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瓷話：五大窯址博物館館藏精品（上）

張必萱

本次展覽以華夏文明最燦爛的大宋（宋金）時代為歷史背景，打破以窯址為布局的展陳方式，重點放在對當時的文化現(xiàn)象及審美差異的解讀上，以瓷話史，凸顯不同時空、不同生存環(huán)境的文化交錯與排比。展覽從瓷器的功能用途出發(fā)，將同時代的同一類器物放在同一展示平臺上，以當時生活的幾個片段還原歷史細節(jié)，從一個側面展現(xiàn)南北瓷器的地域文化差異以及那一時期的社會時尚和生活點滴。同時以器物本身的視覺效果，對比不同地域的審美意趣，讓觀者以今人的眼光去感受當時的生活品質，體會那一時期的社會風貌。

民窯奇葩——磁州窯

磁州窯是古代北方一個龐大的民窯體系，具有極為鮮明的民窯特色。磁州的燒瓷歷史較早，從北朝時就開始燒造青瓷，唐末五代生產(chǎn)白瓷。從北宋開始，磁州的燒瓷業(yè)經(jīng)過長期生產(chǎn)演變形成了“白地黑花”的獨特裝飾工藝，在古代陶瓷史上獨樹一幟。磁州窯從市場需求出發(fā)，大量生產(chǎn)以碗、盤、盆、罐、缸、瓶、枕等為主的民用器物，占領了北方的陶瓷市場；同時，又以其簡約質樸的造型，粗獷豪放的裝飾風格，影響了河南、山西、山東、內(nèi)蒙古、江西等地窯場，形成了一個龐大的“磁州窯系”。在廣泛的生產(chǎn)傳播中，磁州窯的技藝還影響到朝鮮、日本、泰國、越南等東北亞和東南亞國家，在世界陶瓷史上占據(jù)了重要的位置。

磁州窯的裝飾內(nèi)容具有濃郁的民間情趣，極富北方的民情、民風、民俗性，被譽為民俗博物館或“民俗詞典”。其裝飾工藝多種多樣，如劃花、刻花、剔花、珍珠地、印塑等，特別是它學習傳統(tǒng)水墨畫的技法，創(chuàng)造了以毛筆為工具的白地黑花裝飾工藝，以自由、粗獷的畫風表現(xiàn)民間喜聞樂見的裝飾內(nèi)容，從而形成了質樸、灑脫、豪放的裝飾語言和風格，產(chǎn)品黑白對比強烈，呈現(xiàn)出明快、舒展、生動的裝飾藝術效果。

金代磁州窯紅綠彩人物像磁州窯博物館藏，高35厘米（圖1）。此件中年男子人物像為文官造型，端坐于扶手椅之上。人物俊眉秀目，紅唇黑髯，頭戴黑色幞頭，身著黃褐色底的圓領窄袖長袍。坐像彩繪以紅綠彩裝飾為主，袍衫上以紅、綠、黑三彩繪出裝飾圖案及腰部的革帶。

紅綠彩是指在白釉上用紅、綠、黃等彩勾畫出紋飾，再入窯以800℃左右的低溫燒成。磁州窯的紅綠彩產(chǎn)品主要都是金代生產(chǎn)的。當時，與南宋隔江而治的金國處在多民族雜居、草原文化與中原文化相互碰撞交融的時代，金文化中剛健豪放的品格，崇真尚實和以“俗”為美的審美風尚，給中原帶來了一股清新質樸的氣息，促進了以“俗”為美的金代院本、雜劇、詩詞的發(fā)展。表現(xiàn)在陶瓷面貌上，色彩對比強烈、風格粗獷豪放的磁州窯白地黑花、大俗大雅的紅綠彩瓷器得以脫穎而出。

金代磁州窯素胎蹲力士脊飾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磁州窯遺址出土（圖2）?？趶?.8厘米，高23.5厘米。素胎，平頂，中空，面部特征似熊，眼部、雙耳繪黑彩，短頸，上身赤裸，下著包肚，兩手扶膝，做蹲坐狀。

宋磁州窯白地褐彩草葉紋行爐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磁州窯遺址出土（圖3）?？趶?6厘米，底徑7.7厘米，高12厘米。圓唇，寬平沿，直筒腹稍深，喇叭足。沿面上用褐色的釉料繪5組草葉紋，白地滿釉。

宋磁州窯白地劃牡丹紋葉形枕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磁州窯遺址出土（圖4）。長29.3厘米，寬28.5厘米，高18.5厘米。葉形枕面內(nèi)劃牡丹紋。枕面下為橢圓形墩，中空，有透氣孔。

金代白地黑花篆書文字腰圓形枕磁州窯博物館藏（圖5）。長25.7厘米，寬21.8厘米，高12.3厘米。枕面用5條線作邊框，內(nèi)書6行篆文：“繡頂聚金不勝情，夏夜瓷枕自涼生。清魂內(nèi)人游仙夢，有象紗櫥枕水晶?！边@首詩生動地闡述了瓷枕作為寢具在三伏夏日使用的妙處。

該枕底部有仰覆蓮“張家造”窯戳，類似現(xiàn)代的商標。依迄今出土瓷枕的戳記來看，有“張家造”“王家造”“李家造”“趙家造”“常家造”“陳家造”等戳記，它們應都是以姓氏戳印來打造自己的品牌，其中以“張家造”的影響最大。

金代磁州窯白地黑花虎紋腰圓形枕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東艾口村出土（圖6）。長28.5厘米，寬21.5厘米，高12.5厘米。枕面繪下山猛虎一只，十分寫實，背景有松樹、山石紋。枕周壁繪卷草紋，后壁上有一透氣孔。

金代磁州窯素胎摩羯脊飾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磁州窯遺址出土（圖7）。高37厘米。素胎，造型為躍動的魚，尾高甩，兩只翅膀后翹，頭上揚。翅下生兩足，與腹底支柱成三角鼎立于筒瓦上，胎質粗而堅硬。

摩羯，也稱摩伽羅、摩羯魚，是梵文makara的漢譯，源自印度神話中的一種長鼻利齒、獸首魚身、兇猛無比的“海中大魚”。傳說約4世紀末摩羯形象隨佛教傳人中國。北魏楊炫之《洛陽伽藍記》中曰：“河西岸有摩竭大魚，從河而出，十二年中以肉濟人處，起塔為記，石上猶有魚鱗紋?！蹦︳尚蜗笊鷦踊顫?，常作為佛家寺院屋脊上的裝飾性建筑構件。

金代磁州窯白地黑花梔子花紋梅瓶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磁州窯遺址出土（圖8）?？趶?.7厘米，底徑7.8厘米，高31.8厘米。圓口，撇沿，短頸，溜肩，弧腹，平底。白地黑花紋飾分為三層，上下層各繪菊瓣紋一周，中層為纏枝梔子花。

“白地黑花”是磁州窯的主要裝飾風格，通常先在坯體上施白色化妝土，再以毛筆蘸斑花石畫料（富含氧化鐵）在其上書寫繪畫，最后罩透明釉燒成。出窯后，繪畫紋飾形成黑白分明的裝飾效果，頗具中國水墨畫的韻味。該件梅瓶上的菊瓣紋和梔子花紋飾筆墨簡練大氣，收放自如，使整件器物花香四溢，宛如“月明林下美人來”。

金代磁州窯素胎“龜鶴齊壽”盤模磁州窯博物館藏，磁縣觀臺鎮(zhèn)磁州窯遺址出士（圖9）。直徑30厘米，厚3.7厘米。模具圓形，素胎。邊緣為六瓣花口模，沿上刻卷草紋飾，模具底部從上至下陰刻龜、鹿、鶴三圖，龜、鹿之間刻“?！弊?，左側刻“龜鶴”，右側刻“齊壽”字樣，寓意“福祿雙全，龜鶴齊壽”。

瓷器的裝飾手法多種多樣，其中一種為“模印法”，即在干濕適宜的坯體上用模具壓印紋飾，形成裝飾圖案。此件即為“模印法”中使用的壓印模具，為盤模。

精比琢玉——耀州窯

位于陜西省銅川市的耀州窯。從創(chuàng)燒干唐代的黃堡窯址，到延燒至今的陳爐，已有近1400年的延續(xù)燒瓷史。其早期和晚期兼燒黑、白、荼、黃、青、醬諸釉及各種釉彩瓷。從燒瓷工藝成熟的五代到鼎盛時期的宋代，再至金代，均以主燒優(yōu)質青瓷著稱于世。存此三個歷史時期，更晉升為燒造貢瓷的貢窯，亦成為我國古代北方地區(qū)最具影響力的青瓷窯址，素有“北方青瓷的代表”之稱。

宋代鼎盛時期的耀州窯，從泥料制備、轉輪就制和窯爐燒成等整個制瓷工藝流程，均達國內(nèi)領先水平。所燒耀瓷器物種類繁多，餐具、酒具、茶具、香具、臥具、照明具、文房用具、玩具等應有盡有。其造型“巧如范金”，“方圓大小，皆中規(guī)矩”；其胎質精細致密，“擊其聲，鏗鏗如也”；其青釉，“類余姚秘色”，“溫溫如也”。其所創(chuàng)新之獨具特色的刻花和印花裝飾工藝，刀鋒犀利，線條流暢，紋樣生動，圖案豐富，堪稱“精比琢玉”，其宋代刻花青瓷更是位居刻花青瓷之冠。

“黃堡在金尤為重鎮(zhèn)”，金代的耀瓷得已延續(xù)發(fā)展。最為成功之處是創(chuàng)燒出潔凈、溫潤，猶如和田青白玉質感的月白釉瓷。南宋人周輝在《清波雜志》中記載：“又嘗見北客言，黃浦鎮(zhèn)燒瓷名耀器，白者為上，河朔用以分茶。”所指的“白者為上”，即指金代耀瓷中的月白釉瓷。金代耀瓷與北宋時期相比，造型明顯敦厚樸實；刻花和印花裝飾往往采用開光式布局，以突顯主題紋樣。紋飾中除傳統(tǒng)題材外，新出現(xiàn)了受北方草原民族影響的春水秋山之類，更加兼容了各民族的多種文化因素。

金代耀州窯月白釉鋬耳洗耀州窯博物館藏，1988年耀縣柳林窖藏出土（圖10）。口徑15.4厘米，底徑4厘米，高6厘米。圓唇，直口微斂，圓腹外鼓，坦底，臥足?？谘匾粋扔幸辉卵佬武冄兀沦N一環(huán)形立耳。施滿釉，底足與環(huán)耳外側露胎，月白釉呈青白色，釉厚均勻，溫潤如玉。胎色灰白，胎質細膩。內(nèi)底心飾一道下凹弦紋。整體精巧無比，為金代耀州窯月白釉瓷中的佳器。

此器之造型可追溯至9、10世紀由中亞地區(qū)傳人我國的金銀器單柄杯。南宋、金時期在南北方窯場如耀州窯、定窯以及景德鎮(zhèn)、龍泉窯等均可見此類造型的瓷器。其中有紀年的時代多在12世紀后半葉及其以后。金代有確切紀年者，即金大定十七年（1177年）和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的兩件耀州窯青瓷鏨耳洗均出土于北京。

北宋耀州窯青釉刻花花口尊耀州窯博物館藏，銅川市印臺區(qū)紅土鎮(zhèn)東王村窖藏出土（圖11）?？趶?2.6厘米，底徑5.8厘米，高11.5厘米。尖唇，口沿呈六瓣荷葉形花口。通體施青釉，釉色青綠，足端刮釉露胎，胎表呈火石紅色。腹內(nèi)壁有6條出筋白線將器身分成六格，每格的口沿中部均向下翻卷，從口沿處俯視像一片舒展的荷葉。頸部刻蕉葉紋，腹部刻牡丹花葉紋。

尊最早為中國商周時的酒器，宋代以后瓷尊盛行，多用作宮廷陳設器。耀州窯宋代瓷尊的造型有高體和矮體兩種，高體形尊出現(xiàn)于宋中期，此件荷葉花口尊的造型流行于北宋中晚期，無論是制作工藝還是裝飾技法都極為精湛。

北宋耀州窯青釉刻花水波三魚紋碗耀州窯博物館藏，銅川市黃堡鎮(zhèn)耀州窯遺址出土（圖12）。口徑11.9厘米，底徑3.8厘米，高4.8厘米。碗施滿釉，青綠色釉泛黃，釉薄明亮，圈足刮釉，足底露胎。碗內(nèi)腹上壁刻一周弦紋，下飾劃花水波和刻花三魚紋。

北宋耀州窯青釉盒耀州窯博物館藏，1981年黃堡鎮(zhèn)耀州窯遺址出土（圖13）?？趶?.7厘米，底徑4.5厘米，高3.7厘米。子口，稍內(nèi)斂，淺曲腹，下斜弧收，圈足。盒內(nèi)底平坦。中間貼一頭朝上的蓮苞，3個小子盒呈“品”字排開，子盒間各粘貼一蓮梗，三蓮梗頭分別為荷葉、蓬實和花蕾。施青釉，釉呈橄欖綠色，施釉至圈足，足底露胎。

宋耀州窯青釉刻花纏枝牡丹紋梅瓶耀州窯博物館藏，銅川市耀州區(qū)出土（圖14）。口徑5.5厘米，底徑8.8厘米，高30.5厘米。內(nèi)口沿及器表通身施青釉，余皆露胎。釉色青綠，釉面開片。胎色灰白，質細膩。瓶身分三層裝飾，肩部與脛部刻雙層尖狀覆仰蓮瓣紋，腹部刻纏枝牡丹紋，以盛開的牡丹花作蜿蜒曲折的纏枝式布局，花朵和枝葉灑脫，刻工剛勁有力，線條活潑流暢，是宋金交界時期耀州窯刻花工藝中的杰出代表作。

梅瓶因形制優(yōu)美實用，自宋代后普遍流行。遼、西夏及金代梅瓶均受北宋諸窯的影響，具有形體挺拔修長的特點。元代以后，又有諸多變化。造型上的變化體現(xiàn)了我國古代不同時期和地域的文化特征。

北宋耀州窯青釉刻花牡丹紋蓋碗耀州窯博物館藏，2003年銅川市印臺區(qū)紅土鎮(zhèn)東王村窖藏出土（圖15）?？趶?0.6厘米，底徑4.7厘米，通高9.6厘米。由蓋與缽式碗兩部分組成。蓋頂端有一瓜蒂狀鈕，蓋面飾刻花牡丹紋。碗外腹部刻牡丹紋。通體施青釉，釉呈橄欖綠色。

刻花是宋代耀州窯青瓷獨具特色的裝飾手法，系用直刀勾勒出紋飾圖案的輪廓線，再用斜刀刻劃出整個裝飾紋樣，削掉中間的殘泥，使花紋清晰地凸現(xiàn)于坯胎之上。此件蓋碗的圖案由不規(guī)則的牡丹葉紋組成，似花又似葉，具有中國寫意畫的特點。其最具魅力之處是刻花工藝與釉色的完美結合。蓋面、器腹壁的牡丹花葉紋與青綠明亮的釉色互相映襯，寬深的輪廓凹線處青釉聚集，呈現(xiàn)出深綠色；葉片、花朵處釉層輕薄，色澤略淡，使整件器物的釉色出現(xiàn)不同的色階，形成多層次的立體效果。

北宋耀州窯青釉胡人瓷塑耀州窯博物館藏，黃堡鎮(zhèn)耀州窯遺址出土（圖16）。寬6.0厘米，殘高6.5厘米。頭像僅殘存面部，模印制成。卷發(fā)，粗眉，圓眼，雙目鼓起，鼻寬大，厚唇，有髭須，將胡人形象刻劃得傳神至極。施青釉，釉色青中泛灰，純凈明亮?；野滋?。質細。

唐代，耀州窯所在地屬京畿范圍，有西域胡人居住于長安城。宋時，往來絲綢之路的胡商將耀瓷遠銷外域，外域人物形象便出現(xiàn)在耀瓷的瓷塑和紋樣中。從該人物瓷塑的面部特征分析，應為頭發(fā)卷曲雙唇凸顯的胡人，這是不同文明相互碰撞、東西文化相互交流和中外人民相互往來的反映與見證。故而，此件胡人頭有著深厚的文化內(nèi)涵和歷史價值。

北宋耀州窯青釉印花飛天紋碗耀州窯博物館藏（圖17）?？趶?6.6厘米，底徑4.3厘米，高6.1厘米。碗內(nèi)外施青釉，釉色青中微黃。足底露胎，胎色灰白，質較細密。內(nèi)壁印二飛天及云紋，取“喜相逢”——兩兩相對、旋轉輪換的對稱紋樣布局。飛天作美女彤，面目秀麗柔和，頭飾云髻，束有花蔓和彩帶，身著裙裝，肩臂披飄帛，頸有寶鈿項圈，臂帶釧鐲。每個飛天的手中都持有獻佛的供奉物，飛天伴著彩帶飄帛和祥云朵朵凌空舞躍，輕盈自如。

飛天，梵文作Gandharva，即“犍闥婆”，意為“天樂神”“凌空之神”，是歡樂和吉祥的象征，在佛教壁畫及浮雕中常有出現(xiàn)，尤以敦煌莫高窟表現(xiàn)得最為精美絕倫。飛天形象在宋代耀瓷的裝飾紋樣中多有采用，而在其他宋代諸窯的古瓷紋樣中卻十分少見，它是耀州窯制瓷工匠學習和借鑒佛教造像藝術，在瓷器裝飾上的一種成功再創(chuàng)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