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丁關根

文｜盛天啟

1992年他出任中宣部部長以來，思想宣傳領域明顯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局面。自那時起，思想宣傳領域的許多思路是他出的，制度是他訂的，規(guī)矩是他立的，干部是他用的，人才是他發(fā)現的

關根同志是我黨思想宣傳戰(zhàn)線的卓越領導人。1992年他出任中宣部部長以來，思想宣傳領域明顯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局面。自那時起，思想宣傳領域的許多思路是他出的，制度是他訂的，規(guī)矩是他立的，干部是他用的，人才是他發(fā)現的?？梢哉f，他的這些貢獻綿延至今，影響至今，惠澤至今。現在他走了，八十三歲也算是高壽了，但我多么希望他再健康地多活幾年。我深信，思想宣傳系統的很多同志都深深地懷念他，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對我而言，我們還有一點點私誼，我們都酷愛橋牌，多次在牌桌上交流。因此，我體會懷念其實是一種懷舊，是一種傷感，甚至是一種幸福，因為懷念是一種高貴的人性。

我是1994年6月到中宣部工作的，半年以后才第一次見到關根同志。我清楚地記得，那年年底部里把我們集中到八大處，為一個重要會議準備文件。文件起草結束的最后一個晚餐，食堂說要加幾個菜，并準許喝酒，因為關根同志要來。坦率地講，我本質上是一個書生，在政界既沒經驗又很笨拙。聽說關根同志要和我們共進晚餐，我當時心里想：學界的頂尖級人物我都見識過了，像馮友蘭、朱光潛、宗白華、李澤厚都給我們講課，也有過交往，現在要見政界的頂尖級人物，這是第一次，很好奇，還有一種隱隱的“探秘”的快感和期待。終于，關根同志與我們同席就餐。一開始，他就足足盯了我好幾秒鐘，那目光銳利、睿智甚至還有一種難言的純真。他指著我對主管的副部長說：“其他我都熟，就這位不認識?！备辈块L回答：“他姓盛，剛從基層調來不到半年?！标P根同志沉默片刻，忽然爽朗地笑起來：“想起來了，調令還是我批的?！比缓髮ξ艺f，“好好干，中宣部是個溫暖的大家庭。不過，不要忘了，調你來的人情也有我一份?！贝蠹肄Z然大笑，氣氛由此輕松而融洽。這一刻我也領略了頂尖政治人物的坦誠、得體和幽默。事后有同事告訴我，1992年關根同志來到中宣部，上百位處以上干部是一個一個單獨約談的。

關根同志講黨性顧大局，政治水平高，領導能力強，人情練達。這些無需贅言。其實他還是一個很有學養(yǎng)的人。記得有一次部內開會，探討如何應對突發(fā)事件的報道，很多部內同志和資深媒體人都參加了。大家討論熱烈，最后幾乎都談到了要建立一套有效機制。這時關根同志突然發(fā)問，你們誰來回答，什么叫機制。他說，如果提出一個概念，和什么方法、政策，但對這個概念的本質不甚了了，或者有多種解釋，那么在這個概念上建立的方法、對策，多半是很難操作的。我當時是一個處級干部，參加這么高級別的會議純因業(yè)務關系（我當時在調研處任處長），當然不便發(fā)言，但心里非常佩服關根同志的這個提問，這個問題不但直指要害，而且很有邏輯，極富學養(yǎng)。當時，很多人都對機制這個概念下定義作解釋，關根同志都搖搖頭，他說，從本意講，機制是機械和生物學上的一個概念，意思是由于生物內在的聯系而自動發(fā)生定向的作用。這里的關鍵是，人們可以發(fā)揮主觀創(chuàng)造性，去設計一個裝置，使它自動發(fā)揮積極的符合社會最大利益的作用，這就是機制。事后，我把關根同志這番話和學術地位很高的幾位朋友交流，他們都認為關根同志具備很高的學養(yǎng)，這段對機制概念的議論精彩、精確而富有創(chuàng)造性。由此我想起一位大師曾說過，所謂理論水平，實際上就是對事物本質的抽象概括能力，更簡單地說，就是下定義的能力。很顯然，以上事例說明關根同志的理論素養(yǎng)是很強的，這比那些編一套一套說法，背幾段書的人來說，要高明得多。

還有一次，江澤民同志為全國宣傳部長會議作重要講話，關根同志主持?？倳浺蟠蠹易x讀狄更斯的《雙城記》，說那里有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經典描述?？倳浿v得興起，忽然用英文背了一段《雙城記》，然后逐字作了解釋。忽然他停頓下來，對其中一個詞的解釋沒把握，猶豫了。他側臉看看關根同志，似乎在征求意見。關根同志笑了笑，順暢準確地解釋了這個英文詞的含義?？倳涍B忙夸獎，關根同志的英文比我好。與會同志無不驚訝關根同志的學識。

關根同志的廉政自律是出了名的。他在中宣部有兩條不成文規(guī)矩。一是招待外客一律四菜一湯，主食吃炸醬面。二是中宣部的領導干部盡可能不要到地方出差，他怕地方接待隆重，我們又不好意思拒絕而打擾地方同志，他是一個最怕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但是關根同志又是位極為慷慨，把錢用在刀刃上的人。記得有一年我到寧夏出差，常務副部長在機場接我，副部長專程陪同，我實在不好意思，反復推托。但是寧夏的同志說：“我們這是感激中宣部，感恩關根同志，他每年都把節(jié)省下來的宣傳經費分給老、少、邊地區(qū)宣傳部的同志，我們寧夏剛剛收到中宣部撥來的八十萬宣傳經費?！蔽疫@才恍然大悟，寧夏的同志為什么這么熱情，原來我們是在享用關根同志的人情?。∥曳稻┫蜿P根同志報告這一情況，他說你轉告寧夏的同志，如果他們把錢花在這些地方，以后不給了。我還真把這話向寧夏的同志轉達了。沒想到他們在春節(jié)時竟給中宣部送來兩卡車大米，這件事可見地方的同志對中宣部、對關根同志的感情。當然，大米是接受了，但關根同志下令必須按價付錢。后來寧夏的同志說，我們本來是表表心意，沒想到做成一筆生意。

關根同志愛好廣泛、情趣高雅，他的橋牌和京戲都是業(yè)余愛好，但都有很高的水準。橋牌大師潘開建和周鐵卯都說關根同志的橋牌水平達到了大師級水平。我陪他打過多次，尤其是他從領導崗位退下來后，我就沒什么顧忌，每隔一兩個月總會在橋桌上打上一整天。他是屬于牌技細膩、牌風穩(wěn)健、計算精準、推理清晰、出牌慢而謹慎這一風格的。我雖然自認為橋技不算太差，我組織的四人隊和關根同志四人隊對壘多次，幾乎無一勝績?？次逸數秒y堪，有一次關根同志說：“盛天啟牌技還行，可能他的搭檔稍差了?！边@是這位老領導、老前輩、老橋友對我唯一的一次表揚和肯定。

關根同志極富人情味。有一次在人民大會堂遼寧廳打比賽，很多人物都來了。我鄉(xiāng)下的老父親恰巧在北京，我?guī)娨娛烂?。關根同志非常熱情，還和我老父親打了招呼說了話。我知道他這是給我面子，給我“孝子”名分，我是非常感激非常領情的。感謝你，關根同志。

得知關根同志病重，非常難過。我給他秘書發(fā)了一條短信，希望能為他老人家做些什么。我這是為了自己能心安??！他叫秘書回信：謝謝牽掛，不用了。

年少時期，我有一個奇怪的念頭，認為別人都會死的，我自己和我的親人、朋友、熟人是不會死的?，F在，敬愛的關根同志去世了，我流了眼淚，而且少年的夢也破碎了。關根同志，我懷念你！

（作者系《求是》雜志社原編委兼秘書長）

盛天啟牌技還行，可能他的搭檔稍差了。”這是這位老領導、老前輩、老橋友對我唯一的一次表揚和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