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放
作者:張 放,四川大學中文系教授,610064。
杜甫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建草堂居住時間近四年(如其自述:“五載客蜀郡,一年居梓州?!薄度ナ瘛?,即除去成都以外地區(qū)的漂泊,實際居住三年零九個月①,主要創(chuàng)作于成都或成都周邊并留傳下來的詩篇約二百七十多首,充分反映了杜甫的內(nèi)心世界與川西生活特色,詩里寫景抒情多有涉及成都“西山”(亦用“西嶺”、“玉壘”、“雪山”、“岷山”、“雪嶺”、“雪峰”、“青山”等指代同類詞)。其中有的名詩佳句早已家喻戶曉、深入人心,成為中華民族文學寶庫中詩歌體裁作品晶瑩璀璨的代表作。如《絕句四首》其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薄兜菢恰吩娭?“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等,大凡兒童啟蒙識字起即多由成人口授心傳,記誦終身。成都——作為中國西南名勝之地、大都會,杜詩無疑具有其傳述、發(fā)揚的文本與符號學意義。
大凡成都人都知道,成都平原百花潭、浣花溪一帶尋常是望不見所謂西山峰嶺的,只有例外,即天氣格外晴朗澄澈時,百里之外的西北岷山山脈即會跳映眼簾,如金銀璀璨,峰巒疊伏,恍若幻景。筆者于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某日往游杜甫草堂在光華村一帶即有幸得見。不獨今人,古人向有記載。如清版書《汶志紀略》②記載并轉(zhuǎn)述史志方輿有關(guān)行文,照抄如下:
《禹貢》:岷山導江?!魃郊瘁骸兑唤y(tǒng)志》:……山有九峰,四時積雪,經(jīng)暑不消,每晨光射之,爛若紅玉。去成都五百里,西望之,若在戶牖。居人呼為九頂山,杜子美詩所詠西山是也?!对涂たh志》:岷山即汶山,南去青城山百里,天色晴明,望見成都。是山頂積雪,嘗深百尺,夏月融消,江為之溢。即隴之南首也?!妒酚洝吩?在隴西郡岷州溢洛南一里,連綿至蜀二千里皆為岷山,連峰疊岫,重接險阻,不詳遠近,青城、天彭諸山之所環(huán)繞,其為羊膊山、為鐵豹嶺、為瀆山、為鴻蒙、為汶嶺,皆是也。③
“西山”提法,亦早見于《華陽國志·蜀志》:“七國稱王,杜宇稱帝,號曰望帝,更名蒲卑。自以功德高諸王,乃以褒斜為前門,熊耳、靈關(guān)為后戶,玉壘、峨眉為城郭,江、潛、綿、洛為池澤,以汶山為畜牧,南中為園苑。會有水災(zāi),其相開明決玉壘山以除水害。帝遂委以政事,法堯、舜禪授之義,遂禪位于開明,帝升西山隱焉。時適二月,子鵑鳥鳴,故蜀人悲子鵑鳥鳴也?!雹軐Υ藲v史故事,杜甫成都草堂詩還有《杜鵑行》一首專記之。
成都去西山(岷山)山脈“百里”乃至“五百里”距離,這種“爛若紅玉”“西望之,若在戶牖”的壯麗景觀,現(xiàn)因都市高樓林立阻擋視線,并大氣層工業(yè)酸雨灰霾雨污染等,已不常見了,但在農(nóng)耕生態(tài)文明時代,想即并非稀罕之景。
當然,“眼見為實”的綺麗風光并非杜甫題詠西山的單一原因,更重要的,興許是他的心理際遇,所謂“境由心造”的文化心態(tài),杜甫親臨巴蜀大地設(shè)身處地、浮想聯(lián)翩,心目中所強烈感受到的蜀中歷史人文地理風貌,以及中國當時社會現(xiàn)實原因(戰(zhàn)爭、分裂)所造成的對“西山”方位的特別注意,總之,西山題詠成為杜甫成都題材詩歌作品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以及一種原型物象,其文學意義豐贍,作用重大,影響深遠,值得我們深入發(fā)掘與品鑒。
本篇小文不擬專事理論追究,謹將杜詩西山題詠分門別類,予以歸納裁析,認識與理解杜詩旨歸與審美創(chuàng)作的同時,并側(cè)重于個別文獻考索,尚祈方家有以教我。
個人認為,杜詩抒寫成都西山題材作品大致上可歸納為以下四種類型:
一、出于人文歷史、地理風貌的感受,審美創(chuàng)作;
二、漂泊、旅游與求助生活,感從中來;
三、入幕為僚,憂國憂民與戰(zhàn)略考量、愿望;
四、實地躬逢其事與應(yīng)酬、所謂“以詩代簡”的專門提及;
實際上四類都不是截然分開的,往往事理感情水乳交融,兼而得之,這里只是為了歸納方便,有側(cè)重點,權(quán)且劃分而已。
先述其一:如上所述,這也是杜詩成都題材作品中最廣為人知的名篇佳句之出處。國內(nèi)乃至世界華人區(qū)域,也許很多人并沒有到過四川成都,但從杜甫詩中熟曉了“錦官城”、“錦江”、“西嶺”、“百花潭”、“浣花溪”、“武侯祠”等方物名詞,接受了西蜀名勝文化的熏陶與洗禮。近人王國維《人間詞話》有云:“昔人論詩詞,有景語、情語之別,不知一切景語皆情語也?!庇值?“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雹荻旁娬沁@樣的情景交融之語,這樣有“境界”的不朽之作。杜甫自河南中原輾轉(zhuǎn)逃難于秦隴西北而入蜀(其自述“洛城一別四千里,胡騎長驅(qū)五六年?!?《恨別》)),他尚未抵達成都平原,途經(jīng)川北劍門關(guān)南端鹿頭山向西南眺望時,即表現(xiàn)出強烈的西蜀意識,他寫道:
鹿頭何亭亭,是日慰饑渴。連山西南斷,俯見千里豁。游子出京華,劍門不可越。及茲險阻盡,始喜原野闊。殊方昔三分,霸氣曾間發(fā)。天下今一家,云端失雙闕。悠然想揚馬,繼起名硉兀。有文令人傷,何處埋爾骨?(《鹿頭山》)
與“入蜀”即進入成都平原尚有一段距離,杜甫就深切地感受并聯(lián)想到了蜀地的歷史文化。三國丞相時代,尤其是漢代杰出而身世寥落的文學家司馬相如與揚雄等人,在他心里攪起了不小的波瀾漣漪。抵成都后的好幾首詩里,他都曾將揚馬來自喻、自勵、自慰。這種“愛屋及烏”、“引比連類”的情懷,也使他眼中的河山更增加了親切感情與動人魅力,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他這種“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xiāng)。大江東流去,游子日月長”的(《成都府》)新奇、詫異、喜悅同時深長感傷的情懷,造就了他一系列觸景生情、撫今追昔同時贊美名勝風物的抒情作品的誕生,透射著中華文化的特色魅力。西山入詩題材作品,即堪稱表率。
除了膾炙人口的《絕句》多首、《登樓》之外,另如《泛溪》中:“練練峰上雪,纖纖云表霓”,《出郭》:“遠煙鹽井上,斜景雪峰西”,《秋盡》:“雪嶺獨看西日落,劍門猶阻北人來”,《早起》:“貼石防隤岸,開林出遠山”,《赴青城縣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東郭滄江合,西山白雪高”,《野望》:“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萬里橋”,《春日江村五首》其三:“經(jīng)心石鏡月,到面雪山風?!薄断獫q》:“不知遠山雨,夜來復何如”,《絕句二首》:“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寄司馬山人十二韻》:“長嘯峨眉北,潛行玉壘東”,《立秋雨院中有作》:“山云行絕塞,大火復西流”等等,直到出川途次如寫于川東三峽云安縣的《懷錦水居止二首》還歷歷如繪:“朝朝巫峽水,遠逗錦江波。……雪嶺界天白,錦城曛日黃。惜哉形勝地,回首一茫?!?,無比戀眷回顧之情,躍然紙上。
像這類西郊居處山景風光自然寓目,從而情景交融的“清詞麗句”,當然還是以草堂詩《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為系列翹首之作,堪稱濃縮的精華。杜甫這些描寫成都西山的詩句,往往大氣磅礴,蒼涼中透著壯麗,欣喜間不無哀愁。正如《杜少陵集詳注》引周綖語:“少陵入蜀諸篇,絕脂粉以堅其骨,賤豐神以實其髓,破繩格以活其肢,首首摛幽擷奧,出鬼入神,詩運之變,至此極盛也?!雹?/p>
古人以意會詩,形容得當,但要說出道理,還當近人之論,如前舉王國維《人間詞話》又:“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于理想故也?!雹叨旁姵啥嘉魃饺腩}入詩,即由此寫境與造境之綜合,符合自然與理想。杜甫的“理想”與激情源泉,除了盼望和平、賢明政治、還鄉(xiāng)完聚等諸因由之外,亦被蜀中歷史形勝文化所感染所激動,如他自述:“神交作賦客,力盡望鄉(xiāng)臺?!?《云山》)漢代大文學家、“作賦客”司馬相如、揚雄等,三國蜀丞相諸葛亮乃至與杜甫時代相近的陳子昂即為他神交之友,而由其復沓先賢故土,憑吊遺蹤(如《琴臺》、《蜀相》、《陳拾遺故宅》等詩),俯仰追懷間,他胸中筆下,真的就如其自述:“下筆如有神?!边@些情景交融的晶瑩詩句、傳世絕唱,是成都西山迄今為止最好的文學形容與歌詠,閃爍著審美極致的光芒。同時也可看出即便是暫時的和平對于顛沛流離的詩人,所激發(fā)出來的審美、愛美之欣悅情懷,以及現(xiàn)實主義風格兼浪漫主義才華一面的展現(xiàn),這尤其從他居處浣花溪邊比較閑適的作品中體現(xiàn)出來,而西山形勝風光恰好為他所注意、所欣賞、所發(fā)揮表現(xiàn),臻于完美。
其二:漂泊、旅游與求助生活。杜甫多次離開成都身臨西山所處區(qū)域,他不禁感從中來,贊嘆、悵觸、寂寞、無奈等復雜情愫交織(多為鄉(xiāng)愁),客觀上也造成了杜甫成都作品多有涉及西山的題寫。尤其他約于上元二年(公元761年,五十歲)左右,不止一次地深入成都以西蜀州、新津、青城、灌口等西山實地訪友、旅游、謀生,身臨其境,勘與其事,先后寫下了多首表現(xiàn)或提及西山的詩作。計如:《丈人山》、《暮登四安寺鐘樓寄裴十迪》、《題新津北橋樓》、《游修覺寺》、《后游》、《赴青城縣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野望因過常少仙》、《石犀行》、《杜鵑行》、《陪李七司馬皂江上觀造竹橋即日成往來之人免冬寒入水聊題短作簡李公》、《觀作橋成月夜舟中有述還呈李司馬》、《放船》、《石鏡》、《警急》等等。還有的雖無西山字樣,但牽連境域,相機而作,如《和裴迪登蜀州東亭送客逢早梅相憶見寄》、《題新津北橋樓》、《天邊行》等。上述有題寫山景的詩中,有的膾炙人口,如寫青城山的《丈人山》,有的佳句清新可誦,如:“江山如有待,花柳更無私”(《后游》),“竹覆青城合,江從灌口來”(《野望因過常少仙》),“東郭滄江合,西山白雪高”(《赴青城縣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堋口江如練,蠶崖雪似銀”(《贈王二十四侍御契四十韻》)等,這類詩或?qū)懢埃蛟伿?,抒情達意或紀實,表現(xiàn)西山行歷所見所聞,莫不直抒胸臆。從藝術(shù)方面來說,尤以《暮登四安寺鐘樓寄裴十迪》較為典型地體現(xiàn)了杜詩的“沉郁頓挫”風格:
暮倚高樓對雪峰,僧來不語自鳴鐘。孤城返照紅將斂,近市浮煙翠且重。多病獨愁常闃寂,故人相見未從容。知君苦思緣詩瘦,太向交游萬事慵。
《杜臆》作者王嗣奭注:“雪峰即西山?!畞聿徽Z自鳴鐘’,此亦見‘孤 ’之可愁者。前聯(lián)寫暮景如畫,束語頗有憾意?!雹嘧⒓叶嘟夂缶錇槎鸥υL友未見之憾,實際上詩里更側(cè)重地表現(xiàn)了詩人自己在西山之下,暮照之中,人生不能自己、天涯飄泊的孤寂情懷,與其說是“諷人”⑨,不如說是“自諷”。拿西方現(xiàn)代哲學詮釋,似乎表現(xiàn)了生存的虛無,體現(xiàn)了悲劇的意義。這首詩可看作是杜詩抒情頂峰之作《登高》的前奏,頗能首尾呼應(yīng),構(gòu)成絕響。
不論怎樣,杜甫西山旅行、謀生所作,除澆心中塊壘之外,贊嘆河山壯麗、歷史悠久,贊同吏員為老百姓辦實事辦好事,亦無疑是作品主題的亮點所在。
寫到這里,順帶要提及并予以辨析的,是杜甫看似描寫西山題材的另一首詩作《禹廟》,近年多為選本收錄,特別是西山所在地州縣方志選集,多選錄并特別注明是關(guān)涉西山之名家名作,如《玉壘金聲——名人眼里的都江堰·詩歌卷》⑩、《汶川縣縣志》?等書,都專門注明是描寫的汶川縣境內(nèi)綿虒鄉(xiāng)禹廟古跡,如:“此詩為杜甫游川西北時在綿虒鎮(zhèn)大禹廟內(nèi)所題寫”。?因自漢代史乘以來向有大禹出生于成都西山汶川縣境石紐山侉耳坪的說法,故杜甫題寫大禹處所顯得順理成章。如此說來,則杜甫遠足西山,遠達汶川縣城境域,在今現(xiàn)代公路亦去成都約一百四十多公里,在當時可能嗎?
這顯然是后人一個良好的愿望,以杜甫當時的條件(既無公路,又有戰(zhàn)火“寇盜”),杜甫不可能深入西山至那么偏遠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當然也不是不可能,杜甫能從甘肅邊境翻劍門關(guān)來,應(yīng)該什么苦也能吃,什么險也可冒,什么人都可與之相處,關(guān)鍵是沒那個必要,也沒有那個機會,從其經(jīng)歷與所留文字考證,雙流、新津、蜀州(包括今崇州市區(qū)域更大些)、溫江與青城(今崇州市與都江堰市交界地)、灌口(原灌縣,今都江堰市)即應(yīng)當是杜甫成都西行投親靠友、探幽訪勝所歷、所到的極境。
關(guān)于這首《禹廟》,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亦集前人之說(《方輿勝覽》、《錢箋》)有所申明:“禹祠在忠州臨江縣南,過岷江二里?!?明王嗣奭《杜臆》亦持同樣說法:“廟在忠州過江二里許?!?總之禹廟所在地即今重慶市忠縣境內(nèi)應(yīng)史無爭議。至于“過岷江二里”或許是錯訛,因忠縣境內(nèi)沒有岷江,除非是廣義地把長江上游河流統(tǒng)稱為岷江,也是一種泛指,就像岷山時蓋指整個龍門山脈。不論如何,《禹廟》應(yīng)該不是直接描寫成都西山的景物,當然這首詩亦頗吻合西山境內(nèi)風光特色,想即杜甫創(chuàng)作時產(chǎn)生聯(lián)想自然而然地將西山風光亦綜合寫入也很難說。詩云:
禹廟空山里,秋風落日斜?;耐ゴ归勹郑盼莓孆埳?。云氣噓青壁,江聲走白沙。早知乘四載,疏鑿控三巴。(末一句可知描寫川東江口無疑。)
剛好西山境內(nèi)灌口西北處有“白沙”地名,“青壁”亦令人想到杜甫贊嘆不已的青城山(“自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丈人山》),故而后人有將此詩看作并列入青城山西北汶川縣境內(nèi)所作,存在一定爭議,但依筆者這個汶川籍人看來,這不啻一個美好的誤會與遺憾。
其三,杜甫在成都有半年時間入幕為僚,他自來憂國憂民的情懷與入幕工作期間的戰(zhàn)略考量、愿望,促使杜甫也寫下不少題及(或提及)西山的詩作。他來川所處的年代恰為“安史之亂”,朝廷三代易主,其時西北西南也都不太平,甚至戰(zhàn)亂頻仍,偏安的成都亦多次產(chǎn)生殺伐禍亂兵變逃亡,這亦見于杜甫當時避亂親身經(jīng)歷,事實上當時沒有絕對的安全地帶。嚴武在成都邀杜甫入幕,奏為檢校參謀工部員外郎,即造就后世“杜工部”這一身份稱呼。杜詩西山題材,不少是出于憂國憂民、考慮天下形勢,祈愿罷戰(zhàn)休戈,實現(xiàn)和平的慣性思維以及入幕為吏所需要的籌劃考量所作。前已舉涉作品不予重復之外,還有類似于:
《西山三首》、《入奏行贈西山檢察使竇侍御》、《嚴公廳宴同詠蜀道畫圖》、《軍城早秋》、《大麥行》、《草堂》、《登樓》、《揚旗》、《寄董卿嘉榮十韻》、《立秋雨院中有作》、《奉和嚴鄭公軍城早秋》、《奉和嚴中丞西城晚眺十韻》、《陪嚴鄭公秋晚北池臨眺》、《奉觀嚴鄭公廳事岷山沱江畫圖十韻》、《天邊行》、《秋盡》、《宿府》等。
還有許多字面雖不涉及西山但因事因物,亦多與西山形勢氛圍相關(guān)的,在此限于篇幅不予列出。總之,西山形勢當時可說與成都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現(xiàn)實主義的詩人杜甫,必然多有關(guān)注與涉及。
上述詩作傳誦不絕且寫得特別真切的詩句如:“昨夜秋風入漢關(guān),朔云邊雪滿西山”(《軍城早秋》),“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北極朝廷終不改,西山寇盜莫相侵”(《登高》),“三州陷犬戎,但見西嶺青”(《揚旗》),“已收滴博云間戌,欲奪蓬婆雪外城”(《奉和嚴鄭公軍城早秋》),“劍閣星橋北,松州雪嶺東”(《嚴公廳宴同詠蜀道畫圖》),“山云行絕塞,大火復西流”(《立秋雨院中有作》),“夷界荒山頂,蕃州積雪邊”,“煙塵侵火井,雨雪閉松州”,“蠶崖鐵馬瘦,灌口米船稀”(《西山》三首)等,都是當時戰(zhàn)事形勢、情景的具體實錄。
其四,在成都西山地區(qū)如新津、蜀州等地參與當?shù)孛袷陆ㄔO(shè)(如治水、建橋)所寫下的作品,前已略有述及。再有不少的應(yīng)酬、送別、所謂“以詩代簡”的作品,特別提及西山或與西山相關(guān)的景況。這類作品如《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寄董卿嘉榮十韻》、《赴青城縣出成都寄陶王二少尹》、《野望因過常少仙》、《寄杜位》、《石犀行》、《閬中東樓筵奉送十一舅往青城》、《閬中奉送二十四舅使自京赴任青城》、《送裴五赴東川》、《贈虞十五司馬》、《送舍弟穎赴齊州三首》、《觀李固請司馬弟山水圖三首》、《贈別鄭鍊赴襄陽》、《謝嚴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酒一瓶》等,還有不少或許是寫于劍閣、梓、閬等川北地區(qū)乃至川東三峽沿途的詩作,也多有感觸憶及當時身處浣花溪畔與西山景物交涉之作,其中也多有佳句警句。
成都西郊生活是杜甫生命歷程中頗為重要的一段經(jīng)歷,是一個標志性的里程碑。而成都西山,為杜甫時常遠眺與曾經(jīng)親足、深入之地,在杜詩川中(主要是成都)作品中打下鮮明而深刻的烙印,詩意中充滿了歷史興衰的況味與人性的溫暖,給成都這座歷史上曾地處西南邊陲的古城,增添了濃濃的富有人文理想與現(xiàn)實氣息同時亦兼浪漫、奇幻色彩,杜詩成為成都千年名城精神文明財富中不可或缺的瑰寶,其關(guān)涉成都西山之題詠亦堪稱人類共享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
注釋:
①學術(shù)界較為公認,杜甫自唐肅宗乾元二年己亥(公元759年)歲末入蜀,唐代宗永泰元年乙巳(公元765年)五月離蜀。對此可參見聞一多《少陵先生年譜會箋》載聞一多《唐詩雜論》中華書局2003年版。
②清嘉慶十年乙丑夏五月新鐫《汶志紀略》,蕊室山房藏版,李錫書原著,羅曉林等校注,汶川縣史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2004年1月印刷。
③前書,第290——292頁。
④常璩《華陽國志》,重慶出版集團重慶出版社,2008年,第311頁。
⑤見《人間詞話》載《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北岳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348頁、385頁。
⑥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3冊,第130頁。
⑦見《王國維文學美學論著集》,北岳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348頁。
⑧王嗣奭《杜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13頁。
⑨見前引《杜臆》之外,亦見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2卷,第134頁。
⑩《玉壘金聲—名人眼里的都江堰·詩歌卷》,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6年版。
??1944 年(民國三十三年)原版,阿壩州地方志編纂委員會1997年校注版,第448頁。
?仇兆鰲《杜少陵集詳注》,文學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3卷,第79頁。
?王嗣奭《杜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