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相隨 悲歡同淚：徐克電影《梁?！分械谋瘎∶缹W意味

徐克導演的《梁?！放c以往他所導演的影片不同，這是一部純粹描寫愛情的影片，不涉及江湖，沒有刀光劍影，然而我們在這部片子里依然能夠感受到強烈的徐氏風格。徐克電影大多取材于經(jīng)典著作，《梁祝》即取材于中國民間四大傳說之一。徐克在保留故事原貌的基礎(chǔ)上，對劇中人物的設(shè)置和情節(jié)的增減上做了較大改動。研究徐克電影的陳墨曾經(jīng)說過：“徐克電影的總體特色，要用最簡潔的語言來說，就是——‘改裝傳統(tǒng)’?！畟鹘y(tǒng)’既可以說是文化整體，亦可以說是某種觀念及某種具體的題材，甚至可以理解成一部舊作。……‘改裝’，包括新的觀念及新的價值形式，還包括電影的新的感性、新視覺、新形式。即：新電影形式——新趣味——新的價值觀念。”徐克電影就是這樣在繼承傳統(tǒng)的同時加入現(xiàn)代人的思考方式，對傳統(tǒng)進行揚棄，形成獨特的審美范式和人文關(guān)懷。本文主要從影片情境的設(shè)定、人物角色的設(shè)定、悲劇命運的思考三個方面來分析徐克版《梁?！返谋瘎∶缹W意味。

一、影片情境的設(shè)定

徐克所選擇的電影大多取自亂世題材，借以亂世題材的選擇發(fā)揮想象空間，表達獨特的政治和社會隱喻，使影片呈現(xiàn)出一種寓言化的特征?！读鹤！酚捌婚_始就交待了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東晉。東晉時期士族制度得到充分發(fā)展，士族門閥的勢力與皇權(quán)并立，甚至超越皇權(quán)，門閥政治達到鼎盛。這一時期，士族在政治上高官厚祿，壟斷政權(quán)，經(jīng)濟上封錮山澤，占有大片土地和勞動力，成為莊園主。為維護這種制度，東晉南朝時，士族非常重視編撰家譜，講究士族世系源流，作為自己享有特權(quán)的憑證。世族、寒門兩者身份高下不同，“服冕之家，流品之人，視寒素之子，輕若仆隸，易如草芥，曾不以之為伍”[1]。世家大族與庶族之間不相往來。世家大族為了要表示自己門第族望的特別優(yōu)越，為了不使混淆所謂“士庶天隔”的界限，他們就必須不與寒門庶族通婚。所以世家大族對婚姻的選擇，特別重視門第，如果“婚宦失類”，就會受到本階層人士的排斥和非難，他們以后的政治前途就會黯然失色。

影片中的祝家就處于世族的地位，祝老爺十分看重士族世系源流，不厭其煩地比較哪家的地位更高，和誰攀親才能獲得更高的地位。影片中歷史背景的設(shè)置、人物的服飾都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始的風貌，在歷史真實與藝術(shù)真實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對晉人喜歡敷粉、蹴鞠、彈古琴的細節(jié)描寫，更能讓觀眾投入到當時的歷史情境中。歷史背景的設(shè)定突出了以門閥血緣為基礎(chǔ)的封建制度的嚴苛，為梁祝結(jié)合之難提供了可信的依據(jù)。悲劇是社會發(fā)展中新舊勢力的矛盾、沖突的結(jié)果。祝英臺趴在屋頂上天真爛漫地想象門外的世界，瓶中的蝴蝶帶有隱喻的效果，這是一個青春的生命，沒有世俗觀念的束縛，有的只是一任本性的自然純粹。而樸素的人性美在這個士族門閥制度深嚴的社會沒有生存的土壤，如同涂抹在臉上的脂粉越厚越好，把自己的本性抹殺地越干凈越好，本片正是在對人性的禁錮與釋放中獲得了悲劇美的力量。

二、人物角色的設(shè)定

在《梁?！芬黄?，徐克對人物的設(shè)定有較大的改動，徐克所要做的不僅僅是描述一個悲劇的愛情故事，他還要在誘人的敘述之外為觀眾提供一些思考。祝夫人原本有過一段純真美好的愛情，但她選擇了和現(xiàn)實妥協(xié)，成為祝夫人，并且成為門閥制度的絕對捍衛(wèi)者，當?shù)弥Ｓ⑴_與梁山伯相愛后，祝夫人逼梁山伯寫絕情信，并步步追問：“你以為憤怒就能改變你和英臺的命運？你以為很不滿胡人就會忍讓南邊的漢人？要怨就只能怨自己生錯了地方，怨自己生錯了時候！生在這個我們漢室未落的時候，人人都這么虛偽、迂腐和勢利！要怨就怨你們太多想法，年少無知到了以為你們不喜歡就可以改變周圍的人，以為靠你們兩個就可以改變這個時代！”悲劇就是代表歷史的必然要求、代表社會發(fā)展的前進方向的實踐主體，在改造自然、改造社會的斗爭中，由于對方力量還很強大，斗爭遭到了挫折和失敗。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愛情符合人性的要求，然而他們分別處在不同的社會階級，等級深嚴，祝英臺的個人追求必然地化為泡影，她們的愛情也必然成為時代的殉葬品。

梁山伯在這里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他既是傳統(tǒng)儒家文化的繼承者，對現(xiàn)實有一定的妥協(xié)性，比如他很自覺地想通過考試博取功名，改善自己的地位；當在祝家看到披著紅妝的祝英臺時感到了提親的壓力，甚至想要放棄。但是他又有追求自身愛情的強烈愿望，面對祝英臺的深情厚意，他也顯得義無反顧。然而，他無法反抗世俗的攻擊，也無法守護自己的理想，最后只能在憂憤中死去。相比較梁山伯，祝英臺顯得更加勇敢、執(zhí)著和純粹。影片中刪去了十八相送的種種暗喻，代之以雨天山洞的情難自禁，這種安排顯然加入了現(xiàn)代愛情的理念，但仍然能感受到愛情的美好與純真。祝英臺在崇綺書院學習的詩歌都與愛情有關(guān)，梁山伯在書院藏書樓里反復背誦的是屈原的《湘君》，暗合了他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如果祝英臺和梁山伯的愛情得以實現(xiàn)，那么必然與這一時代、與他們的父輩的理想產(chǎn)生沖突?！氨瘎〉慕鉀Q就是使代表片面理想人物遭受痛苦或毀滅。就他個人來看，他的犧牲好像是無辜的；但是就整個世界秩序來看，他的犧牲卻是罪有應(yīng)得，足以伸張‘永恒正義’的。他個人雖遭到毀滅，他所代表的理想?yún)s不因此而毀滅?！盵2]

三、悲劇命運的反思

徐克在《梁祝》作品中反映的整體風格可以概括為青春、明快、凝重，正是影片前半段的青春明快，更加深了影片后半段的凝重。徐克通過各種場景、動作的巧妙設(shè)計來傳達自己內(nèi)心對現(xiàn)實社會的重新審視。在《梁?！分凶７蛉伺c和尚之間的愛情糾葛是作為梁祝愛情的參照出現(xiàn)的，祝夫人的選擇與祝英臺不同，她選擇扼殺自己的愛情，和尚最后面對祝夫人所說的話“我身無一物，有什么放不下？你什么都有，還什么都想要。貪心到連人家的東西都要，你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你困住他們，他們就跟這兒的魚一樣，不敢見人。能放下就放下吧。網(wǎng)開一面，功德無量。”這無疑是對祝夫人心態(tài)的最好描繪。但祝夫人的選擇是不是就不可原諒呢？祝夫人面對和尚的質(zhì)疑說道“外面的環(huán)境太惡劣，放他們出去會死的?！彼龥]有選擇愛情是因為她對脫離原來的生活環(huán)境還能否繼續(xù)生存產(chǎn)生懷疑，沒有信心，或者說為了愛情而失去已有的榮華富貴不值得，她的選擇更適合世俗的標準。

徐克在這里并沒有極力批判祝夫人，觀影者通過她個人的質(zhì)問也能夠理解她當初的選擇。徐克通過她提出了自己的思考：世界不會因你而改變。只是每個人的選擇不同。那么你是去適應(yīng)這個時代的要求，成為“幫忙、幫閑”之人，還是做一個叛逆者、前行著，去改變這個時代？這是屬于人類社會的永恒話題。而梁祝用死來證明他們對現(xiàn)實的反叛，對符合人性的自由愛情的向往，代表人類社會中永遠前進的力量。 “悲劇產(chǎn)生于矛盾和沖突中，具有審美價值的人和現(xiàn)象在矛盾和沖突的過程中遭到毀滅或者經(jīng)受巨大的災(zāi)難。同時，毀滅或災(zāi)難顯示甚至加強這種價值?！盵3]價值是現(xiàn)象對人和社會的意義。這種意義并不隨著現(xiàn)象的毀滅而消失，它長久地存活在社會的記憶中，并且物化在人們的行為和文化中。肉體毀滅轉(zhuǎn)變成道德勝利和精神不朽。徐克在本片中不僅展示了自己敘事能力，也展示了獨特的美學范式。

注釋

[1]《文苑英華》卷七百六十引《寒素論》

[2]朱光潛《西方美學史》下卷，504.

[3]斯托洛維奇《審美價值的本質(zhì)》，134

[1]金丹元.影視美學導論[M].上海大學出版社，2001

[2]陳默.影視文化學[M].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1

[3]陳墨.刀光劍影蒙太奇——中國武俠電影論[M].中國電影出版社，1996

[4]陳平原.千古文人俠客夢[M].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

[5]凌繼堯.美學十五講[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6]戴錦華.電影理論與批評[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7][美]大衛(wèi)·波德維爾.香港電影的秘密[M].何慧玲譯，李焯桃編，海南出版社，2003

[8].李少白.中國電影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9].竇欣平.劍嘯江湖——徐克的世界[M].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7

[10].金丹元.“后現(xiàn)代語境”與影視審美文化[M].學林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