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 中國現(xiàn)在需要特別好的質量

　　《一無所有》是歪打正著的中彩
　　人物周刊：該如何看待《一無所有》在當年獲得的空前推崇？
　　崔?。耗蔷褪且粋€能量的釋放嘛。當時那個土壤，和人有一樣的共性，人們的本性是欣賞能量美。但是中國文化里把這些能量都留給了統(tǒng)治者，你看我們的傳統(tǒng)文化中，總是統(tǒng)治者有超能量，而且無孔不入，秀才總是聰明卻無能。一旦人們發(fā)現(xiàn)，有個能量和他們是對等的時候，他們就覺得這種能量最具代表性?？赡芪耶斈昃褪峭岽蛘?，像中彩一樣。非要賦予意義，實際上我們代表的就是一個自我能量釋放的文化標志。它不單是簡單的一首歌或某個人的出現(xiàn)，我覺得當時很多中國人都希望證明自己。釋放能量是一種美，它是善意的，不是惡意的。
　　在那種時代背景下，很多人就是感受到，我們喜歡這種個人化的風格，我們愿意用這種方式告訴世界我們人性深處的興奮。這種興奮包括我們有權利或者有機會來表達自己的痛苦和激情。
　　人物周刊：你為何選擇搖滾這種西方的音樂形式，卻又大量使用嗩吶竹笛這些東方樂器？
　　崔?。阂驗槲覀円霌P的是自己的人性。當我們要表達自己時，發(fā)現(xiàn)西方樂器真的表達不出東方的那種苦澀的情感，這就是中國人的情感。就跟唱歌一樣，每種語言都是一種樂器，中國人唱歌就用漢語，西班牙人就會選擇弗拉明戈。他們的吉他為什么那樣彈，因為他們說話就那樣。搖滾為什么英語是最好的，因為每種語言都是有聲音特質的。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中國傳統(tǒng)文化并不提供搖滾發(fā)展的土壤？
　　崔?。喝绻麤]有商業(yè)做圓場的話，確實是這樣。不管怎么樣，搖滾樂是商業(yè)的，它確實具備巨大的商業(yè)能量。鼎盛時期，它最高能占到全世界整個唱片銷量的76%，相當驚人的一個比例。所以它其實已經變成主流，人的天性和精神世界需要這些東西，搖滾樂應該是主流音樂。在中國也一樣。你說你現(xiàn)在擱置它、封殺它，你辦不到。你擱置的時間越長，它爆發(fā)的點越大，不信你瞧著吧。
　　人物周刊：你對當下中國搖滾圈生態(tài)的認識可能會讓很多人意外。為什么會認為現(xiàn)在比你當年剛出道時還要良性？
　　崔?。耗莻€時候搖滾雖然某種程度上是主流音樂，類似《一無所有》這樣的音樂形式，的確已經可以跟現(xiàn)在任何的主流形式去扛衡。但相對而言，它們不是因為政策的開放。那個時候還是很封閉，大家不知道該怎么辦，只是一味地表演，那個狀態(tài)有點像橫空出世，而現(xiàn)在，才是拔地生長。當年那個狀態(tài)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假的，只有拔地生長的東西才是真實的?，F(xiàn)在的搖滾樂好像很受管制，但是它拔地生長，土壤扎實，而且越來越扎實?，F(xiàn)在想起來，當年更像是搖滾在中國強行落地。
　　我是不可取代的
　　人物周刊：從你的言論中，感覺你似乎從來不擔心被更年輕一代的搖滾人所取代？
　　崔?。哼@跟取代不取代沒有什么關系。我已經很多地方被取代了。你比如市場的關注點早就轉移到別的人身上了，我也不太在意這個。許巍、汪峰在某種程度上都比我們成功，人家謝天笑也干得不錯。每個樂隊在一個小范圍內都是把我取代了，甚至還有人見到我先FUCK一聲，完了再跟我說，嘿，你這老頭。但我告訴你，我是不可能被取代的，就像你不可能被取代一樣，他們也不可能被取代。
　　我做我的音樂，我?guī)ьI我的觀眾從我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去分享我們共同創(chuàng)造的財富，這個就不可取代。任何歌者和歌迷的關系都是這樣不可替代，你能替代披頭士嗎？
　　人物周刊：這是否就是你的樂隊長盛不衰的原動力？
　　崔?。何矣X得任何一個樂隊都是長盛不衰的。這事兒永遠是公平的，只是你愿不愿意長期放棄和堅持的問題。我覺得中國有太多的問題可以通過搖滾樂去表達，政治、文化，太多太多了。憑什么我說我不喜歡這個體制我就要被扼殺呢？我們的文化怎么可能不出問題？
　　我覺得中國藝術的生命太脆弱了。我曾經說過，中國的文藝就像美女的屁股一樣，別人生氣了，往那兒踹一腳；生病了，往那兒打一針；老流氓要掐，也掐在那兒；遇上拍馬屁想吹捧你的，也拍那兒。所以這個命運特別悲催。
　　所以你剛剛說的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惟一的問題就是你自己放棄了。當你說真的沒辦法的時候，那就說明你自己放棄了。
　　《一塊紅布》解了我全盤的扣兒
　　人物周刊：你如何拿捏這種抗爭和妥協(xié)之間的分寸？
　　崔?。喝绻椰F(xiàn)在要是撒開地說，我一樣還是敏感的。我不知道王朔現(xiàn)在是怎樣的，但是這么多年來我知道我自己的內心。我總是能碰到那個臨界線，有時是真急：你再封殺我算了！但你周圍有一幫人在工作，在靠著你，你不能那樣。而且我還是相信，或者說樂觀的一面，我就覺得年輕人會起來。他們?yōu)榱俗陨砝婧统砷L，一定會打破很多東西，讓我意想不到的東西。而且現(xiàn)在上網看，言論確實是相對寬松、自由多了，能看到很多批判的東西。后來我就覺得要是再過于猛烈的話，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有功利色彩在。我就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你可以順其自然。
　　你堅持做你的音樂，音樂質量就是最好的武器。就像日本人為什么能征服中國市場，靠的不就是質量？質量無國界嘛，沒轍！美國也是，你丫有多深的反美情結都不行。像美國電影，他們有研究觀看心理和制作的工業(yè)，的確離生活非常近，全世界都在看美國電影。日本文化沒有中國這么大，可動畫片這些文化軟實力確實強大。中國其實也可以影響世界，因為中國有很多話題或者主題，都是全人類共通的，所以我現(xiàn)在堅持一個原則，就是認識到一點：中國現(xiàn)在需要特別好的質量。各方面的質量，高質量的牛奶，高質量的房子，高質量的橋，高質量的路，高質量的文化。
　　人物周刊：在被禁的那些年，你怎樣直面內心的怨恨？
　　崔?。汉髞砦揖桶l(fā)現(xiàn)，我讓質量說話特別有效。就是我要把演出做得特別好，我要把電影拍得特別好，我要要把歌詞寫得特別好……這時候就能感覺到力量，而且力量相當大。就算你震撼不了他們，你感化他們。有兩種方法，一種是物理性的，一種是化學性的，最好的質量是雙性的，又有物理性，又有化學性。
　　人物周刊：你的作品中有這樣的案例嗎？
　　崔?。骸兑粔K紅布》吧。就是你從這邊聽，他會感動；從那邊聽，也會被震撼。《一塊紅布》的感動性和震撼性都特別大。我跟你講，我那么多作品，《一塊紅布》從來沒出過事兒。第一次演唱的時候在工體，我一個人坐在那兒。你可能不知道，這首歌解了我全盤的扣兒。那天演出有很多人，一個人只能唱一首歌。我唱的時候，拿一塊紅布，把臉蒙上了。我還在家里試了試，能不能看見這個腳下。那天我旁邊很多人看著我說太牛逼了。上場時我都沒排練。你要是正兒八經去申請，肯定不會讓你唱。因為有一定冒險的成分在，但你就得干。在你不妥協(xié)的情況下你做一個舉動，很多時候實際上能解了一個全盤的困惑?？赡苡袝r候你會錯，但是一定不要怕。
　　人物周刊：《一塊紅布》在你創(chuàng)作之初，到底是不是一首情歌？
　　崔?。侯櫭剂x，你看歌詞就知道，你不可能只想到性，你也不可能只想到政治。我覺得這個東西，再解釋就有點小兒科了。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管。歌詞在那兒呢。
　　人物周刊：你認為大家對你的作品有誤讀嗎？
　　崔?。何冶旧韯?chuàng)作的基礎提供的想象范圍就很大，它都是自然的。我沒有專門去寫你們想的那件事兒，所以這個是很自然的。我也寫了很多情歌，可能《花房姑娘》就更像是情歌，大家也沒有對這個東西有誤解，它就是徹底的情歌。
　　要有一些藝術家去抵制對文化的摧毀
　　人物周刊：有人批評今天的你臣服商業(yè)，也有人認為你依然拒絕商業(yè)，實情是怎樣的？
　　崔?。翰皇浅挤膊痪芙^。其實我很合作的，只不過我合作的形式有個比重的問題：就是當我的藝術和原則都能堅持的情況下，我可以放棄一些東西，但我不可能上來就先放棄這些東西。打個比方，為了我下面的演唱會，我剛才需要配合拍照。要是過去我可能就不拍了，或者說我只給你5分鐘時間，但剛才我給他整整拍了40分鐘。再比如我的演唱會，全是自己做，全是我自己的作品，而且我們那個包裝形象，全都是獨控的，沒有任何團隊在給我們操作，等于是自己宣傳自己，不是完全仰著某個經紀人公司，或者某個唱片公司的一大幫人，他們在我們這兒沒有話語權。我們?yōu)榱伺浜?，也是為了宣傳演出，所以我應該尊重我們的團隊，這么辛苦地去安排。實際上，我們作為一個獨立的形式存在，是有它特殊性的。
　　對我們來說，文化行為某種程度上也是一個媒體。這個媒體也有監(jiān)督意義，甚至有種成人教育的意義。藝術有強大的教育功能，好的藝術，就像每天洗澡，可以不斷給你洗禮，對你的身體和靈魂都是有益的。就像理財一樣，智慧一樣可以被打理，好的藝術一旦出現(xiàn)就會帶來這種作用。話語權也是我們多年積累出來的，因為我們一直在挑戰(zhàn)自己，現(xiàn)在也是，我們正在錄制未來10年的曲目，所以這10年我們仍然有新的作品。而且我們每次演出都帶著百分百的熱情，而不是像在今天唱《一無所有》，甚至變成服務性的，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永遠有新東西。
　　人物周刊：從今年開始，觀眾已經能夠在電視綜藝節(jié)目上看到你。之前你一直抗拒電視，現(xiàn)在你是什么態(tài)度？
　　崔?。哼@也是我思考了很久的問題。我想了很久，還是打算以后不再做了，因為我覺得掰不過他們。他們不花精力，也可能花了一些相對的精力，我覺得如果按照我的要求做的話，其實能做好。但最起碼最近一個都沒有。他們有很好的意愿，但是沒有徹底執(zhí)行的能力。
　　但是像最近有的音樂現(xiàn)場選秀節(jié)目，用的是美國或者臺灣團隊，他們的音響控制都特別好，現(xiàn)場也特別好。要是這樣做，就行。因為他們真的花了本錢，正式的樂隊、調試員、現(xiàn)場聲音都特別好。不過中國的電視太小了，很多人是用手機直接看，所以剪輯出來后，傳播效果可能不是最佳。但它的現(xiàn)場是真實的，這是個很大的挑戰(zhàn)。這個不是說你一幫人有理想、有資金去開發(fā)，現(xiàn)在馬上就能做好。要是有一天出現(xiàn)一種耳機，我說看這個節(jié)目的時候，你一定要戴這個耳機，你就會理解這個樂隊為什么好、那個樂隊為什么不好。流行歌為什么沒勁，因為它做不出來這種場，你家電視又只有那么大，那你肯定就看長得漂亮的，視覺足夠養(yǎng)眼的，肯定就不會在乎聲音，所以就造成了音樂被忽視掉。
　　現(xiàn)在電視的播出團隊不行，音響、調試團隊要求也不高，最后播出的片子也是剪輯處理過的，只有《中國好聲音》是在真唱，真唱才有那種效果。他們的樂隊達到的水平挺高，投入也夠大，像這種搖滾多的話，就能養(yǎng)活一幫高水平的音樂家，之后就能開始良性競爭了。高水平的音樂家、高水平的調音師、高水平的燈光師、高水平的導演、剪輯，這就是良性競爭的諸多要素。也許將來我會出創(chuàng)意，合作電視搖滾的節(jié)目。
　　人物周刊：聽起來你似乎也很理解今天依然猖獗的電視假唱？
　　崔?。呵∏∠喾?，越是這樣，越要限制它。電視臺的這種暴利的可能性巨大，它就像定時炸彈，對文化是摧毀性的。這種摧毀性的傳播，只有藝術家才能看出來?？闯鰜砭蛻撊ハ拗扑瑸槭裁丛O諾貝爾和平獎啊，因為諾貝爾看到了和平被毀滅的危險性。讓小人掌握了工具或者是一個個國家，世界就會被毀掉。只有藝術家能看到這點，小人拿著壞東西去清洗這個國家的靈魂，這就是音樂產業(yè)的現(xiàn)狀。
　　這個真不光是中國大陸，臺灣、香港都一樣，極其功利。就讓人他媽的覺得，是你這個民族的文化根基深層次的因子是在杜絕冒險精神。他們總是只看冒險失敗了會如何，根本就不算這個冒險創(chuàng)造出來的財富價值。這個民族已經沒那能力了，快徹底老化了的最大標志就是不相信冒險家。忘了是誰說的，說得特別牛逼，說拿破侖看錯了，說中國人不是睡獅是睡牛。因為太遠了沒看清，不是獅子是頭牛。中國需要的是仰望星空的人。
　　聽過《緩沖》這首歌你就明白，你腦子經常會被洗，你的那個冒險精神經常會被打消掉。一種恐懼比瘋狂更加強烈，所以我要做的事很多，你們媒體要做的事兒也很多。你們要讓你們的國家怎樣，后代怎樣，決定權都在你們手上。什么叫創(chuàng)造？創(chuàng)造就是從沒辦法到有辦法。
　　我不相信毒品
　　人物周刊：能否說說你為何如此注重對身體各方面的保養(yǎng)？
　　崔?。哼@個話題可能要上升到更高層次來談，我覺得就算不是因為表演，保養(yǎng)也是理所應當?shù)摹Ｓ⑽挠芯湓捊校篢reat your body like a temple。temple中文直譯是“廟”，但在英文里其實包括教堂和寺院?！鞍涯愕纳眢w看作一個教堂”，你每天都可以去洗禮自己的靈魂，每天都可以像上教堂一樣，去處理你自己繁雜的信息。宗教的概念絕對不是我談論的問題，我談的只是一個：什么是你的教堂？就是你自己的身體。有首歌叫《Thanks my body》啟發(fā)了我這樣的想法，謝謝自己的身體。我們這么糟踐自己，吸毒、喝酒、不睡覺、亂性，你還支撐著我，還在給我信仰，后來我被你感動了。所以我鍛煉身體，你會發(fā)現(xiàn)，所有健身房的這些人你都喜歡。這些人都是健康的，因此也是自信的。陰謀詭計都是來自不自信的人，在這個社會里面，人們都應該互相去鼓勵彼此的自信心，你會發(fā)現(xiàn)，敵人很少。
　　人物周刊：這其中有一些功利的考慮嗎？比如說出于演出的需要。
　　崔?。何疫€真不是為了這個，我要真是為了這個，我可能做更多的事兒。我可能打羊胎素，可能還要去整容。從生命體驗來說，人們當然愿意看沒皺紋的人。從審美上，人都喜歡看帥哥美女，沒人愿意看有皺紋的，這就是所謂性感路線。你看韓國市場上成功的，總是走這個路線。它永遠包裝年輕人，因為賣的就是這東西。
　　我現(xiàn)在的身體，一刀都沒開過。我甚至覺得那個可能會傷害我的身體。我覺得人最好的美容就是健康，讓自己實打實地健康，我連化妝都特別煩。你看我上臺都不怎么化妝，讓燈光配合就完了，少給我打硬光，少打軟光。我跟其他化妝演員不一樣，所以最自然的東西是最美的東西。我覺得我的運動量還是不夠，還太小。
　　人物周刊：在搖滾圈中你很自律，從來沒聽說過你碰毒品。
　　崔健：我覺得我抗拒毒品。其實我也想知道人體的能量到底有多大。你看我們中國，由于道德的原因，已經屏蔽掉了性。性能量已經被妖魔化了，性在中國的傳統(tǒng)教育里是被壓抑和邊緣的。人家日本就調動得特別好，日本人沒有像西方那樣強烈的宗教信仰，你看他們民族的能量調動得特別好，某種程度上他們又有自己的特點。一個科學認識自身能量的民族，完了還能調動它，讓他們區(qū)別于其他民族，同時又想成為一個優(yōu)越民族，這個產生的能量就特別大。中國現(xiàn)在能量也特別大，因為過去受了二百年欺負，所以所有人都努力工作。跟別的民族比，中國人現(xiàn)在是最有工作熱情的，就是屬于那種工作勤懇、不停奮斗、渴望成為最好或者想恢復到最好的一個群體，這個能量是正當?shù)?，但這個能量會被濫用。
　　談論性的時候，其實是誠實和有商業(yè)價值的，因為這很誠實。別聽他們丫吹牛逼，說什么捍衛(wèi)毒品的尊嚴，扯什么淡？他們都是極致的真正道德淪喪的人，他們自己都不信那一套，你看墨西哥現(xiàn)在已經快成毒品國家了，這種失控很可怕。我不相信毒品，我也不相信吸毒者，他們道德淪喪，為了他們自己那種病態(tài)的需求出賣所有的利益。如果說為了創(chuàng)作，我還能夠接受或者同情，但這個肯定是個錯誤的方向。
　　人物周刊：你會不會擔心，隨著年齡增長，生命能量會走下坡路？
　　崔健：這個我承認。但人的抽象能量是兩個方向的，而且是離不開的，兩種可能性都有。有可能你體力能量越來越差，但思想能量越來越大。很多偉大的藝術家都是在晚年釋放最大的能量。其實從技術上講，我現(xiàn)在在舞臺上的能量比以前要好，樂隊成員都這么說，我現(xiàn)在演出比那個時候放松。就像游泳一樣，你說你游泳或者跑步，你訓練的不是讓你找到怎樣有能量，而是找個放松的方法。別人走10米的能量，你可以走100米，這就是能量的科學使用。
　　只要快樂，就會永遠做下去
　　人物周刊：出道至今二十多年，你始終都活得特別自由。
　　崔?。褐x謝你這么說。我自己滿足這種生活方式的主要原因就是這個，我自己從來沒有被任何空泛的道德觀念限制，我也沒有被物質限制，我不需要強迫，我不記恨別人。就包括像李宇春出場費比我們高，像刀郎的市場價值就比我們大，我都很平靜。我分得很清楚，談市場價值，我就不談藝術價值。人家值這個錢，人家有人看，有人買單，那就是他應得的。我們樂隊的人，也經常給流行音樂伴奏，我說你去吧，我還高興呢，你掙錢掙得多，說明樂隊光榮。
　　人物周刊：再聽到“搖滾教父”的稱號，你會是什么感受？
　　崔?。何依@個稱號，因為我覺得我的作品太少。我出專輯慢，因為我的作品不像那幫人是流水線的。我給自己最大的一個壓力就是要一直提高作品質量，因為我較勁較得太狠，其實我應該放棄一些，我擔心有一天我累了的時候，我想做的做不完了。我很怕自己的體力不夠，其實制作是個耗費巨大體力的工作。我需要的是一個很好的制作人，中國優(yōu)秀的制作人全都做流行音樂去了，做搖滾的都沒經驗，還特難找。從國外請的話，把聲音做得特別漂亮可以，但我發(fā)現(xiàn)又失去了我的力量。要找到符合我聲音的這個人，特別難。
　　再過5年，等我再出兩張專輯的時候，你可能就會知道我這過程是怎么走來的。我現(xiàn)在正遇到一個過關的點，我也不知道過不過得去，我也就不說這事兒。
　　人物周刊：在今天，你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是什么？
　　崔健：肯定還是自身。這個時候，要挑戰(zhàn)的東西很多，你要挑戰(zhàn)市場的承受力，你要挑戰(zhàn)政策的承受力，你還要挑戰(zhàn)這個組織的承受力。對自身的挑戰(zhàn)，其實是每天都有的。你會發(fā)現(xiàn)，你對樂隊的管理，一樣非常有挑戰(zhàn)性。因為人越多，矛盾也越多。不光是一些名譽上的爭風吃醋，同時還有興趣上的。最后，你還得來個民主集中。應對完這些挑戰(zhàn)，你才能在激烈競爭中贏得一個有含金量的話語權，當然也是真正的話語權。無論音樂還是電影，你感到新鮮，你才愿意欣賞。如果他用老崔的眼睛看這個世界，又能看見新東西，他肯定才會覺得有意思，才會按照你的預期聽下去。送人的永遠是送人的，打水的永遠是打水的。
　　人物周刊：所以，你希望自己一直是那個打井的人？
　　崔健：對，這種東西是我有興趣的。如果我沒有興趣干這事兒，觀眾一下就看出來了，我音樂的價值就會跟很多人一樣，變成單純給人服務。其實這種機會有的是，就是別人跟我簽約。當年我剛寫完《一無所有》，就有人來跟我聯(lián)系說給我多少多少錢，完了幾年出一張唱片。但這有什么意思呢？我也不想透支我的價值，所以我認為自己控制得還挺不錯。在有些人眼里我可能有些愚蠢，他們會說為什么你沒在最火的時候，掙一大筆錢，完了該歇就歇了。我說我歇什么啊，我工作的意義是為了歇嗎？我做音樂的時候，本身就是歇。我自己喜歡，這就是休息，所以我沒有假期。我就覺得工作就是很大的樂趣，我很高興，我也沒有那么緊張。有一天我不想干的時候，我就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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