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清華夢

吳君宏

每次看到“挫折”這個詞，我的思緒都不由自主地回到那一年——高考落榜后飽受煎熬、與自己內(nèi)心的魔鬼抗爭的一年，被命運玩弄卻不放棄抗爭的一年。

一帆風順的軌跡

在高考前，我的人生歷程可謂一帆風順：從小到大成績一直名列前茅，順風順水地以高分進入重點初中、重點高中，一個接一個地獲得各種全國競賽獎項，長期擔任班干部、學校團干部，甚至在足球場上也是叱咤風云。幾乎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堅信，如此優(yōu)秀的我肯定會考上最好的學?！迦A大學。在那段單調(diào)艱苦得幾乎類似苦行僧的高中生活里，這就是支持我繼續(xù)向前的最大動力。對我來說，清華就是我奮斗的唯一目標。不是因為它擁有的悠久歷史，也不是因為它代表的務(wù)實作風，更不是因為它象征的光明前途，而僅僅因為它是中國最好的大學。只有進入了清華，才能證明自己的出類拔萃。

可是在高考前，一件事情打亂了我的思緒。我所在的省重點高中，每年都有一個保送清華大學的名額，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不二人選，因為保送有個硬指標要求：必須獲得兩次以上奧林匹克競賽省一等獎或國家級獎。而整個學校，只有我一個人符合這個條件。就在我信心滿滿時，卻來了個晴天霹靂：保送人選定下來了，不是我。我馬上找到?jīng)Q定此事的校領(lǐng)導，得到的卻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官話和無法挽回的結(jié)果。我只是看似平靜地接受了事實，但是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很多時候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卻不敢和家人、好友說起，因為甚至只要他們表達一下遺憾，就會讓我的心難以平靜。

刻骨銘心的失敗

高考結(jié)束后，估分填志愿，我毫不猶豫地在第一志愿欄填了清華大學，心里也已經(jīng)開始盤算未來的大學生活。正當我躊躇滿志之際，一個查分電話卻打碎了我的美夢——我的高考成績，達到除了清華大學外所有大學的錄取線，卻就差了那么一點沒達到清華大學的分數(shù)線。在炙熱難耐的7月，我后背卻全是冰冷的汗水，因為我的夢想破碎了。那個在親人、朋友、同學眼中無比優(yōu)秀的我，卻在最重要的一次考試中失敗了。我不敢想象他們知道這個消息后會是什么反應，或許有懊惱，或許有失落，或許還會有冷嘲熱諷。我的自信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從小到大一直如此優(yōu)秀、非清華不讀的我，難道真的不夠優(yōu)秀嗎？如果我夠優(yōu)秀，為什么那些平時成績比我差得多的人都能上清華，我卻不能上？

在我自己都忘卻了時間的時候，父親開始做我的思想工作。他提出的問題很簡單：你到底想要什么？清華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別的大學考慮嗎？我沒有回答，用沉默表明了我的態(tài)度：我不愿意。因為在我獲得全國化學奧林匹克競賽獎時，中山大學曾經(jīng)給過我保送名額，并許諾有幾萬元的獎學金。雖然因為夢想上清華的原因我沒有接受這個名額，但是在我心中已經(jīng)樹立了一個底線，讓我妥協(xié)的只能是中山大學或是比中山大學更好的學校，即便我要再考一年。在這個問題上，我明白家人是不開心的。畢竟，別人家的孩子都有學上，他們的驕傲卻不愿妥協(xié)。

去復讀前，父親跟我談了很久，從他小時候說到我小時候，從他離開體制內(nèi)去創(chuàng)業(yè)說到我的高中生涯。我知道了在高考揭榜后，我的奶奶時常以淚洗面；我知道了他為了我的堅持，聯(lián)絡(luò)了中山大學招生的老師；我知道了我叔叔得知清華大學保送名額給了別人后，曾與市教育局領(lǐng)導溝通過。父親語重心長地說：“你要弄懂你是為別人而活還是為自己而活。你所謂的驕傲，在別人眼中不過是炫耀。真正在意你的人，他們關(guān)注的只是你過得幸福不幸福?！蔽宜贫嵌?，雖然仍然在悲痛中難以自拔，但是心中有了一絲感悟。說完，他掏出一部手機遞給了我?！斑@部手機給你了，本來說是上了大學再給你的，但是現(xiàn)在我想也是個合適的時間了。有些人拿手機去炫耀，有些人拿手機來溝通，區(qū)別在于人的本心。希望你不要幫我省電話費。”

重新開始的感悟

9月開學后，我以前的同學們都各自上了大學，當初比我成績差的幾個同學都去了清華；年級排名比我低上百名的，甚至也上了中山大學。只有我，重新回到了高中，為夢想再次開始奮斗。雖然事先我已經(jīng)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是在現(xiàn)實面前我再一次被打敗了。每次路過學校里的光榮榜，看著那些當初比我成績差得多的人榜上有名，接受圍觀者的贊譽，我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當校團委里認識我的師弟師妹看到我出現(xiàn)在校園里，驚訝地問起“你怎么沒去上大學”時，我更是無言以對；進入陌生的班級，跟著原先比我低一屆的學生一起上課，即便成績再好，也無法避免“補習的，成績當然可以了”的嘲諷。開始的幾個月，我的精神壓力非常大，不參加任何集體活動，除了睡覺基本都在教室看書，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書也看不進去。因為只要一閉上眼，浮現(xiàn)出來的都是那個查分電話。

某個晚上，當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時，接到了一個好朋友的電話。或許是積壓在心里的壓力太多，我再也無法克制自己，一股腦將我這段時間的遭遇告訴了她。她耐心地傾聽，時不時用柔和的語調(diào)插幾句話，撫慰我狂躁的情緒。兩個小時的通話后，我的心情平復了很多，那天晚上睡得非常好。

在心情平復之后，我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我到底想要什么，要如何去做。清華就一定是我的全部嗎？出類拔萃就是我生命的終極目標嗎？如果不是，我應該怎么做？于是我到圖書館尋找答案，打電話給我父親、我叔叔，咨詢他們的建議。在與我的好朋友通電話時，我們也熱烈地探討這個問題。在那段時間里，我經(jīng)常一個人在夜深人靜時，在學校操場邊的榕樹下，靜靜地回憶自己走過的歷程，思考人生追求的目標，感悟生命存在的意義。在高中的圖書館里沒有那么多深奧的哲學著作，但有幾本書給了我莫大的啟發(fā)，其中一本是《菜根譚》。我印象最深的是兩句話：“撥開世上塵氛，胸中自無火炎冰競；消卻心中鄙吝，眼前時有月到風來?！薄白蛉罩遣豢闪簦糁畡t根燼復萌，而塵情終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執(zhí)，執(zhí)之則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轉(zhuǎn)為欲根。”這些哲言慧語讓我明白了自己目前心境的來由，更隱隱約約領(lǐng)悟到了自己想要什么。

從那以后，我開始慢慢學習、閱讀圖書館里那僅有的幾本國學著作：《道德經(jīng)》《論語》《孟子》。雖然不甚理解，但是每一次閱讀都會有新的理解，每一次理解都會給我的內(nèi)心帶來新的感悟。慢慢地，我明白了，之前對自我的懷疑和感受到的挫折，都是因為我的心已經(jīng)被物欲蒙蔽而誤入歧途，糾結(jié)于清華大學這個來自內(nèi)心對于名利追求的符號。人生的道路取決于自己的內(nèi)心，大學只不過是人生旅途的驛站，而非終點，過于執(zhí)著只能適得其反；或許真有命運，但是即便無法挑戰(zhàn)它，也不需要在它面前低頭。所以我們需要不斷反省，用無善無惡之心去認知，用認知去指導人生，用行動將人生軌跡和內(nèi)心認知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