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191)
《哈姆雷特》復仇戲劇的魅力
——莎士比亞戲劇《哈姆雷特》之讀者反應理論解讀
李 湛
(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北京 100191)
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之一《哈姆雷特》自產生以來,一直受到人們的關注直至今日。其中,對于主人公哈姆雷特的研究則更是受到眾多文學界學者的青睞。本文將從讀者反應批評中伊瑟爾的意義空白、未定性以及“否定”的理論角度,分析《哈姆雷特》這一戲劇中所展示的能夠吸引讀者閱讀的魅力性所在,并展現出讀者對以《哈姆雷特》為代表的復仇戲劇的喜愛。
哈姆雷特;空白;未定性;否定;復仇
莎士比亞是英國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劇作家、詩人,也是歐洲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文學的集大成者。莎士比亞擅于通過他所描繪的具有強大藝術力量的形象,從那些典型的并且同時具有鮮明個性的主人公的復雜關系中,從他們的行動和矛盾中去揭露和闡釋他們的性格特征。在他的戲劇中,往往能夠感受到一種濃郁而又強烈的人文主義思想,加之他卓越而大膽的藝術技巧,莎士比亞帶來的意義早已超出了他所生活的時代以及國家的范圍。莎士比亞著名的四大悲劇之一《哈姆雷特》就是這樣一部杰出的戲劇。在這部戲劇中,主人公哈姆雷特在“父親慘死、母親改嫁、皇位被占”的狀況下,選擇了復仇,并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李婷 2012)。對于這部戲劇,國內外學者從哈姆雷特的戀母情結、矛盾的性格特征以及悲劇性產生的原因等不同的角度已經進行過細致的闡釋。同時,《哈姆雷特》也受到了廣大讀者的喜愛,成為經典書目之一。莎士比亞曾經說過: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由此可見《哈姆雷特》這部戲劇喚起了讀者在多種層次上的參與和不同程度上的介入,令讀者與小說中的人物休戚與共,息息相通。因此,本文將從讀者反應理論中伊瑟爾的意義空白、未定性以及“否定”的理論角度并重點結合“復仇”這一主題來闡述《哈姆雷特》這部戲劇能夠吸引廣大讀者閱讀的魅力性所在。
伊瑟爾指出,在創(chuàng)作作品時,作家給予作品意義一定的未定性和空白;在閱讀過程中,這些未定性和空白會向讀者發(fā)出一種召喚與邀請,吸引讀者去想象和填補(張中載 2002:256)。在《哈姆雷特》中,這種未定性與空白也多有體現,比如說弒兄情節(jié)的缺失,鬼魂意象的存在等等。伊瑟爾認為,在提供足夠信息的前提下,一部作品所包含的意義空白與意義未定性越多,讀者就越能深入參與作品,探討作品中潛在的意義(胡靜 2008)?!豆防滋亍愤@一文學作品當中的意義空白與未定性特征的表現給予了讀者能動的反思與想象的余地。
在具體的作品中“由于文本內部各構件(敘事者、人物、情節(jié)、讀者)”在讀者閱讀過程中有時間上的先后和空間上的間隔,文本中一個構件成分與另一個構件成分之間就形成文本構件缺失的環(huán)節(jié),這種文本連貫的‘暫時中斷’,就叫做文本的‘空白’”(朱樂奇 2004)。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哈姆雷特》時,并不是進行直接的鋪述,而是采用了一些插敘和回憶式的手法。于是,在閱讀的過程中,這種敘事的間接性中斷便形成了讀者閱讀中的“空白”,給讀者提供了思考的機會,促使閱讀行為繼續(xù)進行。在這部戲劇的開始部分就給讀者留下了一個“空白”的謎團:一個鬼魂,身披盔甲,模樣如同已逝的國王一般,出現在王宮的城墻之上,被守衛(wèi)的士兵發(fā)現。如此神秘且魔幻的一幕開場便會引起讀者的一系列猜測:這個鬼魂到底是誰?它出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在它自己的身上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情?等等。雖然在下文當中,這些問題都得到了相應的回答,然而在戲劇的開篇,這種謎團式,欲使人一探究竟的表現實際就是讀者反映理論當中所說的“空白”所引起的閱讀效果,將讀者吸引進來;并且這種不完整的敘述,為讀者提供了一個開放性的解讀空間。讀者在之后的過程當中可以將自己的猜測與文本進行對照,從而加強了讀者與文本的互動性。
在接下來的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過程中,哈姆雷特的母親喬特魯德很快就從對老國王的悲傷中走了出來,同老國王的弟弟克勞狄斯另結連理。從國外回來的王子哈姆雷特,在得知父親去世,母親即刻再嫁的消息后,昔日慣有的快樂蕩然無存,悲痛和郁悶使他覺得眼中一切高潔的花卉全部枯死,雜草在不斷地瘋長。之后,哈姆雷特在好友霍拉旭的幫助下,了解到鬼魂一事并且親眼驗證了此事。于是,在父親鬼魂的口中,讀者們也才了解到事情的緣由與發(fā)展過程。莎士比亞沒有讓讀者毫無障礙舒舒服服地一下子就明白事情發(fā)生的前因后果,因為倘若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就不會激發(fā)讀者積極參與的欲望。哈姆雷特在聽完鬼魂的話后,也是持有懷疑態(tài)度的,遲遲沒有進行自己的復仇計劃;直到宮里來了個戲班子,才給了他一個試探的機會,并確信父親是被自己的叔叔謀害的。實際上,在此之前,讀者也對此有所懷疑,甚至會懷疑這個所謂“父親”容貌的鬼魂到底是真還是假。再后來,當父親被害的事實得到確認之后,“鬼魂”這一神秘的意象仍然激起讀者許多的問題和思考。尤其是在當哈姆雷特責備母親的一幕時,鬼魂出現并勸說哈姆雷特要寬容和保護自己的母親,然而卻對喬特魯德隱身不現;母親喬特魯德同克勞狄斯關系親密,如果得知事情真相,復仇應該更為容易,但是鬼魂卻求助于哈姆雷特來為自己報仇,這不得不讓讀者又引起對哈姆雷特母親的懷疑,是否她也參與到了謀殺的行動之中。所有的這些問題,莎士比亞都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而這種“空白”就導致了未定性的特征。
按照讀者熟悉的事情發(fā)展過程,接下來確信叔父有罪的哈姆雷特應當把握時機替父報仇。恰巧在哈姆雷特去往母親房間的路上遇到了正在做祈禱的克勞狄斯,不管是從哈姆雷特還是讀者看來,這都是一個完美的復仇機會。然而,莎士比亞出人意料的安排讓讀者們對于故事發(fā)展的興趣更進了一步。哈姆雷特認為此時殺死正在做禱告的克勞狄斯會將他送向天堂,而害死他父親的人進入地獄才是正道。因此,他延遲了復仇的計劃。由此,哈姆雷特矛盾以及不果斷的性格特征引起了讀者的關注。此時,讀者可能會感覺到哈姆雷特本性中邪惡的一方面。后來,當哈姆雷特誤殺了他的戀人奧菲利亞的父親波洛涅斯以及間接導致奧菲利亞自殺時,讀者一方面在為之前哈姆雷特沒有能夠及時復仇而心急如焚的同時,另一方面也在思考如何才能降低這種附帶的傷害,如何才能有一個真正公平正義的結局。讀者們的思路也伴隨著劇情的發(fā)展而越發(fā)活躍,為哈姆雷特所面臨的難題而為難,糾結之心無以言表。
除此之外,文本中的“空白”還體現在哈姆雷特裝瘋之前同戀人奧菲利亞之間的愛戀以及在克勞狄斯發(fā)現哈姆雷特對自己產生威脅之后將哈姆雷特派遣到英國時哈姆雷特的海上旅途等。這些情節(jié)莎士比亞都沒有進行詳盡的描述,而是通過人物之間的對話過程間接傳達給讀者,給讀者留出了想象的空間:復仇之前的哈姆雷特對于奧菲利亞來說是一個如何紳士體貼的王子,是否與現在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以及哈姆雷特在海上如何奮力逃回丹麥繼續(xù)完成自己的使命等等。這種“空白”的體現著實為《哈姆雷特》這部戲劇增添了不少色彩。有時,看一部作品,不應當看它說出了什么,而是看它沒說什么。在一部作品意味深長的沉默中,在它的空白與未定中,往往隱藏著作品效果潛能(胡靜 2008:21)。
復仇悲劇是英國文藝復興時期一種獨立的戲劇類型,而《哈姆雷特》就是這一家族中不可或缺的一員。莎士比亞筆下的《哈姆雷特》既繼承了傳統(tǒng),又有獨到的革新之處,正如艾略特所說,“稚嫩的作家模仿;成熟的作家偷竊;壞作家抹去他們借用的東西,而好作家卻讓它變得更好,或者至少是不同”(Ralph 1961)。《哈姆雷特》使復仇悲劇的境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飛躍。隨著閱讀的繼續(xù)深入,我們發(fā)現《哈姆雷特》中復仇的基調愈加鮮明,愈加引起讀者一探究竟的念頭。實際上,這種復仇主題是使《哈姆雷特》具有閱讀魅力的重要原因之一,因為復仇主題本身就具有伊瑟爾所提出的未定性與“否定”的特征。
首先是復仇的動機與目的。雖然對于哈姆雷特來說,替父報仇是確定性的復仇目標。然而,隨著俄狄浦斯情結的提出,哈姆雷特的復仇動機也就令讀者不那么肯定了。他是為了自己敬愛的父親還是因為嫉妒克勞狄斯奪取了一切他想要的即體現了這種未定性。因此,讀者的思考也隨之開始深入:對哈姆雷特這一人物形象究竟該作何理解?
然后是復仇的全過程,這個過程當中的不確定性更為鮮明。復仇性主題的文本往往情節(jié)曲折,令讀者猜不透、摸不到頭腦,不知道接下來究竟會發(fā)生什么。同時,計劃不如變化快,有時候計劃好的事情會因為另一突發(fā)事件而無法實施乃至達到適得其反的效果。另外,對于復仇過程中各個人物的理解和評判往往也是未定性的,夾雜著糾結與復雜的心情。拿哈姆雷特來說,讀者很容易理解他失去慈愛的父親的痛苦以及為父殺叔的使命,并且在一開始的過程當中,讀者對哈姆雷特都持有同情與憐愛的態(tài)度。他為了復仇裝瘋賣傻,不惜拋棄自己高貴王子的形象來蒙蔽那些對自己圖謀不軌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盲目的,他是一個富有智慧的王子。在與父親的鬼魂進行交談之后,他并沒有馬上堅定自己復仇的決心,而是通過設計一場戲劇來探究鬼魂所說的虛實性。因此他復仇理由是充分而正義的。然而逐漸的,在這一復仇過程當中,一連串所帶來的附帶傷害令讀者感到震驚。哈姆雷特的這一復仇行為造成了眾多無辜人們的死亡:波洛涅斯被哈姆雷特誤殺,奧菲利亞由于父親的死亡以及戀人哈姆雷特瘋癲而選擇自殺,雷歐提斯在克勞狄斯引誘下與哈姆雷特比劍的過程中遭遇刺殺以及母親喬特魯德誤食克勞狄斯為哈姆雷特準備的毒酒而死。種種種種,我們雖不能說是哈姆雷特的過錯,但毫無疑問與他也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至此,讀者慢慢開始經歷伊瑟爾所說的“否定”這一過程。之前看到的哈姆雷特的優(yōu)點以及對哈姆雷特的偏愛隨著閱讀的深入慢慢開始轉變,由對他的同情和憐愛到對他身上邪惡性的承認和造成連帶損害的適當埋怨。因此,我們對他的評判具有了搖擺不定的不確定性。而這種不確定性使我們逐漸學會了謹慎,不急于對哈姆雷特的行為進行道德判斷。同時,這種復仇中的矛盾和糾結性也把讀者帶出了“非對即錯”的簡單是非判斷標準。也就是說,二元對立的傳統(tǒng)思維遠遠解讀不了這種復仇主題下人物的性格特征,不能用來簡單理解哈姆雷特的“善”抑或是“惡”。認識到這一點,讀者就會豁然開朗:要真正理解作品的深刻意義,就必須要突破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思維和這種簡單的是非判斷標準(解躍芳 2008:144)。
最后復仇的結局也往往能夠體現這一點。我們知道哈姆雷特最終如愿以償的為父報仇,將克勞狄斯殺死,但同時慘痛的代價也接踵而至。他自己也走向死亡,并且將自己的王國交付給遠征波蘭的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復仇是成功的嗎?這是一個值得讀者反思的問題。其實,這個問題并沒有唯一且正確的答案。事實上,復仇這一主題本身就沒有成功與否的概念而言。任何再具有充分理由與看似正義的復仇一旦付諸實踐都會或多或少的夾雜著謊言、血腥等骯臟的因素。毋庸置疑,真正的公平與正義在復仇主題中是無法實現的。這種沒有標準解讀式的文本才正是讀者所感興趣的。因為在讀者閱讀的過程當中,會不斷否定自己之前所擁有的對主題以及人物形象的片面評判,因此“閱讀的過程不僅變成了連續(xù)思考的過程,也變成了連續(xù)重新思考的過程。而讀者,憑借這個反復的過程,成長為比開始閱讀時更好的思想者和讀者(張中載,趙國新2004)?!痹谝宦返目目慕O絆和跌跌撞撞中,讀者認識到自己的理解和判斷的錯誤,又經過不斷地反復重讀形成新的認識,從中體驗出了閱讀與審美的樂趣所在。
還有值得一提的一點就是復仇中的錯位現象,也就是我們經常提到的“陰差陽錯”這個詞。這種現象同樣也是伊瑟爾未定性理論的表現,讀者無法預測出到底會發(fā)生些什么,往往是最不經意的人或事最能夠被牽連。由于哈姆雷特對毀壞者的懲罰和報復缺乏果斷,他的親人、愛人和友人的命運最終都因復仇而極度錯位,由生到死就是他們命運的共同特點。雷歐提斯、奧菲利亞、母親喬特魯德以及朋友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都是復仇下錯位犧牲的悲劇人兒。但是,也正是因為復仇主題中的這種不確定性所導致的無辜人們的悲劇性結局才能夠深刻的打動讀者的心弦,令讀者們嚴肅的對文本中所體現的主題進行反思和探索。因此,復仇主題本身的魅力性對于《哈姆雷特》這部戲劇整體所展現出來的吸引眾多讀者關注的魅力性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樣,讀者首先通過感受文本中“空白”與未定性的體現,積極參與到作品的意義建構中,對《哈姆雷特》這部戲劇有了初步的理解。然后通過復仇主題的不斷深入,形成了對主題以及哈姆雷特等人物特征矛盾的觀點,在反復重讀,不斷推翻、證實和重建自己的視野中經歷頓悟,實現“否定”的過程,最終成為第二文本的創(chuàng)造者。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賦予文本未定性以確定的含義,填補文本中的意義空白,積極行使參與到作品意義構成的權利。反之,作品中的創(chuàng)作意識以及所要表達和體現出來的意義也就通過讀者的閱讀以不同的方式得到實現化或具體化,并作為效果以不同的面貌重新出現。《哈姆雷特》就是這樣的又一個經典例子,證明了作品意義實現方式的不同可能性。因此,在讀者閱讀的這一過程中,我們領悟出莎士比亞思考的深度:《哈姆雷特》這一戲劇中的許多人物獨白和對話以及言行都存在著多種闡釋的可能,這些闡釋之間又形成一定的張力,使得該部作品人物豐滿、主題深刻,立體、生動得表現出哈姆雷特身上的矛盾性特征。同時,這部戲劇中蘊含的復仇主題,也大大深化了整部作品的主題。這也是《哈姆雷特》在出版之后引起人們廣泛關注與贊譽的重要原因之一,復仇戲劇也逐漸得到讀者們的喜愛和歡迎?!豆防滋亍愤@部復仇戲劇的魅力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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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