靜坐示威之后沒幾天，便接到一位老友打來的電話，說有人想見她，那人便是學生運動領(lǐng)袖藤本敏夫。藤本敏夫當時是同志社大學新聞系學生，反帝“全學連”的委員長，是學生運動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風云人物。

與藤本敏夫第一次見面，地點約在登紀子父親開的俄國料理店，料理店位于新宿的歌舞伎町，名為“松花江”。登紀子在料理店里等了沒多久，就見一群年輕人走進了店里，其中一位高高瘦瘦的青年，令登紀子呆了呆，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像藤本敏夫這樣整潔干凈、時尚帥氣的學生領(lǐng)袖，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藤本敏夫在登紀子對面坐了下來，彼此簡單自我介紹之后，便單刀直入地問：“下次的學生集會，你能來唱首歌嗎？”登紀子開口拒絕了，她不希望自己的演唱成為一種政治手段，更不喜歡自己的演唱事業(yè)，受到任何包含政治目的的影響。而坐在對面的藤本只是安靜地聆聽著，不做任何反駁，也不發(fā)表任何個人意見，只在登紀子說完所有的拒絕理由之后，開口說了二個字：“是啊?！薄斑@真是一種絕妙的結(jié)束方式。”35年后，登記子在回憶錄《藍月亮敘事曲》里，追憶與藤本敏夫第一次見面的情形時說道。

那天，登紀子與藤本和幾位一起來的同學們談得十分投緣，在藤本的提議下，一群人紛紛起身轉(zhuǎn)換“戰(zhàn)場”，去了新宿的一家GOGO喫茶店。而藤本一直保持著豪飲狀態(tài)，卻始終方寸不亂，醉態(tài)不露，即使身處喧嘩的人群之中，也沉醉在只屬于自己的世界里。這一切，都令登紀子感到他如此與眾不同。

一群人鬧了近乎一個通宵。登紀子將藤本和幾位同學送到了家附近的電車站，同學們都與登紀子客客氣氣地揮手告別，只有藤本一言不發(fā)，連“再見”二字也懶得說，便飛快地第一個鉆進了電車車廂里。看著藤本頭也不回的背影，登紀子有些悵然若失。

第三天下午，登紀子的電話突然響了，電話那頭有個聲音在說：“見個面吧?！本尤皇翘俦敬騺淼?！匆匆趕到電話里約好的代代木喫茶店時，藤本還沒到，登紀子一個人上了二樓，從傍晚五點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依舊不見藤本的身影。眼看著喫茶店的店員們都開始動手關(guān)燈了，登紀子無比失望地準備離去，剛剛走到樓梯的拐角，就看到一個年輕人也正朝樓上走來。

“藤本君！”原來比登紀子晚到一步的藤本，一直坐在喫茶店的一樓等著登紀子，結(jié)果彼此空等了對方四個多小時。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喫茶店，另找了一家露天酒吧坐了下來。在喝下不少威士忌之后，那天的藤本，話變得特別多。

藤本對登紀子說起自己的過去，說他一生下來就被親生父母寄養(yǎng)到遠親家里，直到上學時，才回到父母身邊，因此一直很難與父母溝通，特別是和父親之間，幾乎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反而與從小養(yǎng)大他的木匠一家特別親。眼前這個人，他說話的聲音那么好聽，他看人的眼神那么透明，而他的內(nèi)心那么寂寞……登紀子被這個叫“藤本敏夫”的年輕人深深吸引住了，雖然才第二次見面，但兩人已是可以毫不提防地將自己整個兒“扔”給對方也絲毫不用擔心害怕的年輕男女。

一整個晚上，都是藤本在說話，而登紀子在聆聽。黎明時分，兩人登上了登紀子家公寓的頂樓，藤本開始放聲歌唱：“在美麗的知床半島，越橘花朵朵迎風含笑，在這鮮花盛開的時節(jié)，往事請你不要忘掉……”

這是登紀子第一次聽到《知床旅情》這首歌，惆悵、溫情，卻又淡淡地感傷。身為一名職業(yè)歌手，登紀子參加過許多演出，但站在舞臺之上，只是為了歌唱而歌唱而已。而在舞臺之下，第一次有一位年輕的男子，為了自己在黎明的晨曦中高歌。在這分噴薄而出的情感之中，登紀子聽到藤本在她的耳邊輕嘆：“我可該怎么辦？”緊接著，藤本吻住了登紀子，將她整個人都用力地擁入懷里。

在認識藤本敏夫之前，登紀子一直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而歌唱，在認識藤本敏夫之后，她開始從一名大眾歌手，逐步邁上原創(chuàng)歌手之路，“歌手加藤登紀子”真正地誕生了。

登紀子說，1968年，是屬于她的一根紅線，將她與藤本敏夫、與未來的人生連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