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刑法視域中的知識產權犯罪*
——關于價值判斷與規(guī)范分析

彭少輝

(上海市松江區(qū)人民檢察院　上?！?01620)

近年來，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知識產權審判的重要作用日益凸顯，案件數量迅猛增長，新型疑難案件增多，矛盾化解難度加大。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統(tǒng)計，2008年至2012年6月，全國法院共受理知識產權案件226753件，審結208653件。其中，受理知識產權刑事案件20596件，審結19691件，判處罪犯29852人。[1]就境外來看，知識產權犯罪行為也呈現出多發(fā)的態(tài)勢，臺灣地區(qū)內務部門表示，2012年1至11月查獲經濟犯罪以侵害知識產權占總件數53.4%最多，違反金融案件占28.7%次之，兩者合計約占82%；單就犯罪數額而言，侵害知識產權案件總金額新臺幣344億元，占到84.1%的比例。[2]

一、原理鋪墊：刑法涉足經濟領域的必要性與適度性

(一)經濟發(fā)展需要刑法的保駕護航

1.宏觀上必要性

刑法涉足經濟領域是市場競爭背景下維護經濟發(fā)展有序性之要求。經濟犯罪的產生具有一定的必然性，“是經濟繁榮帶來的一個具有必然性的附隨現象，它可以說是工商企業(yè)活動中無法避免的一種社會事實”。[3]這時，為了實現經濟的正常交往，就要求有一種建立在平等基礎之上維系自由交易的普遍行為規(guī)則，這種規(guī)則的最高級形式便是法律。違法行為破壞了財產秩序從而威脅到個人利益和市場運行秩序，這就促使立法者采用刑法手段替代行政手段以確保經濟中市場規(guī)則被尊重與市場秩序合理化。

刑法涉足經濟領域是市場失靈情況下矯治經濟運行無序性之要求?！拔覈慕洕褪袌鼍拖笫窃谡訚傻厣吓e辦的狂歡節(jié)，既充滿了興奮和刺激，也布滿了深深的陷阱，讓人躍躍欲試而又心有余悸。”[4]面對種種經濟失范行為、經濟違法犯罪行為，可以先從道德教育、行政處理等方面加以控制。在這些方式失效后，國家必將選擇刑法措施，這是刑罰正義的基本要求。而刑罰憑其嚴厲性和有效性更成為我國當前轉型期市場有序化的必然選擇。

2.微觀上必要性

經濟犯罪的高收益性與弱譴責性需要刑法有所作為。經濟犯罪也可以稱作白領犯罪，相較于自然犯罪中直接的暴力性掠奪，它無需犯罪人在實施犯罪時冒生命的危險，對罪犯的個體自然條件要求不高。就知識產權犯罪而言，它己經成為聯(lián)合國規(guī)定的17類跨國犯罪中最為嚴重的犯罪之一，它造成的損失很難用金錢衡量和計算。況且，這種所造成的損失不具有直接可感性，犯罪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不像傳統(tǒng)犯罪那樣直觀可見。這樣，在道德譴責性降低的同時，也減少了此類犯罪的風險成本。所以需要刑法介入經濟領域，增加經濟犯罪的機會成本，以遏制愈演愈烈的經濟犯罪。

經濟犯罪中權利脆弱性和易受侵害性需要刑法有所作為。信用是市場經濟的生命，在經濟轉型時期，人們整體上的信用觀念缺乏，又使違反經濟信用的違規(guī)行為、犯罪行為很難受到來自社會中的諸如對自然犯罪的那種道德非難。相反，違反經濟信用的投機者卻常常受到人們的推崇。其中，權利主體法律意識淡薄、缺乏為權利而奮斗的現代理念、經濟制度漏洞太多是造成嚴重侵權、犯罪行為的重要原因。由于這類權利的脆弱性而會加劇罪犯對其的侵害傾向，所以需要以更為嚴厲的方式來阻止不法侵害人的不法行為，而嚴厲的刑罰便是阻止犯罪傾向的必要措施。

(二)刑法介入經濟領域的限度分析

1.觀念上加以限制。在刑法介入經濟領域過程中，一直存在著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的沖突與協(xié)調?！皬娬{刑法的人權保障機能，在一定程度上就意味著社會保護機能的弱化，突出刑法的社會保障機能，則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人權保障機能的弱化?！盵5]比如，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也需要兼顧這兩方面利益：一是對創(chuàng)造者利益的保護；二是對整個社會科技進步的促進。在對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的平衡以及鼓勵創(chuàng)新與科技進步的衡平中，刑法選擇哪些不當行為來加以規(guī)制，適用何種刑罰，規(guī)制到何種程度，便是刑法介入經濟領域時不容回避的價值考量。一方面刑法必須介入其中，另一方面又不能讓刑法在經濟領域里任意擴張。

2.制度上加以限制?！皩τ谀撤N危害社會的行為，國家只有在運用民事的、行政的法律手段和措施，仍不足以抗制時，才能運用刑法的方法，亦即通過刑事立法將其規(guī)定為犯罪，處以一定的刑罰，并進而通過相應的刑事司法活動加以解決”。[6]對經濟違規(guī)行為，社會不能讓刑法作最先評價，只有當其他法律對侵權行為作出反應后，進而以刑法再次制裁之模式才具有合理性。“日本的經濟法規(guī)中的犯罪，多為違反規(guī)則的形式性違反行為。不論怎樣，必須明確的是，以經濟犯罪處罰經濟脫軌行為，其危害程度的標準需要社會達成共識?！盵7]

3.技術上加以限制。刑法對經濟運行的強力保護不在于對知識產權侵權行為廣泛犯罪化和刑罰嚴厲化，而在于打擊重點犯罪，尤其是通過提高刑事司法中的追究率來實現更注重效果的保護目標。有學者提出“對于嚴重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可以建立專門的行政機構，按照民事訴訟程序進行審理，并且授權可以采用除徒刑以外的其他刑罰方法，必要時可以移送法院按照刑事審判程序判處其他刑罰?！盵8]我們在將某種行為犯罪化的時候，不能僅僅關注“應該保護”，而同時應該反思一下“實際能否執(zhí)行”的問題。

(三)以知識產權領域為例

1.知識產權刑法保護的外在現實因素

知識產權刑法保護是全球化視野下法律趨同化的必然要求。“如果說知識產權的國際保護在100多年前主要是通過互惠，乃至通過單方承擔保護義務去實現的，那么從19世紀末至今，這已主要是通過國際雙邊與多邊條約來實現了。”[9]在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的背景下，知識產權立法呈現出一體化的趨勢。縱觀世界各國的立法規(guī)定，盡管在刑法保護的范圍和程度上各國有所不同，但幾乎所有的國家都規(guī)定了刑法作為知識產權的保護手段，即針對一些嚴重的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規(guī)定了刑事訴訟程序和刑事制裁措施。

知識產權刑法保護是國際法視野下遵守國際條約義務的要求。由于我國已經加入了世界貿易組織(WTO)，就必須遵守我國政府簽署的國際公約《知識產權協(xié)定》所規(guī)定的國際義務，為知識產權提供刑法保護。就我國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和知識產權立法保護的現狀而言，我們應該在TRIPS協(xié)議的最低標準的要求下，盡快通過制定和修改本國法律和規(guī)則，使我們既遵守所加入的國際條約的條約義務，又能最大限度地保護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維護社會經濟和技術發(fā)展領域中的公眾利益。

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總干事阿·鮑胥格曾說：“人類的智慧是一切發(fā)明和創(chuàng)作的源泉。這些智慧的成果是人們美好生活的保證。每個國家的責任是對這些創(chuàng)作和發(fā)明進行精心的保護。” 只有對知識產權進行強有力的保護，才能調動人們的創(chuàng)造積極性，促使其進行進一步的科學研究，生產出更多的科技產品和精神產品，促進經濟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

2.知識產權刑法保護的內在理論基礎

從刑事政策的角度看，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是非刑事規(guī)范失效的必然要求?？疾熘R產權刑法保護的正當性，“應當依次考量道德規(guī)范體系、民商法、行政法等第一次規(guī)范體系以及刑事法作為第二次規(guī)范體系對該行為調整的必要性、可能性與有效性”[10]然而，道德觀念本身不具有支配行為選擇的決定性力量，對侵犯知識產權行為的控制也不能僅僅或者主要借助道德規(guī)范的力量。在實踐中，立法者發(fā)現我國行政法律、民事法律規(guī)定的救濟措施不足以抑制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這樣，知識產權對刑法保護的渴求就相當強烈。

從知識產權與傳統(tǒng)財產權的區(qū)別看，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是其自身脆弱性的內在要求。事實占有制度為物權構筑了一道堅固的權利護欄，而知識產權的客體是知識產品，是一種無外在形體的精神財富。由于它不具有物質形態(tài)，不占一定空間，因此，人們對它也就不發(fā)生有形控制的占有?？梢?，權利客體的物質性決定了物權具有較強自我保護性，而知識產品的非物質性則決定了知識產權的權利具有脆弱性和易受侵犯性。

從經濟學的視角看，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是侵權行為低風險性和高收益性的要求。知識產權在一定時空條件下，可以被若干主體同時擅自使用。而且，擅自使用還會增加社會財產總量，在短期內甚至會使一個地區(qū)的經濟出現表面的繁榮。因此，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所引起的社會譴責和司法同情也就相對較少。侵權活動的投入成本低廉，由于智力活動成果具有可復制性，而可復制成本相對成果本身的開發(fā)創(chuàng)造成本來說微不足道，所以又具有高收益性。

3.知識產權刑法保護應堅守的原則

(1)協(xié)調原則。刑事立法調整對象復雜多樣，立法者在借鑒、移植其他國家先進立法經驗時就不能孤立的進行，而應當注意法律內容之間的協(xié)調性，這樣才能形成科學、完備的立法體系，提高法律實施的效力。刑法的協(xié)調性對立法技術提出了較高要求，“立法技術的完善直接關系到立法內容的科學性和可行性，并進而關系到實踐中對法律的準確理解和正確運用因此不可忽視?！盵11]具體而言，我們需要這樣的立法技術，它能夠保證刑法與其他法律之間的協(xié)調、罪刑結構的協(xié)調、刑種配置的協(xié)調甚至法律文本語言結構的協(xié)調。

(2)及時原則。知識創(chuàng)新是知識產權領域發(fā)展的一大特色，每次知識創(chuàng)新都有可能引起新的知識侵權行為的出現，從而為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提出了新的課題。另外，外國刑法或有關公約對該行為有比較成熟的規(guī)定時，應及時將該規(guī)定結合中國懲治犯罪的實踐移植到中國刑法中。貫徹及時原則主要有兩種立法表現：一是改革現有罪狀以擴大原條文的適用范圍，二是設立新罪以將有嚴重危害性的侵權行為犯罪化。當然，貫徹及時原則不意味著無視刑法的謙抑性。

(3)謙抑原則。一般認為，“刑法對于經濟犯罪的干預應持一種謹慎的態(tài)度和寬和的原則。因為刑事手段具有非常嚴厲的性質，這就決定了刑法干預包括知識產權活動在內的經濟活動更須謹慎、把握適度?！盵12]貫徹刑法的謙抑性，首先要強調刑法的補充性，如陳興良教授認為具有“無效果”、“可替代”、“太昂貴”情況時，刑法不宜干預。[13]此外，在借鑒、移植國外知識產權刑法時應適當考慮中國本國的國情，不可盲目照搬而使犯罪圈不必要的擴大。

二、理念維度：我國侵犯知識產權犯罪刑事立法價值取向的考量

(一)利益協(xié)調：自由主義還是保護主義的反復衡酌

1.貿易自由主義是有限度的。貿易自由主義源于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的自由貿易理論。二戰(zhàn)后，發(fā)達國家繼續(xù)倡導實施自由貿易，GATT及WTO的建立，都不同程度促進了全球范圍自由貿易的發(fā)展。不過，18世紀起，各國曾先后實施過自由貿易和保護貿易政策。但任何國家從未實施過真正意義上的自由貿易政策，各國都為了自身的利益，根據自身的情況實施不同的貿易政策。即使在當今的多邊貿易體制下，各種新的貿易保護措施仍然層出不窮。后來，在發(fā)達國家的極力主張之下，知識產權保護與國際自由貿易產生了密不可分的關系。

2.知識產權是需要特殊保護的。知識產權保護的宗旨在于保護知識產權人對其智力成果所擁有的權利，使權利人能從對知識產權的獨占的實施中收回其研究開發(fā)成本，并鼓勵人們積極進行智力創(chuàng)造，促進科學技術成果的交流普及和整個人類文明的進步。人們不得不承認，要充分發(fā)揮知識產權的激勵創(chuàng)新機能就必須擴大知識產權保護范圍。

3.給“私有”和“共享”一個合理的邊界。自由主義和保護主義形成強烈對照，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應當采取什么立場，是立足于自由主義還是保護主義，或者說，究竟應當以保護產權私有為己任，還是應當以促進知識共享為天職？解決此問題，需要用到有現代法首要精神之稱的利益平衡原則，既要承認“知識產權為私權”，又要承認產權制度的公共利益目的。本文的立場是：立足保護主義的同時，以私有主義的補充，在保護產權私有的同時，注意平衡權利人與社會公眾之間的利益。

(二)刑法功能：權利本位還是秩序優(yōu)先的合理分野

1.權利本位彰顯謙抑精神

權利本位論者秉承“謙抑精神”，主張將一些犯罪行為不再作為犯罪，停止對其刑事處罰，改為行政處罰、民事處罰或不處罰。由于商品交換本質上是不同于商品所有者的勞動交換，所以，商品經濟歸根結底是一種交換經濟，而交換從法律上說就是權利的互相讓渡。[14]知識產權究其性質，雖具有“知識共享”之要求，但是本質仍是“私權”，對于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通過民事、行政制裁兩道防線足以抗制，無必要對其侵犯私權行為動用刑罰。

另一方面，社會公眾對知識產權犯罪認知程度低，對此類犯罪保持了相當的容忍度。若一味地運用刑法制裁，將會使刑法有效性大打折扣。因此，當前應將侵犯知識產權犯罪非罪化，對于嚴重侵犯知識產權的行為通過加強民事、行政制裁手段而予以抑制，符合我國社會發(fā)展實際需要，并且是有效的。立法者若把犯罪化指標放寬，犯罪目錄就會琳瑯滿目，意味著人們行為動輒得咎，司法機關兵困馬乏，司法資源難載其負荷。

2.秩序優(yōu)先仰仗刑法干預

秩序優(yōu)先論者呼吁刑法干預，認為侵害知識產權的行為不僅嚴重侵犯了產權人，更破壞了我國的知識產權制度、市場經濟秩序和整個社會尊重知識、崇尚科學的良好風尚，阻礙了我國知識創(chuàng)新的進程和國家經濟的發(fā)展，必須運用刑事手段予以回應。這一點，我們從立法者把侵犯知識產權的犯罪作為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納入刑法規(guī)制就能看出。還有人認為，現行刑法對此規(guī)定的罪名過簡、過少，是不能完全適應知識產權刑法保護需要的。應將侵犯專利申請權的行為、反向假冒商標的行為、沒有營利目的的嚴重侵犯著作權等行為予以犯罪化。在刑罰上，適當提高法定刑的幅度，將罰金刑上升為主刑。這一立場的立法目的就是將知識產權犯罪不斷擴大化。

3.一個棘手的問題——關于犯罪圈的劃定

認為權利本位還是秩序優(yōu)先，要受不同國家的主流的價值取向影響。西方國家多堅持“私權至上”、“個人權利神圣不可侵犯”，因而其刑事理論傾向于前者；而我國則偏重于對后者的保護，認為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才是其侵犯的客體。筆者一直認為，理論界所謂的知識產權“謙抑精神”、“刑法干預”都不能推向極致，要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和力道內對侵犯知識產權罪進行刑法保護才是我國樹立知識產權法律保護獨立品格的唯一選擇，這一犯罪圈的劃定要綜合考慮刑法的保障功能和威懾功能，并將現階段的刑事政策糅合在犯罪的規(guī)定中。而刑事政策的制定就需要考察法律在實踐中的運行效果，因為法律是生活的、實踐的。

(三)戰(zhàn)略考慮：強勢保護還是弱勢保護的交融互攝

1.發(fā)達國家要求強勢保護

在當今世界，發(fā)達國家擁有著絕大部分的知識產權，而知識產權的特性又賦予了權利人一定時期的“技術壟斷地位”，這使得發(fā)達國家希望在技術范圍內通過加強對知識產權的保護以獲得更多的利潤；然而，發(fā)展中國家對工業(yè)化技術產品仿制的泛濫，使發(fā)達國家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發(fā)達國家越來越關注知識產權侵權活動，這些侵權活動使發(fā)達國家無法從知識產權保護獲得全部的經濟利益。[15]這些侵權活動也使其在技術研發(fā)中的投資無法獲得最大的經濟利益。有鑒于此，在發(fā)達國家主導下，如《保護工業(yè)產權巴黎公約》、《建立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公約》和《TRIPs協(xié)議》等一系列保護知識產權的國際公約陸續(xù)制定和生效。

2.發(fā)展中國家希望弱勢保護

對于發(fā)展中國家而言，一方面，他們并不具備足夠的科技創(chuàng)新能力，多數發(fā)展中國家局限于本身落后的技術水平，難以吸收來自發(fā)達國家的先進技術。另一方面，由于發(fā)展中國家技術基礎薄弱，研發(fā)能力低，因此通過復制和仿效外國的先進技術，對于促進發(fā)展中國家經濟增長，逐步培育起自身的創(chuàng)新機制具有相當重要的意義。而這種方式恰需要建立一個較低水平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因為在經濟發(fā)展水平較低的情況下，強勢知識產權保護將不利于發(fā)展中國家培植本國的技術創(chuàng)新能力和機制，使發(fā)展中國家被限定在先進技術進口方的地位，大大增加了發(fā)展的成本，進而影響到發(fā)展中國家的發(fā)展權實現。

3.我們應有的立場

知識經濟時代，知識產權的重要作用決定了在知識產權戰(zhàn)略中有著不容忽視的國家利益。[16]在上述兩種戰(zhàn)略選擇中，我國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出現了雙方兼顧的狀態(tài)。而筆者認為，從長遠出發(fā)，我們可以逐步放棄弱勢保護的價值取向。因為這種價值取向之下，刑法的保障功能和威懾功能受到了極大限制，嚴重侵權行為無法得到根本遏制，知識產權無法得到最終的保護。另外，放任侵權行為乃至犯罪行為，在特定時期降低了成本，節(jié)省了資金，“保護”了民族產業(yè)；而從實質上看，它培養(yǎng)的是一種消極懈怠的經濟氛圍，最終將不利于本國經濟的持續(xù)健康發(fā)展和有效參與國際間的競爭及合作。

任何知識產權都具有雙重的功能，即推動知識的創(chuàng)造與傳播及促進對知識創(chuàng)新的商業(yè)創(chuàng)造的投資。一個運行良好的知識產權體系能激創(chuàng)造者不斷出現出新的知識產品推向市場，以推動科學技術及文化的全面發(fā)展，所以，我們應該主動地調整自己的知識產權保護體系，走國際保護的道路，這才是長遠之計。

三、規(guī)范分析：知識產權領域刑事立法的實證考察

(一)刑法擴張與刑法收縮的實證分析

1.我國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刑法擴張的立法實證

一方面，在包含刑法在內的各種相關法律中進行立法的擴張。我國的著作權法、專利法、商標法和及其配套法規(guī)和實施細則不斷得以制定和完善，在罪名的確定上、刑罰的配置上都有相應的規(guī)定。特別是1997年新刑法設專節(jié)規(guī)定的侵犯知識產權罪，使我國知識產權保護的整體水平得到極大提高，它對于我國法律確認的知識產權的范圍基本上予以了全面的刑法保護，這與世界貿易組織《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xié)議》(TRIPs協(xié)議)第6條規(guī)定的基本精神也是相一致的。正是受“強勢保護”、“秩序優(yōu)先”等因素的影響使得刑法規(guī)制知識產權犯罪的范圍迅速擴張。

另一方面，在法律解釋中進行刑法的擴張。通過《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制定，降低了知識產權犯罪的定罪量刑標準，使得原來很多只應按侵權處理的行為成為犯罪行為；規(guī)定了有利于追究犯罪的數額計算方法，使案件數額更容易達到規(guī)定的定罪標準，從而更易于打擊此類犯罪。通過該《解釋》的出臺使得刑法對知識產權犯罪的規(guī)制性更容易發(fā)揮作用，它使犯罪門檻的降低，加大刑法干預的范圍；在司法中并規(guī)定靈活多樣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效率。

2.我國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刑法收縮的立法實證

(1)犯罪行為規(guī)定上的收縮。首先，對專利權僅規(guī)定了假冒專利行為是犯罪行為。其次，對商標權僅規(guī)定了使用、銷售、偽造等行為方式，未規(guī)定相近商標的使用及反向假冒商標的行為。再次，對著作權規(guī)定了侵犯復制權、發(fā)行權、侵犯圖書專有出版權、侵犯錄音錄像制作者的復制權、發(fā)行權、制作出售假冒他人署名的美術作品，無“非法表演”、“非法廣播”、“非法信息網絡傳播”等等犯罪行為的規(guī)定。

(2)保護對象規(guī)定上的收縮。首先，未將專利權納入到刑法的規(guī)制范圍，僅規(guī)定假冒專利為犯罪。其次，只對商品商標和注冊商標進行規(guī)定，沒有將服務商標和非注冊商標納入到刑法的規(guī)制范圍。再次，只對著作財產權進行規(guī)定，未將著作人身權和著作鄰接權納入到刑法的規(guī)制范圍。最后，未將地理標志、集成電路布圖設計、動植物新品種權等知識產權納入到刑法的規(guī)制范圍。

(3)主觀方面規(guī)定上的收縮?？偟膩碚f，對侵犯著作權犯罪采取限制打擊的刑事政策，使打擊犯罪與公眾法律意識、道德觀念相符。[17]行為人具有營利目的才能構成以直接侵權的方式或是通過銷售方式進行的著作權犯罪。另外，故意侵犯商業(yè)秘密的行為才應受刑事處罰，排除過失侵犯商業(yè)秘密受刑法處罰的可能。

(二)從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價值取向看知識產權刑法保護的發(fā)展趨勢

1.我國知識產權刑法保護的價值取向選擇

對知識產權進行刑事法律保護是建設法治國家的必要條件，是市場經濟健康發(fā)展的必然選擇。雖然在刑事立法領域有必要加以擴張，但其擴張不能無視刑法的謙抑原則。一方面，刑法的介入不在于對知識產權侵權行為廣泛犯罪化而在于打擊重點犯罪，不在于一味擴張而在于講法網細化。將嚴重侵權行為犯罪化，既注重了民事，刑事法律的銜接遞進，又防止了刑法的過度干預。另一方面，在懲罰力度上，有鑒于我國知識產權刑法法律保護本土資源的嚴重匱乏以及知識產權犯罪的智能性、貪利性和隱蔽性特征，我們要有這樣的觀念：即刑罰謙抑和刑法經濟觀念，要承認刑罰的最后手段性，走輕刑化的道路，爭取以最少的刑罰資源投入達到最大預防和控制知識產權犯罪的效果，使知識產權刑事法律運行的效益最優(yōu)。

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價值取向的均衡是我們的目標。我們強調立法科學的同時，還要考慮到刑法的雙刃劍的品性，要明白法律身后的價值平衡，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應該更是理論與實踐的結合。經過理念的分析，筆者認為：在當下的經濟轉型時期，在保持價值取向均衡的前提下，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可以向“保護主義”、“秩序優(yōu)先”、“強勢保護”方向適度延伸，但一定要注意觀察法律在實踐中的運行效果，不應速度過快。立法者應當保持各種價值之間的均衡，在適當傾斜于一方的同時要理解這是以犧牲另一方利益換來的。

2.我國知識產權刑法保護的發(fā)展趨勢預測

從世界各國知識產權刑法立法趨勢來看，侵犯知識產權犯罪罪名體系趨向完整、保護對象越來越廣泛、行為界定日益細致，刑罰種類趨向多元、程度趨向輕緩，基本上與當代刑法發(fā)展的趨勢相一致。但是，部分侵犯知識產權犯罪，尤其侵犯著作權犯罪的社會危害性，伴隨著新科技的發(fā)展而有明顯加大的趨勢，因而其刑罰配置也相應加重。

具體而言，首先，刑法規(guī)范將越來越細致完整。這將表現在罪名體系趨向完備、保護對象越來越全面以及行為界定日益詳細等方面。其次，刑種的多元化、刑度的輕緩化是產權犯罪的另一特征。這將表現在知識產權犯罪的刑罰體系中，短期自由刑占據核心地位；罰金刑普遍規(guī)定，并將其與自由刑并科或選科；以及資格刑在懲治侵犯知識產權犯罪中的作用將越來越被發(fā)揮。再次，據國外立法表現，侵犯著作權犯罪的刑事處罰以及對為外國利益侵犯本國知識產權等行為的刑罰力度也有所加大。

結　語

我們對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價值取向的研究需要一定立法實證，否則就是建立在一個不穩(wěn)固基礎上的臆測。我國知識產權的刑法保護在立法實踐中在有所為的同時有所不為，刑罰發(fā)動與否主要基于其制度背后的利益博弈。因為知識產權的刑事立法要受到各種價值觀的影響，要實現各種價值觀的協(xié)調，經層層疊疊的繁復過濾，以使最終制度功能的最大化。或許現行立法中還有一些粗疏與遺漏，這又何嘗不是在不同價值觀指導下均衡選擇并相互妥協(xié)的結果？認識這一點就有助于我們理解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價值追求中出現的不同方向和目前我國相關立法所表現出“不完美”。

當然，在價值判斷這一路徑上，法的評價各有方向。如何調和各種價值的僵持？刑法應當做出一個妥善的判斷，使社會大眾對法律的期待不致落空。未來刑事立法的變動是可以調整價值觀的傾向性的，但是這種變動不應該是憑空的，而應是理性指導下根據社會生活實際發(fā)展來加以進化和完善的。立法者是應當將社會生活做一番格式化之后，漸次形成“存在的規(guī)則形式”。法的出臺如果背離生活經驗和基本的價值信念，就是法律的自我放逐，就會引起公眾的錯愕，就會遭到唾棄。應當明白，保護經濟健康發(fā)展的法律應當是理性的法律，理性的法律是充滿公平的、正義的法律，更是實踐的、生活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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