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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像的力量(一九九四——二○○九)

      2012-12-29 00:00:00李皖
      讀書 2012年1期


        一九九九年最后一天過去,世界末日并沒有降臨,但確實發(fā)生了一些事,把中國人推進新的世紀。
        一九九九年,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到來,網(wǎng)站遍地開花,泡沫四處泛濫,電腦開始普及。痞子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成為第一部獲得全國名聲的網(wǎng)絡小說。
        二○○○年,MP3變得新潮,逐漸取代CD機,成為年輕人的時髦。
        二○○一年,通過電視屏幕,美國世貿(mào)雙子塔在全世界的注視下被恐怖分子劫持的飛機撞毀,燃燒,倒塌。
        同年,上海盛大網(wǎng)絡公司引進大型網(wǎng)絡游戲《傳奇》。一年后,同時在線游戲人數(shù)突破五十萬。到二○○三年,《傳奇》擁有了七千萬注冊用戶。
        二○○二年,手機短信拜年火爆。二○○三年,“非典”疫情首先通過手機短信傳出。
        二○○五年:“芙蓉姐姐”大擺S造型,突然在網(wǎng)上躥紅。
        二○○六年,易中天在央視“百家講壇”火起來,教授講“三國”,把古人講得像今人。胡戈把《無極》改成《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激怒了“陳導”,逗樂了網(wǎng)友。《武林外傳》成為最熱門的電視劇,惡搞風不僅在網(wǎng)絡上刮,還刮進電視里去。黃健翔在世界杯意大利對澳大利亞的解說中,最后時刻突然失控,發(fā)出不似人腔的聲音,讓全中國的媒體和網(wǎng)民又爆笑一場。
        轉(zhuǎn)季。這是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關鍵詞。
        一九九九年,臺灣唱片公司簽下內(nèi)地組合“羽·泉”,這支二人組憑借歌曲《最美》,一躍上升為當年最紅的音樂組合。
        “羽·泉”不像是內(nèi)地出來的。說它長在大陸、長在臺灣、長在香港,都差不多。這是在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全球文化下生長出來的一代,唱出的是洋氣而清新的城市歌曲。
        二○○○年,同樣簽在臺灣唱片公司旗下的上海歌手李泉,以一首《走鋼索的人》厚積薄發(fā)。他精妙嫻熟的爵士鋼琴,蕭索得像夜店打烊的唱腔,合謀成冷得發(fā)黑的都市意韻,帶來了中國大城市的風度。
        無獨有偶,陶喆在一九九八年的臺灣崛起?!短諉础穾砹伺c之前的流行風都不同的新的流行風格。他是在美國長大的,這種音樂也是在美國長大的?!渡碁肥沁@一年最紅的臺灣歌曲,講述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沙灘徘徊,懷念舊情人,似與以前的情歌沒什么兩樣。但它的旋律是美國的旋律;它的歌唱和咬字,是美國黑人半陰半陽的真假聲;字也不正,腔也不圓,卻是那樣的好聽。
        陶喆事后被追認為華語流行樂壇 R & B(節(jié)奏藍調(diào))風格的開創(chuàng)者。在他的身后,這股西化潮流在臺灣、大陸和香港同時興起,把華語歌壇男歌手的面貌完全改變,歷時達十年之久。
        其實早在十年前,臺灣制作人小蟲、香港歌手杜德偉,就已經(jīng)大力推動過 R & B;早在五年前,從洛杉磯來的華人小子“洛城三兄弟”(L.A.Boyz),就邊蹦邊跳把Hip-Hop(嘻哈樂)拋灑在臺灣歌壇上。但是說實話,當年沒多少人理睬他們。
        世紀末,風向變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成長起來的孩子們,喝著可口可樂,追著美國NBA,全喜歡 R & B、Hip-Hop這哼哼嘰嘰、呱哩呱嘰的調(diào)調(diào)。
        王力宏也從美國來,洋氣、帥氣。他開始不太會唱歌,但這不妨礙他大紅大紫。他把華人世界膾炙人口的《龍的傳人》用哼哼嘰嘰的節(jié)奏藍調(diào)翻唱。一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出生的樂評人說,這哪里是“龍的傳人”啊,簡直就是“蛇的傳人”!
        二○○○年,周杰倫橫空出世。他的歌曲里既有節(jié)奏藍調(diào),又有嘻哈風,也就是說,他把蹦蹦跳跳、哼哼嘰嘰、呱哩呱嘰都占全了。方文山配合周杰倫的大雜燴,寫出大量脫離現(xiàn)實的虛幻的異國、異時空故事,使這些歌曲仿佛網(wǎng)上游戲一般,一關接一關地進行著異次元的游戲扮演。
        周杰倫的頭幾張唱片,從宋朝的旅途,跳到臺北的籃球場;又跳到印第安沙漠的動物世界;繼續(xù)跳下去,古巴比倫王國、幕府時代的日本、一九四三年的上海、中世紀的英格蘭、中國武館、科幻未來的魔獸界、鄉(xiāng)土的臺灣、意大利米蘭的鐵匠鋪……如神兵空降地球各地,這些歌曲穿梭歷史千年,時間空間不斷轉(zhuǎn)換。
        這個時代由此寫上了周杰倫的名字,變成了周杰倫的時代。從二○○○到二○○八年,周杰倫一年一張新專輯。與當年王菲的情形相似,一幫前衛(wèi)音樂人圍繞著這個新時代的新人王,關注著時尚和潮流,不斷向前。這些作品成為音樂界最新研制的新科技,同時也成為新一代青少年萬眾歡呼的新玩具,好玩兒極了。
        稍后,新加坡出現(xiàn)了林俊杰;香港則出了方大同;大陸出了胡彥斌、張敬軒、黃齡、孟楠、常石磊;臺灣還有羅百吉、順子、黃立行、孔令奇、宋岳庭、汪佩蓉、林凡、曹格、“南拳媽媽”、謝和弦、蛋堡、“叁劈”、王若琳……都唱美式風味的流行歌曲,都很有才氣。新世紀提供的便捷的全方位的創(chuàng)作制作工具,良好的教育背景和音樂交流環(huán)境,使他們中的一些人,成為通吃全球時尚、通曉錄音工業(yè)的全能藝人。
        每一代青少年都有每一代的青少年文化,骨子里都一樣,多愁善感加上多刺叛逆,但使用的詞匯全然不同。上一茬兒人說酷,這一茬兒人覺得酷已經(jīng)不酷了,說屌。周杰倫就把一副吊兒郎當?shù)摹皩艠印笔痉督o新一代看。
        這一代人,是在中國快速發(fā)展的經(jīng)濟生活中長大的?!鞍恕鸷蟆?,甚至更年輕的“九○后”,開始成為流行音樂的主角。他們有一部分童年生活,是在日韓動畫、漫畫、游戲中度過的;他們的世界是“網(wǎng)絡”,朋友是“網(wǎng)友”;他們在乎的戶籍身份乃至財產(chǎn),有一部分甚至不在現(xiàn)實生活中,而在網(wǎng)絡游戲上。
        時尚人物在下面進行的,卻是老故事,他們也在長大。隨著年歲增長,陶喆樂風越來越重。二○○五年,出道七年之后,他說要做羅大佑,關注社會良心。新專輯叫作《太平盛世》,有反戰(zhàn)、和平、愛等主題。王力宏從音樂不太靈光的小孩兒,變成了十八般武藝全拿得起的音樂全才,《心中的日月》甚至試圖融合新疆音樂。周杰倫從歌詞內(nèi)容到音樂形式,越來越多地吸收中國元素,他唱中國娘子、中國武術、中國詩詞、中國瓷器、中國書法、中國茶道……年輕人不把它叫“中西交融”,叫“新一代混搭風”。
        二○○六年,同樣是出道七年后,《千里之外》讓周杰倫迷的爹媽們不僅知道周杰倫很紅,還都唱會了他的一首歌,這首歌差不多回到了三十年前臺灣校園歌曲的形式。
        新世紀到來,翻過去的是舊一代,翻過來的是新一代。超級明星改換成了一排新名字。
        女生系的大明星,變成了孫燕姿、梁靜茹、蕭亞軒、蔡依林、張韶涵、范瑋琪。
        梁靜茹(馬來西亞)有一副甜美的小嗓子,讓你不覺得有太高難度,正因為不難,這樣的歌才好。這些歌旋律動聽、易唱,成了KTV中點唱率最高的曲目,梁靜茹因此成了“K歌女王”。
        蔡依林有張新時代時興的大嘴,二○○三年,她在一首歌曲中變換多種形象,令人眼花地又演又唱。這首叫作《看我七十二變》的歌,里面有“愛漂亮沒有終點,追求完美的境界,人不愛美天誅地滅”的句子,被歌迷們戲稱為“最佳整容廣告歌”。此時,美容變成整容,在全國風氣正盛。
        二○○四年,《愛情三十六計》故伎重施,繼續(xù)表達人定勝天,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美女戰(zhàn)略。蔡依林唱:“愛情三十六計,就像一場游戲,我要自己掌握遙控器;愛情三十六計,要隨時保持魅力,才能得分不被判出局?!?br/>  這已完全是一副聲色游戲的派頭。這聲色游戲,并非只發(fā)生在演藝的世界中,它是城市年輕女性的普通生活內(nèi)容?!叭暌淮恕保藭r,樂評界開始流行起一種新說法。比如孫燕姿、梁靜茹、蕭亞軒、蔡依林、張韶涵、范瑋琪,乍看起來,她們同屬一個年代的明星,但各自的“粉絲”群卻有明顯差異;細究起來,這幾個人,也許要分屬三個不同的年代。
        籠統(tǒng)地說,新時代的明星,既要會唱歌,還要有偶像魅力。什么是偶像魅力?好個性就是偶像魅力。比如孫燕姿(新加坡),她可愛,因為她開朗啊,大方啊,不做作啊,還有一笑露出八顆牙的鉆石笑容啊。才藝好也是偶像魅力,比如蔡依林,她跳舞很用功呀,跳舞跳得好呀,舞蹈難度很高呀,是唯“舞”獨尊的“舞”林高手呀。長得有特色也可以成為偶像魅力,比如張韶涵,她身材那么小,聲音那么響,眼睛那么大,很像卡通人物呢,真的真的超級“卡哇伊”(日語“可愛”)哪!
        
        小眾歌迷對此不齒,他們更標榜音樂——不是大眾音樂,是個性獨特的音樂,他們有他們的明星。那些受到搖滾樂、獨立音樂感染的流行音樂,才是他們的所愛:玩流行搖滾的張震岳、楊乃文、林曉培、“五月天”、“信樂團”、“飛兒樂團”、何欣穗、哈狗幫、阿杜;玩獨立民謠的陳綺貞、陳珊妮、“蘇打綠”、“自然卷”、戴佩妮、許哲珮;更個性、更文藝的歌迷還會知道李欣蕓、雷光夏、陳冠茜、Tizzy Bac。喜歡這類音樂的人,都是城市里的知識青年,別號“小資”,也叫“白領”。
        小資也唱情歌,卻絕少陳詞濫調(diào)。比如陳珊妮的情歌這樣唱法:“為你呻吟/不只是客套的激情”(《呻吟》);“如果你愛我/請求你說/說一個完美的謊話/讓我感動”(《完美》)。它們通常很灰暗,閃耀著燈紅酒綠的夜場里迷人的燈光和眼神,很讓人崩潰,又有一種高品質(zhì)生活的情調(diào)。
        香港的大牌明星也換代了。實力派大明星,男數(shù)陳奕迅,女數(shù)容祖兒。他們用雙語唱歌,一如當年的張學友和王菲。大陸的實力派大明星是韓紅,完全靠三個八度的音域和激情的舞臺魅力取勝。
        偶像團體也換代了。二○○一年,香港。十九歲的蔡卓妍和二十歲的鐘欣桐以“年輕得像威化餅干一樣干脆”的青春可愛形象,贏得了上至公公婆婆,下至三歲女孩的喜愛。兩人合稱Twins,“年輕是她們的旗幟,幼稚是她們的優(yōu)勢”,可愛的娃娃臉,正在發(fā)育期的中學生的樣子。她們舞比歌好,青春更比舞好上百倍,令舞臺上扮偶像的其他女藝人相形見絀,只能繞著走遠。
        音樂界有一個不傳之秘,把個性不同的幾個少年組合成一起,就能制造出最無敵的青春偶像。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披頭士”是這樣,二十一世紀○○年代的“后街男孩”還是這樣。對亞洲來說,八十年代日本的“少年隊”、臺灣的“小虎隊”是這樣,○○年代的S.H.E.、F4還是這樣。
        二○○一年,三個從“三燈大舞臺”闖出的女孩登場亮相。這個比賽不管你緊張、感冒還是沒睡好,只要評審聽了不順耳就按燈,三個燈亮了就出局。從這個“殘酷舞臺”,脫穎而出了三位音域不一、個性迥異的美少女戰(zhàn)士——任家萱、田馥甄和陳嘉樺。
        三人化名Selina、Hebe和Ella,分別代表著溫柔、自信和勇氣。她們的口號是:“我們十九歲,我們不丑,喜歡唱歌,想要跟你交朋友?!彼齻兞脸龅钠鞄檬牵骸拔业纳睿业乃傈h,我的自由,我的青春!”
        不像Twins人紅歌不紅,S.H.E.有她們膾炙人口的熱門歌。二○○三年的《 Super Star 》,以偶像崇拜的姿態(tài),好像是由她們自己唱出的對她們自己的偶像崇拜:“你是電,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話/我只愛你,you are my super star/你主宰,我崇拜,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愛你,you are my super star”。聽到這樣完全喪失自我的詞,成人世界鴉雀無聲。遙想十年前,“小虎隊”出來的時候,中國大陸剛有了追星族,媒體痛心疾首的程度就像魯迅當年喊出的“救救孩子!”
        F4本是日本漫畫家神尾葉子虛構(gòu)出的四個角色,二○○一年被中國臺灣拍成電視劇《流星花園》。四個出身豪門的俊美男孩,和出身寒門的美少女交朋友、談戀愛,就是這個電視劇的故事?!读餍腔▓@》播出后在兩岸火爆,飾演四位少爺?shù)难猿行?、吳建豪、朱孝天、周渝民火箭一般地躥紅。劇中這個小團體的名字F4,成了這四位帥哥的團名。
        歌手F4唱紅了《流星花園》主題曲。“陪你去看流星雨”的歌聲,加上四位帥得難以置信的帥哥,喚起了少男少女的白日夢。F4之后,臺灣掀起了成立男子團體的風潮,直至如今。
        Twins中學生偶像的故事,卻是以鐘欣桐(阿嬌)性愛照片外泄的“艷照門”(二○○八年)收場。○○年代的偶像劇,真是一場聲色大戲。
        此時,歌壇早已不是歌壇,報紙、電臺、電視久已不談音樂,只談明星緋聞。唱歌不再是什么稀罕事,只要會張嘴說話,人人都可以出唱片、拍音樂電視。
        演電影出了名的“萬人迷”黃圣依、劉亦菲,寫小說出了名的韓寒、郭敬明,玩票出唱片的明星何止數(shù)十上百。但只有莫文蔚、陶晶瑩、周迅、袁泉、后期趙薇,表現(xiàn)出了歌手的素質(zhì)。
        一九九九年,湖南衛(wèi)視“歡樂總動員”欄目推出“超級模仿秀”,誰都可以自由報名,模仿喜愛的明星,到電視上去秀一秀。這場“卡拉OK”的平民秀,成為當年綜藝節(jié)目的翹楚。
        時間撥轉(zhuǎn)到一九九五年,香港“四大天王”紅透半邊天之際,羅志祥在臺灣“四大天王”模仿大賽中以模仿郭富城,獲得第一名。他和另外三個模仿?lián)v蛋鬼歐弟、陳顯政、陳中威一起,一九九六年組隊“四大天王”,完全以模仿為目標,借著真“四大天王”的威風紅火了四年。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活躍于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法國作家紀德曾說:“大多數(shù)人醉心于模仿。人人都要盡量不像自己,人人都挑個楷模來仿效;甚至并不選擇,而是接受現(xiàn)成的楷模。我十分憎惡這種精神上的廣場恐怖癥:這是最大的怯懦?!?br/>  紀德所針對的,是一代代人在人生道路上不由自主地喪失自我、附庸于他人的現(xiàn)象。如果拿他這段話去說新一代大眾,一定會遭到無情的嘲笑。模仿別人有什么不可以,在時代的秀場上,模仿別人正是新一代人脫穎而出的手段。二○○九年,“小沈陽”不也是這樣模仿搏出了明星的身價嗎?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卡拉OK興起時,文化觀察家曾對此深感憂慮??ɡ璒K使唱歌變成模仿,從一開始就把青少年納入對原唱亦步亦趨的軌道。強調(diào)“自信、自由、自然”的搖滾歌手崔健,對卡拉OK深惡痛絕,視之為音樂藝術的死敵。
        新的世紀后,唱著卡拉OK的一代人來了,他們是不是像當年人們憂慮的,在模仿中失落了自己的本質(zhì),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呢?好像是,但結(jié)果更出乎意料——誰學得最像,誰就得到最高的榮耀,有數(shù)不盡的秀場為他們推波助瀾。
        二○○五年,出現(xiàn)了一件可標志當年的娛樂事件。湖南衛(wèi)視借鑒英國、美國電視界的做法,舉辦了第二屆“超級女聲”選秀。只要喜愛唱歌的女性,不分唱法、不計年齡、不論外形、不問地域,均可免費報名參加。節(jié)目采用電視直播的方式,決賽階段的每場比賽,表現(xiàn)最差的選手要從尚未晉級的同臺選手中挑出一人,進行PK,根據(jù)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電視觀眾以手機短信投票,現(xiàn)場評委則公開點評并投票,但以觀眾投票為主,淘汰掉最后的一名選手。
        “PK”是那一年最火的詞,該詞源于網(wǎng)絡游戲,原指高等級玩家殺掉低等級玩家的行為?!俺壟暋钡腜K,指的卻是兩個選手互相挑戰(zhàn)以淘汰其中一名,這是該節(jié)目中最殘酷、最高潮的部分。
        “超級女聲”現(xiàn)場眼淚與歡樂交迸,真是顛倒了眾生。經(jīng)過海選、復選,十五萬名選手經(jīng)層層淘汰,直剩下最后三名。最后一晚,這三個分別叫作李宇春、周筆暢、張靚穎的女孩,得到全國各大城市中近一半電視觀眾的關注,獲得了總共約九百萬條短信選票。
        “超級女聲”促生了“萊卡我型我秀”、“加油好男兒”、“星光大道”、“快樂男聲”等一干節(jié)目,形成了全國性的電視選秀狂潮。二○○七年湖南衛(wèi)視的“快樂男聲”,又使陳楚生、蘇醒、魏晨三位帥男一舉成名。“超級女聲”冠軍李宇春樣子像男孩,“快樂男聲”冠軍陳楚生樣子像女孩,因此后來流傳著“‘超女’選出了個男生,‘快男’選出了個女生”的戲謔說法。
        臺灣選秀一直都很紅火。“超女”、“快男”之后,臺灣選秀也受到了大陸的關注。二○○七年,“超級星光大道”炒作到了像“超級女聲”那樣的爆熱程度,從中產(chǎn)生了楊宗緯、林宥嘉、蕭敬騰等新名人。
        當“超女”、“快男”、“星光大道”火熱之際,臺上選手如此光彩英勇,臺下觀眾如此如醉如癡。聽眾一直以為,他們,才是中國唱得最好的歌手,他們注定將照耀未來歌壇。但是很奇怪,等比賽結(jié)束,優(yōu)勝者開始出唱片,卻如泥牛入海。離開了PK臺,大多數(shù)“超女”、“快男”,充其量就只是二流歌手。
        
        選秀和出唱片,明顯是兩回事。前者,是籍籍無名者所為,展現(xiàn)出超人的勇氣就會被喝彩,亮出好似巨星的風度就會被另眼看待。在觀眾的潛意識里,他們是草根,是普通人,甚至是自己的化身。前者,是在模仿中逞強,選擇一招半式扮演某個別人,看,我比那個某人還厲害。但一旦離開了PK臺,要做的卻是:不準演那個某人,來,演你自己。
        音樂變成了娛樂,但娛樂終究不是音樂的全部。“超女”、“快男”可以把娛樂燒到一百度,卻最終拿不出哪怕只有六十度的全國熱歌。在選秀和歌手之間,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選秀還會繼續(xù)下去。這一代人的生命辭典里沒有政治,缺乏社會沖突,少有人生閱歷,也實在沒有多少機會給他們。他們一直過著平常的校園生活、職場生活、游戲虛擬生活。許多像李宇春、陳楚生一樣年齡和經(jīng)歷的男女,無比期待著李宇春、陳楚生的成功,就像期待著自己的成功。他們總要有一個出口,以在時代的舞臺上也發(fā)出屬于自己的光亮。但時代偏就缺少ZNYbxyplfnpss+j3yb9JHA==這樣的出口。所以選秀會被萬眾追逐,入秀者的形跡會近似于英雄出世,而事后的結(jié)果卻依然是平淡無物,因為生活本來就是如此。從臺灣選秀出來的蕭敬騰,他的英雄個性竟然是“惜語如命”、“無字歌王”、“省話一哥”,說白了就是話少,但這也被看做很酷。
        二十一世紀○○年代是一個快樂的年代。
        在電視之外的另一個秀場,互聯(lián)網(wǎng)的興起展開了技術力量的非凡影響。九十年代成功拆解的一切,在全民互動的平臺上變成了全球最大規(guī)模的笑劇。王朔當年只嘲笑作協(xié)的,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只要進入大眾視野,就會產(chǎn)生笑。那種嘩笑雖然透著無知和精神的荒蕪,有著否定一切的沒心沒肺,卻也分明散發(fā)著小民的普通歡樂、健康人的正常情懷。
        二○○一年,一首配著卡通片、憋著東北腔的《東北人都是活雷鋒》在網(wǎng)上成了被網(wǎng)民們競相轉(zhuǎn)發(fā)的笑料,網(wǎng)絡歌曲迅速風靡。一大幫草民跑到網(wǎng)站上去發(fā)放自己演唱的歌。
        二○○六年,僅新浪網(wǎng)這一個門戶,年登陸的歌曲就達三十多萬首。
        三十多萬首幾乎沒聽見響。能獲得片刻流行的,千分之一都沒有,那些有趣、好玩的歌曲,像手機、網(wǎng)絡的段子一樣,在某一時刻紅了。二○○四年,紅了《兩只蝴蝶》、《老鼠愛大米》、《我不是黃蓉》;二○○五年,紅了《香水有毒》、《老婆老婆我愛你》。
        網(wǎng)絡沒有門檻,歌曲的藝術水準很低,肉麻當有趣,流俗之作紛呈。開始人們覺得好玩,沒玩幾下就覺得生厭。歡呼平民時代到來的人,轉(zhuǎn)眼間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實在沒有歌曲。
        能夠長久大范圍流行的,依然是那些專業(yè)作者創(chuàng)作的、由專業(yè)歌手演唱的作品。二○○○年以來,比如這樣的歌曲:《吉祥三寶》、《暗香》、《二○○二年的那一場雪》、《藍蓮花》、《神話》、《天路》、《怒放的生命》、《北京歡迎你》。
        雖然如此,曾經(jīng)的歌曲盛世顯然已經(jīng)作古。信息爆炸,目迷五色,耳朵爆滿。最新的傳歌渠道叫彩鈴,有電話呼入,就有彩鈴響起。歌唱,這靈魂呼喊的聲音,這激蕩我們心靈的聲音,哪有一刻存在?
        當音樂變成娛樂,歌手沒有了。當音樂變成彩鈴,歌曲沒有了。
        事情發(fā)生太多,事件停留太短,事件重重疊疊。我們失去了明顯的時間刻度感覺。
        曾經(jīng)耀眼的偶像現(xiàn)象,早已從歌曲的世界飄向更五光十色的聲色秀場。如今,偶像死亡的速度比誕生的速度更快。一九九九年,王菲的《開到荼靡》仿佛是預言:“一個一個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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