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岸
責(zé)編 鄂璠aoyun2008ef@163.com
賈寶玉在《紅樓夢》第五回里,完成了初次性體驗。很幸運(yùn),他遇到的第一個老師,是警幻仙子。
中國古典小說有一種模式,《肉蒲團(tuán)》、《燈草和尚》一類也好,三言二拍也好,都是先繪聲繪色講一段充滿肉欲氣息的情色故事,描述一段男女如何沉淪于情欲之中不能自拔之后,作者再黑著臉跳出來告訴你,性是如何恐怖可怕,是家散人亡的殺人利器。
警幻也是這個路子。她用金陵十二釵等人命運(yùn)的判詞、曲子讓寶玉領(lǐng)悟命由天定、人世無常,讓他知道情愛的短暫虛幻與枉然。但這個年紀(jì)的寶玉不可能領(lǐng)悟,他對這些東西不解,也不感興趣。
寫在警幻所在的“太虛幻境”宮門之上的一副聯(lián)語是“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fēng)月債難酬”,橫批“孽海情天”。
佛家把罪惡的根源稱為“孽”,而世間男女都陷在情愛深淵中,有無盡的糾纏煩惱,所以稱之為“孽海情天”。
警幻仙子帶寶玉看這副對聯(lián),想以它來告誡、警醒寶玉世間癡情皆無結(jié)果,不過是幻夢一場。
但寶玉看了不僅似懂非懂,還想著:“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何為‘風(fēng)月之債’?從今倒要領(lǐng)賂領(lǐng)賂?!?/p>
這副慨嘆癡男怨女的對聯(lián),不但沒能使寶玉警醒覺悟,反倒引發(fā)了他的好奇心,喚醒了他的性意識——這不像警醒和告誡,倒像是引誘和挑戰(zhàn)了。所以這種“先誘惑再棒喝”的性教育,只能讓人或只看見宣淫,或者對妖魔化性愛生厭。
于是警幻又成了寶玉的性導(dǎo)師,要教寶玉經(jīng)歷性這件事情。她傳授寶玉有關(guān)性的經(jīng)驗,帶寶玉進(jìn)入性的世界,讓寶玉和可卿去體驗“柔情繾綣、軟語溫存、難解難分”。但當(dāng)寶玉沉溺其中,覺得無限美好時,警幻又要讓他警醒,讓他在快樂的最巔峰,墮入萬丈深淵,以此提醒他不能沉溺于此,否則會落入迷津,在迷津內(nèi),還有水響如雷,夜叉、海鬼來捉人的可怕景象。
愛美麗也愛媒體。閑讀紅樓,注解人生。
警幻用金陵十二釵等人命運(yùn)的判詞、曲子讓寶玉領(lǐng)悟命由天定、人世無常,讓他知道情愛的短暫虛幻與枉然。她不像假道學(xué)那樣否定性之美好,也不無限夸大色欲的作用。
看起來警幻的這個“先體驗,后警示”的路子,似乎和其他古典小說并無不同。但警幻畢竟不同,她告訴寶玉的,是這樣一種性觀念:“巫山之會、云雨之歡,皆由既戀其色,復(fù)戀其情所致也?!?/p>
她不像假道學(xué)那樣否定性之美好,也不無限夸大色欲的作用。她主張的,是靈與肉的結(jié)合,是“既戀其色,復(fù)戀其情”。別以為警幻仙子的性教育微不足道,比較一下同在賈府的賈璉、賈瑞等人,就會覺得寶玉遇到這樣一位導(dǎo)師有多幸運(yùn)了。
作者寫到賈璉時所用的一個詞讓我印象深刻,就是“熬煎”。巧姐出疹子,鳳姐要齋戒,與賈璉分房。賈璉獨寢兩日,就開始覺得難熬,竟將小廝里長得“清俊”的“拿來出火”。他并非同性戀,只是受不了情欲煎熬。在他的世界里,無論是清俊小廝,還是鮑二家的、多姑娘等人,都無情感可言,只是性的伙伴而已。
賈瑞則是連性命也斷送于此。他對鳳姐充滿赤裸裸的性的渴望。面對鳳姐的情形猥瑣不堪,幾乎不能自制。甚至被鳳姐設(shè)計一再捉弄,被騙、被奚落、被敲詐、被勒索、被潑糞水、被罰,到了垂死的邊緣,都不清醒,不悔改,至死都深陷在情欲的折磨里,讓人可嘆可悲可憐。
在賈璉、賈瑞這里,性,就如跛足道人給賈瑞的“風(fēng)月寶鑒”鏡子一樣,照出骷髏一面,沒有情愛的美好,摒棄了兩情相悅的過程,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煎熬、混亂,直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