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的婚姻，深沉的愛

阮玉

我們的餐桌就擺在廚房的一個角落里，就著不是很明亮的燈光，看著他愜意地喝著啤酒，覺得我們完全像一對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我曾遺憾過，和劉智生活，再也沒法體會那種愛的激情，只有這些層層疊疊的感情累積起來的平淡日子。如今看來，這感情卻顯得珍貴，總讓我想到天長地久的幸福。

2008年初，天氣似乎變得比往年冬天都冷，一場小雪過后，我們生活的小城也強降雪連續(xù)不斷，寒冷直入骨髓，所幸的是我們剛搬了新家，裝了暖氣空調，不怕再像以前那樣在出租房里忍受寒冬。

其實新家也不是新的，年前才貸款買的一套二手房，60平方米，還有點舊，家具都是舊房主留下來的，墻壁的顏色也有些發(fā)黃了。有套自己的房子是我和老公結婚以來實現(xiàn)的最大夢想，所以也總能心滿意足地瞧著這個家作幸福狀。

搬過來的幾天后，老公忙著去采購大堆吃的用的回來，在雪地摔了好幾跤，我想和他一起搭把手，提點東西，被他制止了，生怕我凍壞或者摔跤。

這個疼我的男人就是劉智，我老公，個不高，憨厚小臉，小職員，沒什么特別之處，但我可以一秒鐘也不猶豫地告訴你，我愛這個男人，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愛許多。

愛這個字，擱四年前我怎么也說不出口，我和劉智能走到一起，完全是我意氣用事的結果。

那時，我剛結束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手上還留著一道傷口。劉智住在我對面，平時修燈提水都喊他幫忙。知道我受傷后，立刻過來給我包扎，順便連我的生活也一并照顧了。失戀傷透了我的心，明知道他的條件并不好，心一橫，還是決定嫁了他。這樣一個能一心一意照顧我傷口的男人，肯定不會再往我身上添新傷口了，作為結婚的理由已經足夠了吧。

我們直接拍了雙人照領結婚證，因為兩人的父母都在外地，索性連酒席都省了，只換了套大點兒的出租房當新房，日子的艱難可以想象。我當時就想，如果實在過不下去，那就離婚，反正沒多少感情。

劉智想拍套婚紗照，我拿自己胖為理由搪塞了過去。萬一哪天真要離婚，婚紗照還得一劈兩半，麻煩。劉智當然不知道我這陰暗的打算，拿了領結婚證的底片放大了一張，掛在了床頭，喜滋滋地瞅上半天，認真地說，我會對你好，讓你過得幸福。

他不知道，幸福，對我這樣傷透了心的人來說，很難。

我們婚后的生活開始得平淡無奇。劉智每天早上6點出門，傍晚6點半才能到家，我在一家超市工作，常常是我還沒起床，他就上班了。我下了班，早就過了晚飯時間，大多數時候，我們都是各人安排自己的生活。我沒覺得有什么不好，劉智卻發(fā)現(xiàn)問題了，連飯都不一塊兒吃還叫夫妻嗎？我沒好氣地回答他，你要有能力養(yǎng)著我，我天天在家伺候著你吃喝。我的話有點狠，嗆得他半天沒答上話來。

隔了幾天，劉智打電話問了我的排班表，說要想點辦法，就不信兩口子想一起吃餐飯還能難哪兒去。這人有病，不想想怎么多賺點錢買房子，卻鉆研吃飯這事，我心里想。

劉智中午真的跑回來了，手里拎著菜。正是大熱的天，空調車得多花四塊錢，拿這四塊補貼進午餐，還能賺個午休時間。我給他算這筆賬時，他得意地說，剛花50塊錢買了一輛舊自行車，一個月就省回來了。

就這樣，我們一周也能一起吃三次午飯。飯菜倒是很簡單，有時是清湯面，有時是頭天晚上的剩飯菜，比起外邊的快餐也好不了多少，但總算是兩人一起吃的飯，不過我沒啥感覺，不太相信一起吃個飯還真能增加多少感情。

直到有一天中午，我在陽臺上洗衣服，遠遠地看到劉智騎著自行車回來了。我莫名地心疼了一下，我還嫌他進屋就帶一身汗臭味回來，就沒想過他在烈日頭下得騎三十多分鐘的車。這樣想的時候，還真有點兒愧疚，其實做飯我也是順帶捎手的事。把衣服扔在洗衣池里，我趕緊去給他開門，接過他手里的菜，往廚房走去，撂了一句話給他，以后還是我來做飯吧。從此以后，我總是掐準了他到家的時間提前把飯菜準備好。這樣他吃過飯，還能休息半個小時再走。

多出這半個小時，我們倆就剛好能一起出門上班了。他載我到超市門口，同事看到了，少不了一陣玩笑，沒見過你們倆口子這么好的，我老公連我上班的門往哪開都不清楚，你還有老公的專車專送。話里有點嘲弄的意思，劉智卻沒聽出來，大聲回著話，我呀，沒別的本事，就剩疼老婆這一條了，得好好發(fā)揮著點。我趕緊從他的破自行車后座跳下來，覺得丟臉，又有點暖心。

說起暖心的事，劉智還真擅長干這個。

年底時，結婚后我的第一個生日就到了。我叮囑他，隨便買個小禮物就成，千萬別買什么玫瑰，就那些錢，我們能吃好幾頓飯呢。他倒回答得痛快，我沒想過給你準備這些啊。雖然是我自己不要的，但聽他這么一說，還是有點不高興。下班回到家，看見桌上放著一個插三根蠟燭都嫌擠的小蛋糕和一個信封，說不定里面就裝著一塊五一張的生日卡，我失望得想一腳把它們踩個稀巴爛。

打開信封，居然是本存折?？粗嬲凵瞎铝懔愕?00元數字，我眼淚都要笑出來了，這創(chuàng)意也忒俗了點。劉智卻鄭重其事地說，從現(xiàn)在起，每個月固定給你存300元養(yǎng)老費。你工作不穩(wěn)定，雖然單位給交了社保，那也只夠將來基本生活。所以我想趁年輕，給你存點錢，將來你想拿來做什么都好，錢不多，但我保證每個月都有300元是屬于你的。

我有點發(fā)傻，連我自己也不曾想過老了的生活會是什么樣的，他倒替我先想了，每個月300元，對我們來說也不是小數目，能省出來留著我老了用，就更不容易了。

那天夜里，我很久都睡不著，身邊這個男人雖然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種男人，可是他比誰都認真地想著和我一起把日子過好，他這是把我當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呢。我心顫了一下，一輩子呢，我不能為了那個已經結了疤的傷口忽略這觸手可及的幸福，劉智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因為他重感情，所以他比我想得更多更遠，憑著這份感情，我們也能一直這么過下去。

為了兌現(xiàn)每個月給我存上300元，又不動用我們每個月固定的收入，劉智去兼了一份短工，在離家不遠的廢品收購站做裝卸工人，碰到有事干時，一次能賺個二三十塊錢。我不贊成，我們還沒緊到那份上，將來有錢了，一次給我存上一大筆不是更好嗎？他不肯，哪能推到以后去做呢，現(xiàn)在我一點點地給你存上，辛苦點，我很心安。

他去干活時，我就給他裝上大瓶的茶水，毛巾，有時還放兩個熟雞蛋，裝在袋子里掛在他自行車后座。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我也變得這樣瑣碎嘮叨了。他回來告訴我，一起干活的工人都羨慕他有老婆準備這個袋子，看起來不起眼，裝的可都是實在的東西，不是雞蛋就是面包，連隔夜的雞腿也有。我忍不住笑起來，和劉智過久了，跟他也相像起來，凡是覺得好的東西，也都想給他備著點，就像他老往我包里塞蘋果一樣，生怕我為了減肥餓了肚子。

裝車是又累又臟的活兒，劉智干完活回到家一般都快11點了。我一般都會給他找好了換洗的衣服，再準備一兩樣小菜和啤酒，吃點兒宵夜。

我們的餐桌就擺在廚房的一個角落里，就著不是很明亮的燈光，看著他愜意地喝著啤酒，覺得我們完全像一對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妻。我曾遺憾過，和劉智生活，再也沒法體會那種愛的激情，只有這些層層疊疊的感情累積起來的平淡日子。如今看來，這感情卻顯得珍貴，總讓我想到天長地久的幸福。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4年就過去了，我們也如愿以償地付了一套二手房的首付，搬家的前一周，我們就開始做整理工作。

幾年下來，我們已經有了十多本大大小小的相冊，也許是為了彌補沒拍婚紗的遺憾，他特別喜歡拍照。我們倆一起把相冊重看了一遍，每張相片劉智都配了簡短的文字，從那張呆板的結婚證相片開始，一直到我大腹便便穿著孕婦裝的模樣，他都記錄了下來?？醋约涸谙嗥凶虧櫟谋砬椋睦锒际翘鹈?。我一直以為，和劉智不是愛情，而是同甘共苦的感情。

劉智把那份存折拿了出來讓我收好，怕搬家亂了不好找。雖然是給我開的存折，但都在他身上放著，我也從沒過問給存了多少錢，我不需要知道那些數字的變化。這幾年來，他給人裝過車，加了很多夜班，見了空的飲料瓶就往家里撿，不舍得多買一件衣服。我問過他，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樂趣，他說，沒想過那么多，就想和你廝守著過，給你做我能做的事就覺得很高興。

我翻開存折，當初那孤零零的300元數字后面早已跟著一長串的數字，一個月也沒拉下，這讓我震驚不已，激情轉瞬即逝，唯有真愛才會這樣一步一個腳印，劉智真的做到了，我忽然間就看到了愛情，如果非要把它當作一種感情，那也是一種很深沉的愛。

劉智見我淚流滿面，感動傻了的模樣，嘿嘿地笑著告訴我，其實有時也怕自己堅持不下去，在你不高興就說離婚的時候，在你抱怨我們這個家總不像家的時候，我都會跟自己說，等等看，真能等到你愛我那天不都值了嗎？瞧瞧我這不等到了嘛？

聽了這些話，我有點想哭，慶幸自己和這份有感情的婚姻廝守了四年時光，也終于讓我找到愛情的正確方向，讓我能一秒鐘也不猶豫地確認，我比誰都愛著這個男人，就如同他一直比誰都認真地想和我把日子過好。

（編輯 高龍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