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國強
1844年,來自英國的愛爾德賽女士(Marry Ann Aldersey),在寧波創(chuàng)辦了一所女塾。正是這所近代中國最早的女子學校,讓愛爾德賽結識了一位使用外國名字的中國盲女——阿格尼絲·居茨拉夫(Agnes Gutzlaff),并由此締結下兩位異國女性之間的一段忘年之誼……
寧波的“馬利姑娘”
1797年6月24日,愛爾德賽出生于英格蘭埃塞克斯郡的一個基督徒家庭。她27歲那年,認識了從中國回國休假的馬禮遜(RobertMorrison)牧師,跟隨他學習中文。馬禮遜是西方派往中國大陸的第一位新教傳教士,在他的影響下,愛爾德賽立志去中國傳教和從事教育工作。
1837年,40歲的愛爾德賽成為英國“促進東方女性教育協(xié)會”(Society for PromotingFemale Education in the East)的成員,獲得了去海外工作的機會。這年8月,她來到爪哇的第二大城市泗水,創(chuàng)辦了一所面向華人女童的學校。但她最終的目標還是去往中國本土。
1843年,愛爾德賽終于取道香港,來到寧波。之后不久的1844年1月1日,寧波開埠,成為當時中國僅有的5個對外通商口岸之一。
就在寧波開埠的這一年,愛爾德賽在寧波城內祝都橋竹絲墻門內(今尚書街東端),開設了一所女塾。女校得到英國“促進東方女性教育協(xié)會”的資助,免費招收女童就讀,開設了國文、算術、圣經等課程,并教授縫紉和刺繡。
愛爾德賽意識到,在這個擁有悠久歷史與文化傳統(tǒng)的國度,女性特別是社會中下階層的女性,卻普遍被剝奪了接受教育的權利。而她的理想是通過推動女性教育,提升東方女性的自我意識和獨立生存能力。她登門動員家長送孩子入學,免費為就學的女童提供食宿,甚至發(fā)放衣物和零用錢。一年后,女塾有了15名學生,1852年逐漸增加到40名。這些數量不多的學生基本來自社會底層,“為使婢棄女及最窮苦之女孩”。
寧波祝都橋女塾被公認為近代中國最早的女子學校。1934年,上海《東方雜志》刊發(fā)褚季能的“女學先聲”一文,明確指出:“中土的第一家女學校,便是由愛爾德賽小姐于道光二十四年在寧波創(chuàng)辦的。”
在寧波女塾的影響與推動下,1851年,美國基督教圣公會的瓊斯女士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文紀女校,后與1861年創(chuàng)建的俾文女校合并為著名的圣瑪利亞女書院(st.Maws Hall)。1859年,美國基督教會衛(wèi)理公會在福州創(chuàng)設了“毓英女子寄宿學?!保ń窀V莸谑袑W前身)。1864年,來自美國的傳教士艾莉莎·貝滿夫人在北京創(chuàng)辦了貝滿女學堂(后于1895年改為貝滿女中,今北京166中學前身)。伴隨著這些風起云涌的教會女子學校,中國近代的女子教育風氣大開。
愛爾德賽終身未婚。在抵達中國的那天,她在日記中寫道:“今日到達,來到中國人中間,這也是我的結婚日。我久已與使我如此感興趣的(中國)人民訂了婚?!睗u漸贏得寧波市民敬重的愛爾德賽,被當地人稱為“馬利姑娘”。
就在寧波女塾走上正軌之際,一位姑娘的到來,讓愛爾德賽有了得力的助手和忘年之交。姑娘來自倫敦,卻是中國人,而且雙目失明……
使用外國名字的中國盲女
阿格尼絲·居茨拉夫的身世,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不詳。她的生平在中文史料中幾乎找不到任何痕跡,甚至沒有留下中文名字。依據英文資料中非常有限的記載,可以知道的是,她是廣東人,于1842年1月3日進入倫敦盲人學校學習,時年7歲。
身為中國女盲童的阿格尼絲之所以能被送往英國接受特殊教育,和當時一位來華的德國傳教士郭實臘(Karl Ffiedfich AugustGutzlaff,一譯郭士立)有關。郭實臘的妻子是英國人,而且曾經是倫敦女性教育學院的一名教師。在中國工作期間,郭實臘夫婦收留了一些被遺棄的女盲童,并請當時在廣州開辦“眼科醫(yī)局”的著名醫(yī)師伯駕(PeterParker)予以治療。對于無法復明的女盲童,郭實臘夫人將她們送往英國接受盲人教育,并讓這些孩子使用自己的夫姓——居茨拉夫(GutZlaff)。阿格尼絲就是其中之一。當郭夫人在廣州遇到她時,她還是一個在街頭乞討的流浪兒。
對于將中國女盲童送到英國一事,郭夫人曾經這樣寫道:“(以此)來讓中國人認識到,那些不幸喪失了視力的人,并不是社會的寄生者,他們可以接受教育,在大多數情況下可以自立,可以對社會有用,并且快樂?!痹緹o依無靠的阿格尼絲無疑是幸運的,她不僅活了下來,而且受到了比較完整和良好的教育。
1855年,20歲的阿格尼絲返回祖國,進入愛爾德賽開辦的寧波女塾,成為中國第一個能夠為盲人教授盲文的女教師。
在寧波的日子
阿格尼絲的到來,讓愛爾德賽非常高興。她彈得一手好鋼琴,是一名很好的音樂老師。1859年,在給友人的信中,愛爾德賽這樣談論自己這位年輕的同事:“阿格尼絲(我非常非常喜愛她)現在已經可以流利地講(中文),并因此使她在盲人工業(yè)學校中變得極有價值……她每天上午都在那里,有時用口授,有時用盲文來教學,希望撒下的這顆種子終究能成大器。”
愛爾德賽所說的“盲人工業(yè)學?!保ˋSchool of hdustry for Me Blilld),其實是一個幫助盲人學習技能的小工廠。對此,阿格尼絲在給英國友人的信中這樣描述道:“愛爾德賽小姐在這里建了一個盲人工廠,并用自己的錢給他們發(fā)工資。盲人們每天從上午九點工作到下午五點,他們在這里織席子,做鞋襪,以及花樣不同的項鏈。現在我們已經有十一個工人了。我每天早上九點都去那里,教他們讀書和傳播上帝的福音……下午,我在教室里教授四名女孩童?!?/p>
愛爾德賽和阿格尼絲在寧波的日子忙碌而充實。但時光荏苒,漸感年邁的愛爾德賽決定遠赴澳洲,投靠定居在那里的侄女。1861年,她將自己創(chuàng)辦的女塾移交給來自美國的傳教士柯女士(Miss Cole),將盲人工廠托付給阿格尼絲,然后告別生活了18年之久的寧波。
愛爾德賽走后,柯女士將寧波女塾與自己在1847年開辦的一所女校合并為崇德女校,設校址于江北槐樹路。此時,寧波城內還有一所女子學校,就是美國浸禮會教士羅女士(Miss Lord)于1860年在城北江濱(今永豐路)創(chuàng)辦的圣模女校。后崇德女校與圣模女校于1923年合組為著名的甬江女子中學(Yongjiang Female Middle School,今為寧波市甬江職業(yè)高級中學)。
盡管失去了一位摯友般的長者,阿格尼絲依然獨力支撐著盲人工廠。不過,大概就在愛爾德賽走后一年,由于太平軍戰(zhàn)事的波及,阿格尼絲也離開寧波,去了上海。雖然兩位異國女性相處只有短暫的幾年,但在寧波共同度過的歲月,卻成為她們彼此難忘的懷念。
生命的落幕
阿格尼絲與愛爾德賽分別后,兩人天各一方,并由此展開了各自不同的命運……
1872年,上海寧波路隆慶里(今山西南路口)開辦了一家西醫(yī)院——體仁醫(yī)院,“系國人在滬創(chuàng)辦的第一家西醫(yī)院”。當時醫(yī)院“聘英籍醫(yī)生詹美生主持診務”,“貧苦病人住院、醫(yī)療、膳宿全部免費”。
關于體仁醫(yī)院的由來,中文史料中留下了這樣的記載:“廣東某富商之盲女(姓名無考)臨終遺言,愿獻全部遺產創(chuàng)建醫(yī)院,專治目疾?!敝劣谶@位“廣東某富商之盲女”究竟是誰,史料中并沒有多少可以追尋的線索。
不過,醫(yī)院有一個英文名字:GutzlaffEye Hospital(居茨拉夫眼科醫(yī)院)。根據現存英文資料中的一些零星記載,可以肯定,醫(yī)院是根據阿格尼絲的遺囑建立的;而醫(yī)院的英文名字之所以冠以“居茨拉夫”這個姓氏,正是為了紀念這位只有外國姓名的中國盲女。
在中文史料中,阿格尼絲“姓名無考”,語焉不詳。她是廣東人,但并非“廣東某富商之盲女”。此外,她在上海期間的具體情況,何時離世,都無從可知。大概在體仁醫(yī)院建成之前,她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至于愛爾德賽,她到澳洲后,和侄女一起在南澳洲的麥嘉倫谷(Mclaren Vale)創(chuàng)辦了一所女子學校,命名為“莊橋學?!?。莊橋是寧波姚江北岸的一座小鎮(zhèn),是她在寧波時常去的一個地方。不久,愛爾德賽即在麥嘉倫谷去世。
今天,在南澳洲麥嘉倫谷,還有一條名叫愛爾德賽的街道。在這條街道與塔塔切萊(Tatachilla)路交叉的路口,有座小教堂。教堂后面,矗立著一座墓碑,下面長眠著一個半世紀以前在中國寧波創(chuàng)辦女子學校的愛爾德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