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午有空嗎?王禿子想請你吃飯,說是你的手機打不通,這小子說了好幾次了。金豐打來電話時,夏韶正跟龍平在望江樓喝茶。茶一般,但兩人卻喝得有些意味深長。
龍平從鎮(zhèn)長干到如今的縣長,在洛城呆的時間太長了,一直想找機會挪動挪動位置。一個正處級,在省城倒也算不上什么官兒,但管著百多萬移民大縣的父母官,手中掌握的資源又另當別論了,要不是有所求,怎么會如此客氣地接待夏韶?夏韶只是省報下屬的一個小報的主編,但他的老丈人卻大有來頭。龍平知道自己四十出頭的人了,再不抓緊時間,恐怕就沒機會了。干部年輕化,是個大趨勢,卻也催促著更多急功近利的心越發(fā)躁動起來,甚至不惜鋌而走險。
他怎么知道我回來了?你說的?夏韶語氣里含著一絲責備,這次回洛城,對外的口徑是純屬路過,陪伴年邁的父母幾天。眼下這行情,親近的人懶得聯(lián)絡,酒肉朋友的飯局是能避一個算一個。沒有迫在眉睫的利益交換,哪怕一墻之隔,也懶得動身。沒想到龍平神通廣大,不但打聽出了他跟薄雪的關系,連他坐什么車到洛城都打聽出來了,親自到車站把他接到了洛城政府招待所——三峽風酒店。
30年前,背后交易往往表現(xiàn)為吃喝,看兩人之間關系如何,看他們在一起海吃海喝的頻率就知道了;如今的背后交易,往往避開吃喝,飯局上越是熱乎的兩人,背后關系肯定不咋樣。
不是我說的,王禿子跟縣府縣委的人熟得很,地頭上更是不得了,好多事情你還不清楚。昨天龍縣長不是在洛城大酒樓給你接的風嗎?還想瞞得???你們倆是老同學,一起吃個飯也很正常,他都知道你回來了,要是不答應他,面子上有些抹不開噻?要不你抽點時間,我來安排?
金豐自從當上雙水鎮(zhèn)的黨委書記后,跟王禿子就走得很近乎,王禿子明里暗里幫了他不少忙。夏韶特別能理解,一個窮得叮當響的山區(qū)鄉(xiāng)鎮(zhèn),要想搞出點兒政績讓領導看見,實在不容易,要沒有王禿子這樣的土豪幫襯,辦起事情來更費勁,盡管王禿子從中榨取的利益更大。有些人你可以看不上,卻離不得。
沒空,你幫我推了吧,有什么事情晚點兒我再打給你。夏韶說完掛了電話。自從10年前夏韶離開洛城后,洛城的親友有什么事情,沒少給金豐添麻煩,這次回來想請他吃頓飯以示感謝,卻沒心思去應付王禿子。
讀書的時候跟王禿子就沒什么交情,現(xiàn)在更沒有必要委曲求全去應酬。更何況自己這些年一直刻意想擺脫洛城的影子,為此連手機都換了好幾茬。他知道薄雪并不在意他的出身,但他自己在意,別的人也在意,至于薄老爺子在不在意,目前還難說。英雄不問出處這樣的話,亂世或許如此,在“官二代”“富二代”橫掃一切的當下,還把這話當真,甭提當英雄,恐怕連狗熊的邊兒都沾不上,最后只是給弱勢群體的盲流中,又多添一道悲戚的暗影。
夏韶避開王禿子的真正原因,緣于十幾年前的一件小事兒。當時夏韶還沒進省報,在省城一家都市報當小編輯,有次回洛城辦理侄女上學的事情。夏韶的哥哥不在洛城工作,需要找家本地單位在介紹信上蓋章,聽金豐提起王禿子已經(jīng)不做頭發(fā)生意了,頭發(fā)販子搖身一變,在一家保險公司當了老總,便上門找他蓋章。
當時的王禿子已經(jīng)有幾個小錢兒了,眼里根本沒看上這個在省城打工的老同學。一個碼字的,能有多大出息?最多是給別人當槍使罷了,車子房子票子一樣都沒有,連他這個當年販賣頭發(fā)的小商販都不如。
王禿子表面上很客氣,章也蓋了,但那副翹著二郎腿窩在旋轉沙發(fā)上愛答不理的模樣,讓夏韶死死地記在了心里。丫丫個呸的,干了這么多年記者,什么樣的鳥兒沒見過?再大的派頭在記者面前也多少會給幾分面子,偏偏讓自己的老同學惡心了一把。風水輪流轉,沒想到十幾年后,不可一世的王禿子卻反過來追著見他一面。
夏老弟,賓館的房間我還是給你留著,另外你在洛城這些天,我讓司機小陳全程陪同,這樣你辦起事情來也方便些。
龍平邊說邊把一個裝得鼓鼓囊囊的牛皮信封放到了夏韶面前,遞信封的動作很優(yōu)雅,大拇指在下,食指、中指搭在上面,動作輕盈而熟練??磥頉]經(jīng)過千百次的訓練,是達不到這樣的境界的,遞信封如此,接信封的功力恐怕更為精湛。
專題版面的事情我已經(jīng)讓宣傳部做了安排,過幾天就把款項打到你們報社去,稿子資料一會兒我讓秘書給你送到賓館,余下的事情還得辛苦老弟了。這點兒小意思是支付老弟的前期策劃費用和稿費。少了點兒,老弟多包涵。龍平臉上的真誠看不出一點兒水分。
夏韶瞄了一眼信封,有張百元新鈔露了個頭,少說也有三萬。五個專題版面按照報社目前的提成比例,至少能拿到十萬塊,看來這次龍平是要不惜血本拉攏他了。見夏韶沒言語,龍平直接把信封放進了夏韶隨身攜帶的挎包里,然后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起身帶著他朝洛城大酒店而去。
龍縣長,司機的事情我看就算了,我這次只是路過。路上,夏韶委婉地拒絕了龍平安排的專職司機,一是嫌麻煩,另外也不想讓龍平知道自己在洛城的關系。跟當官的打交道,永遠得多留兩個心眼兒,否則早晚被裝進去。讓人了解越多,被打擊面就越大,這些年的經(jīng)歷讓他牢牢記住了這點。
2
錢能不能使鬼推磨,老子不知道,但老子知道只要有錢,就能讓狗改掉吃屎,想搞誰的老婆就能搞到。
王禿子牛氣哄哄的話聽得夏韶皺了皺眉,看來這家伙中午沒少灌馬尿。王禿子似乎并不在意,一手舉著紅酒杯,晃晃悠悠地灑了一地,沒見過倒紅酒倒得杯滿缽溢的,另一只手伸進那名叫方琳的小姐懷里,使勁地搓揉著,像他當年在田里搓磚泥,動作粗野下作。
禿子,有錢能使鬼推磨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現(xiàn)在流行有錢能使磨推鬼。
夏韶語帶譏誚地調侃道??粗醵d子的動作,他感到有些困惑。難不成王禿子的生理機能恢復了?還是只是為掩飾內心的虛妄,在人前故意施夸張的障眼法?哪兒不靈裝哪兒,越不成越挺,這是當下這個時代男人的通病。
喂,老同學,跟你打個商量要得不?別在公開場合叫我禿子,好歹老子現(xiàn)在也是企業(yè)家,還是縣政協(xié)委員,給點兒面子噻……
說到最后,王禿子把爪子從小姐的胸口抽出,在自己寸草不生的大禿頭上摸了幾下,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
是,禿子老總,就你這個樣子,還“鎮(zhèn)邪”?我看你自己就已經(jīng)夠邪的了。說,找我做啥子?
夏韶擰著眉頭笑看著一旁的王禿子,眼前的這個人,讓他感覺到夢游般的不可思議。就眼前的這個人,有幾根花花腸子,恐怕沒有比自己更了解他的人了。小學六年,每次讓他照著自己得滿分的考試卷子抄,也沒抄及格過。
王禿子讓狗改吃屎的事情,夏韶幾年前曾在電話中聽金豐提起過。那時候的王禿子還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光蛋,靠趕集的時候厚著臉皮追著姑娘大嬸們賣頭發(fā)賺點兒零花錢,販賣長頭發(fā)原本也是個不錯的生意。但隨著時尚風刮過神州大地后,女人的見識長了,頭發(fā)自然就短了。女人的長頭發(fā)一夜間成了金貴的稀罕貨,接發(fā)、假發(fā)、道具都會用到,據(jù)說每年出口的份額也不少。
做這行不需要別的本事,只要臉厚嘴甜就成。這兩樣正是王禿子與生俱來的本事,加上好色,王禿子打幼兒園開始,成天就愛鼻涕四溢地跟在小妹妹后面屁顛兒屁顛兒地跑,絲毫不在意對方像趕一條臟狗似地攆他。
一個禿子偏偏做頭發(fā)生意,廣告效應自然不錯。王禿子的頭發(fā)生意做得很順當,但他好賭,在社會上混了十余年后,依然家徒四壁,還欠了一屁股的債。但他卻討了個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媳婦鳳兒,真應了那句“禿頭討俏娘”。
據(jù)說是他花了半年時間死纏爛打的結果,只要對方去趕集,他一準跟在她身后。無論姑娘如何厭惡甚至咒罵他,他都不肯離開。時間一長,鄉(xiāng)鄰間就開始傳出兩人之間的閑話,原本上姑娘家提親的人,再也不上門去了。鄉(xiāng)下人,門風比性命重要。又過了大半年,鳳兒外出到廣州打工,王禿子也跟著到了廣州,而且跟她進了同一個廠。打工妹的日子很苦,尤其是夜班,下班后往往是饑腸轆轆,而廠子里又找不到其它東西充饑。王禿子天天在褲兜里揣上兩個面包,待鳳兒下班時偷偷遞上。春節(jié)回家時,鳳兒就答應嫁給王禿子了。
結婚后,鳳兒才知道王禿子有賭博的惡習,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為躲避債主上門討債,也希望能賺點兒錢活命,王禿子便帶著媳婦外出打工。兩口子跟著老鄉(xiāng)到昆明后,不愿意進廠子,于是重操舊業(yè),販賣頭發(fā),而且還跟境外一幫毒販子學會了如何把毒品藏在頭發(fā)堆里躲避檢查。
雖是小敲小打,半年下來,兩口子積攢下了十幾萬塊錢,準備春節(jié)回家蓋房子用。鳳兒膽子小,加上邊檢站接連打死了好幾撥毒販子,兩人嚇得沒敢再替人帶貨,連夜從昆明逃到了思茅,繼續(xù)做販賣頭發(fā)的生意。
但王禿子始終改不掉賭博的惡習。有天趁鳳兒不注意,跑到銀行取了存折上所有的錢,到一家地下賭場下注。沒幾下子就將辛苦積攢的十幾萬輸了個精光,輸急了的王禿子急于翻本,最后竟然連老婆都押上了。對方輸了就把整晚贏去的錢吐出來,他要是輸了,就把老婆讓對方睡一晚上,對方?jīng)]見過王禿子的媳婦,一個禿頭的媳婦能俊俏到哪里去呢?正猶豫間,剛好鳳兒急抓抓地沖進賭場,想阻止王禿子敗家,對方一看鳳兒的模樣,欣然同意了。
結果毫無疑問,王禿子不但沒能贏回本錢,連媳婦鳳兒也搭上了。王禿子沒想到自己真的把媳婦輸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跟毒販子打過交道的人,多少還有些膽量。急紅了眼的王禿子想帶著鳳兒離開,趁對方不注意,用凳子打倒了正面的一名保安,卻被賭場的其他幾名保安聯(lián)手打趴在地上了。右胳膊還被擰脫臼了,疼得跟殺豬似地趴在地上慘嚎。不明就里的鳳兒,嚇得渾然忘記了哭喊,還沒反過神來,就被幾個彪形大漢強行拉上車,走了。
王禿子一見對方的架勢,知道自己惹不起,加上人生地不熟,又是自己心甘情愿輸?shù)舻?,沒敢貿然報警。開賭場的肯定跟當?shù)鼐接泻苌畹年P系,搞不好連自己小命都得賠上,而且昆明那邊陸續(xù)有毒販栽了,一旦報警,弄不好還會牽扯出自己。
于是就近找了家跌打門診把胳膊還原后,在賭場外苦苦等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鳳兒才被人從一輛奔馳車上放了出來,身上穿著一套挺時髦的新衣服。昨天跟他對賭的中年人坐在車里沖王禿子說道,小子,只要你同意離婚,讓鳳兒跟我,老子現(xiàn)在就給你十萬塊。
鳳兒站在車旁沒吱聲。經(jīng)過一夜的苦守,王禿子知道自己昨天做了件多么荒唐的事情。對方的話噎人,換了以前,王禿子早沖上去跟人拼命了,但昨晚剛剛吃過虧,勢單力孤,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尤其是在對方的地盤上,對方能按時把鳳兒送回來,就算謝天謝地了。
王禿子伸手摸了摸昨天脫臼的右胳膊,搖著頭跑過去,一把死死地拽住鳳兒,連拖帶拉地離開了,連夜離開了思茅。
原本以為鳳兒會哭鬧著尋死覓活,結果卻大出王禿子的意料。鳳兒不但沒哭鬧,甚至連一句埋怨王禿子的話都沒有,除了那句“像你這樣的男人有個××用,狗改不了吃屎!回家離婚”外,整整一個月,恁是沒跟王禿子說過一句話。對那晚被人帶走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對方究竟是什么來頭,鳳兒只字不提,她越是不提,王禿子心里越鬧騰得慌。照理說自己肯定是當了活王八,戴了一頂或者不止一頂綠帽子,但得不到鳳兒的親口證實,像個即將溺死的人渴盼那根救命的稻草般,心里始終還殘存著一絲希望。
兩人回家辦離婚手續(xù)期間,鳳兒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有了3個月的身孕。不知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著想,還是另有別的想法,反正在王禿子聲淚俱下的哀求聲中,鳳兒沒再提離婚的事情。期間鳳兒并不拒絕王禿子的生理需求,只是每次都像具僵尸般地躺在下面,這讓王禿子很自然地聯(lián)想起鳳兒在思茅消失的那一晚,幾次以后,王禿子的心理障礙更嚴重了,以致后來徹底不成了。
王禿子戒賭了。至少在回到村子的那大半年時間里,明里暗里,王禿子都沒再賭過一次。王禿子在一次趕集時,從狗販子手里買了兩只小狗,還在屋后專門砌了間狗屋。每到喂食的時候,王禿子總會準備兩個盤子,一個里面放著飯食,另一個里面放著大便。小狗吃大便的時候,他便用鞭子狠狠地抽,朝死里抽。經(jīng)過半年的訓練,其中一只小狗無法忍受王禿子的非常折磨,被活活打死了,也有村民說那只死去的小狗是為抗議王禿子的變態(tài)要求絕食而亡。
版本并不重要,結果是王禿子家的狗真的改掉了吃屎的習慣。就算王禿子解開鏈條,讓它在村子里瘋跑,看著別的狗痛快地吃屎,王禿子家的狗也只是遠遠地站著,對那些小孩子拉的新鮮的屎尿無動于衷。村子里有個習俗,家里的小孩子在堂屋里拉了屎尿,不用打整,只需要嗚嗚地喚回自家的狗,頃刻間便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自從王禿子戒賭,又成功地訓練出不吃屎的狗后,每次兩人行房時,鳳兒漸漸地恢復了知覺,而且反應越來越強烈,需求越來越旺盛??赏醵d子吃了無數(shù)的中西藥,白酒、醋、蒜泥、蜈蚣、生蛤蚧、淫羊藿、辣椒水等民間秘方偏方都外涂內服過,沒一樣管用。他甚至托人到省城搞了幾顆“偉哥”,也沒任何作用。每當看見王禿子在自己面前徒勞而心急地跟他的配件做斗爭時,鳳兒就會在一旁冷冷地盯著他,那眼神看得王禿子剛剛燃起的一絲火焰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了。兩口子的日子就在這樣的貌合神離中繼續(xù)著。
王禿子喝醉酒后,逢人便說“偷雞不成蝕把米”。每當此時,鳳兒就冷冷地看著他,像在看一只茍延殘喘的臟狗,實在忍不住,又無外人在場時,便頂上一句,你個狗日的是偷了把米蝕了只雞,你欠的賭債就是那把米,你老婆就是那只雞,你這個龜孫子……最后的龜孫子是喊出來的,拖著長長的尾音。
王禿子沖上去要揍人,鳳兒就冷冷地看著等他揍,結果王禿子的拳頭定在半空,砸不下去。
王禿子在一次醉酒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金豐,夏韶又從金豐嘴里知道了這一切。金豐對王禿子的行徑甚為不齒,末了卻跟了句,鳳兒還真是有幾分姿色的。
這讓夏韶想起了那句流行語:“朋友妻,不騎白不騎?!币蛄私鹭S的這句無心之語,夏韶從此對他多了個心眼,要不是金豐隔三差五地主動給他打電話,夏韶沒再主動給他打過電話。兩人牢不可破的中學情誼,在夏韶這一頭裂開了一道無形的口子。
出賣老婆的男人固然可恥,連朋友妻都惦記的男人,心里更陰暗,把惦記朋友老婆的心事流露出來的男人,那就不是用可恥陰暗這類的詞來形容了。
3
妹兒娃子們,快點兒進來噻,還裝處?王禿子把雙腳翹在茶幾上,滿臉豬肝色,酒氣直噴。一邊伸手在大腿間抓癢癢,一邊沖站在包廂門口的十幾個衣不蔽體的小姐大聲嚷嚷著。這是王禿子不顧夏韶的婉拒,叫來的第二撥小姐。
看到這一幕,夏韶心頭暗道一聲,幸好沒向龍平介紹這家伙,否則恐怕不僅僅是丟面子的事情了。這些年,王禿子一直希望夏韶能讓他跟縣主要領導的暗線搭上,雖然他自己也能直接接觸到縣領導,但一直沒能找到關系過硬的線。認識容易,但關系不鐵,什么事兒都干不成。眼下社會,總還有幾樣事情是銀子解決不了的,偏偏這信任和交情就在其中,這是他一大心病。
晚飯結束后,龍平原本安排了縣文工團的幾位女士陪夏韶到臥龍山莊唱歌,結果臨時接到市里通知,他要連夜趕到市里開會。單獨跟不熟悉的人相處,夏韶很不習慣,便告辭回賓館休息。
夏韶!夏大主編,咦吔,當了主編就瞧不上老同學了?我看你不像那樣的人噻,好歹咱倆也是從一個鄉(xiāng)混出來的。你要還認我這個兄弟,就跟我走……王禿子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消息,在三峽風酒店門口大大咧咧地堵住了夏韶,生拉死拽地把他弄進了三峽風歌城。
小姐們似乎對王禿子并不陌生,嘴里親熱地叫著“王總”,呼啦一下就涌了進來。其中一位不由分說就直愣愣撲進了王禿子的懷中,剛才一直被王禿子折騰著的那位小姐趁機朝一旁挪開了身子,新來的小姐牛犢吃奶似地挺著胸脯拱著王禿子碩大的腦袋。其余的站在茶幾前,眼神熱辣辣地看著夏韶。夏韶不是沒見過這場景,但那是在外地,回到故鄉(xiāng),心理就產生了障礙,渾身感覺到不自在。
兄弟,你也想裝處么?還不趕緊找一個,你個龜兒子該不會是有精子沒銀子,有了銀子沒精子了吧,哈哈哈……
王禿子一邊使勁地捏著懷里的小姐,一邊邪邪地看著夏韶調侃道,一幫小姐跟著起哄。雖然說是老同學,說起話來可少些顧忌,但王禿子的張狂還是令夏韶心里很不痛快,卻也不好就此發(fā)作。
王禿子的話頭突然一頓,沖懷中的小姐命令道,對了,我這位哥們兒是個文化人,喜歡文雅點兒的姑娘,估計這撥他還是一個都沒看上。你趕緊通知媽咪換上另一撥來,不行趕緊從別的場子調一批過來。跟她說清楚,今天要是不能替我這位遠道而來的兄弟找個滿意的,小心老子不給面子,另外給我們上一瓶叉O……
叉O?夏韶疑惑地看著王禿子。
叉O,就是XO嘛,小姐們叫“操我”,我們這樣的農民都這樣叫這玩意兒。哈哈哈……王禿子說完自顧自地仰著脖子一陣狂笑。
XO就算了,來幾瓶清爽型的洛城吧,很多年沒喝過了。老王,我就陪你唱會兒歌,喝幾杯就成了,小姐就免了,一會兒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夏韶不喜歡王禿子的張狂,但也不好明著駁面子。
你龜兒好雜喲!說什么呢,你我兄弟好多年都沒好好聚聚了,今天還不高興高興?錢算個啥子嘛,你還以為兄弟是當年的窮光蛋么?再窮也能請兄弟喝個酒嘛。老子知道,你崽兒打心眼兒里看不上我這號人,可這個世界沒我這號人也不成噻,再看不上我們也是小學同學噻,難道連個外人都不如?王禿子不管不顧地推開了懷中的小姐,沖著門口的侍應生吩咐完后,夾槍帶棒地招呼著夏韶。
你說什么呢?咱們倆什么關系。王禿子的話把夏韶將住下不了臺,有些人你可以不交往,但卻不能明著得罪,眼下的王禿子便是??催@小子今天要折騰成什么樣子,夏韶心里隱隱擔憂撞見熟人。這樣的場合撞見,多少有些說不清。畢竟自己在這里念過三年書,不少老師同學還有親戚都在這里工作生活。一個人,無論在外面如何放浪形骸、胡天胡地,在親友和鄉(xiāng)鄰面前,都會有所收斂。
小姐泥鰍一般滑起身來,帶著十幾位神情失望的小姐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帶著十幾位小姐走了進來??醇軇荩@三峽風的派頭比省城的歌舞廳夜總會毫不遜色。
哎喲,王總,您來了也不打聲招呼,我也好提前給您準備準備噻。最前面的少婦親熱地沖王禿子打著招呼。
兄弟,這次有滿意的嗎?不成咱們再換,一直換到你爽為止。王禿子沖少婦擺了擺手,沖一旁的夏韶說著。
夏韶知道,自己要不選一個,這小子還不知道要折騰到什么時候,目光從茶幾前的十幾位小姐臉上掠過。突然,他的目光死死地定在了那位身穿淡紫色連衣裙的小姐身上,對方也是眼神一亮,看見夏韶似乎想說什么,突然快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王禿子跟少婦見狀,趕忙招呼那位身穿淡紫色連衣裙的小姐坐到夏韶身旁,趕走了余下的小姐。
王總,你這位朋友真有眼光,惠兒前兩天才剛來的,雖說上了點兒年紀,但更懂得伺候男人。再說,這個歲數(shù)的女人比那些小丫頭片子更解風情。少婦一邊沖王禿子討好道,一邊舉杯敬兩人的酒。
我說老板娘,你這兒的生意可是越來越好了,你哥哥公司里那幾輛車什么時候到我那里辦個財保?咱們也互惠互利一把噻。王禿子邊說邊伸手在少婦的胸口摸了一把,少婦嬌嗔地輕輕拍打了一下王禿子的手。
那還不是你王總一句話的事情,這樣吧,下周,我讓司機找你去。來,我敬兩位領導一杯。少婦說完一仰脖子,喝干了杯中的XO,起身走了出去??磥硗醵d子這些年在洛城混得還不錯,三教九流都很熱乎。夏韶沒工夫琢磨一個頭發(fā)販子的發(fā)跡史,他連自己的事情都沒工夫琢磨過來,于是起身跟身邊的“惠兒”到廳中跳舞去了。
你怎么在這里?
兩人幾乎同時問出了這句話。
我出差路過這里。王禿子是我小學同學,硬拉我來唱歌。你怎么連名字都改了?夏韶道出了自己出現(xiàn)在洛城的原因,他還沒從在此中場合中意外碰見“惠兒”的震驚中緩過勁兒來。
我?唉……不要說我了,還是說說你吧,聽說這些年你在省城當了大官,是同學中最有出息的,他們都在議論你呢?!盎輧骸币桓币谎噪y盡的表情,輕輕地搖了搖頭,把話頭轉到了夏韶身上。
說我?都說些什么呀?你現(xiàn)在還跟哪些同學有聯(lián)系?高中畢業(yè)后,夏韶就跟所有同學失去了聯(lián)系。沒想到十幾年后,會在這里意外地碰到“惠兒”。
說你有出息唄,也沒幾個有聯(lián)系的,還不是讀書時耍得好的那幾個。彭紅,還有肖戎,她們娃兒都很大了,各忙各的。也很少聚在一起,最多偶爾打打電話,發(fā)條短信,倒是有時會在麻將桌上碰頭。政府號召農轉非,說是要搞什么城鄉(xiāng)一體化,結果卻是把人朝絕路上逼。
幾代農村人進城的夢想就要實現(xiàn)了,怎么能說是把人朝絕路上逼呢?難道你不想在城市里生活?夏韶知道洛城這些年一直在加快城鄉(xiāng)一體化的進程,這項利國利民的好事兒,怎么就成了“惠兒”嘴里的壞事兒呢?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懷疑她是不是喝醉了。
“惠兒”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他晚上有沒有時間,想帶他去一個地方。龍平晚上肯定回不來,他又不想跟王禿子和金豐繼續(xù)糾纏下去。再說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回絕“惠兒”邀請的意思,兩人約好晚上五點半在濱江公園大門口碰頭。
夏韶發(fā)現(xiàn)“惠兒”的舞跳得很專業(yè),對了,高中畢業(yè)后你干什么去了?記得你當時在班里的成績挺不錯的,怎么沒繼續(xù)念書呢?有次碰見曲老師,我還問起過你,但他也沒你的消息。
打工唄,還能做什么,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家的女娃兒,家里又沒錢供念大學,還能干什么?“惠兒”突然把嘴湊近夏韶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對了,你可得小心點兒王禿子,他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怎么?夏韶把頭朝后仰了仰,盯著“惠兒”的眼睛。
別人不知道他的底細,我可沒少聽說,他仗著這些年發(fā)跡了,專干些欺負鄉(xiāng)鄰的事情,你回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
老家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房子也賣了,我回去干啥?再說我跟他之間也很少聯(lián)系,就算見面也最多一起吃個飯喝杯酒,他的爛事兒我才懶得管呢。這次要不是金豐說漏了嘴,我們也不會遇到一起。想起老家的那些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山山水水,夏韶心頭冒出一股感觸的泉水。
別人可不這么想,你說的金豐是不是雙水鎮(zhèn)的書記?那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盎輧骸闭f這話時,眼中充滿恨意。
是啊,你怎么知道?夏韶很意外,雖然兩人都跟自己是同學,但一個是小學同學,一個是縣城的高中同學,照說不應該有什么交叉。
“惠兒”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后說道,洛城能有多大?再說像干我們這行的,別的不成,東聽一嘴西記一句,加起來就八九不離十了。三峽風是洛城最高檔的娛樂場所,這些人平日里可沒少來,都是糟踐公家的錢,誰也不心疼。你知道嗎?三峽風的后臺老板就是雙水鎮(zhèn)前任鎮(zhèn)長王世仁。
王世仁?聽說他去年不是下臺了嗎?怎么跟三峽風扯上了?這個消息著實令夏韶吃了一驚。
王世仁下臺的事情,他曾聽金豐說過。說是有人舉報王世仁貪污鎮(zhèn)里的基本農田補助,數(shù)額高達四五十萬??h里派人去核查后,免去了他的鎮(zhèn)長職務,對貪污的事情,卻只字未提。
具體是怎么回事,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也不清楚,但這三峽風的大股東就是王世仁錯不了。他女婿就是分管這一片的派出所所長,聽說跟縣長書記的關系都很鐵??磥怼盎輧骸敝赖氖虑檫€真不少。于是旁敲側擊地問起了洛城的一些民間傳聞和黑惡勢力情況……
夏韶下腹突然有些難受,放開“惠兒”去衛(wèi)生間。剛推開包間的門,就撞見滿頭大汗的金豐夾著個小包走了過來。一把死死地抱住夏韶,嘴里學著相聲里的語調大聲嚷嚷著,兄弟,你真是想死我了親熱得不得了。要不是夏韶用胳膊擋在中間,這家伙恨不能用那張臭嘴拱上前親上兩口,末了執(zhí)意陪著夏韶如廁。
兩人剛走進衛(wèi)生間,就聽見隔壁的女廁里有人在大聲罵娘,什么狗屁玩意兒,還真把自己當帥哥了。媽的,跟一條狗性交也比跟他強,明明不行了,還那么下作,還動不動充大爺。也就欺負老實人,在當官的面前,還不跟一條狗似地,乖乖地把自己的老婆洗干凈后送上門去。還有那句偷把米蝕只雞,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小聲點兒,小心惹上麻煩。上次那個巫山妹兒不就是不肯聽話,后來被人劃破了臉,也不是全不行,聽說他只有跟別人的老婆在一起時,那玩意兒才管用。再說人家現(xiàn)在確實是大爺嘛,有什么可氣的?知道現(xiàn)在什么蛋最多嗎?
什么?
王八蛋唄,呵呵呵……
哈哈哈……
在兩個女人的開懷大笑聲中,夏韶也完事兒了。出門洗手時,看見跟王禿子在一起的小姐方琳跟另外一位漂亮的小姐正從女廁所走出來,難不成剛才就是她們倆在笑?說的又是誰呢?難不成她們剛才罵的是王禿子?看見夏韶跟金豐,另外那名小姐似乎認識金豐,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扭著腰肢先行離開了。
金書記,好久沒見您來光顧了??礃幼臃搅崭鹭S也是老熟人了。
金豐微笑著調侃道,哪里喲,就算我來了,你也會裝著看不見噻。你現(xiàn)在是王總的御用,眼里哪里還有我們的存在噻?
又在亂說。方琳說完,風騷地丟給金豐一個媚眼。眼前的氣場將兩人之間的隱秘泄露無遺。夏韶笑了笑,率先離開,朝包間走去。轉彎處扭頭一看,金豐正伸手摟著方琳豐滿的屁股……
金豐進包間,看見“惠兒”也在場,擰著眉頭琢磨了幾秒后,臉色一變,迅即恢復了自然。禿子張羅著給他也叫了位小姐。
幾人從中午一直鬧到下午三點多,王禿子堅持晚上宴請夏韶,被他找理由推開了。他急于知曉“惠兒”的事情,哪里還有心思應付他,草草答應走之前聚一次后,起身告辭了。金豐跟了出來,一直把夏韶送到了賓館。
4
這是我給你家老爺子帶的兩瓶酒,替我問候他。夏韶從行李箱中拿出兩瓶茅臺,放到金豐的腳邊。
真是的,這么老遠還帶酒,客氣啥?老爺子倒是經(jīng)常提起你呢。金豐客氣道,伸手把兩瓶酒朝自己的腳邊攏了攏。雖然他現(xiàn)在花著公家的錢,并不缺名煙名酒。但他也知道,洛城的名煙名酒多半都是假的,而夏韶帶回來的,肯定假不了。誰有膽子拿假酒糊弄省委薄書記家里的座上賓呢?
兩人剛坐下,就傳來嘣嘣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是龍平的秘書送專題版面的資料過來了。夏韶打開厚厚的信封粗略地掃了一眼,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里面居然夾著王禿子的照片和資料。眼里閃過一絲疑惑,但并沒有直接告訴金豐。
對了,以前一直沒時間跟你詳聊,這王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夏韶把資料放進抽屜后,看似無意地問起了王禿子的事情。
王禿子現(xiàn)在可是縣里的大紅人,資產至少超過3000萬,這小子神通大了,洛城的紅黑兩道沒有不給他面子的。金豐的話語里充滿了羨慕和佩服。
既然他那么厲害,干嘛老纏著我呢?夏韶倒了杯速溶茶遞給金豐。金豐起身接過,連聲道謝。
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小子現(xiàn)在是我們鎮(zhèn)上的財神爺,連我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啊。但事實證明這小子也太狠了,雖然給鎮(zhèn)里投了點兒錢,搞了兩個項目,可帶走的利潤和惹下的麻煩卻一大堆。還得我成天為他擦屁股,真應了王禿子的老婆罵他的那句“偷了把米蝕了只雞”啊?,F(xiàn)在我也是騎虎難下,進退兩難。退吧,政績肯定是沒了;進吧,指不定這小子會惹出什么更大的麻煩,尤其是他手下的那幫二桿子。他跟縣里分管政法的副縣長孫國成關系不一般。金豐嘴里的孫國成,夏韶多少知道一點兒,早年當記者時,曾回洛城采訪過一次。當時孫國成還只是人事局的局長,見誰都一副謙和客氣的模樣。聽說后來當了副縣長后,嘴臉徹底變了,尤其是分管政法后,欺軟怕硬,唯利是圖,貪戀女色。
哦?他們倆有什么關系嗎?
呵呵,其實說穿了屁關系都沒有,還不是靠鳳兒的功勞。
夏韶明白了金豐話里的意思。
這小子到底怎么發(fā)起來的?
這話你算問對人了,他以前不是賣保險的嘛,這你也知道。唉,中午吃得太咸了。金豐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端起茶幾上的速溶茶猛喝了兩口。
嗯。夏韶嗯了一聲,看樣子金豐并不知道王禿子早年的事情,只知道他是賣保險的。卻不知道他更早前是個鄉(xiāng)村的頭發(fā)販子,正是靠販賣頭發(fā)學到的賴皮功夫,才在保險行業(yè)嶄露頭角。
這小子也算有點兒鬼機靈。他賣保險的時候,借錢買了幾套漂亮的衣服后,把自己打扮成小白領。天天在市里的高檔小區(qū)里晃悠,冒充小區(qū)住戶,專盯那些空虛寂寞在家?guī)Ш⒆拥挠绣X少婦,逗弄人家的小孩子,還真被他下了不少單子。有了業(yè)績后,便申請到洛城當了分公司經(jīng)理。當時洛城的保險市場還沒發(fā)展起來,還是一片不毛之地,保險公司求之不得有人幫他們開疆辟土。夏韶第一次從金豐的嘴里聽到王禿子是如何成功變身保險公司經(jīng)理的了。
回洛城后,王禿子把老婆送到美容店精心打造一番,給添置了幾身行頭,就是鳳兒。你可能沒見過,不收拾時就很漂亮了,這一收拾,跟電視里的那些女明星一比,絲毫不遜色。特別像韓國的那個女明星,就是跟成龍一起演過電影的那個,叫……金豐伸手抓著頭發(fā),費勁地想著。
金喜善吧?
對,對,特別像,只要不開口,完全可以以假亂真。跟“村姑”兩個字,早就搭不上邊兒了,一句話,整個人脫胎換骨了。我上次還建議她去省城參加模仿秀呢,她覺得自己書讀少了,又沒文藝特長,沒底氣,才沒去的。提起鳳兒,金豐兩眼發(fā)光,叫鳳兒名字的自然順暢,讓夏韶看出了兩人之間非同尋常的關系。
你小子是不是也上過鳳兒?夏韶冷不丁拋出這句話。
沒……沒有,嘿嘿,其實鳳兒在被孫國成壟斷之前,到底跟多少人睡過,恐怕連她自己都記不清楚了。聽說她那方面欲望特別強烈,來勁兒的時候連值守的保安都不放過。
連這你都知道,還說跟她沒關系?夏韶一時無法搞清楚金豐嘴里的話是真有其事,還是故意在背后詆毀王禿子和鳳兒。
咱們不說這個,王禿子真他媽的是個天才。他把鳳兒收拾干凈后,把孩子放到鄉(xiāng)下他母親那里。就在中環(huán)路上租了間小房子,開始運作他的保險公司了,其實員工就他跟鳳兒兩人。讓鳳兒千萬不要提到自己已結婚成家的事情,讓她裝未婚女青年,他自己坐陣指揮。擬了一份副處級以上的四大家領導名單,挨個免費送上一份健康人壽保險,讓鳳兒去送。這樣一圈下來,縣里面的頭頭腦腦保險號沒記住,卻把鳳兒牢牢地記住了,不少人都把自己的私人電話主動給了她。金豐說得興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唾沫橫飛,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點子雖不新鮮,但能付之行動的人,確實有幾把刷子。夏韶不由得佩服地點了點頭??磥磉@些年王禿子還真琢磨出了些門道。
嗨,就在所有人以為鳳兒要向他們推銷人壽保險時,王禿子突然辭職不干了,而是接下了另外一家外資的財產保險公司洛城分公司的盤子,讓鳳兒挨個請那些男領導私下吃飯。半年下來,洛城一大半的委局辦辦理了財產保險,你說這小子邪性不邪性?我當時在縣委組織部,部長讓我親自去辦的。我跟王禿子就是這樣認識的。金豐停頓下來,猛喝了幾口茶水。
是啊,有什么錢比公家的錢更好掙的呢?洛城畢竟只是個小縣城,財保的市場不會太大,當時家用汽車也沒多少,也就一錘子的買賣罷了。
你說得太對了,但王禿子就是從這一錘子買賣中撈到了第一桶金,然后開了家娛樂城。就是三峽風歌城的前身,當時叫金利來夜總會。其實也不是他開的,而是直接入股,聽說他跟開辦這家歌城的幕后老板王世仁是同鄉(xiāng)。王禿子跟他之間的事情,外人很少知道,我聽公安局的一位哥們兒無意間提到過。說王世仁心里很怕王禿子,雖然王世仁名義上是大股東,實際上什么話都說不上。別看他還有個當所長的女婿,見到王禿子,一點兒底氣都沒有。
大概是孫國成給王禿子撐腰的緣故吧?夏韶心想,如果有分管政法的副縣長在背后撐腰,在這小小的洛城縣,還有誰不怕的?
可能還不只這么簡單,看樣子是王世仁有什么把柄握在王禿子手上。多半又是利用鳳兒,給好色的王世仁下了套。王世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當年數(shù)十萬的貪污就沒能扳倒他,你想想,這得多硬的關系才能辦到???金豐似乎還知道些別的事情。他的手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接聽后立馬起身告辭了。原來是分管農業(yè)的副縣長要臨時召集他們這些鄉(xiāng)鎮(zhèn)的頭頭腦腦,說是要開個關于農田基本建設的會議。
5
七月間,天氣熱得身上水汩汩的。
夏韶洗完澡從衛(wèi)生間出來,全身上下光條條的,晚上沒少喝,此刻正頭昏腦脹。想起龍平的話:“就拿艾滋病來說吧,官方的數(shù)字越來越少,醫(yī)院的病人卻越來越多。最近十年來,性病門診一直都是洛城人民醫(yī)院效益最好的科室,就算去掉三分之二心里有鬼、心甘情愿前來挨宰的冤大頭外,那數(shù)字依然很嚇人。”
夏韶沒敢直接躺上床,找了件外套鋪在床墊上,把空調稍微調高了些。龍平在副縣長位置上時,分管過衛(wèi)生口,對這些情況自然比旁人清楚。
夏韶胡亂地按著電視遙控器,滿腦子旋轉著歌廳里發(fā)生的一幕。毫無疑問,王禿子早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頭發(fā)販子了。昔日山溝溝里的放牛娃兒,搖身成了洛城的實權人物。通過今天初次照面的情況來看,這小子比預想的還要復雜得多,這期間到底發(fā)生過些什么呢?該不會跟自己前來洛城的真實目的牽扯上吧?真要那樣的話,自己又該如何自處呢?物欲橫流的時代,誰都在削尖腦袋朝上爬,誰不想過人上人的生活呢?自己又何嘗例外?要不為了給自己的調動加加砝碼,也不會偷偷摸摸地回洛城參與行動。或許自己根本幫不上什么忙,但能參加這樣的行動,就等于在還未報到的新單位增加了幾分底氣,若能就此獲得薄老爺子的加分,往后的前程可謂平步青云。
夏韶滿腦子漿糊,一直沒法安睡。一看電視機上顯示的時間差不多了,索性起身穿好衣服,出門打上一輛出租車,朝濱江公園而去。
下車一看,夏韶的眼睛立即亮開了。只見萬頃碧波的平湖岸邊,各種奇花異草掩映在一片參天古木下。光移栽這片古木,就得花多少銀子啊!前幾天還看見央視報道某地的森林都被砍光了,大樹都被賣到了城里。夏韶離開洛城的時候,三峽庫區(qū)還沒有正式建成蓄水,也就沒有眼前的公園。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將近一個小時,夏韶朝著公園深處走去。樹蔭下涼風習習的,倒比關在賓館吹空調舒適愜意。
夏韶的眼神突然一亮,在萬頃碧波的湖岸邊,在那片密密麻麻的柳林邊,一棵巨大的黃果樹赫然夾雜在期間。斑駁的樹干,滿樹枝上垂掉的須子,無言地述說著它的滄桑。
夏韶想起什么似地緊走幾步,繞著黃果樹的樹干仔細地查找起來。一圈下來,結果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眼神黯然地坐在樹林邊的石凳上,神情落寞地望著眼前的湖水,“惠兒”的模樣滿腦子亂竄。
其實在夏韶的記憶里,根本就沒有什么“惠兒”,在他不為人知的心靈一角,始終只鐫刻著一個名字——雪晴。一起鐫刻下的,還有那段美好青澀的高中時光。那些不敢對視的慌亂眼神,那些心潮澎湃的擦肩而過,那些背影后熱辣辣的眼神,還有那次河灘野炊時躲在黃果樹后的偷吻……雪晴香草般的氣息,多少年來,一直縈繞在腦海里。
還恨我?一句感傷的話語突然從夏韶身后傳來。他幾乎條件反射般站了起來,回身一看,雪晴不知何時靜悄悄地站到了他的身邊。
沒事兒的時候,我也喜歡一個人來這里坐坐。很像吧?我第一次看見這棵黃果樹時,也把它當成了老城河邊的那棵,后來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只是長得確實很像。你看,連樹根下的那根彎曲的根須都一模一樣。
唉,沒有,我從來都沒恨過你,只怪我當時的想法太不切實際。也不想想,十幾年前,門第觀念那么濃烈。一個農村娃兒,怎么可能跟一個縣城電影發(fā)行公司總經(jīng)理的千金在一起呢?當時的城市戶口還金貴著呢。夏韶阻止著心頭翻滾的酸楚,可勁兒地憋出一個無所謂的微笑。
看見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心里特痛快特解恨吧?
夏韶皺著眉頭看了雪晴一眼,猶豫了一下說,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怎么會做這個?
做哪個?你直接說做小姐不就得了,有什么不好說出口的,哪條馬路上沒有小姐?不要錢的就比要錢的就高貴?下賤濫交的多了。
雪晴的話語寒風一般灌進夏韶的耳朵,但他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盡管他至今都無法把“小姐”同雪晴聯(lián)系到一起。對于初戀,似乎跟“無怨無悔”天生就是一對孿生兄妹。夏韶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遠處的湖面,語氣真誠地說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幫你介紹一份工作,進個工廠什么的,錢少點兒,圖個安穩(wěn)吧。
雪晴凄楚地笑著搖了搖頭,都這樣了,哪里還有回頭路可走,脫衣服容易,穿衣服難。如果你真的想幫我的話,我?guī)闳ヒ娨粋€人。
什么人?
見了你就知道了,怎么?害怕了,還是后悔了?
怎么會呢?
雪晴死死地盯著夏韶的眼睛看了一陣子,她的眼眸深處涌起一股金色的泉水,那是被透過樹枝的夕陽點燃的火焰。夏韶率先移開了眼神,雪晴甩了甩背上的長發(fā)說道,我們走吧。
6
兩人一邊說著彼此熟悉的人事,一邊沿著岸邊朝上游走去。出了公園北門后,拐進了一條幽深的巷子。又爬了長長的一坡梯坎兒后,雪晴帶著夏韶走進了一片凌亂的工棚里。遠遠地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酸臭味兒。
夏韶不知道雪晴到底要把自己帶到哪里去,疑竇叢生。問了幾次,雪晴都沒直說,也就懶得再問了。這個世界上,他還能把后背毫無防備地露給一個人的話,除了雪晴,不會有第二個人選。雖然薄雪跟雪晴一般善良,但從小在官宦之家長大,權衡利益幾乎成了與生俱來的本能,這也是夏韶為什么不打算告訴薄雪自己的全部身世的根本原因。
雪晴突然停在了一個只有半拉破木板擋住的工棚前,朝里看了一眼后,示意夏韶不要發(fā)出聲響。夏韶慢慢地靠過去,探出頭朝里一看,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在一張簡易木板床上,靜靜地躺著一個穿著一件破舊襯衣的女人。長發(fā)散在臉上,看不清面容,此刻正在酣睡。從身形判斷,年齡應該不會太大。
雪晴示意夏韶跟在她身后,走進了工棚。輕手輕腳地拿起一個長木板凳放到工棚那半拉門邊,兩人坐下后,默默地等著床板上的女子醒來。夏韶四下打量著這個簡易工棚,除了屁股下的這個長凳外,就只剩下一個用磚頭支撐著一塊四方層板組合成的桌子了,上面堆著一攤白紙,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旁邊碼著一摞信封,紙張和信封間零散地擺放著幾顆白菜,還有幾個洋芋,一盤沾染了不少灰塵的泡菜。幾件破舊的衣褲,掛在床板的釘子上。
不斷有只穿了條短褲衩的男人從工棚前走過,他們似乎對雪晴并不陌生,并沒有為破爛的工棚里的這名絕色女子感到吃驚,但也并不熟悉,彼此連聲招呼都沒打,只有或貪婪或冷漠的眼神匆匆一瞥。
雪晴一言不發(fā)地坐著,滿臉沉寂。光陰的魔力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倒是她落寞的神情無聲地流瀉著這些年的遭遇。十多年前,全校最驕傲最漂亮的公主,此刻卻靜靜地坐在如此破敗的一個工棚前,不知是在守候女人的醒來,還是只是到這里來回想往事。
兩人沉默著望著工棚外的那片凌亂的空地,此刻有幾個孩子正在上面打鬧。那是進城務工的農民工子女,父母都在工地上干活,無人看管,無處上學。對他們而言,在哪里生活已經(jīng)不再重要,只是玩耍的場所從鄉(xiāng)野轉到了城市一角。荒廢,并不一定跟僻遠寂靜相連。
身后傳出一聲吱嘎聲,夏韶回頭一看,躺在床板上的女子翻了個身,然后慢慢地坐了起來,似乎并沒有因房間里多了兩個人而感到驚詫。掩藏在長發(fā)下的臉終于露了出來,看得夏韶的心里一寒,這是一張怎樣的臉???肌膚明明處于旺盛的青春期,可一道道皺紋卻鐫刻在上面。尤其是那雙大眼睛,美麗絕倫,此刻卻充斥著死人般的灰白,空洞,呆滯。僵尸!夏韶的腦海中本能地蹦出了這樣詞語。只是在看到雪晴的那一剎,眼珠子才靈活地轉動了一下,流露出剎那的驚喜,短如流星。
這是我表妹陳梅,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夏韶,他是省報的記者。雪晴從帶來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可樂和一個巨無霸漢堡遞給陳梅,為兩人做了簡單的介紹。
當陳梅聽到“他是省報的記者”幾個字眼時,眼里消失的驚喜再次涌現(xiàn)出來,這次比較持久,比此前更光亮。她把雪晴遞過去的可樂和漢堡朝床上一扔,一骨碌從床板上爬了起來,跳到地上,撲通一聲跪在了夏韶的面前,腦袋搗蒜般不停地磕著頭。這沒頭沒腦的一招,讓夏韶愣在當?shù)?,好一陣子愣是沒反應過來。
雪晴走過去,一把將陳梅扶了起來,嘴里埋怨道,表妹,你別把人嚇著了。趕緊起來,有話好好說。我今天帶他來,就是想讓你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他,或許能幫上咱們。
待陳梅坐到木板床上,情緒稍微穩(wěn)定后,夏韶忍不住扯了扯雪晴的衣角,問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唉……我先告訴你一個大概吧。我表妹一家人原本是雙水鎮(zhèn)的村民,就住在集鎮(zhèn)邊兒上。5年前,表妹嫁給了在鎮(zhèn)上教書的張強,一年后生下了兒子張輝。我姑父是個木匠,姑姑在家承包了幾戶人家的土地種菜賣,一家人的日子雖算不上富足,但也和和美美的。兩年前,鄉(xiāng)政府說是要征用土地建蔬菜基地,姑姑一家的土地全部都被征用了。按照當時的市價,征地費用至少每畝一萬五千元。但鄉(xiāng)政府出面,每畝地只承諾支付六千元,而且還是分期付款。姑姑一家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一向對政府很敬畏,見其他人沒說什么,也就認了。沒過多久,有人上門要姑姑一家把房子賣了。姑姑一家祖祖輩輩都住在那里,土地沒了,房子是死活都不可能賣的。而且對方開出的3萬元的價格,在鎮(zhèn)上買套兩居室都不夠。要是祖屋沒了,又買不起新房子,一家人不就成了無家可歸了?幾天里,鄉(xiāng)里村里的干部陸續(xù)到姑姑家,明里暗里勸姑姑家把房子賣了,說是會影響到蔬菜基地的整體規(guī)劃。姑姑一家和其他幾家農戶都不肯賣房子。
不久后的一天夜里,一伙身份不明的人開著大卡車,闖進不肯賣房子的幾戶人家家里,一頓打砸,還打傷了好幾個人。姑父也被人打斷了兩根內骨,一伙人打完人后揚長而去。報案后,鄉(xiāng)里的治安員象征性地到現(xiàn)場看了看,這事兒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幾戶膽小的居民第二天就同意賣掉房子,投奔兒女去了。擔心再不走,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蔬菜基地規(guī)劃面積內,就只剩下姑姑一家沒有賣掉房子了,對方也沒有再找上門去。原本規(guī)劃的蔬菜基地,很快被推平了。結果根本不是建什么蔬菜基地,而是要蓋商品房,這下先前低價賣掉土地的村民就不干了,感覺上當受騙了,紛紛找鄉(xiāng)政府討說法結果被鄉(xiāng)政府推得一干二凈,說他們都是自愿賣地,而且并不是直接跟鄉(xiāng)政府簽的合同,要找也只能找買地的公司去。之前有人吃過對方的虧,不敢直接找上門去。村民合計后,決定到縣里上訪去,姑父也跟著去了。就在村民前往縣政府上訪的當晚,姑姑家的房子半夜突然著火了,火勢猛烈得附近的村民都來不及救火。房子就被燒得只剩下幾堵黑墻了,睡在屋里的姑姑被大火活活燒死了。
雪晴說到這里,暫停了一下。陳梅兩眼發(fā)直,嘴里呢喃道,他們不是人!
事情發(fā)生后,縣公安局也派人前來勘查了現(xiàn)場,結論是并無人為縱火的嫌疑,但張強明明在火災發(fā)生的當晚,在姑姑家的房子附近找到了一個裝汽油的塑料壺,還在灰燼里聞到了濃濃的汽油味兒。姑父從縣里上訪回來,到工地上找對方拼命,結果被一群人打成重傷,第三天就在醫(yī)院去世了。妹夫張強氣不過,跑到縣里上訪,順便帶著兒子張輝到縣醫(yī)院打疫苗。在回程的路上,張強的摩托車被一輛沒有牌照的農用車撞下了山谷,父子倆當場殞命,肇事車輛至今沒有下落。接二連三的打擊,表妹根本無法承受,在獲悉丈夫兒子出事的消息后,當場就瘋了。我把她帶回縣里治療,半年后才基本恢復正常。清醒后就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上訪,兩年多了,從來沒有停止過。
7
雪晴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講述著,聽得夏韶一陣陣心驚肉跳。要不是相信雪晴的為人,還以為這是電視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情景。陳梅似乎也陷入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豆大的淚珠不停地從眼眶中涌出,嘴里喃喃自語著,他們不是人……他們不是人!
上訪一直沒結果嗎?夏韶看了看桌子上的那些白紙。
你看這像有結果的樣子嗎?起初表妹還能見到信訪辦的人,后來人家見到她,直接讓門衛(wèi)給攔在外面。到市里去上訪,人一下車就被攔了回來。好幾次還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人暴打,差點兒就死在當場。半年前去市里上訪,人整整消失了好幾天,后來還是我報案尋人,并揚言要是找不到表妹,就把一切公布到網(wǎng)上。第二天,表妹才被人放了出來,說是被人關在一個地下室里,好幾天沒給吃的,就給喝水。家破人亡,連個落腳點都沒有,起初住在我家里,可三天兩頭總會有人上門找麻煩。表妹不愿意連累我,回鎮(zhèn)上又擔心被人害,就自己搬到這里來落腳了,靠撿破爛過日子。成天寫這些上訪信件,人整個變形了。
夏韶一邊默默地聽著,一邊拿起桌子上散落的紙張翻看著,腦子里快速地分析著整件事情的脈絡。他相信這些事情肯定跟那家到鎮(zhèn)上投資開發(fā)的房地產公司有關,但整件事情都只是猜測,根本沒有確鑿的證據(jù)。就算陳梅繼續(xù)上訪,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這些年,也不是完全沒人理會。市里也曾派人下來核查過,但都因沒有確鑿的物證而不了了之。姑姑一家的慘劇發(fā)生后,村民很害怕,再也沒人提起土地的事情了,甚至連個出面為他們一家作證的人都沒有了。我算是看明白了,就算繼續(xù)上訪,也不會有結果,所以最近我一直勸表妹暫時不要寫這些東西了,可她發(fā)誓要替家人討還公道。你是搞新聞的,在省里又認識很多大人物,才想麻煩你幫幫忙。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就當我沒說。雪晴說完,起身點了一根蠟燭放到桌子上。夏韶這才注意到,天已黑透了。
夏韶一直沉默著,默默地看著兩個淚流滿面的女人。表面平靜,心頭卻已怒火熊熊。但他必須學會忍耐,否則不但于事無補,甚至還會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全部泡湯,看來省里組織這次暗訪行動是有根據(jù)的。
夏韶突然沖雪晴問道,你到三峽風去上班,是不是也跟這件事情有關聯(lián)?
雪晴面色一愣,旋即沉靜下來,看了陳梅一眼后說道,你先別管我的事情。到雙水鎮(zhèn)開發(fā)房地產的那家公司就是王禿子的,其實也不是什么正規(guī)的公司,就是私下找了一批建筑工人,由工頭帶著蓋房子。騙姑姑一家賣地的,就是你的好同學金豐。兩個都是你的同學,你還能幫我們嗎?
雪晴越說越激動,似乎在大聲責問夏韶似的,似乎這一切的發(fā)生跟夏韶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似的。夏韶可以原諒她的無禮,卻無法不介意雪晴對自己的一再誤會,騰地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準備抬腿走人。
他們不是人!不只在鄉(xiāng)里作惡,在城里更霸道。陳梅低頭自顧自地說道,雪晴伸手搖了搖她的胳膊。陳梅沒反應,似乎陷入了自我囈語般的迷離,表姐夫被他們設計參與賭博,好端端的一家企業(yè)一夜間輸?shù)袅耍€欠了一屁股債。佳佳得了尿毒癥,需要很多錢治病,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呢?人總得活下去吧……
陳梅嘀咕完,抬頭看了站著的夏韶一眼,眼神很清涼。夏韶有理由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并不是真的瘋了,而是借機把雪晴不愿意告訴他的實情說了出來,變相地求自己不要生雪晴的氣。如此機巧和智慧的做法,不得不令夏韶重新審視眼前的這個略顯癡呆的女人?;蛟S,她是在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偽裝著。一個人若能從似海的深仇中冷靜下來,為了復仇,是什么手段和方式都能使出來的。
這事兒也跟王禿子有關?洛城現(xiàn)在還有其他比較大點兒的幫派嗎?夏韶明確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陳梅先是使勁兒點了點頭,隨后又使勁搖了搖頭。原來在王禿子興起之前,洛城確實有好幾個小幫派,都是些偷搶拐扒的小團伙,后來都被王禿子吸收到了自己手下?,F(xiàn)在洛城最大的黑幫就是雄鷹幫,壟斷了整個洛城的生豬屠宰、農資批發(fā)和水廠市場,大部分做生意的都得交保護費,否則休想安寧。表面上是一個叫彪子的是頭領,但誰都知道,彪子是王禿子的人。王禿子明面上到處做善事,暗地里卻指使人到處殺人放火。白天施舍出去的,晚上就想著法子翻倍撈回來。他們還利用三峽風歌城,采用偷拍和竊聽的方法,控制了一大批要害部門的官員,為他們充當保護神。
夏韶重新坐回到板凳上,雪晴緊繃著臉,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強弩之末地堅持著自尊。
夏韶用胳膊碰了碰雪晴,嘆了口氣說,我或許幫不上你,但絕對不會去傷害你的。你要真的信得過我,就不應該對我隱瞞什么。只有這樣,我們才可能找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雪晴扭頭看了夏韶一眼,眼圈一紅,眼淚再次稀里嘩啦地流了出來。夏韶伸手在她的后背上輕輕地撫摸著,怒火消退后,為自己剛才的沖動感到有些歉疚,他沒想到雪晴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情。
這些年表妹為了上訪,什么樣的罪都遭過,什么樣的苦都吃過。要不是為了討個說法,我想她早就垮了。事情的經(jīng)過大概就是這樣,你看能有什么別的辦法嗎?
從你們講述的情況來看,很難想到什么解決的辦法。連最基本的人證物證都沒有,就算把情況反映到省里,派人下來還是查不出什么問題……但也不是全無希望。先要找到一個突破口,比如當初鄉(xiāng)鎮(zhèn)征用土地建設蔬菜基地的文字材料,還有你們跟開發(fā)公司簽訂的合同中是否明確了轉讓土地的用途?只要能突破一點,就有了突破其它問題的線索。夏韶在陳梅的上訪材料中,并沒有看到這些。
雪晴搖了搖頭,一旁的陳梅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說道,我去鄉(xiāng)政府要過無數(shù)次,他們都不肯給我提供文件的復印件,看都不拿給我看。我家的材料雖然被大火燒了,其他村民都離開了,估計沒什么人會保留著沒用的合同。不過,老村長說不定會有當初征用土地的文件,當初文件就是他拿給大伙兒看的。
夏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絲曙光,急聲問道,老村長現(xiàn)在在哪里?
房子和土地都沒了,他就投奔在外地打工的兒子去了,聽說在東莞的一個鎮(zhèn)上。我以前也曾經(jīng)托人找過他,一直沒找到。就算找到他,也不見得還保留著那份文件。陳梅剛剛亮開的眼神重歸灰敗。
你再仔細想想,還有誰會跟老村長有聯(lián)系。夏韶相信在網(wǎng)絡時代,找個大活人并不會太難。
陳梅皺著眉頭,努力地尋思著,突然從床板上站了起來,驚喜地嚷道,對了,村長的侄女婿在離雙水不遠的場鎮(zhèn)上擺地攤。
雪晴扭頭望著夏韶,眼里閃過一抹驚喜。
夏韶抿了抿嘴,讓雪晴帶著陳梅先去找老村長的侄女婿,打聽老村長的下落,能否先通過電話了解一下,他手中是否留有當初征地的那份材料。如果有的話,可以先特快一份復印件過來。只要有了這份材料,就可以先從非法征地和私自改變農耕土地用途的線索,讓相關部門介入調查雙水鎮(zhèn)的問題。接下來自己也會想辦法,看能不能從金豐的嘴里套出什么別的線索。
三人商議好第二天晚上在雙水鎮(zhèn)碰頭后,雪晴帶著夏韶走出了工棚,借著月光在凌亂的工棚間穿行。
8
陳梅下地送他們離開的時候,夏韶發(fā)現(xiàn)她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離開工棚一段距離后,伸手拉住雪晴,擔心她摔倒,順帶問起陳梅的腿。
還不是王禿子跟金豐他們造的孽!在去年兩會期間,為阻止表妹上訪,找人硬生生地把她的一條腿打斷了。我當時在醫(yī)院照料佳佳,等我發(fā)現(xiàn)她時,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治療期。后來送到醫(yī)院救治,撿回了一條腿,卻殘廢了。雪晴越說越生氣,手指不由自主地深深掐進了夏韶的手心里,疼得他直吸冷氣。
你怎么知道就是王禿子他們找人干的?氣憤歸氣憤,夏韶心里還是不能完全相信雪晴今天所講的一切,真的就是王禿子指揮人干的。那個跟自己同窗六年的鼻涕蟲,說他有幾個錢后不可一世、狗眼看人低倒是可能,真的變得如此心狠手辣,敢草菅人命了嗎?還有金豐,如果這些事情真的跟王禿子有關,金豐多半也會牽扯期間。盡管自己越來越不喜歡金豐,但這些年他對自己家人的照顧,可謂無微不至,有個大事兒小情的,跑得比誰都快。如果他真的牽扯進去,一旦查實,自己到時候又該如何自處呢?一旦上報省廳,自己就沒了退路。
那天是我送表妹上的車。車開出沒多久,我就看見金豐開著一輛三菱車朝同樣的方向去了,我以前從金豐手里接過被攔截的表妹,彼此都認識。車里坐著幾名彪形大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其中一人的右臉上長著一顆大黑痣。表妹記得她就是被一名右臉上長著顆黑痣的人,強行從客車上拉下來帶走的。事后我曾找過當時開車的司機,他證實攔截客車的就是一輛三菱車,那些人就是從那輛三菱車上下來的。但他卻不敢出來作證。我報案后,警察找上門去核查,司機根本不敢開口,你知道是誰上門查證的嗎?
夏韶在腦子里快速琢磨了一下,心頭恍然:是王世仁的女婿?
除了他還能有誰?在他的威脅暗示下,那司機根本就不敢出聲了。后來干脆辭職離開了客車公司,不久就在三峽風當了車隊隊長。后來我還在小白宮的秘密花園包間里見過他,聽說他專門負責看守那些不聽話的幼女。
什么秘密花園?
那是王禿子的秘密基地,專門為當官的提供一些特殊服務,像什么幼女、大學生、處女、良家婦女之類的,還專門為女干部準備得有年輕俊朗的鴨子,什么五花八門的都有?,F(xiàn)在這些當官的,真他媽的變態(tài)……
你怎么這么清楚他們的事情?夏韶感到很奇怪。
夏韶的疑問令雪晴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猶豫地看了他一眼,眉頭緊鎖,似乎在做一個重大的決定。
他們擔心我會幫助表妹上訪,有天晚上我下班回家,在樓下被幾個大個子抓進車里,帶到了小白宮,就關在六樓。他們脫光了我的衣服,拍了照片,威脅我如果不安分,就把手頭的照片放到網(wǎng)上,還要發(fā)到我女兒念書的學校。還找人設計引誘我老公去嫖去賭……
金豐攔截陳梅上訪,夏韶信。千方百計阻攔基層民眾上訪,害怕給自己的仕途帶來災禍,這樣的事情在基層并不鮮見。但陷害雪晴和他親自帶人打斷陳梅的腿,棄之不管,根據(jù)夏韶這些年對金豐的了解,這不像是他的行事風格。恐怕其中另有隱情。
趁著月光,兩人一邊說著,沿著來路朝街心走去。雪晴的手開始冒汗,夏韶的手感覺到一層濕漉漉的汗水夾雜在兩人的手心。這感覺,讓他再次想起了十多年前,在河灘的那棵黃果樹下發(fā)生的一幕。不由自主地用力握了握,雪晴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想抽出手去,反而被夏韶握得更緊了。
這時候,在一輛車內一個青年男子奇怪地看著夏韶從車前走過。男子看著夏韶和雪晴然后撥通了手機,王總,你的同學和今天在舞廳跳舞的那個小姐在一起……
夏韶突然停住了腳步,雪晴只好跟著停了下。兩人在一堵墻的陰影里沉默著,靜得能聽見彼此狂亂的心跳。雪晴身上的體香,隨風灌進夏韶的鼻孔里,全身開始燥熱。想起在歌廳意外見到雪晴的那一幕,時光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一股熱浪沖上夏韶的腦子,他兩眼一閉,用力一拽,雪晴就倒進了他的懷中,掙扎著躲避著夏韶的親吻,嘴里急促地連聲嚷道,別這樣,我是個不干凈的女人,別……你再不住手我可生氣了……
我不管……夏韶并沒有停手的意思,仿佛另一個瘋狂的自己鉆進了體內。雪晴繼續(xù)掙扎了幾下后,身子一軟,只好任由夏韶胡來了……
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別人瞧不起我,沒想到你也這樣……雪晴一邊整理著被夏韶弄亂的裙子,一邊低聲抽泣著。
嚇得夏韶連聲道歉告饒,我真的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有多想你……
冷靜下來的夏韶并沒有為自己剛才的行徑感到懊惱,甚至有幾分如愿以償?shù)臐M足。只是想起遠在省城苦苦盼著自己回去的薄雪時,內心才有了幾分愧疚。自己剛才就跟撞了邪似的,難道是這些年一直潛藏在心底的欲得雪晴而后快的心理在作祟?還是自己從來都沒有原諒過當初她家人的狗眼看人低和她毫不猶豫的離棄,才有了剛才的沖動?夏韶一邊繼續(xù)安撫著雪晴,一邊在腦海中跟自己糾結著。另一個自己脫離軀殼,在半空晃晃悠悠地看著自己。
好一陣子,雪晴的情緒才漸漸平息下來。夏韶打車把她送到樓下,自己才回到酒店。拿上龍平的秘書送來的專題資料后,再次離開。
9
母親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在門口,接連用手使勁地搓揉著眼睛。試探著伸手推了推站在門口的夏韶,手指感覺到觸碰的真實后,眼圈一紅,頃刻間老淚縱橫。意外的驚喜,令這個臨近70的老人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直到夏韶大聲地喊了聲,媽!激動的情緒才稍稍平靜下來。夏韶的父親聞聲從里屋走了出來,看見遠在省城的兒子突然深夜出現(xiàn)在家門口,先是一驚,隨即走上前滿臉興奮地拍打著小兒子。
老兩口一左一右地拉扯著夏韶到沙發(fā)上坐下,下意識地伸手捏把著,深怕只是在做一個不真實的夢。這些年,雖然夏韶也提了無數(shù)次要二老到省城跟自己住,但老人習慣了洛城的生活,不愿意老了再去適應新的環(huán)境。更重要的原因是,在他們內心深處,一直覺得虧欠小兒子。
老大老二念大學都是他們供的,惟獨到了老三這里,家里實在是拿不出錢。能念完大學,全靠他自己找老師同學四處借債熬下來的。聽說他在省城當了主編后,更不愿意成為他的拖累了。對二老而言,省報的主編,那可是個要面子的重要位置,往來的可都是些頭面人物,不愿意去給小兒子丟人。
盡管夏韶時常打電話來問候,隔三差五讓金豐代買些東西送上門。自己卻整整五年沒有回過家了。值班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得陪薄雪過節(jié)。薄雪的母親去世得早,家里就剩下老爺子跟她二人了。雖然上門往來的人絡繹不絕,但那都是有目的的,算不得自己人。薄老爺子每次嘴上都勸夏韶回家陪父母過節(jié),見夏韶每次都留下來陪自己的女兒,嘴上不說,臉上的歡顏足以說明一切。這次好不容易能有這么個機會,雖然有一定的風險,但夏韶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坦誠地講,剛畢業(yè)那幾年,夏韶心里對父母還是有所介懷的。但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理解了父母當年的苦衷,釋懷后,牽掛之心就無時不在二老身上??嘤谧约涸谑〕菦]有房子,加上自己跟薄雪的事情還沒最后落定,接二老到省城的計劃也就一直擱置著。明知這樣的心態(tài)矯情虛偽,很不孝,想起前途命運,想起這些年的苦熬,在單位受到的排擠和不公,也就沒了矯正的勇氣。
此刻見二老激動成這樣,自己也受到了感染,眼圈紅紅的。
韶兒啊,你怎么突然回來了呢?該不會是省城出什么事情了吧?平靜下來的母親,開始擔心起兒子的突然出現(xiàn),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變故。
是啊,你上次在電話中說認識了一個女孩子,怎么沒帶回來讓我們看看呢?你也年紀不小了,我跟你媽到你這個歲數(shù)時,你大哥都可以打醬油了……經(jīng)母親一提,父親也開始擔心起來,說完疑惑地看著夏韶,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琢磨出答案來。
夏韶握住父母的手,趕忙解釋道,嗨,瞧你們倆都想哪里去了?我這次是出差路過,領導知道我老家是洛城的,就特批了幾天假,讓我回家好好陪陪你們。你們瞎擔心什么呢?二老懸著的心才踏實下來。父親留在沙發(fā)上陪兒子聊天,母親一邊抹著臉上激動的淚水,一邊起身到廚房給兒子做好吃的去了。
夏韶原本是要帶二老外出就餐的,但又嘴饞母親的廚藝,很多年沒吃到了。加上擔心到飯店用餐可能會遇到更多熟人,也就沒提出來,等臨走前再帶二老到飯店好好吃一頓吧。
吃完母親做的瘦肉魚丸子,陪二老聊了一陣子后,夏韶便到書房研究起龍平提供給自己的資料來。單從資料上看,王禿子做的都是正經(jīng)生意,主要集中在三大塊兒,文化傳媒、房地產、酒店物業(yè)。最突出的貢獻表現(xiàn)在安置農村剩余勞動力和公益慈善事業(yè)方面,主要是捐資助學方面。材料很豐富,不少都是在洛城日報上發(fā)表過的文章。
要是沒有遇到雪晴,就算自己對王禿子個人很不感冒,多半也會照著資料整理撰寫一篇專題報道了事。而現(xiàn)在,夏韶在房間里一直坐到凌晨兩點多,才拿定主意。草草地上床打了個盹后,起床叫金豐前來接自己,決定到王禿子的企業(yè)實地看看。
這次回洛城,夏韶不無猶豫。他心里比誰都清楚,得罪誰都可以,千萬別得罪鄉(xiāng)鄰,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不管是好草還是壞草,窩邊草吃后都不會有什么好兆頭。但偵查組的負責人卻有另一套說辭:你不是專業(yè)的刑偵人員,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一是摸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況,二是人身風險太大,跟你打交道的絕非善類。如果你堅持參加,我們只能派你去自己熟悉的地方。要不是你的調動手續(xù)已經(jīng)在辦理當中,也算是廳里的半個人,否則我們是決計不會同意你參加這次行動的。
看著夏韶下樓的背影,老兩口對視了一眼,眼里充滿憂郁和擔憂。他們昨晚見小兒子的房間一直亮著燈光,也是一宿沒睡,一直陪著兒子到凌晨。望著兒子匆匆離去的身影,看來小兒子這次回來,并不是單單看望他們這么簡單。老兩口的心高高地懸到了半空。
10
老大,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金豐開著鄉(xiāng)政府的三菱車,在濱江路上接上了夏韶。
龍平提供的專題資料里有王禿子的材料,寫東西還是到實地看看,更能找到感覺。你告訴他了?夏韶沒準備隱瞞金豐專題版的事情。
沒有,我想給他一個驚喜,順帶也看看這龜兒子在自己的公司里是副什么樣的嘴臉。說了你都不信,我跟王禿子也交往四五年了,這小子就沒帶我到他公司參觀過。就算去了,也只是在他的辦公室坐坐,從來不帶我進他的秘密花園。金豐話語里帶著幾絲不滿。
秘密花園?什么意思?夏韶故作好奇,其實他早已從雪晴的口中知曉了大概情況。
你真不知道?龍縣長沒告訴過你?在洛城,估計連三歲小孩兒都知道。王禿子有個秘密花園,是專門用來接待重要領導的地方,據(jù)說孫國成的行宮就設在里面。傳得很神,進過的人卻很少,就因為這樣才傳得更神了。金豐的車技實在不怎么樣,一路歪歪斜斜地畫龍。
能比廈門遠華的紅樓還神?夏韶半信半疑。
金豐掏出一根煙,正準備點上,扭頭看了一眼夏韶,又放回了遠處,他知道夏韶不吸煙,也討厭別人在車里吸煙。兩人雖然是高中同學,但金豐知道自己的斤兩,此刻的自己跟夏韶早已經(jīng)相去千里,不能以老同學的關系無所顧忌。夏韶一個電話,就讓他苦干了十年都沒能挪動地方的組織部小科員,一夜間下派到鄉(xiāng)鎮(zhèn)當了副處級的書記,以后還得繼續(xù)仰仗這棵大樹呢。再好的關系,也得注意場合,一個分寸拿捏不好,一切都得泡湯。
你別不信,王禿子有次喝醉后不小心說漏了嘴,稱他的秘密花園比紅樓有意思多了。說什么玩明星只需要錢,他玩的是有錢也辦不到的東西。我再細問,這小子很警覺,死活不肯再多說半句。
是嗎?夏韶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致,汽車一直沿著濱江路朝上游開去。王禿子的公司總部到底在哪里?
快到了,就在斬龍大橋旁。無數(shù)人爭搶的一塊黃金地段,恁是被王禿子搞到了手。原本是公園綠化用地,卻被這小子蓋成了商住樓。聽說單這一筆,這小子就進賬了千多萬。他還留了江邊江灣的一片,修建了王者實業(yè)集團的總部。總部依山臨水,既可以走水路,又可以走陸路,方便得很。你看,就是前面大橋下的那一大片,中間那棟白色的小樓,就是王禿子的總部。金豐騰出一只手,朝車左前方的方向指了指。
順著金豐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大片建筑群。中央的開闊地上建有一棟白色的小樓,圓頂弧形,遠遠看去,極像美國的白宮。
王禿子該不會是照著美國白宮修的吧?夏韶越看越感到邪乎。
呵呵,老大,你真有眼力,這小子就是這么干的,被洛城人稱作小白宮。
媽的,這個頭發(fā)販子,真他媽的敢想,呵呵呵……說完夏韶自己也忍不住樂了起來。
這個世界,敢想的人很多,能把想法付諸行動的人卻并不多。很多人就因為想多了,喪失了行動的勇氣。像王禿子這樣的二愣子,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反而比一般的人更容易成功。
小白宮比夏韶想象的還要富麗堂皇,比真的白宮還奢侈。大廳里擺放的那些藝術品,雖然一眼就能看出是贗品,就算是贗品,也足夠價值驚人的了??磥硗醵d子的真正實力遠遠不只3000萬的身價。大廳里還掛著不少王禿子跟領導的合影。
門衛(wèi)并沒有阻攔金豐,而是快速地撥了個電話。兩分鐘不到,王禿子那顆碩大的腦袋就出現(xiàn)在了二樓樓梯口。頭上戴著假發(fā),西裝革履,與昨天歌廳的形象判若兩人。王禿子一邊熱情地沖夏韶打著招呼,一邊吩咐身邊的一位女員工拿著相機朝夏韶拍照。這讓夏韶很是反感,看來大廳墻壁上掛的不少照片,就是這樣被拍下來的。
老同學,早知道你要來,我親自去酒店接你。金書記你也真是的,夏主編要來我這里視察工作,你也不事先給我透透氣?王禿子截然不同的兩副嘴臉,讓夏韶感覺很滑稽,都知根知底的人,干嘛來這一套呢?
老王,咱們別來虛的成不?龍縣長準備在省報上做幾期專題版,上面有你和你公司的資料,我今天只是到你公司來實地看看,找點兒感覺。首先我不是什么領導,其次更不是什么視察,你小子可別拿我做文章。夏韶說完看了跟在一旁的女員工一眼,王禿子會意地一揮手,趕緊把她支走了。
王禿子的辦公室設在小白宮的三層,足足有三四百平方米。除了一張巨大的老板桌外,就只剩下左右兩邊的兩張沙發(fā)椅。要是有人進來匯報工作,從大門一直走到辦公桌前,緊趕慢趕至少也得五六分鐘。被人看著走這么長時間的距離,完全籠罩在一種無形的壓力下,這小子,還真懂得運用心理戰(zhàn)。這讓夏韶想起了多年前找王禿子蓋章的情景,臉上的神情緊了緊。
昨天喝多了,有些失態(tài),還望老同學別見怪才是。王禿子說完一按辦公桌上的按鈕,兩名身穿旗袍的個兒高挑的女員工,推門走了進來,像走秀場般扭著腰肢走到沙發(fā)前,跪下后把兩杯紅茶放到夏韶跟金豐面前后,然后微笑著起身走了出去。
王總,真玩兒大發(fā)了,鳥槍換炮了,佩服。夏韶的話一半是揶揄,一半是真誠。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能在洛城這樣的小縣城,調教出如此規(guī)格的接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呵呵,老同學見笑了。剛才那兩位是我專門從應屆大學畢業(yè)生中招聘來的,一個英語專八,另一個會說一口流利的日語。每月給她們開八千塊工資,別的什么都不干,專管端茶遞水的接待工作,談生意的時候站在我身邊就成。王禿子的謙虛更像是在顯擺。
這樣吧,方便的話,你先帶我參觀參觀你下面的公司。夏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聽王禿子的顯擺上。王禿子倒是答應得滿痛快,帶著夏韶跟金豐樓上樓下地參觀了個遍,并沒有出現(xiàn)金豐擔心的不讓參觀。
但另一件事情真如金豐之前所說的那樣,小白宮一共六層,王禿子只帶著他們參觀了四層,五層的通道被一道大鐵鏈鎖著。王禿子稱上面是儲藏室,裝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平日里沒人上去。但夏韶分明看見樓道口鋪著紅地毯,從上面的整潔程度判斷,應該是經(jīng)常有人維護打掃的。
夏韶還留心到,整棟小樓一共有兩部電梯,一部通到四樓,另一部直接連通地下室和五六層??礃幼舆@棟小白宮還真隱藏著不少秘密。
隨后王禿子又帶著夏韶參觀了下屬的幾家公司,都挺正規(guī)的。跟龍平提供的資料基本無二,看不出有什么問題。夏韶象征性地拍了些照片后,借故昨晚沒睡好,要回酒店歇息,推辭了王禿子中午的宴請和金豐的陪同。
11
三人分手后,夏韶攔了一輛面包車,直接朝雙水鎮(zhèn)的方向開去。在他身后不遠處,一個右臉上長著顆黑痣的彪形大漢,望著夏韶乘坐的面包車消失的方向,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后,上了一輛黑色的長安車,朝著夏韶的方向疾馳而去……
兩個小時后,當夏韶趕到雙水鎮(zhèn)東頭第一家五金店時,雪晴跟陳梅早一步趕到了。不但很順利地找到了老村長的侄女婿,更令人振奮的是聯(lián)系上了老村長,還獲悉老村長隨身攜帶的包裹里,就一直保存著村里的一些重要文件。為了安全起見,他答應復印一份寄到夏韶事先給的薄雪的地址。
三人一直在五金店等到天黑盡后,才在陳梅的帶領下,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兩公里外的平安村趕去。他們此行的目的是找到一位寄居在姐姐家的高瑞老人,她手里可能保存著當初賣地的合同。
夜里的山路崎嶇不平,幾人跌跌撞撞地趕了一個多小時,才趕到平安村。雪晴一直緊緊地抓住陳梅的衣服,才沒掉到山溝里去。還好夏韶從小在山村里長大,換了一個人,估計半道上就摔死了。
雖然高瑞老人最終認出了陳梅,但善良的一家子還是被三名深夜到來的不速之客嚇得夠嗆。明白幾人的來意后,高瑞老人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一陣子,最后終于在一家棉襖里找到了那份賣地的合同。夏韶簡單地看了看,上面明確寫著征用土地的用途,用來建設蔬菜基地。
老人很同情陳梅一家人的遭遇,愿意把合同借給她。陳梅跪在地上給老人連磕了幾個響頭,為了避免走漏風聲,給老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三人連夜告辭離開了,原路返回。
臨行前,當過好幾年臥底記者的夏韶,習慣性地用手機拍下了那份合同,通過網(wǎng)絡上傳到了自己的郵箱里。
又是一個多小時的摸爬滾打,三人遠遠地看到雙水鎮(zhèn)了。在經(jīng)過一片松樹林時,突然從樹林里沖出幾名手持砍刀的蒙面大漢。刀身閃著寒光,嚇得三人愣在當場,不敢動彈。夏韶看了看架勢,對方現(xiàn)身的一共有5人,硬闖肯定是不成。
夏韶慢慢地挪步到了雪晴的前面,用身體擋住了她和后面的陳梅,強作鎮(zhèn)定地沖對方說道,你們想干什么?我們只是過路的,要是你們手頭不方便的話,我們把身上的錢全部給你們,千萬別傷害兩位女士。
對方根本不答話,一步步逼近后,開始在三人身上亂摸。搜走了所有的物件,還拿走了他們隨身攜帶的包。最后用繩索把夏韶和雪晴兩人綁在了松樹上,用棉布堵住了他們的嘴。惟獨把陳梅帶走了,朝著山崖的方向。
一直到天亮有村民經(jīng)過時,兩人才得以解脫。夏韶一時無法弄清到底是雪晴跟陳梅被人盯梢了,還是自己被人盯梢了。惟一能肯定的是,三人的行動早在對方的監(jiān)視中,幸好自己之前已經(jīng)把那份合同拍照傳上了郵箱,否則……
兩人朝著昨晚蒙面人消失的方向,著急地找尋陳梅的下落。一路上留有陳梅被人拖拽留在地上的痕跡,兩人一直追尋到山崖邊,發(fā)現(xiàn)了陳梅穿的一只鞋,還有山崖上的一棵棗樹被什么東西硬生生折斷了。夏韶心里一驚,難不成這幫家伙狗急跳墻,殺人滅口?小心地探出頭朝山崖下看了看,下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什么也看不清。
雪晴也看出了端倪,大聲呼喊著陳梅的名字。聲音在山谷間回蕩,除了驚飛的晨鳥,沒有任何回音。兩人著急地四下找尋下山的路,最后在懸崖邊看見了村民砍柴的山道,十分險要。為了證明心中的猜疑,兩人也顧不上危險了,雙雙脫掉皮鞋,光腳沿山道朝山谷中攀援而下。
半個小時后,兩人總算前后腳下到了谷底。忍著腳底的疼痛,朝著估摸的方向找去,剛走沒多遠,跟在夏韶身后的雪晴嘴里就發(fā)出了一聲慘呼。夏韶順著她眼神的方向看去,一棵高大的黃果樹樹丫分叉處,正掛著一個人,血跡斑斑,長發(fā)披散著擋住了臉,地上的草地也沾染了血跡。從衣服上看,此人肯定是陳梅無疑。
雪晴一屁股跌坐在林地上,不知所措地放聲痛哭起來,撕心裂肺。夏韶彎下腰,把她緊緊地摟進懷中,好一陣子才讓她平復下來。
雪晴已經(jīng)沒有力氣沿途爬上山崖了。夏韶讓她在林地等著,自己沿著山道爬上山崖,找到附近的一個村民家,借電話報案。然后請村民幫忙在山頂上為警察指路,自己重新下山回到了雪晴身邊守著。兩個多小時后,兩人才聽見山頂上有了響動,隨即有人慢慢地沿山道下到了谷底,是鄉(xiāng)里的治安員和一名警察,還有兩名本地村民。
經(jīng)過簡單的現(xiàn)場勘查后,警察讓村民把陳梅的尸體從樹丫上弄了下來,扛上了山頂。連同夏韶跟雪晴兩人,一同拉到了雙水鎮(zhèn)政府。等待他們的,除了另外兩名警察,還有一臉驚詫的金豐。
親眼見證了陳梅的遭遇,夏韶開始擔心起高瑞老人的安危來。對方搜到那份合同后,恐怕會去找她的麻煩,夏韶用鄉(xiāng)里的電話給老人打了個電話過去,希望她能找個對方暫避。老人在電話里并沒有要躲避的意思,說自己都活到大半截入土了,還怕幾個牛鬼蛇神不成。
夏韶還從治安員的嘴里獲悉了另外一個信息:昨天,就在他們三人離開后不久,他們匯合的五金店就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砸了個稀巴爛。老板也受傷住了院,斷了好幾根肋骨。
在鎮(zhèn)政府出現(xiàn)的兩位警察,為夏韶跟雪晴做完筆錄后,一直追問他們到此的原因。尤其是對夏韶,他們似乎對他這位省報主編出現(xiàn)在這個小山村感到很困惑,對“陪朋友回鄉(xiāng)下看望親戚”這個理由很感懷疑。在夏韶看來,這二人分明知道些什么,只是故意想把他跟雪晴領進事先設計好的陷阱,說出些不利于他們倆的話來。
雪晴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恐懼中,但她聽出夏韶沒打算告訴眼前這些人真實原因,也就堅持說是陪同表妹回老家看看的。兩名警察開始重復追問兩人知不知道死者有什么仇家,最近跟誰結怨,或者欠了什么債務沒有。
兩名警察沒完沒了地追問著同樣的問題,雪晴突然失控了,沖兩人尖聲大吼道,她最大的仇人就是你們這些政府的走狗,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逼良為娼的警察。逼得人家破人亡還不算,還要趕盡殺絕,你們這些王八蛋,大不了把我也殺了。你們不去找線索抓殺人犯,卻在這里折磨我們,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兒人性啊,還是父母爹媽生的嗎?一幫畜生……
雪晴吼完就要朝兩名警察撲上去,對方一邊大聲叱責,一邊朝后快速退卻,不小心被身后的凳子一絆,整個人朝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爬起來后,惱羞成怒地欲拔腰間的槍。
夏韶見狀,一把攔住了失控的雪晴。金豐也聞聲走了進來,勸著兩名被罵得氣急敗壞的警察,問詢才暫告一段落。隨后金豐用車把兩人送回了洛城。
夏韶想一個人冷靜冷靜,拒絕了金豐陪同的好意。金豐允諾全力配合公安部門破案,爭取盡快能把殺害陳梅的兇手抓到。臨別之際,夏韶意味深長地看了金豐一眼,但愿他跟此事沒有牽連……經(jīng)過昨晚的事情后,他已經(jīng)暗下決心,不再有什么顧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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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韶寫了個地址,讓雪晴立即乘船離開洛城,他預感到了問題比自己預料的還嚴重。要不是對方有所顧忌的話,昨晚三人早都被人推下山崖摔成肉醬了,查起來最多也就是場趕夜路的意外罷了。既然對方敢對陳梅下手,一旦察覺到雪晴的威脅,就不會再有任何顧忌。
當滿臉疲倦的夏韶敲開父母的家門時,愣在門前,呆若木雞。
傻啦?一聲嬌呼后,夏韶被人一把拉進了屋里。
夏韶看著眼前這張無比熟悉的臉,神情恍惚地伸手摸了摸,被對方伸手擋開了。抬頭一看,客廳里還坐著幾位陌生的男子,其中一人似曾熟悉。
薄雪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洛城呢?她怎么會知道父母的住址的呢?這些人是來干什么的?夏韶被滿腦子的問號憋得不知該從何問起。
你是不是有很多問題?。课?,瞧你那傻樣兒。要不是收到那份資料,我還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你回洛城來干這么危險的事情。要不是我及時找馮叔叔打聽消息,恐怕你這條小命是怎么丟的都不知道。
薄雪話音一落,那位似曾熟悉的中年男子站起身來,同夏韶握了握手,說起了事情的原委。原來他們幾人都是市公安局特警大隊的,姓馮的是市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以前曾到省城薄書記家拜訪過,難怪覺得眼熟。
市局早就在暗中查探洛城猖獗的黑惡勢力了,只是牽扯到不少保護傘的問題,還沒完全弄清楚,才遲遲沒有行動。薄雪從老村長寄出的材料和信件中,猜到了夏韶回洛城的真正目的后,擔心他的安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記者,怎么會是洛城黑惡勢力的對手呢?那不是硬拿雞蛋去碰石頭嗎?雖然她早知道夏韶一直想調到省公安廳,那邊兒也好幾次要挖他去主持《公安月刊》的工作,但她還是沒想到夏韶會以這樣的方式來交調動的見面禮。
在薄雪看來,暗訪偵查是刑偵人員的職責,需經(jīng)過專業(yè)的培訓。她哪里明白,公安廳這次就是為了避免從系統(tǒng)內走漏風聲。眼下只要有錢,別說省廳,連部里面都能很快地牽上線搭上路子。為此才專門從系統(tǒng)里抽調了數(shù)十名精明謹慎的文職人員,回到各自的故鄉(xiāng),利用身邊的親友打探第一手情報。
在馮副局長的詢問下,夏韶將自己掌握的情況和初步判斷悉數(shù)相告。同時交出了信箱中從高瑞老人處拿到的合同影印件,只是隱瞞了自己跟雪晴的真實關系,只說是高中同學。
當天夜里,200多名全副武裝的武警戰(zhàn)士突然出現(xiàn)在洛城,把三峽風歌城和小白宮圍了個水泄不通。王禿子一干人馬悉數(shù)落網(wǎng),雄鷹幫土崩瓦解,孫國成被雙規(guī),陳梅的案子也順利告破,確系王禿子授意手下的彪子帶人干的。就在洛城的老百姓歡欣鼓舞時,王禿子托人帶話,無論如何想見夏韶一面。
在洛城第一看守所內,王禿子并沒有夏韶預料中的憔悴。他久久地凝望著夏韶,冷冷地說,是不是你點我的水?
夏韶默默地點點頭,然后補充似地說,其實,早就有人在暗中調查你了。我……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棋子而已。
王禿子苦笑了一下說,其實你剛回來的時候,我真的是想跟你聯(lián)系聯(lián)系一下同學情誼,而且知道你的老丈人不簡單,想通過你背靠座大山。但是那天你跟那個叫“惠兒”的婊子……
夏韶說,注意一下你的措辭。她不叫惠兒,她叫雪晴,是我的同學。
王禿子沒有理會夏韶,繼續(xù)說,我的手下在公園旁邊看到你和那個叫……叫雪晴的在一起,這引起了我的注意。你怎么會跟一個逢場作戲的小姐約會呢?當我知道雪晴的表妹原來是陳梅后,我就知道這事情不會那么簡單。
王禿子緩了口氣說,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讓人在暗中監(jiān)視你。你知道嗎?老子有很多機會搞死你的,只怪我心太軟啊……
夏韶說,謝謝你的心軟,但你之所以有今天的下場,那全是因為你自作孽不可活。
王禿子陷入了沉默中,許久才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其實你跟我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為了出人頭地,都是為了過人上人的生活。你不也為了抱住省委書記的大腿,不惜犧牲自己的愛情,逢迎她的女兒嗎?跟那些做鴨的有什么區(qū)別?我為了獲得今天的一切,靠當龜兒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崇高?大義滅親,不,一雪前恥更準確,我知道你龜兒子一直對我當初沒好好對你心存不滿,眼下的世道,還有不勢利眼的人嗎?說穿了,不都是一種利益交換嗎?各取所需的年代,沒好處誰他媽會高看你一眼?
但你別忘了,扳倒我這個農民暴發(fā)戶容易,下一個竄出來的人,會比我狠十倍百倍。為了在未來老丈人那里撈一把政治資本,就拿老子開刀,你小子夠狠。不過,老子早就想到了今天的下場,可你呢?知道自己的下場嗎?你不是在跟我作對,你是在跟一個團隊作對,我進來了,照樣有人收拾你。你夠狠,比我念的書多,可你還不夠聰明,沒讀懂那句成天掛在你嘴邊的與時俱進的真正含義。老子雖為偷把米,付出的代價是蝕了只雞,好歹還偷到了一把米,享受過了,就這樣死了也不冤枉。你龜兒子干的卻是偷雞不成倒蝕把米的蠢事。你會為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你龜兒子很快就會后悔的。很快,你就會后悔的,哈哈哈……
王禿子歇斯底里的笑聲,久久地回蕩在看守所的上空。
洛城的案子很快就了結了,只待在打黑除惡大會上一一宣判王禿子、王世仁、孫國成等一干人馬的累累罪行了。令專案組震驚的是,王禿子案涉案官員超過40位,幾乎囊括了整個洛城縣各系統(tǒng)的主要領導干部。反而是鳳兒,事發(fā)后主動揭發(fā)這一干人的罪行,還親自帶著專案組到王禿子的老家,在菜地里挖出了這些年積攢的金銀錢財,光現(xiàn)鈔就高達一千多萬,不但沒被追究責任,反而立了大功。也有知情者透露,這是鳳兒跟王禿子早就合計好了的,只交出了極少的一部分錢財,玩的是金蟬脫殼之計。金豐雖然沒有直接參與過王禿子的犯罪活動,但在征地和處理上訪問題上,存在嚴重的瀆職行為,被撤職了。龍平也因負領導責任,被撤職了,在省報刊登專版的計劃也終止了,縣府辦公室秘書打電話找夏韶索要回去了此前支付的策劃費用和稿酬。
夏韶表面上立了大功,實際上卻白白損失了即將到手的13萬元,買房子的計劃再次成為夢想。但愿其它的計劃能一切如愿。就在他跟薄雪回到省城的當晚,接連接到幾個電話,聽完臉色大變。但他依然強自鎮(zhèn)定,把薄雪送回了家,跟薄書記簡單地匯報了一下此行的大致經(jīng)過??吹贸鰜恚±蠣斪訉λ桨l(fā)滿意了。如果沒什么意外的話,《公安月刊》總編的位置非他莫屬了。解決了級別問題后,再干上幾年,只要不出大的紕漏,就可以順利地再升一級了。40歲前能坐到省廳級的交椅上,也足夠風光了。
從薄雪家出來后,夏韶心急火燎地趕回住處。打開電腦一看,頓時兩眼發(fā)直,癱軟在椅子上,滿腦子浮現(xiàn)著的都是那行猩紅的大字——省報主編洛城招嫖記。還有他跟雪晴親熱的鏡頭、雪晴的裸照……更可怕的是,在這些資料后面,還附有影射薄雪跟她父親的文章。
夏韶知道,這些資料很快就會被人從網(wǎng)上清理掉。但他也知道,無論這些資料多快從網(wǎng)上消失,一定瞞不住薄雪跟他的父親。這些資料真真假假地混雜在一起,PS拼接的技術一流,一般人很難看出破綻。加上網(wǎng)絡水軍的推波助瀾,短短幾個小時,就有了數(shù)十萬的點擊,罵聲一片,似乎已成百口莫辯的事實,如同一塊黃泥巴掉進了褲襠里,不是屎也成屎了。薄雪跟他的父親要想避開波及,惟一的辦法就是徹底斷絕同他的關系。即便如此,依然會或多或少受到牽連。
夏韶看著窗外深邃的夜空,兩眼發(fā)黑,嘴里發(fā)出了一聲絕望的長嘆。
你干的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蠢事……很快,你就會后悔的……王禿子的話,響雷般炸響在他的耳邊。
責任編輯:張?zhí)祆?br/> 劉宏偉,男,1977年生。畢業(yè)于魯迅文學院第二屆高研班(主編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獲第四屆全國冰心散文獎、第十八屆全國孫犁散文獎,現(xiàn)供職于北京某出版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