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
17歲的田原不是個快樂的男生,相反,他憂郁。剛剛升入高二,每日在數(shù)學(xué)方程和物理法則中掙扎。
其實(shí),他喜歡的是文學(xué),額,這個詞,有點(diǎn)宏大吧。或者說,他喜歡自己靜靜地翻些閑書,小說、散文、歷史雜記之類的。但是,文理分科時,他還是選擇了理科。因?yàn)榘职值囊痪湓?,男孩子家的,讀什么文科啊,嘰嘰歪歪的。爸爸是電表廠的工人,在旋轉(zhuǎn)電表中度過大半生,在他看來,有個技術(shù)比長篇大論來得實(shí)在。
可以預(yù)見的是,田原的成績不算太好,他始終提不起興趣去鉆研數(shù)理化,平庸的成績讓他更加不開心。
田原化解不開心的辦法是跑步。每天下午第四節(jié)課后,在晚自習(xí)之前,有一小時的自由時間。田原就用來跑步。圍繞學(xué)校后面的大操場,甩開步子,跑個三五圈,在極度消耗體力的過程中,心中的不快樂似乎也淡了。
這個黃昏,田原照例在操場跑步,一圈,兩圈,他正投入于那種肌肉緊繃、汗水暗涌的狀態(tài),突然覺得腳下一絆。遭了,鞋帶松開了,他踉踉蹌蹌,極力控制自己前傾的身體,慣性卻還是止不住地讓他撞向正在散步的姑娘。
“村上春樹——”
沒等他那個對不起說出口,就聽見姑娘清脆的聲音,還帶著點(diǎn)驚奇。
“蠢樹?”田原腦子里浮現(xiàn)出這兩個字。他覺得自己這時的樣子確實(shí)很窘吧,但也不至于是一棵蠢樹啊。
許是看出來田原的尷尬,姑娘又重復(fù)了一遍:“村上春樹,一個作家的名字?!?/p>
田原看清了姑娘的樣子,她有一雙細(xì)長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讓他想起,四月正盛的櫻花。
就這樣和這個姑娘認(rèn)識了。田原后來知道,她叫蔣小和,是隔壁文科班的。蔣小和是一個喜歡文字,愛好閱讀的姑娘。那天,兩人短短的交談,竟然有種淡淡的惺惺相惜。
最后,田原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村上春樹是誰呀?!?/p>
蔣小和忍不住笑了,“哎,虧你還自詡文學(xué)愛好者呀,連村上春樹的大名都沒聽說過。下次,我?guī)б槐舅臅o你哦?!?/p>
田原被她的輕微的調(diào)侃弄得不太好意思了,他的臉有點(diǎn)灼灼燃燒的感覺。他想,一定是剛才跑步太用力的緣故。
蔣小和沒有食言,轉(zhuǎn)天,她帶來了一本《海邊的卡夫卡》。她在黃昏時分的操場上,遇上正準(zhǔn)備跑步的田原?!昂?,給你本書。”
他有些激動,小心翼翼把那本書捧在手中,然后聽蔣小和講這個作家的故事。田原第一次知道,有這么一個叫村上春樹的作家,是個日本人,很有名的。
“那么,你為什么沖我喊村上春樹啊?”田原還是不解。
“因?yàn)橛X得你們長得很像啊?!笔Y小和嘻嘻地笑了。
放學(xué)回家的第一件事,田原去百度了村上春樹。看到尊容的剎那,田原有些失望。村上春樹長得真一般啊,他有點(diǎn)小小的難為情,被一個女孩子這樣形容。但不知怎的,又有點(diǎn)小小的激動,因?yàn)榇迳洗簶涫莻€大作家啊,而且是蔣小和介紹給他的。
以后的日子,蔣小和會經(jīng)常借一些書給田原看,這些都是學(xué)校小小的圖書館里沒有的。田原聽蔣小和談?wù)撃切┳骷业拿秩鐢?shù)家珍。每次講完后,蔣小和就會謙和的笑笑,那彎起的細(xì)細(xì)的眼睛,像櫻花。
蔣小和借給田原的一本《枕草子》中,有個書簽,不是市面上賣的那種,是手繪的,帶著淡淡的香,自然,這是蔣小和自己做的吧。下次還書的時候,田原悄悄把書簽留給了自己。
一個月后,學(xué)校舉行了一場題為“指點(diǎn)青春,放飛理想”的講座,請了幾個當(dāng)?shù)仡H有名氣的人物,講講大學(xué)填報志愿什么的。其中一個,是本地大學(xué)文學(xué)系的教授,蔣宇。
講座之后,田原才知道,蔣教授就是蔣小和的父親。難怪蔣小和有那么多書,懂那么多知識。不知為何,田原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終日穿著藍(lán)色工裝,埋頭抄電表的父親,五大三粗的父親。
蔣小和再來找田原說話的時候,田原就支支吾吾,悶悶的,如一個癟氣球。蔣小和奇怪他是不是不舒服,田原只是擺擺手,說:沒事,沒事。
其實(shí),他的心事大著呢。田原本想問問蔣小和明年準(zhǔn)備考什么大學(xué),他也報考那所學(xué)校。田原知道自己的成績不算好,但是他會努力的呀??涩F(xiàn)在,他不敢問了。他覺得自己和蔣小和之間,隔了一堵看不見的墻。
放學(xué)了,田原一個人坐在家中,對著鏡子看自己,那張帶著點(diǎn)憂郁神情的臉。他有一個荒涼的額頭,沒精打采的耳朵,毫不出眾的鼻子。嗯,他像村上春樹,這個長相平庸的家伙。
此時,他手里握著那枚書簽,整個手指間,都浸了那種淡淡的香氣,一如他淡淡的憂郁。
后來,田原再跑步的時候,就有意避開蔣小和。蔣小和借他書,他說:謝謝,我最近忙功課呢,沒時間看。再后來,蔣小和好像覺察了他的不對勁,兩人就少了聯(lián)系。
高三了,功課越發(fā)繁重。田原每日讀書,傍晚按時跑步。他發(fā)了狠勁去學(xué)習(xí),沒有人知道,這個一貫溫吞如白開水的男生,從哪里汲取了強(qiáng)勁的學(xué)習(xí)動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和自己暗暗較勁。他告訴自己,你要變得優(yōu)秀,出色,出類拔萃。他想證明給蔣小和看,證明什么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或許是,17歲的不服輸?shù)淖宰鹦陌伞C棵克X得很累,疲倦時,他就會去操場跑步,奔跑的時候,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見蔣小和的情形,想起這個愛笑的姑娘那聲清脆的有點(diǎn)冒失的問候。
來年七月,田原終于考上了一所很不錯的大學(xué)。而蔣小和呢,她已經(jīng)出國了,去日本,那個以櫻花著名的國度。是的,這樣美麗的姑娘,應(yīng)該有更清麗的人生。
田原在大學(xué)里,開始了隨性的生活??醋约合矚g的書,結(jié)交志同道合的朋友。圖書館藏書甚豐,他有時,會借一本村上的書來看。
他從書中漸漸了解了這個作家的生平。17歲的村上春樹,是個資質(zhì)平凡的少年,長相平凡,淹沒在人海,喜歡讀英國文學(xué),成績一般,對大學(xué)并沒有明晰的規(guī)劃?;蛟S有心儀的女生,但也是無疾而終吧。
呵,一樣的青春,茫然無告,慘綠少年,17歲的村上春樹,并不比17歲的田原幸運(yùn)。相同的是,兩個人都喜歡跑步,在跑步中慢慢塑造自己,磨練自己的韌性、耐力。就這樣跑著跑著,跑過暗淡無光的17歲,迎來新的生活。
這樣想著,田原把一枚書簽夾在未看的那一頁,靜靜合上了書。他想起一個櫻花般清麗的姑娘的笑容,掠過他落寞的17歲。而這時,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香。
編輯/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