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呼嘯山莊》與《家》都描寫了一段階級社會中超越階級的愛情悲劇。盡管人類的普遍情感具有跨越種族與地域的相通之處,但由于中國與西方社會文化、現(xiàn)實的差別,這兩段愛情悲劇的結局也迥然不同。導致這種不同的原因除了歷史、文化、社會背景之外,也體現(xiàn)出了中西方悲劇精神的差異。
關鍵詞:愛情;中西方;悲劇結局
作者簡介:楊穎,女,1989年5月6日生,漢族,安徽宿州人?,F(xiàn)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1級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G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2)-17-0-02
魯迅先生說過,悲劇就是將人生最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這確實是為數(shù)不多的關于悲劇最經典的闡釋之一。在《呼嘯山莊》和《家》中,我們就感受到了兩段被毀滅了的曾經美好的愛情。這兩部作品都描寫了一段階級社會中超越階級的愛情悲劇。也正是這一點,將兩部國別、年代、風格都迥然不同的文學作品聯(lián)系在了一起。
一、兩個愛情悲劇的相似之處
兩部作品都是對現(xiàn)實社會生活直接或間接的反映。因此,發(fā)生在兩對戀人之間的愛情悲劇也有著許多相似之處。
1.從個人悲劇到社會悲劇
首先,無論是凱瑟琳與希刺克厲夫,還是覺慧與鳴鳳,他們的愛情悲劇都已不僅僅停留在個人悲劇層面,而是上升為了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悲劇。
作為《呼嘯山莊》背景的維多利亞時代,資本在高度累積、社會在迅速發(fā)展的同時也越來越多地暴露出缺陷,對金錢、權利的膜拜達到了從未有過的高度。身份低賤,沒有金錢權利的希刺克厲夫注定無法與身份地位高于他的凱瑟琳小姐自由結合。同樣的,中國封建社會“吃人”的禮教和森嚴的等級制度,也決定了在舊中國封建大家庭中沒有自主戀愛婚姻權利的少爺覺慧和沒有獨立人格的仆人鳴鳳之間的愛情到頭來以悲劇收場。
2.出自天性的互相吸引
其次,無論是凱瑟琳還是覺慧都在彼此的戀人身上找到了自己天性中一直向往和追尋的東西。
呼嘯山莊與世隔絕、遠離文明社會,成長于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中,形成了希刺克厲夫與凱瑟琳狂野粗暴、自由不羈的性格,這種人之初最原始、最自然的天性,注定了他們間的相互吸引,注定了他們任何一方于對方來說都是無可取代的。他們是互為你我的。凱瑟琳把希刺克厲夫看成是自己本身的“存在”,“我就是希刺克厲夫!他永遠永遠地在我心里,他并不是作為一種樂趣,卻是作為我自己本身而存在”。而希刺克厲夫同樣把凱瑟琳視作自己的生命和靈魂的歸宿。聽到凱瑟琳的死,“他把頭朝著那多節(jié)疤的樹干撞”,像一頭被刀和矛刺得快死了的野獸般吼叫:“沒有我的生命,我不能活下去! 沒有我的靈魂,我不能活下去啊!” 【1】
而覺慧和鳴鳳之間也存在著共通之處。覺慧是“五四”時期進步青年的代表。他接受了民主、自由新思想的強烈影響,重新審視并發(fā)現(xiàn)了傳統(tǒng)的家庭觀念、封建禮教和封建等級制度對人的毒害有多深多重。他看透了封建大家庭中埋藏于光鮮外表之下的骯臟、混亂,看盡了這“吃人”的禮教、“吃人”的制度對一個個鮮活生命的折磨和摧殘。他認為人與人是平等的,而這樣的思想讓他更易于親近下層勞動人民,鳴鳳無疑就是覺慧最特別的發(fā)現(xiàn)。鳴鳳身上那與他司空見慣的所謂上層社會的人所不具備的真誠、純樸、善良、可愛,深深地吸引了他。在她身上,他找到了自己一直苦苦追尋的東西。
3.第三者的介入是悲劇的直接導火索
凱瑟琳在一次出游中誤闖入了畫眉山莊,也第一次接觸到了與希刺克厲夫相比,仿佛是另一世界人的埃德加·林敦。她出于種種考慮最后接受了林敦的求婚,這也直接導致了希刺克厲夫的離家出走、復仇等一系列事件的發(fā)生。而鳴鳳也正是由于抗拒老太爺?shù)乃投Y、不從于太太的逼婚,才被迫投湖,和深愛著的覺慧少爺陰陽永隔。
二.兩個愛情悲劇的不同特點
愛情作為人類亙古不變和常寫常新的文學母題,跨越了種族與地域的局限具有許多共通之處。然而,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因著中西方社會制度、歷史發(fā)展、文化背景的不同,《呼嘯山莊》與《家》中的這兩段超越階級的愛情悲劇又有著各自不同的特點。
1.不同的愛情模式
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的愛情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原始的愛,是一種脫離了肉體之外的純精神之愛?!拔揖褪撬?,他就是我”這份不容于世人眼中的愛在暗夜里深沉如海,在靜默中洶涌澎湃。他們彼此鑲嵌在對方的靈魂里,他們彼此,是比各自更接近內在真我的那個存在。在以門第、財富等等功利條件為愛情附庸的人間,簡直不配擁有這樣的愛情。所以,在凱瑟琳和希刺克厲夫徹底解脫了人間的一切時之后,他們的靈魂,才終于能夠自由相擁。
而覺慧和鳴鳳之間的愛情則要更世俗和現(xiàn)實得多。年輕的少爺愛上了美麗聰慧的丫環(huán),卻由于森嚴的等級制度和封建勢力的阻礙無法自由結合,最終處于弱勢的丫環(huán)在各方力量的壓迫之下無奈選擇用生命來捍衛(wèi)愛情和尊嚴,只留給了愛人無盡的悵惘和思念。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作品中常見的模式。
2.不同的悲劇根源:性格、社會制度
《呼嘯山莊》中的悲劇,是震撼人心的愛情悲劇,是階級壓迫下的社會悲劇,更是男女主人公的性格悲劇。狂野不羈的天性、孤兒的身世、苦心追求愛情卻不得的打擊使希刺克厲夫備受精神折磨?!?】 長期寄人籬下的生活和周圍人的厭惡與欺侮,也使仇恨的種子早早地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幸得此時他擁有凱瑟琳的愛,這份彌足珍貴的愛也讓他像一般的少年一樣,常常陷入帶著憂愁的甜蜜之中,對未來對人性還懷有朦朧的希冀與憧憬。凱瑟琳的背叛則徹底的摧毀了希刺克厲夫心中僅存的最后一抹溫情和最后一點良知,他個性中的原始野性開始瘋狂爆發(fā)。而凱瑟琳的性格也是導致悲劇的催化劑。兒時的凱瑟琳叛逆、粗暴、不受拘束,自然而然地被希刺克厲夫吸引。但和林頓結婚后,為了與文明家庭和諧地相處, 她只好隱藏起真實的自己,來做一個符合上流社會身份的優(yōu)雅的女士。但這種違背本性的生活卻令她的精神和心理都飽受壓抑的痛苦,所以在得知希刺克厲夫回到了呼嘯山莊后,文明的“超我”和原始的“自我”間的選擇,就像當初畫眉山莊和呼嘯山莊間的選擇,再一次折磨著凱瑟琳。
與此相比,覺慧和鳴鳳的性格就要簡單得多。然而,社會等級、身份地位的差異也不是導致這一對戀人最終分離的唯一原因。在鳴鳳死后,覺慧曾做了一個關于她的夢。在夢中鳴鳳變成了一個和他有著相似家庭背景的小姐。他們本以為這一次愛情再沒有了阻礙,可天有不測風云,鳴鳳的父親又要把她嫁給一個中年官吏,以貪求多的聘金和一官半職。兩個相愛的人最終也沒能逃出封建家長的魔爪。同時,梅的悲劇也讓我們進一步看清了阻礙年輕人幸福生活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她和覺新雖沒有了身份地位的差別,一對有情人仍舊不能終成眷屬,生生被分離了。顯而易見,問題又回到了社會制度的層面。
三.中西方悲劇精神差異
在探尋了悲劇根源的同時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兩段愛情悲劇的結局也是迥然不同的:數(shù)年后,當希刺克厲夫再回到莊園時,對扼殺他幸福的人進行殘忍的復仇,使辛德雷、埃德加和他們的下一代都受盡折磨,或凄涼死去或無辜受害。復仇雖然成功了,但他卻并未從中獲得幸福,他依舊痛苦終身直到選擇了以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而覺慧在失去鳴鳳后則更進一步看清了封建制度殘忍、“吃人”的真正面目,毅然決然離開家庭,投身到更為廣闊的社會斗爭洪流中。因此,鳴鳳之死在很大程度上來說對覺慧是有促進作用的。于是,我們在為一個年輕美麗的生命香消玉殞而唏噓感慨的同時也為著一個新青年的重生、為著一個社會新希望的誕生而奮發(fā)激揚。而在不知不覺中,鳴鳳之死的悲劇氛圍早已淡化,有時我們甚至會覺得這個少女死得有價值。
一悲到底和破繭重生,兩種不同的風格顯而易見。
西方悲劇從古希臘悲劇意識產生之時就確定了講究悲徹全篇、一悲到底的傳統(tǒng)。作品往往以毀滅收尾,以人物生命的終結來結束全篇,震撼人心。就如莎士比亞的經典名作《哈姆萊特》。整部戲結束時,幾乎所有人都未能逃脫死亡的厄運。黑暗勢力得以鏟除,但許多正義的形象,甚至許多看似原本與這件事毫無關聯(lián)的人們亦被卷入,成為了無辜的犧牲品。幾個人所造成的悲劇竟要以如此血淋淋的結局做代價,讓人在同情感慨的同時不寒而栗。
而中國的文藝作品,尤其是古典文學作品中卻很少有這樣深厚慘重的毀滅性結局。這并不是因為中國古典文學缺少悲劇、缺少悲劇精神,而只是中國文人用他們特有的筆觸鎖締造著另一種境地的悲劇。這種悲劇色彩正是滋長于結局的樂觀美好。追求完美,卻自始至終不完滿。我們在讀那些悲劇作品時,讀出作者對未來的美好希冀之外,更能體會到作者對所處的現(xiàn)實社會的無奈悲哀。這樣的悲劇精神,就是讓我們能在痛苦之中看到快樂,在失望之中感受希望,在黑暗之中探索光明。
總之,無論是與古希臘悲劇一脈相承的西方現(xiàn)代悲劇,還是繼承了中國古典悲劇文學的中國現(xiàn)代悲劇,它們都是社會不可調節(jié)的矛盾的產物,所反映的社會矛盾都是永遠的悲哀。真正的悲劇都是為了展現(xiàn)一個有血有肉的社會,我們能夠從中看到自己的印記,從中得到生活的啟示,能夠引起我們的思考:對生活的思考,對社會的思考,對人性的思考。也許這才是真正的悲劇的意義及魅力所在。
注釋:
【1】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M].楊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0.
【2】尹曉東. 論《呼嘯山莊》中希斯克厲夫扭曲性格的形成[J]. 河北北方學院學報, 2008 , (2)
參考文獻:
[1]、艾米莉.勃朗特.呼嘯山莊[M].楊苡譯.南京:譯林出版社,1990.
[2]、尹曉東. 論《呼嘯山莊》中希斯克厲夫扭曲性格的形成[J]. 河北北方學院學報, 2008 , (2).
[3]、巴金.巴金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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