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之殤

朱學(xué)東

“埃及是尼羅河饋贈的厚禮。”古希臘偉大的歷史學(xué)家希羅多德的這句話，成了世界史的名言。

河流是人類文明的搖籃。不僅是古埃及，古巴比倫文明、印度文明與中華文明等，都是在江河邊孕育成長的。自刀耕火種時代延續(xù)至今，逐水而居，可以說是人類社會活動的基本準則。沒有奔騰不息的河流，就沒有人類社會的進步與發(fā)展，也就沒有現(xiàn)代人類的文明。

對于中國人來說，江河也不僅僅是熟悉的賴以生存的根基，它更有一種精神寄托在其中。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p>

“白露茫茫，蒹葭蒼蒼，有位伊人，在水一方?！?/p>

這樣的詩句，這樣的場景，隨時隨地，朗朗上口，于我們而言，幾乎是滲入骨髓的，如此熟悉如此愉悅?cè)绱霜毺亍?/p>

在這浪漫美妙背后，還有另一種存在。

古人相信天人合一。海晏河清，是古代中國人念茲在茲的理想社會；而《史記》則稱“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山崩川竭，亡國之征也。”

興與衰，成與敗，幾乎一切都與河流有關(guān)。

所以，中國歷朝歷代的統(tǒng)治者和民間都極其重視治水，重視水利工程，神話傳說和文獻中關(guān)于治水的記錄汗牛充棟。

滄海桑田，本也是一種自然現(xiàn)象，但在中國的傳統(tǒng)宇宙觀中，常被視作上天對政治清明與否、合法性得失的一種警示。

隨著人類活動的擴展，尤其是人口數(shù)量的增加，征服自然的工具和能力的提升，人類活動，尤其是治水，逐漸成為改變自然環(huán)境的一股重要力量。這一過程中，既有生存的壓力，也有人類的無知和貪欲，以及某種政治的需要。

為了生存，與饑餓斗爭，圍湖造田，讓河湖變平原，成為紓危解困的一種出路，并得到了政治支持，于是，河湖一天天消瘦，甚至許多消失了；為與貧窮斗爭，人們發(fā)展工業(yè)，只要有利潤產(chǎn)值，污染無足輕重，過度的開發(fā)，讓原本一條條清澈的河流，漸漸干枯發(fā)臭……

過去杜甫吟唱“國破山河在”，如今卻是國在山河已破碎，面對殘山剩水，我們再也難以想像諸如“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生活在干枯污染河流邊的人，無處可去，各種怪病隨之而來。原本人類文明的起源之地、宜居之所漸成害人之地、悲劇之所。

今天審視我們身邊及遠處那些消失的河流，那些干涸發(fā)臭的河流，固然一些與自然變化有關(guān)，但更多是人心貪欲，人心干涸之果。

文天祥《正氣歌》中唱吟：“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上則為星辰，下則為河岳”，河流是天地正氣在人間的化身，若河流干涸發(fā)臭了，定是此處人間失去了正氣。

如果說過去這么做更多是因為認識的局限，因為生存的壓力，如今這么做，更多則是貪欲，也是一種犯罪，是對當下、對子孫后代的犯罪。

雖然有識之士年復(fù)一年呼吁，共識也一年年的累積，政府也一年年地努力，但是，情況似乎越來越糟，河流干涸發(fā)臭的速度，正在超越社會的努力。

污染的河流并非沒有治好的可能性，英國的泰晤士河的治理某種意義上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發(fā)。只是，采取類似泰晤士河治理模式，需要足夠的勇氣。

“在治水文明中，執(zhí)政者阻止一切非政府性質(zhì)的團體在組織上的結(jié)合。他們的國家變得‘比社會強大。使其代表者具有控制臣民的無限制權(quán)力的任何組織都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工具……單一中心的治水社會國家是一種名符其實的‘工具國家。”魏特夫在《東方專制主義》一書中曾這樣寫過。

山河無限淚。流行的功利主義價值觀以及與之相應(yīng)的社會資源管理結(jié)構(gòu)難逃干系。

有心者無力，有力者無心。這才是河之殤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