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珂
剛沖印出來的6寸相片上還有顯影液的味道。
大家套著精梳棉T恤,T恤上印著班主任朱大傻乎乎的笑臉。
大家舉起自己的或不是自己的獎狀,一時間熠熠金光連成一片。
大家露出干凈雪白的牙齒,臉上有太多掩飾不住的喜悅。
我不經(jīng)意就想起那段屬于我們的緩慢而優(yōu)雅的成長日子。
1
安琪就像是我哪一點也比不過的姐姐。
暑期班剛開始,我拿著新發(fā)下的單詞書走到安琪面前說:“10天背完這書上的單詞,敢不敢比誰背得好?”
她擔心地看了我一眼,問:“賭什么?”
“悉聽尊便。”我故作隨意的樣子。
她就答應(yīng)了。
我必須承認自己不擅長記單詞。
每晚八九點我寫完作業(yè),再花兩小時背20頁單詞。臨睡前我自認為都記住那些新單詞了,可第二天一早醒來,看見它們又覺得陌生。
就這樣第十一天很快到了。
那天早自修我先提問安琪,她一個字母不差地全答上來了。然后她開始考我,而我一大半單詞都拼錯了。
安琪慢條斯理地說:“我知道,你很努力了,輸給我,一定不甘心,很難過。但你想過沒有,為什么會是這種結(jié)果?”
我搖搖頭。
她笑道:“其實這次比賽我作弊了——我沒有背完整本書。如果你抽后面的單詞,我大概一個也答不上來?!?/p>
我有點吃驚。
她繼續(xù)解釋:“你想吧,那個帶著書童的周容不是想要進城嘛,船夫勸他走慢點,他卻不聽,一路狂奔,結(jié)果書童不小心將書簡摔了一地,等他們趕到城門口的時候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賱t不達,你知道的吧?”
2
廣民有些死腦筋。
我和他做同桌最久,低頭不見抬頭見。對他那種一門心思往前沖,其他什么也看不見的脾氣,我是很了解的。
他是數(shù)學(xué)課代表。第一學(xué)期期末,他數(shù)學(xué)考得不理想。姜老師帶些調(diào)侃地跟他講別班課代表的輝煌事跡,順便鼓勵了一下他,他的反應(yīng)來得格外激烈:整個寒假,他一門心思做數(shù)學(xué)題。每天圖書館開放多久,他就在那兒的自修室里窩多久。據(jù)說,那年年夜飯前一小時他還在做那本破成好幾塊的《王后雄學(xué)案》上的題。
于是,第二學(xué)期開學(xué)后,他的數(shù)學(xué)成績變得相當拿得出手了。
3.
或許再沒人可以比阿笛更讓我備感親切。
那堂英語課上,我做了關(guān)于兒時理想的演講,講到那時讀了《比爾·蓋茨傳》,對“世界首富”這個稱號著迷。
課后,她走到我面前說:“你的free talk我很喜歡。那你后來的理想呢?”
“我想要寫一些文字?!蔽掖稹?/p>
“作家?”
“或許?!?/p>
“現(xiàn)在也是?”
“嗯?!?/p>
“好有毅力。”說完,她笑了起來,然后談起她的理想,先是想當巴豆園新一屆校長,后來想行醫(yī),最近迷上《查令十字街84號》。
“我要成為毛姆一樣的讀書家,”她說,“我要買下中山路84號那家破酒吧,開一家二手書店,里面放的全是我讀過的書?!?/p>
確實阿笛的讀書量讓我這種自詡肚中尚有些墨水的人也望塵莫及。我總看見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啃大部頭著作,三四天換一部。每每看到她努力的樣子,我不禁告誡自己:偷懶可不行。
4
嘉俊是體育委員,也是上屆校運會1500米的亞軍得主。
他生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溫和模樣,不論什么麻煩事交給他,他都能輕松搞定。
我長跑不行,就提出要和他一起訓(xùn)練,他呵呵一笑,說:“那好吧。”
每天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的下課鈴響起時,我就站起來,他也不拖延,放下筆就跟過來,然后我們一起奔向操場。大多時候,他跑在前面,我盡量跟上他。每當我放慢腳步,他也立即慢下來。若是我系鞋帶,他就停下來靜靜等我。每次我們都一言不發(fā)跑完預(yù)定的圈數(shù)。
直到婕出現(xiàn),情況才有所改變。
婕那副閃著金屬光澤的牙套不知已戴了多久,仿佛她那口頑固的白牙始終不肯被“匡正”。每當她咧嘴笑時,牙套就顯露出來。說也奇怪,她戴著牙套并不難看。
那天她遇見我們的時候,我剛跑完步正彎著腰喘著氣,嘉俊在邊上陪著。她看看手里喝了一半的汽水,又看看我們,猶豫了一下,然后走過來。她把汽水遞給嘉俊,嘉俊不敢接,她就塞我手里,說:“來來來,兩位,干了這杯——我請客!”
于是我們一人一口喝干了。
之后,每天婕都早早買好汽水,站在操場邊看我們跑步,偶爾她也來跑一兩圈。然后我們坐在草地上,喝汽水聊天。嘉俊為我分析每天跑步的情況,不斷提出改進建議,用的都是“我想……你可以……”之類的禮貌語句。
從初春到初秋的半年里,我度過了一段溫馨的時光。
當我最終在初秋的涼爽清風(fēng)里沖過1000米終點線取得驚人好成績的剎那,我好想把嘉俊和婕從人群里拽出來,熱烈擁抱一下。
5
學(xué)校要進行“校園十佳學(xué)生”評選,趙頡準備參選,就找我這個擅長“巧言令色”的家伙幫忙。
“有一種原始的感染力,”我聽完他的演講說,“但是,你的眼睛沒有看我。”
“我看了?!彼f。他斜視得厲害。當他自以為直視對方眼睛的時候,對方卻以為他看著別處。
“這我知道,”我說,“可別班的同學(xué)不會知道的?!?/p>
于是,我對他進行長達兩周的特訓(xùn)。一下課,我就和他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面對面站著。
“看著我,再往左一點……不不不,你偏過去太多了,再回來一點點……”
我費力地指揮他掌控在眼眶中不停轉(zhuǎn)動的眼球。偶爾,他才能接上我的視線,這時我就大喊一聲:“Cut!”
趙頡正視前方的能力在一天天的訓(xùn)練中不斷進步。
“你引用的這兩部電影的臺詞太生僻啦……這年頭除了你,哪個中學(xué)生還看那么古老的戰(zhàn)爭片……不如換成貝尼尼的《美麗人生》中的臺詞……”我看著他已修改過N次的演講稿直言不諱地建議。然后,我們幾乎每天修改演講稿,直到演講前一天。
輪到他演講的那天中午,我坐在教室里,盯著前方的多媒體屏幕,安靜地等待著,然后看到了電視里的他正視大家,意氣風(fēng)發(fā),他的演講激情四射、洋洋灑灑。我開心地笑了,頓時覺得結(jié)果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
午后的空氣里滿是溫熱的味道,我將沖印費遞給老板,照片放進書包。返校的路上心里想著: 我們緩慢而優(yōu)雅成長的故事,才剛剛開始,會永無終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