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鏈視角下的漢英主語對比研究

一、引言

主語是我們熟知的一個語法概念，也是語言研究的一個重要話題。漢語屬于漢藏語系（Sino-Tibetan Family），而英語屬于印歐語系（Indo-European Family）。漢英民族在語言、文化、思維習慣等方面的不同，導致漢英語在語法和句法上存在差異。話題鏈（topic chain）這一術語最早由澳大利亞語言學家Dixon（1972）提出。國內曹逢甫（1979/2005）最早提出漢語話題鏈的概念。漢語話題鏈是漢語篇章中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突出表現(xiàn)為零回指（zero anaphor）的連續(xù)使用。印歐語系中很少有這類現(xiàn)象，Givon（1984）、Jocobs（2001）等提出的篇章話題、話題延續(xù)和話題鏈等概念多為回指現(xiàn)象，或是并列從屬關系的特殊表現(xiàn)，與漢語的話題鏈有本質區(qū)別（孫坤，2013）。諸多語言學家都承認漢語是一種話題突出語言（topic-prominent language），漢英主語對比總是從意合、形合，人稱、物稱（或有靈、無靈），零主語、形式主語等方面研究，如果從漢語話題鏈、英語主語鏈出發(fā)進行對比，就會有更多新的發(fā)現(xiàn)。本文擬從話題鏈（topic chain）以及主語鏈視角對比漢語主語和英語主語的異同。

二、主語-謂語型和話題-說明型

20世紀50年代，美國語言學家Hockett（1958）率先提出話題-評述結構或話題結構（topic-comment construction，簡稱T-C）。70年代，美國語言學家C.N.Li和S.A.Thompson（1976）將語言分為四種類型：1.注重主語（subject-prominent language）；2.注重話題（topic-prominent language）；3.主題和話題均注重（both subject-prominent language and topic-prominent language）；4.主題和話題均不注重（neither subject-prominent nor topic-prominent language）。他們認為英語是屬于“注重主語的語言”，漢語則屬于“注重話題的語言”。趙元任（1979）認為“在漢語里，把主語謂語當做話題來說明和對待，比較合適”。近幾年來，關于主語-謂語類型和話題-說明類型的問題，有人還把它作為語言類型學的一個新的分類標準，認為有的語言是偏重主語-謂語性質的語言，如英語；有的語言是偏重話題-說明性質的語言，如漢語；有的語言則是兩者并重的語言（潘文國，2010）。由此可知，漢語是話題突出語言（topic-prominent language），英語是主語突出語言（subject-prominent language）。換言之，漢語話題擴展為話題鏈，形成所謂的“竹式”結構；英語句子則擴展為主語鏈，形成所謂的“樹式”結構。例如：

（1）我是個苦命的人，從小父母離異，只見過父親幾面，十歲以前都由外祖父母撫養(yǎng)，繼父對我一向不好，冷酷疏離。為了脫離家庭，我早早結婚，卻久婚不孕，飽受婆婆的白眼和小姑嘲諷，連老公也不表示同情。（《遇見未知的自己》）

在上例的第一個分句中，“我是個苦命的人”是話題，后面部分是圍繞這個話題而展開的，訴說自己如何苦命。第二個分句中，“為了脫離家庭”也是個話題，后面部分也是圍繞這個話題進行的。這兩個分句既是一個話題，又是兩個話題。其中，第二個分句是子話題，與第一個分句構成一個話題鏈。

（2）If you really want to hear about it， the first thing you'll probably want to know is where I was born， and what my lousy childhood was like， and how my parents were occupied and all before they had me， and all that David Copperfield kind of crap， but I don't feel like going into it， if you want to know the truth. In the first place， that stuff bores me， and in the second place， my parents would have about two hemorrhages apiece if I told anything pretty personal about them. They're quite touchy about anything like that， especially my father. They're nice and all—I'm not saying that—but they're also touchy as hell. Besides， I'm not going to tell you my whole goddam autobiography or anything. I'll just tell you about this madman stuff that happened to me around last Christmas just before I got pretty run-down and had to come out here and take it easy. （《麥田的守望者》）

上例使用了大量的代詞，如“you”“I”“me”等，并且多次重復使用。換言之，該例中使用了大量的人稱代詞來銜接句子，這種指稱連接（reference cohesion）是英語篇章的特色。雖然漢語也使用指稱連接，但話題鏈是其漢語篇章組織的重要手段，而指稱連接手段則被邊緣化，使用頻率不高。

前面提到漢語是話題性突出語言（topic-prominent language），其特征如下：

1.話題被顯性地標注為話題（允許零主語出現(xiàn)），主語不必要被標注為主語；

2.被動結構要么不出現(xiàn)，要么很少出現(xiàn)；

3.沒有虛主語（英語有虛主語如there，it）；

4.雙主語結構很普遍，即句首連續(xù)兩個名詞（漢語中的話題和主語共存）；

5.話題（不是主語）和零成分共指；

6.動詞一般出現(xiàn)在句尾；

7.對哪個句法成分作為話題沒有制約；

8.話題-說明結構被看作是一個基本的句子結構，話題是一個已知信息（語境中，語言結構既包含了已知信息又包含了新信息）。

三、漢語的主語

對于漢英主語的討論，有的學者從意合、形合，人稱、物稱（或有靈、無靈），零主語、形式主語等方面加以區(qū)別討論。本文將從話題鏈角度來探討漢英主語的異同。

（一）潘文國（2010）認為漢語的主語從語義角度上來看，至少有10種：

1.施事主語

（3）一開頭我要告訴你我拼命地怪自己。（I will begin by telling you that I blame myself terribly.）

2.受事主語

（4）我被迫卷了進去。（I was forced into it.）

3.零位主語

（5）下雨了。（It is raining.）

4.主題主語

（6）你的想象力同我的人一樣，囚禁在監(jiān)牢里。（The imagination was as much in prison as I was.）

5.時間主語

（7）昨天做了一個噩夢。（I had dreamed a terrifying dream.）

6.地點主語

（8）羅馬城見證了許多偉大的歷史性事件。（Rome witnessed many great historic events.）

7.工具主語

（9）一把菜刀鬧革命。（He began his revolutionary career with a chopping knife.）

8.方式主語

（10）這么快就蓋好了一座房子。（The house was built at a admirable speed.）

9.存現(xiàn)主語

（11）處處有熱心人。（There are warm-hearted people everywhere.）

10.關系主語

（12）這件事請保密。（Please keep quiet about this.）

從主語的條件來看，漢語的主語可以是名詞性詞語、動詞性詞語以及形容詞性詞語（潘國文 2010）。例如：

（13）厚厚的地毯吞沒了我的腳步聲。

（14）作曲是他的愛好。

（15）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二）張浩和李穎（2003）認為漢語主述型句型大致有四類：名詞性主述；動詞性主述；形容詞性主述；子句主述。前三項與潘國文的看法一致，第四項略顯不同。例如：

（16）小王干活都干傻了。

（17）他學英語都學瘋了。

由例（16）、（17）可知，所謂子句主述，就是一個句子里嵌入另一個比較簡單的句子。

四、英語的主語

（一）潘文國（2010）認為英語的主語從語義上講只有4種：

1.施事主語

（18）He lived a scant two years with his wife， and they had a son.

2.受事主語

（19）Metaphors are not to be trifled with.

3.形式主語

（20）It was Sabina he turned to when he needed to find a job for Tereza in Prague.

4.主題主語

（21）Although her new job did not require any particular qualifications， it raised her status from waitress to member of the press.

從英語的主語條件來看，只有一種情況，即名詞性，可以是名詞、形容詞、-ing分詞、動詞不定式等。

（二）張浩、李穎（2003）則認為英語的主語主要有六大類型：

1.使動主語（agentive subject）

（22）Tomas knew he had never had a better friend as a mistress than Sabina.

2.受動主語（affected subject）

（23）Her dreams recurred like themes and variations or television series.

3.工具主語（instrumental subject）

（24）A stone broke the window.

4.地點主語（locative subject）

（25）The house contains ten people.

5.時間主語（temporal subject）

（26）Two years had elapsed since she discovered he was unfaithful， and things had grown worse.

6.“It”作主語，表時間、天氣、距離

（27）It was August 1968， and Tomas was receiving daily phone calls from a hospital in Zurich.

其中，形式主語是英語特有的語言現(xiàn)象，它是實際主語的代替形式，沒有詞匯意義，只代行主語的句法功能。

五、漢英主語的異同點

（一）漢英語的相似點

由上可知，漢英主語從語義上講，都有施事主語、受事主語、主題主語、工具主語、時間主語、地點主語，從條件上來講，名詞性詞語都可以充當主語。如：

（28）I met them on a Cunard liner many years ago， coming home from Liverpool to New York./許多年前，我從利物浦回紐約途中，在丘納德號輪船上遇見他們。（“I/我”充當施事主語）

（29）Every window，picture and mirror was smashed./所有的窗戶、圖畫、鏡子都被搗毀了。（“所有的窗戶、圖畫、鏡子”充當受事主語）

（30）Elements that fascinated you and made you cling to me./每一樣都讓你心醉神迷，對我緊跟不舍。（“每一樣”充當話題）

限于篇幅，其他可以充當漢英主語的形式本文不再一一列舉。

（二） 漢英主語的不同點

本文主要從話題鏈角度來探討漢英主語的不同之處。

（31）①[1965年8月8日早晨，羅伯特金凱鎖上了他在華盛頓州貝靈汗的一所雜亂無章的房子里三層樓上一套兩居室公寓的門，拎著一個裝滿照相器材的背包和一個衣箱走下了樓梯，穿過通向后門的過道，他那輛舊雪弗萊卡車就停在住戶專用的停車場上]。②[車上已經(jīng)有另一個背包 。③一個中型的冷藏箱。④兩套三腳架。⑤好幾條駱駝牌香煙。⑥一個保暖瓶和一袋水果。⑦車廂里有一套吉他琴匣]。⑧[金凱把旅行袋放在座位上，把冷藏箱和三腳架放在地上]。⑨[他爬進車廂，把吉他琴匣和衣箱擠到一角，把它們和旁邊一個備用輪胎系在一起，用一條長帆布繩把衣箱琴匣和車胎緊緊捆勞，在舊車胎下塞進了一塊黑色防雨布]。（《廊橋遺夢》）

①是一個話題鏈。話題鏈的典型特征是：1）話題鏈中須有顯性話題出現(xiàn)，顯性話題可以是名詞短語、代詞，但出現(xiàn)最大的是零形式；2）除了典型的零形式鏈外，還有顯性話題鏈，多為雙名詞話題鏈，即話題出現(xiàn)后，評述成分多用“T-C結構”，這類話題鏈的出現(xiàn)頻率也很高。例（31）中出現(xiàn)許多零回指，且都是回指“羅伯特金凱”。正如王力所說：“西洋的語法通則是需求每個句子有一個主語，沒有主語就是例外，是省略。中國的語法通則是，凡主語顯然可知時，以不用為常，顧沒有主語則是常例，是隱去，而不是省略?！雹谑且粋€長話題鏈，中間嵌入了③④⑤⑥⑦等5個話題鏈，且這5個話題都是顯性話題。由此可知，漢語話題鏈的本質是一種語篇組織手段，是句法和語篇整合的機制，是漢語基本的話題-評述結構在篇章中的表現(xiàn)，突出表現(xiàn)為零形式的大量使用。（孫坤，2013）

（32）①[（T1）我的思緒又回到過去，我想象在1946年華盛頓特區(qū)的情景，（C1）軍隊剛從歐洲和太平洋前線撤回，（C2）有的軍人身體受了傷，（C3）有的則是情緒受了驚嚇，（C4）誰能治療這些勞苦功高的美國退伍軍人呢]？②[沒有他們的犧牲，哪有我們的自由]？③[答案當然是精神科醫(yī)生，這是他們的神圣任務]。（T2）[德國的克拉培林（Kraepelin）、法國的讓內（Janet）、瑞士的布魯勒（Bleuler）和奧地利的弗洛伊德，（C1）都是享有國際盛名的心理醫(yī)生，（C2）專門補修受損的心靈]。（《真實的幸?！罚?/p>

例（32）中使用了名詞短語、代詞以及零形式作話題，從一個話題鏈過度到另外一個話題鏈。此例中由話題鏈T1-C1-C2-C3-C4過渡到T2-C1-C2時，中間插入了話題鏈②和③，交代了T2出現(xiàn)的原因。因此，“答案當然是精神科醫(yī)生，這是他們的神圣任務”和“德國的克拉培林、法國的讓內、瑞士的布魯勒和奧地利的弗洛伊德”這兩個話題用作過渡。這兩者之間并沒有關聯(lián)詞連接，卻有語義關聯(lián)。

（33）No， ①[we just had lunch at the hotel with my brother and his new wife]. ②[She told me all the dirt]. ③[I forgot how interesting things can get around here].④[ It was so good to see them]. ⑤[The last time we visited they were in Europe]. ⑥[ He is doing well. He ordered champagne. For lunch]！⑦[I nearly died].（《廊橋遺夢》）

例（33）中使用了詞匯策略進行句間連接，如“his new wife-she-they-he”。與漢語大量使用話題鏈從而造成很多零形式不同的是，該例中使用了“we”“she”“it”“he”和“I”等人稱代詞作主語，并用其來銜接句子。

（34）① All of a sudden， on my way out to the lobby， I got old Jane Gallagher on the brain again.②I got her on， and I couldn't get her off. ③I sat down in this vomity-looking chair in the lobby and thought about her and Stradlater sitting in that goddam Ed Banky's car， and though I was pretty damn sure old Stradlater hadn't given her the time—I know old Jane like a book—I still couldn't get her off my brain.④I knew her like a book. I really did. I mean， besides checkers， she was quite fond of all athletic sports， and after I got to know her， the whole summer long we played tennis together almost every morning and golf almost every afternoon.⑤I really got to know her quite intimately.⑥I don't mean it was anything physical or anything—it wasn't—but we saw each other all the time.⑦You don't always have to get too sexy to get to know a girl.（《麥田的守望者》）

例（34）中同樣的使用了大量的代詞，如“I”“you”，并且出現(xiàn)大量的主謂結構。以上兩個例子說明英語中常常借助名詞、代詞充當主語。

綜上所述，在英語中，主題往往是句子的主語，英語句子的主語通常指人或事物，由名詞、代詞或名詞詞組擔任；而漢語竭力通過句子整體突出主題，而不僅僅是依靠句子的主語。漢語句子的主語可以以各種形式出現(xiàn)，除人或事物外，地點、時間、行為方式都可以作主語。在詞性方面，除名詞、名詞詞組和代詞外，動詞短語、介詞短語，甚至句子都可以作主語。（Thompson，1976）

六、結語

本文主要從主語的條件和語義兩個層面對比了漢英主語的異同點。在底層，漢語使用話題-說明結構，形成話題鏈，而英語使用主謂結構，形成主語鏈。在中層，漢語話題鏈的連接以詞匯和語義連接為主，英語則傾向于使用指稱連接。需要指出的是，本文從話題鏈和主語鏈視角研究漢英主語的異同是對先賢們研究成果的補充，只從語義和條件兩個層面對比研究漢英主語的異同，并未能全面揭示漢英主語的異同。在今后的研究中，我們將細化對漢英主語異同的研究，并結合漢英主語的語用功能、語法結構和語義特點，系統(tǒng)探討漢英主語的異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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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彭克飛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