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大才
(華中師范大學 中 國農村研究院,湖北 武 漢430079)
糧食安全的模型、類型與選擇
鄧大才
(華中師范大學 中 國農村研究院,湖北 武 漢430079)
糧食安全作為一個重大戰(zhàn)略問題受到廣泛關注。然而學術界關于糧食安全的研究缺乏類型學研究和模型建構,更沒有將糧食安全置于整個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背景下研究。糧食安全作為一個綜合性問題,主要受耕地數量、農民種植行為以及技術這三大因素約束,根據三大因素的不同組合及糧食安全的性質,可以將糧食安全分為四類: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及貿易性糧食安全。同時三大因素對糧食安全的影響在不同時期呈現不同的特點: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初期一般以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在工業(yè)化、城市化中期以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后期以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在后工業(yè)化、城市化成熟時期可以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前三個時期也可以將貿易性糧食安全作為一種輔助性的安全保障。結合我國的經濟社會發(fā)展階段、資源條件和農民的種植動機,目前應該選擇安全成本最低的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
糧食安全;模型;類型;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
糧食安全問題既是一個令政府頭痛,又是一個學者熱衷于討論的問題,公共關注度非常高。但是對于糧食安全的學理性研究則不太多,特別是缺少結合中國經濟發(fā)展階段、農民經濟行為以及資源約束等綜合因素的研究。本文在此嘗試建構一個能夠解釋和預測中國糧食安全的模型,并以此模型對中國的糧食安全進行類型學分析。
學術界對糧食安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是否存在糧食安全;二是現有的小農及其制度能否解決糧食安全;三是怎樣解決糧食安全。三個方面的研究大多以資源、技術、制度、國際市場等變量為考察對象,沒有將微觀的農民動機和行為、時間變量納入分析框架,微觀化不足,動態(tài)性不夠。其實,在現有制度條件下,農民的動機和行為對糧食安全有著重大的影響,而且在不同的時期糧食安全的性質、類型也會有所變化,即不同的時期會有不同的糧食安全。因此,對糧食安全進行微觀、動態(tài)的類型學分析極為重要。
學界鮮有對糧食安全進行類型學分析的研究。不過有些學者曾經對糧食安全的性質進行過界定。學界關于糧食安全概念的演變,基本上沿襲了“數量-貿易-質量”的變遷路徑,同時關于糧食安全含義的探討也大都圍繞這一主線展開,并有一定的拓展和延伸。①其實,這中間就蘊涵了數量糧食安全、貿易糧食安全和質量糧食安全的概念,只是作者并沒有完全提煉出來。翟虎渠認為,糧食安全的概念應該包括數量安全、質量安全和生態(tài)安全三層內涵,②這也有一定類型的意義。還有學者對糧食安全進行了性質分析,即糧食安全是一種公共產品還是一種商品。李健成根據公共物品的效用不可分割性、消費非競爭性以及受益非排他性三個標準進行分析,認為糧食安全是純粹的公共服務。③不管是糧食安全的屬性,還是糧食安全的性質的研究都不能替代糧食類型的研究。
筆者曾在《理性應對不同類型的糧食安全問題》一文中把糧食安全的類型分為四種:市場性糧食安全問題、能力性糧食安全問題、災害性糧食安全問題以及人造性糧食安全問題。④該文指出了中國當前面臨的不是能力性糧食安全問題,而是人造性糧食安全問題,即相關部門和學者制造出來的糧食安全問題,但并沒有將糧食安全置于中國經濟社會發(fā)展的宏觀背景中進行考察,也沒有考慮時間因素、技術因素、資源因素,更沒有考慮微觀的農民動機和行為。因此,這種分類無法對中國的糧食安全問題進行科學的解釋和預測。
糧食安全與國家經濟發(fā)展階段、農民的動機與行為、外部條件以及技術因素緊密相關,不同的發(fā)展階段、不同的技術條件、不同的外部條件以及不同的農民行為會導致不同的糧食安全問題,也就是說糧食安全有不同類型,它們不能被視為同質的??傮w來說,隨著國民經濟的發(fā)展,糧食安全的性質也會發(fā)生變化,分別呈現為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以及貿易性糧食安全。
糧食安全是一個綜合性問題,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如經濟發(fā)展階段、制度、資源、生產者的動機與行為以及國際市場等,但是在不同的經濟發(fā)展階段,這些因素的作用力度不同,不同因素及不同作用力度的因素組合能夠形成不同性質、不同類型的糧食安全,即糧食安全的類型是多種因素在不同時期的組合形成的。
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情況下,糧食安全主要受制于資源和技術。⑤對糧食安全來說,資源主要是指耕地資源和水資源,在此只討論耕地資源。假定耕地資源都有水源保障,其實現實中很多耕地資源沒有水源保障。技術因素主要指提高產量、快速生產的種子技術、栽培技術。在耕地、技術兩個因素的影響下,糧食安全將會呈現三種性質(見圖一):一是在充足的耕地和低技術的條件下,糧食安全將呈現為戰(zhàn)術性的特點,即逐年解決糧食安全。所謂戰(zhàn)術性的特點,就是只能夠從戰(zhàn)術上解決短期的糧食安全,即以年度為單位解決糧食安全,無法從戰(zhàn)略、戰(zhàn)備上解決長期的糧食安全。因為國家或地區(qū)只有每年利用大量的耕地生產充足的糧食,才能夠保證糧食安全。二是在充足的耕地和高技術水平下,糧食安全的性質呈現為戰(zhàn)備性的特點,所謂戰(zhàn)備性的特點,就是不以年度為單位解決糧食安全,而是以糧食生產的豐收—歉收周期為單位,通過儲備以豐補歉,動態(tài)性的解決糧食安全。因為有較高的糧食生產技術,又有足夠的耕地,既使遇到災害,也能夠快速生產糧食,從而確保糧食安全。三是耕地數量無法確保糧食安全的條件下,糧食安全的性質只能通過貿易途徑解決,即貿易性的糧食安全。所謂貿易性的特點,就是通過國際貿易解決糧食安全?!扒蓩D難為無米之炊”,此時縱然有技術也無法解決糧食安全問題,只能通過國際貿易保障糧食安全。
如果將上述模型中的技術因素換成農民的糧食生產動機與行為,則會呈現不同類型的糧食安全。農民的動機與行為主要是指在當時的制度、市場條件下,農民種糧的意愿及選擇。僅有耕地、糧食生產技術,如果農民沒有種植意愿,糧食安全也無法保障,也就是說僅有耕地、生產技術無法保障糧食安全,還需要農民有種糧的意愿。一是在充足的耕地資源、低種植意愿的條件下,此時的糧食安全是戰(zhàn)略性的(見圖二)。因為此時,農民主要受制于利潤和比較效益而不愿意種植糧食,而是種植其他的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一旦糧食短缺或者大的災害,種植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的耕地能夠迅速調整結構,改種糧食,保證糧食供給。二是在充足的耕地資源、高種植意愿的條件下,此時的糧食安全是戰(zhàn)備性的。因為農民愿意種植糧食,此時的糧食安全只受災害天氣的影響,只要有一定的戰(zhàn)略儲備就能夠解決糧食安全問題。三是在耕地資源不足以保證糧食安全的條件下,農民種植意愿高低對糧食安全均不產生重大的影響,此時的糧食安全為貿易性糧食安全,即只能通過外貿解決供給不足或饑餓問題。
將上述模型中的耕地因素換成技術因素,即在技術和農民種植意愿影響下糧食安全的性質和類型。此時不好判斷糧食安全的性質(見圖三),因為缺少核心的因素——耕地,在耕地數量不明確的情況下,無法判斷糧食是否安全以及確定糧食安全的性質。這也說明耕地因素是決定糧食安全最重要的因素。但是一旦耕地數量確定,其他因素的作用就顯現出來。也就說,技術因素、行為因素,只有在耕地數量明晰的前提下才對糧食安全有作用。為此,需要將耕地因素納入分析框架,探討在耕地、技術、行為三個因素共同作用下糧食安全的性質和類型。
模型三說明了,技術和行為因素必須以耕地的確定為前提條件。在此將耕地因素引進模型三建構模型四。在模型四中,又可以分兩種情況展開研究:即充足的耕地數量和非充足的耕地數量(見圖四)。
在充足的耕地數量下,首先在高技術水平和低種植意愿因素的作用,糧食安全只能選擇戰(zhàn)略性策略,因為此時農民不愿意種植糧食,而是種植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但是一旦有大災難,能夠迅速將種植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的耕地調整過來種植糧食,而且高技術也能夠提供高產、快速的生產和栽培,從而保證糧食安全。其次在高技術和高種植意愿因素的作用下,糧食安全將會呈現戰(zhàn)備性特點,因為此時主要是解決災害所導致的糧食安全問題,儲備可以確保糧食安全,確保在“豐收-歉收”周期內的動態(tài)性糧食安全。再次在低技術、低種植意愿的作用下,此時縱然有充足的耕地,也需要通過外貿彌補國內糧食不足,此時的糧食安全呈現貿易性的特點。最后在低技術、高種植意愿的作用下,糧食安全呈現戰(zhàn)術性特點,即通過農民在充足的耕地上種植糧食,保證年度內的糧食安全。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是沒有充足的耕地保證糧食的安全,即國內的耕地無法保證糧食安全,此時技術與農民行為不管如何組合,糧食安全均為貿易性糧食安全,即只能通過貿易解決國家或地區(qū)的糧食安全問題。
在此可以對糧食安全的模型進行歸納總結:一是耕地因素是糧食安全最核心的因素;二是耕地可以單獨與技術或農民行為單獨構成解釋和預測模型;三是在耕地數量比較少的前提下,無論多么高的技術、多么高的種植意愿都無法在國內解決糧食安全問題,只能求助于國際糧食市場。四是糧食安全是耕地數量、農民行為與技術因素的函數,即糧食安全受耕地數量、農民行為與技術因素的影響。五是三種因素的組合形成四種類型的糧食安全,即戰(zhàn)術型糧食安全、戰(zhàn)備型糧食安全、戰(zhàn)略型糧食安全和貿易型糧食安全。
模型分析只是一種靜態(tài)的研究,現在將時間因素納入模型四,考察模型四在時間變量的影響下是否會發(fā)生變化,即糧食安全類型是否會隨著時間而變化,不同的經濟發(fā)展階段是否有主導的糧食安全類型?
糧食安全在耕地數量、種植意愿、技術因素作用下形成四種糧食安全類型,在此將時間變量引入模型考察糧食安全各種類型的時間效應。在耕地數量不足以保證糧食安全的前提下,只有一種選擇: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這種選擇沒有研究的價值?,F在主要考察有足夠的耕地數量條件下種植意愿、技術因素及不同時期對糧食安全的影響。總體而言,種植意愿、技術因素對糧食安全的影響在不同時期呈現不同的特點,即不同時期有不同的主導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初期選擇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在工業(yè)化、城市化中期選擇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后期選擇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后工業(yè)化時期及高水平城市化時期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當然在前三種時期可以將貿易性糧食安全作為一種輔助性的安全保障。
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是一種即期的糧食安全、年度的糧食安全,即一年的生產只負責一年的安全。這種糧食安全出現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初期,國內糧食供不應求,農民的種植意愿比較高,但是受技術或者水資源的約束,同時國家沒有財力在國際市場購買糧食,可能還需要通過糧食貿易獲取急需的外匯,因此糧食儲備也難以建立。在這些因素的約束下,國內無法提供穩(wěn)定的糧食供給,國家只能選擇戰(zhàn)術性的糧食安全,即通過督促、激勵農民種植糧食,減少災害而保證當年的糧食安全。1985年以前,我國農民種植意愿高,但是種植技術不太高,國家又需要通過出售農產品獲取外匯,所以既不能建立糧食安全儲備,也不可能通過外匯購買國際市場上的糧食。我國政府的選擇就是挖掘耕地潛力,調動農民種糧的積極性,保證年度糧食安全。這是一種典型的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成本非常高,因為必須動員很多的耕地、勞動力來生產糧食,政府也需要更多動員、激勵支出,糧食安全的成本比較高。另外,戰(zhàn)術性的糧食安全受諸多剛性約束,選擇的可能性小,對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威脅最大的就是災害,因此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是一種脆弱的糧食安全。
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是一種通過儲備來保障的糧食安全,非即期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是一種動態(tài)的糧食安全,以“豐收—歉收”周期為安全單位,在一個周期內以豐補歉,實現動態(tài)平衡。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通過糧食儲備來提高糧食安全的可靠性,確保糧食的穩(wěn)定和可靠供給。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出現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初中期,此時工業(yè)化仍然需要大量的外匯購買設備,糧食還在一定程度上承擔著創(chuàng)匯的責任,因此不太可能有較多的外匯從國際市場購買糧食。其次,技術因素尚無法保障糧食產量的大幅提高,也無法保證短缺期間快速的糧食生產。最后,在工業(yè)化、城市化中期,市場化、國際化程度加深,糧食受國內外市場的影響比較大,糧食價格波動幅度比較大,農民的糧食生產也受價格波動的影響。在糧食價格較高時,農民能夠提供安全的糧食供給;當糧食價格比較低時,糧食安全無法保障。此時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無法保證穩(wěn)定、可靠的糧食安全。因為糧食只承擔部分的創(chuàng)匯任務,豐年有多余的糧食,國家可以選擇在豐年購入糧食,建立糧食儲備,以備歉年消費,即以豐補歉,從而保證糧食安全。此類糧食安全為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的成本比戰(zhàn)術性稍低,但是要高于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的成本。
1985年至2005年期間,中國的糧食安全就屬于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一是雜交水稻技術逐漸成熟,糧食生產技術有所提高,工業(yè)化和城市化導致交通水平提高,信息轉換的速度、頻率加快。這樣可以保證糧食在地區(qū)之間更好的溝通、流通。二是農民種植意愿與糧食價格一起波動,豐年“賣難”問題突出,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難以保障穩(wěn)定的供給。三是工業(yè)化中期糧食的創(chuàng)匯功能弱化,豐年余糧可以被儲備,以來抵補歉年的不足,國家開始建立糧食儲備制度。四是龐大的糧食需求無法通過國際糧食市場進口,否則國際糧食市場的價格將會大幅上升。對于我國而言,國際市場主要是進行糧食結構的轉換,而不以國際糧食市場解決糧食安全問題。
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就是從戰(zhàn)略的角度解決糧食安全問題,不是從糧食本身角度來保障糧食安全,即從資源和能力的角度保障糧食安全,不用行政性或經濟性政策保證年度糧食供給和需求完全平衡,而是保存糧食生產的重要物質——耕地和技術,以此確保糧食安全。只要有足夠的耕地和先進的種植技術,即使糧食極度短缺和遇上大的災害,也能夠迅速將農用地轉換成糧食生產,種植速生糧食作物,保證在極短的時間內提供最大化的糧食供給。此種糧食安全一般出現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后期。一是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發(fā)展,對多種農產品提出了需求,特別是蔬菜、林果以及工業(yè)需要的農產品需求加大,具有較高比較收益的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吸引了大量的耕地,農民種植糧食的意愿非常低。二是技術保障更為可靠,糧食種植技術能夠提供高產、速生的品種,既能夠提高既有耕地的糧食產量,也能夠保證在遇到歉收年份或者災害時,快速生產糧食。三是糧食不再是創(chuàng)匯的手段,而且國家有了一定的經濟能力從國際市場購買糧食,以平抑國內需求,也可以在豐年收購余糧儲備,解決歉年的供給問題。在這個時期,可以允許大量的土地從事非農糧食生產。糧食安全主要依靠耕地的保存以及高產、速生的種植技術的發(fā)展,簡言之,糧食安全以足夠的農用地和較高的生產技術為保障。
工業(yè)化、城市化中后期的糧食安全是一種多元化的糧食安全,但是戰(zhàn)略性的糧食安全仍然占主導,儲備性、貿易性的糧食安全為輔助。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的成本最低,因為很多土地可以放棄糧食作物而生產高效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降低了耕地的機會成本和政府的糧食生產激勵成本,但是對管理的要求非常高。2005年以后,其實我國農民不愿意種糧食的情況已經很普遍了,32.94%的播種面積種植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而且耕地數量相對比較穩(wěn)定,尚能夠保障糧食安全,雜交水稻、小麥技術不斷的提高。其實,這個階段完全可以選擇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而不再強調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
貿易性糧食安全主要是通過貿易來維護糧食安全,在耕地比較少的國家和地區(qū)比較普遍,在耕地比較充足的國家和在經濟發(fā)展的每一個階段都會不同程度的存在。如在工業(yè)化初、中、后期,為了降低糧食安全的成本,更好的保證糧食安全,也會選擇貿易性糧食交易來確保戰(zhàn)術性、戰(zhàn)備性甚至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但是貿易性糧食安全成為主導性的選擇,則是在后工業(yè)化時期。一是農民不太愿意種植糧食,企業(yè)也選擇高效經濟作物,農民和企業(yè)種植意愿都比較低,大量的耕地種植經濟作物,國內糧食供給不足。二是國家有比較多的外匯,國際市場上有較多的糧食供給。三是對于大國來說,還必須有強大的運輸能力和維護世界交通運輸的軍事能力。在這種情況下,國家可能會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比如十九世紀的英國。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的國家一般是比較小的國家,如新加坡,大國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的比較少。
表一 不同時期的糧食安全性質及類型
經過上述分析,我們可以得出如下基本結論(見表一):糧食安全類型與經濟發(fā)展階段緊密相連,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主導性糧食安全類型。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初期,一般以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在工業(yè)化、城市化中期,以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在工業(yè)化、城市化后期,以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為主導;在后工業(yè)化、城市化時期,小國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極少有大國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在戰(zhàn)術性、戰(zhàn)備性、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主導時期,貿易性糧食政策也會起輔導性作用。在戰(zhàn)略性、貿易性糧食安全主導時期,戰(zhàn)備性糧食政策也會起輔助性作用。從安全成本來看,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成本最高,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成本較低。
改革開放以來,很多官員、學者都呼吁保障糧食安全,但很少有官員和學者對糧食安全的性質和類型進行學術性分析,并根據經濟社會發(fā)展的要求來判斷當今中國糧食安全究竟處于何種類型,政府應該采取何種政策適應此種糧食安全。其實,當今的中國經濟社會條件應該選擇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
最近十多年來,農民種植意愿不斷降低,種糧面積不斷減少。2011年2月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的百村調查顯示,在2958份有效農戶問卷中,種糧農戶有2280戶,有678戶農戶已經不再種植糧食,占有效樣本的22.9%,可見有超過兩成的農戶已經不再種糧。67%的江蘇農戶已經不從事糧食種植,兩湖地區(qū)不種糧的農戶也較多,湖北和湖南分別達到34%和25%,四川、安徽、山東和河南不種糧的農戶也較多,分別占到了24%、22%、21%和18%。不僅不種糧的農戶增加,而且減少種糧面積的農戶也在增加。在2559戶有效農戶問卷中,有1260戶農民認為種植糧食減少了,占比49.4%。也就是說,接近五成的農戶認為糧食種植相比于過去五年而言減少了。農戶兼化經營比較普遍,34%的種糧農戶表示是兼業(yè)經營,其中有59.04%的兼業(yè)農民表示種糧沒有以前認真。種糧老年化程度提高,60歲以上的農民占種糧農民的15.03%。
前不久,國土資源部日前發(fā)布了《2010中國國土資源公報》,國土資源部在全國重點劃定了15.6億畝基本農田,⑥另外,現在國家尚有連片耕地后備資源734.39萬公頃,可開墾土地701.66萬公頃,可復墾土地32.72萬公頃,且主要分布在北方和西部干旱地區(qū),這些后備資源可以確保18億畝耕地數量。⑦根據專家研究18億畝耕地保障糧食安全尚無大憂。以15.6億畝基本農田為基數,選擇1.5的耕地復種指數計算,⑧播種面積可以達到23.4億畝,如果按照18億畝耕地計算,則播種面積可以達到27億畝。
近幾年全國耕地的播種面積維持在23.3億畝至23.7億畝之間(見表二),其中糧食播種面積維持在15.6億畝至16.5億畝之間,不到70%的耕地種植糧食作物,也就是說只需要不到70%的播種面積就能夠保證我國的糧食安全。按照15.6億畝的基本農田及1.5的復種指數計算,2009年只有69.87%的播種面積種植糧食,如果按照18億畝1.5的復種指數計算,只有60.56%播種面積種植糧食。也就是說,只有六成的播種面積種植糧食,尚有四成的播種面積種植經濟作物、林果或者休耕。如果考慮到保守的復種指數,后者的比重還要高。這說明我國耕地實際的糧食安全保障能力更高。
表二 近幾年耕地播種面積及糧食種植的比重⑨
糧食產量可以從兩個方面進行比較:一是糧食作物每公頃的產量。根據2003年《中國農業(yè)年鑒》,中國主要的糧食作物小麥、水稻、玉米的產量都超過了世界平均水平(見表三),水稻、小麥每公頃的產量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二是糧食雜交技術的發(fā)展,大大提高了糧食作物的產量。袁隆平表示,全國雜交水稻平均產量為7.2噸/公頃,大約比常規(guī)水稻單產(5.8噸/公頃)高出1.4噸/公頃。?從兩個方面來講,目前中國糧食生產技術都已經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
表三 2002年中國與各國主要糧食作物每公頃產量統(tǒng)計⑩單位:公斤/公頃
目前我國保證糧食安全的手段增多、渠道增加。一方面,可以利用國內外糧食市場乘豐年低價購入儲備糧食,以備歉年的糧食供給。另一方面,國際糧食市場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糧食供需缺口。也就是說,當前我國有更多緩解糧食安全的渠道和途徑。
根據上述我國糧食安全的相關條件以及糧食安全模型的要求,我們可以對當前我國糧食安全的類型做一些基本的判斷:一是耕地數量較為充足,可以保證糧食安全;二是農民種植糧食的意愿很低,接近四成的播種面積種植經濟、林果作物,此比重還有繼續(xù)上升的趨勢;三是糧食生產技術比較發(fā)達;四是尚有其他保障糧食供給的輔助渠道。如果我國現在仍然實施戰(zhàn)術性或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雖然糧食可能通過豐歉年進行調劑,但是激勵大多數耕地、播種面積種植糧食的成本太高,得不償失。鑒于此,筆者認為,我國現在糧食安全呈戰(zhàn)略性特點,現在可以選擇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策略。所謂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就是通過保護耕地資源和保存糧食生產能力(如生產技術)來保證糧食安全,而不計較于每年的完全自給,也不計較于通過儲備保證國內供需的動態(tài)平衡。
通過上述研究,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在家庭承包責任制的條件下,糧食安全主要受耕地數量、農民種植需求、技術因素三大因素約束,糧食安全是耕地數量、農民種植需求、技術因素的函數。根據三大因素的不同組合及糧食安全的性質,可以將糧食安全分為四類: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及貿易性糧食安全。其中,耕地因素是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在耕地確定的前提下,農民的動機和行為很重要,要保證農民的種植意愿,制度和市場因素的作用又顯現出來。
將時間因素引入“三因素糧食安全模型”,四種糧食安全模型在時間上呈現一種先后順序關系。在工業(yè)化、城市化的初、中、后期,糧食安全將先后以戰(zhàn)術性、戰(zhàn)備性、戰(zhàn)略性的方式作為主導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在后工業(yè)化和高水平的城市化時期,有些小國或者有些勢力比較強大的大國可能會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中國不太適合選擇貿易性糧食安全,但是中國并不排斥利用國際貿易來降低國內糧食生產的機會成本。
以前有關糧食安全的研究并沒有對糧食安全進行類型學研究,也沒有建構具有解釋和預測能力的模型,更沒有將糧食安全置于整個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背景下研究。這就導致研究不夠深入,特別是不利于國家選擇適當的糧食安全戰(zhàn)略和糧食政策:要么總是堅持戰(zhàn)術性糧食安全,要么堅持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三因素模型及時間變量的引入則可以提高對糧食安全的理論研究和政策意義。
我國連續(xù)七年糧食都豐收,但是七年都在擔心糧食安全問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沒有認識到我國糧食安全的性質已經發(fā)生了重大變化。雖然國家為保證糧食安全花費了大量的成本,但是種植糧食的農戶在減少,種植糧食的面積在減少,而糧食總產量在增加。這說明了必須放棄戰(zhàn)備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選擇更加適合當前經濟社會形勢和農民需求的糧食安全戰(zhàn)略和政策,即以戰(zhàn)略性糧食安全戰(zhàn)略為主導,輔之以儲備和貿易安全措施,從而將大量的耕地置換出來種植附加值高、利潤率高的經濟作物和林果業(yè)。這樣調整,利國也利民,但是戰(zhàn)略的調整也對我國糧食安全的管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注釋
①高帆:《中國糧食安全研究的新進展:一個文獻綜述》,《江海學刊》2005年第5期;馬愛鋤、楊改河、黑亮:《糧食安全新內涵與中國糧食安全態(tài)勢分析》,《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2期。
②翟虎渠:《糧食安全的三重內涵》,《瞭望新聞周刊》2004年第3期。
③李健成:《從公共管理看糧食安全的屬性》,《糧食論壇》2008年第9期。
④鄧大才:《理性應對不同類型的糧食安全問題》,《中國社會科學報》2010年7月27日。
⑤鄧大才:《糧食安全:耕地、貿易、技術與條件——改革開放30年糧食安全保障的途徑研究》,《財經問題研究》2010年第2期。
⑥參見《2010年中國國土資源公報》。
⑦王立彬:《無“質?!钡母丶t線是不可靠的》,新華網,2011年7月4日。
⑧根據有關部門監(jiān)測,2010年我國華南、華東大部分省份,耕地的復種指數水平接近200%;華中地區(qū)的湖北、湖南,以及西南地區(qū)的云南耕地復種指數水平監(jiān)測顯示在200%左右;東北、華北、西北大部分省區(qū)耕地的復制指數維持在100%,我們取一個1.5的中間值來估算基本農田耕地的復種指數,其實1.5的復種指數是最保守的估計。
⑨數據來源于《2010中國統(tǒng)計年鑒》。
⑩數據來源于《2003中國農業(yè)年鑒》。
?袁隆平:《雜交水稻與世界糧食安全》,中國雜交水稻技術對外合作部長級論壇發(fā)言材料之四。
2011-10-26
教育部重大攻關課題“國家惠農政策的成效評價及完善研究”(10JDZ0032)
責任編輯 王敬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