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垠康
醒來望墻,慵懶的目光頓時被擦亮?!皾M身花紋影如蛇,空閑日子墻上爬,千斤萬斤肩上過,一五一十不虛夸?!眱簳r熟稔的謎面像破土而出的春芽,在這個朦朧的清晨嗞嗞作響。沒錯,墻上掛的是桿秤,且多年未動過。
桿秤由木桿、星花、鐵鉤、秤砣、兩個提扣組成,通過秤砣在秤桿上移動獲得平衡后,得出被稱物體的重量。我最早見到桿秤是在生產(chǎn)隊的隊屋,那里有半間屋大的糧倉,有一人高的篾囤,有幾圍粗的菜籽油缸,不同的收獲季節(jié),不同的五谷雜糧在這里會師,然后經(jīng)由桿秤的調(diào)度,化整為零,溫暖起農(nóng)家一個個冰冷的鍋臺。
改革開放以后,商貿(mào)像放出樊籠的小鳥一下子活躍起來,桿秤也似“公證員”頻繁地拋頭露面。但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等到心生疑竇的鄉(xiāng)下人證實一擔(dān)稻子在收購點少了五斤、買回的化肥少了三斤后,他們一改膽小怕事的傳統(tǒng)品格,憤而折斷猶如黃世仁家魔鬼升斗般的桿秤——桿秤成了代奸商受過的替罪羊。一位在工商部門工作的朋友說,那時他每年收繳的“問題”秤多達(dá)幾十桿,諸如吸附磁石、桿頭安插鉛條、大小秤砣掉包等等,雖屬雕蟲小技,卻是五花八門,非圈內(nèi)人士難以識破。時下流行的“作砣”一說,儼然成為吃拿卡要敲的代名詞,據(jù)說就是肇端于在秤砣上做手腳的損舉。
相傳,為越國滅吳雪恥立下頭功的范蠡,深諳國君勾踐可共患難不可共安樂,遂在論功行賞時激流勇退,與知心愛人西施跑到齊國下海經(jīng)商去了。幾年后,卻散盡千金,輾轉(zhuǎn)至陶,并靠操計然之術(shù)把握商機(jī),又成了富可敵國的范大款,而桿秤則是他在經(jīng)商實踐中的意外收獲——他用東方人的思維具象地闡釋著杠桿原理,以南斗六星和北斗七星為標(biāo)記,一顆星代表一兩重,制造出了十三兩為一斤的桿秤。今天,我們常說半斤對八兩,這是因為古代是十六兩為一斤,其實這三兩也是范蠡加的。原來,有了桿秤,雖克服了市場估堆陳弊,但不久范蠡又發(fā)現(xiàn)一些奸商以缺斤少兩的卑鄙手段損害消費者利益,于是他在原來的基礎(chǔ)上添了福、祿、壽三顆星,一斤也相應(yīng)提高到十六兩。少一兩沒福氣、損二兩無功名、缺三兩折壽命,哥們兒,看你還敢不敢克扣斤兩!看看,人家范蠡還是消協(xié)的鼻祖呢。在我國,十六兩制桿秤一直沿用到解放初期,到20世紀(jì)50年代后才改為十兩制。隔著兩千五百余年的波濤,范蠡苦心經(jīng)營的金山銀山早不知卷往何方,更恒久的卻是副產(chǎn)品——桿秤,這也許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對一頭活生生的大象來說,桿秤只能望洋興嘆,而小曹沖的神來之筆是把一只船作為秤的延伸,讓他的老爸曹操在眾大臣面前著實驕傲了一把。如果曹沖不是13歲早夭,也許磅秤的問世就輪不到外國人來搶頭功了。其實,超重之物難稱,超輕之物也不好對付,譬如配草藥,即使誤差在錢兩之間,也可能奪人性命。小時候,我對藥師手中那桿長不盈尺的銅秤非常好奇,紅花九錢、甘草一兩,藥師的精干就像那桿精致的銅秤。藥師說,沒見過吧,這叫司馬秤,準(zhǔn)得狠。莫非正是具備了精準(zhǔn)的優(yōu)點,在桿秤逐漸被電子秤取代的今天,司馬秤仍在藥房偏安一隅,苦撐著桿秤殘存的余暉。
在古代,秤砣叫權(quán),秤桿叫衡,權(quán)衡一詞由此得來。掛在墻上的桿秤多年未動,甚至仍會永遠(yuǎn)保持那種靜止?fàn)顟B(tài),我也完全可以視而不見,但身處布滿十字路口的俗塵,進(jìn)退取舍,褒貶臧否,不能不窮力權(quán)衡。如此看來,范蠡不愧為人中之杰,即使一桿有形的秤消失了,另一桿無形的秤還在你我心中知輕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