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高峰
專欄作者。忙時賣命,閑時賣萌,業(yè)余吐槽,專業(yè)做夢。專欄隨筆零落于《南方人物周刊》、《三聯(lián)生活周刊》等。
但小利堅決說他沒遇到過我,還說如果不是我在說夢話,就是讓兔精給勾去了魂兒。
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人,如果沒有想象力,就像一個沒有雙腿的人去參加賽跑。我知道這個比喻有點拙劣,可是在想象力這個項目上,我早在六歲那年就達(dá)到了人生中的巔峰。
如今已經(jīng)沒人能證明我這個說法,除了那只兔子。
六歲那年第一次看到它時,我正百無聊賴地在田間的小路上閑逛,一邊啃著拇指。右手的拇指一直是我的美味。那只兔子看起來不像野兔,野兔沒那么肥,也不是家兔,鄰居小四家的家兔是雪白雪白的。
后來小利(兒時伙伴)說,那很可能是個兔精,專門迷惑人的。
我六歲時雖然不胖,倒也白白嫩嫩,放進(jìn)鬼怪故事里算得上是妖精的一頓美餐。
但是看到那只兔子時,我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所有的叮囑、告誡,統(tǒng)統(tǒng)隨著腳印忘在身后。我躡手躡腳地靠近兔子,還撲了一下,但是沒撲到。兔子倒不怕我,抖了幾下耳朵,帶我往荒郊野地里緩慢地走。
等我覺察出不對勁時,兔子突然沒了,眼前出現(xiàn)一個老頭,跟我爺爺差不多,有一把灰白胡子,還拄著拐杖。如果我站在他面前,手里捧兩個壽桃,就是家家戶戶都掛的福壽中堂畫了。老頭一臉笑,跟我說:“小家伙,你最想吃什么?”
聽到吃,我把拇指很熟練地塞進(jìn)嘴里,小聲說:“我想吃兔腿兒。”
老頭哈哈大笑,捋了捋胡子,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輕輕打了個響指,我眼前就慢慢展開了一幅畫,畫上是兩只肥大的兔腿,冒著熱氣,我都聞得到香味兒。可是等我伸手去拿,一切就都消失了。
“還想吃什么?”老頭又要打響指,我急忙說:“豬尾巴?!?/p>
老頭又打了個響指,10條剛出鍋的豬尾巴焦紅焦紅的。這次我沒伸手,而是盯著老頭的右手說:“能不能讓我也能,打響指,想什么就有什么?”
老頭臉上沒了笑,一字一句地說:“可以,但以后你就不能再吃手指了?!?/p>
跟兔腿和豬尾巴比,沒滋沒味的手指頭算什么?我果斷狠狠地點了點頭。
老頭拉過我的右手,往我的拇指上抹了點兒什么,麻麻的,癢癢的。之后,老頭也突然消失了。我沒顧得上去找他,而是盯著自己的右手,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打了個響指,嘴里念叨說:“我想吃燒雞!”
回家的路上,我先后看了紅燒肉、燉豬蹄、紅燒鯉魚,之后又重看了三次燒雞。當(dāng)我再也想不起該看什么時,我到家了。我媽見我舉著右手發(fā)愣,笑著說:“中邪啦?”這也是很奇怪的事兒,我媽平時見我一身泥回來,總是先大罵一通的?!澳銧敔斀裉齑蛄酥煌米?,給你留著兔腿呢?!蔽覌屧谖液竽X勺上輕輕拍了一巴掌,“把手洗干凈了再去吃!”
那天,我啃兔腿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之后我才想起,我可以打一個響指就讓全家人看到燒雞??晌野咽种付伎齑驙€了,也沒有任何一幅畫出來。全家沒一個人相信我的鬼話。
后來我急了,把小利叫來求證,因為我記得路上我遇到過他,還讓他親眼證實了一下那只燒雞是不是的確比他大伯家的好。但小利堅決說他沒遇到過我,還說如果不是我在說夢話,就是讓兔精給勾去了魂兒。
我媽和我奶奶信了小利的話,第二天一大早就生拉硬拽把我弄去十字路口叫魂。從那天開始,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理我媽,因為就是她讓我洗的那次手,把一切都?xì)Я恕?/p>
如今回想起來,我當(dāng)然不相信我真的碰上了妖精。最合理的解釋,是我在一個餓著肚子的下午,悄悄睡了一覺,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但是,我寧愿六歲那年的這一切是我憑空想象出來的,這起碼證明,我曾有過那么的想象力。即使事到如今,每每想起,一股暖意還會慢慢覆蓋那些遺憾,進(jìn)而進(jìn)入到一個懷念小時候的特殊頻道。懷舊其實是另一種穿越,因為我們終于發(fā)現(xiàn),那種天馬行空無厘頭的幻想,是多么不摻雜質(zhì)的快樂。如果想在當(dāng)下重新?lián)碛羞@種能力,我們只能回頭,向小時候的自己學(xué)習(xí),而最終能否畢業(yè),就看自己是不是重新開始相信,快樂是不用理由的,就像幸福不用錢買。
責(zé)任編輯:刁雅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