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君
( 淮陰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江蘇淮安 223003)
近年來,隱喻、轉喻與詞義發(fā)展的關系逐漸受到關注,有學者認為隱喻和轉喻是詞義演變的基本方式,陳瑜、趙華俊在《詞義擴展的隱喻和轉喻認知機制探微》一文中提到:“隱喻機制在詞演變過程中確實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是人們卻往往忽視了另一點,那就是轉喻在詞義的發(fā)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闭J知語言學家認為,轉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段,而且是普遍的語言現(xiàn)象,更是基本的思維方式,即用突顯、易感知、易記憶、易辨認的部分代替整體或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體代替部分的認知過程。詞義的演變分為詞義范圍的擴大和縮小、詞義的升格和降格以及詞義的轉移。人類正是通過轉喻的認知機制,根據(jù)不同的視角賦予一詞多個義項或者詞義發(fā)生轉移。因此轉喻成為語義演變的最主要的原動力。
傳統(tǒng)修辭學研究把轉喻看成是一種辭格。最早的定義來自《修辭和解釋》一書,其轉喻的界定如下:“轉喻是一種辭格,它從鄰近和緊密聯(lián)系的事物中獲得語言形式,通過這一語言形式我們能理解不被該詞命名的事物?!毙揶o學家認為轉喻就是用某個事物的名稱替換相鄰近事物名稱的一種修辭手段。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認知語言學——反傳統(tǒng)修辭學的語言工具論,從語言本體論的角度考察轉喻。Lakoff和Johnson(1980)在他們的著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描述、闡釋轉喻的定義,書中指出轉喻像隱喻一樣,是我們日常思維的一種方式。它以經驗為基礎,遵循一般和系統(tǒng)的原則,并被用于組織我們的思維和行為,屬于一種認知方式和現(xiàn)象。Lakoff和Turner(1989)認為轉喻是一個認知域中的概念映現(xiàn)(conceptual mapping)。Langacker(1993)認為轉喻是一個參照現(xiàn)象(reference point phenomenon),高度凸顯的實體作為認知的參照點能喚起不那么凸顯的實體。Ruiz de Mendoza(2002)指出轉喻是觀念上的鄰近性為基礎的聯(lián)系所引起的,轉喻是意義詳述的過程,這一過程中包括兩個認知矩陣,即認知矩陣的拓展和認知矩陣的減縮。Radden和 Kovecses(1999:21)對轉喻定義為:“轉喻是一個認知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理想化認知模型(ICM)中的一個概念實體(vehicle)提供通向同一認知模型中的另一個概念實體(目標)的精神通道?!?/p>
關于轉喻的定義雖然還存在很多爭議,但當前的認知語言學一致認為,轉喻不是簡單的修辭裝飾,而是人類主要的思維方式和認知工具之一,它是在同一理想化認知模型(ICM)中運作的一種概念現(xiàn)象和認知過程,“鄰近性”是大多數(shù)轉喻定義的核心概念。轉喻在概念上是以在ICM作為整體和它的部分之間或ICM部分與整體之間建立關系為基礎的。整體與部分之間的關系或者是“The whole stands for a part”,或者是“A part stands for the whole”。例如,“America”表示“the United States”時,使用的是轉喻“whole for part”;“England”表示“Great Britain”時,用的是轉喻“part for whole”。
轉喻是概念和思維層面上的問題,因此認知語言學家將轉喻又稱之為概念轉喻(conceptual metonymy)。概念鄰近性(conceptual contiguity)是轉喻運作的基礎。轉喻是以事物間的鄰近聯(lián)想為基礎,在同一認知域內用突顯、易感知、易記憶、易辨認的部分代替整體或整體的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體代替部分,對事物的指稱是轉喻的主要功能。如一個物體、一段時間、一個概念有很多屬性,而人類在體驗、認知客觀現(xiàn)實的過程中,傾向于使用最突出的、最容易記憶和理解的屬性,即突顯性。從而用一突顯事物來代替另一不太凸顯的事物,在同一框架內建立了不同實體之間的聯(lián)系,這就是轉喻的認知運作機制。張輝、盧衛(wèi)中(2010)指出,典型轉喻的運作機制是:在轉喻的ICM內部,其目標義在概念上應該是凸顯的。正是因為轉喻,人類才能根據(jù)不同的視角賦予一詞多個義項或者詞義發(fā)生轉移,轉喻是語義演變中最主要的動力之一。胡壯麟(2001:108)指出:詞義擴大和詞義縮小是詞義變化的兩種典型變化。從認知的角度看,詞義的擴大和縮小都是相關概念間的替代,因而都是基于轉喻機制的語義變化過程。
Panther和Thornburg(2004)指出了轉喻關系的基本結構,如圖1所示。
圖1 轉喻關系基本結構
圖1清晰地展示了通過語言體現(xiàn)出來的轉喻關系。來源義通過語言形式與目標義聯(lián)系在一起。轉喻映現(xiàn)在同一個認知域或在ICM中發(fā)生。目標義并沒有湮沒來源義,來源義在概念上仍然存在或處于激活狀態(tài)。目標義不一定是常規(guī)化的意義,也可能是臨時產生的新的意義,但隨著使用頻率的提高,這些新的意義也會常規(guī)化,并分別儲存在人們大腦詞庫之中,從而演變成這些詞的常規(guī)意義。
Panther與Thornburg(1998)從語用功能將轉喻分為三大類:指稱轉喻(referential metonymy)、謂詞轉喻(predicational metonymy)和言外轉喻 (sce-nario illocutionary metonymy)。
Kovecses和 Rudden(1999)在 Panther與Thornburg分類的基礎上將轉喻分為低層次轉喻(low-level metonymy)和高層次轉喻(high-level metonymy)。前者使用的是非類屬的ICM的認知映現(xiàn),而后者是直接使用類屬的ICM的認知映現(xiàn)。非類屬的ICM是指基于經驗的常規(guī)化的表征,這些表征詳細標明ICM的成分、特征及其間的關系。類屬ICM是從眾多的非類屬ICM中抽象出來的。
Peirsman和Geeraerts(2006)從原型結構范疇的角度對轉喻進行了分類。他們將轉喻看作是一個具有原型結構的范疇,概念鄰近關系是分類的重要變量。他們認為范疇的核心和原型是空間和物質域以及空間的部分-整體鄰近性,依據(jù)接觸力度(strength of contact)、有界性(boundedness)和認知域(domain)這三個層面向外拓展,形成轉喻范疇。Peirsman和Geeraerts(2006)總結出了23種轉喻模式并且詳細梳理了各種轉喻類型之間的關系。他們對各種轉喻類型進行了梳理后,從空間和物質認知域的鄰近性、時間域中的鄰近性、行為、事件和過程中的鄰近性以及總成和堆攏認知域中的鄰近性這四種概念的鄰近性進行了歸類(Peirsman& Geeraerts 2006:276-277)。
(1)空間部分與整體(SPATIAL PART&WHOLE);
(2)方位與所在(LOCATION&LOCATED);
(3)容器與被容納物(CONTAINER&CONTAINED);
(4)物質與客體(MATERIAL&OBJECT);
(5)一件衣物與人(A PIECE OF CLOTHING&PERSON);
(6)一件衣物與身體部位(A PIECE OF CLOTHING&BODY PART)。
這六個轉喻類型都以空間和物質認知的鄰近性為基礎。Peirsman和Geeraerts認為許多轉喻模式都是由空間和物質的鄰近性為基礎的。接觸的力度可以使我們在包容、接觸和鄰近的方向上拓展原型的核心,鄰近性實體的有界和無界可以使我們把有界的客體概念化為無界客體的一部分。如“九州”指代“中國”,“iron”指代“熨斗”等。
(1)時間部分與整體(TEMPORAL PART&WHOLE);
(2)時間與實體(TIME&ENTITY)。
時間域中的鄰近性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上兩種轉喻類型中。在時間代實體中,我們常常把時間看做一個容器,可容納各種事件。如“9.11”代替“9.11事件”。
(1)次事件與復雜事件(SUBEVENT&COMPLEX EVENT);
(2)行動與參與者(ACTION&PARTICIPANT);
(3)參與者與參與者(PARTICIPANT&PARTICIPANT);
(4)原因與結果(CAUSE&EFFECT);
(5)方位與產品(LOCATION&PRODUCT);
(6)潛在與實際(PROTENTIAL&ACTUAL);
(7)生產者與產品(PRODUCER&PRODUCT)。
在這七種轉喻類型中,都是以行為、事件和過程中的鄰近性為基礎的。它將時間域和空間域的部分結合,既包含有行為、事件、過程的時間實體的關系,又包含了大部分空間參與者。如“教授”、“編輯”、“同學”等詞原為動詞,現(xiàn)為行動指代參與者,指代這些動作的施動者。
(1)特征與實體(CHARACTERISTIC&ENTITY);
(2)單個實體與總體(SINGLE ENTITY&COLLECTION);
(3)客體與數(shù)量(OBJECT&QUANTITY);
(4)上位詞與下位詞(HYPONYM&HYPERNYM)。
這四種轉喻類型是基于總成和堆攏認知域中的鄰近基礎之上的??偝墒侵父鱾€部分不同功能的總和,如身體包括各種部位,而堆攏則是指同等成員的集合,如一群螞蟻。在總成和堆攏認知域中,總成與它的成分之間的鄰近性是原型的核心,我們可以用某一特征指稱有界或無界的實體,根據(jù)堆攏的有界性指稱可數(shù)和不可數(shù)的個體。如:“銀子”泛指錢,“the press”這一具體事物被用來指稱新聞媒體。
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變化,作為人類表達和交流思想工具的語言也必然不斷發(fā)展變化,而在語言的各要素中,變化最快、最顯著的是語言的基本要素——詞匯。詞義演變的方式有很多,Adrain Room在《詞義變化詞典》(A Dictionary of Changes in Meaning)中將詞義的演變分為11大類:詞義的功能轉換(functional transfer of meaning)、詞義縮小(narrowing of meaning)、詞義貶降(deterioration of meaning)、詞義擴大(expansion of meaning)、詞義關聯(lián)轉換(associated transfer of meaning)、詞義抽象化(abstraction of meaning)、詞義揚升(improvement of meaning)、詞義弱化(weakening of meaning)、詞義科學調整(scientific correction or adjustment of meaning)、詞義人為歪曲(artificial deflection of meaning)、詞義強化(strengthening of meaning)。汪榕培和盧曉娟(1997)從詞義范圍、詞義褒貶和詞義轉移三個維度探討詞匯的演變。下面我們將借鑒汪榕培和盧曉娟的分類對詞義的演變進行轉喻認知闡釋。
詞義的擴大的主要演變方式有從特指到泛指、具體到抽象、術語到一般詞語、專有名詞到普通名詞。從轉喻的認知角度來說,詞義的擴大也就是詞語從表示下層概念變?yōu)楸硎旧蠈痈拍?、表示部分的概念到表示整體概念的演變,即下位詞代上位詞的轉喻概念。如“scarf”原來僅用于指牧師法衣上的一部分,后來用來泛指各種圍巾?!癵rasp”原義為用手抓住,指的是具體動作,根據(jù)行為、事件和過程中的鄰近性為范疇的轉喻功能,“grasp”詞義擴大為抽象的抓住——用頭腦抓住(掌握、領會)?;瘜W術語“catalyst”原指“催化劑”,現(xiàn)在演變成為一般詞語,指所有刺激(或促進)因素。還有許多人名、地名、書名、影片名以及商標名等專有名詞演變?yōu)槠胀ɑ膶S忻~。在生產者代產品這一常用的轉喻模式中,杰出的生產者常常用來指稱其產品。如“Volkswagen”是德國著名的汽車生產商,現(xiàn)在指代汽車品牌,即大眾汽車。Hemingway是美國著名小說家,現(xiàn)常??捎脕碇复淖髌?。如:Have you read Hemingway?(你讀過海明威的作品嗎?)
詞義縮小的主要演變方式有以下幾種類型:從泛指到特指;從抽象到具體;從普通名詞到專有名詞;從一般詞語到術語以及外來詞語的縮小。詞義的縮小演變也就是從原來的上義用法轉喻為下義用法,整體轉喻部分。人們認知事體的范圍縮小,是轉喻中域的縮減。如“deer”一詞在古英語中指“野獸”,現(xiàn)在已縮小到僅僅指“鹿”;“meat”一詞原泛指所有的食物,現(xiàn)僅指“可食用的肉”;“girl”在古英語中泛指“年輕人”,在現(xiàn)代英語中僅指“女孩”。這種詞義的演變現(xiàn)象實際上是上位詞代替下位詞的轉喻模式,且源概念(上位詞)與耙概念(下位詞)完全分離,源概念在語言的常規(guī)化中消失且不再被人們所識別,只留下耙概念所建構的轉喻意義。
詞義的褒貶演變分為詞義的升格和降格(elevation and degradation)。詞義朝褒義方向發(fā)展的過程叫詞義的升格,反之,則是降格。汪榕培和盧曉娟(1997:225)將詞義升格和降格的演變原因歸為兩類:一種是詞義所指物不同了,即原來指甲類事物或人的,現(xiàn)在指乙類事物或人了;另一種是所指的事物和人不變,但說話人對該人或事物的感情不同了。根據(jù)轉喻事物之間鄰近性或關聯(lián)性,這兩種所指的變化實質上是轉喻中同一認知域里的替代。如“enthusiasm”一詞原義為“宗教狂熱情緒”,帶有輕蔑的意義,現(xiàn)用來指各種“熱情”,不再具有貶義,是轉喻中的部分指代整體范疇。又如“nimble”一詞原義為“善于偷竊的”(good at taking things),在詞義的演變過程中,其偷竊這一行為中“動作敏捷”的特質被凸顯,因而現(xiàn)在轉喻為“敏捷的”,如:The mind is clever as the hands are nimble.(心靈手巧)。
詞義降格的例子在現(xiàn)代英語中也是很多的。如“silly”一詞,原義指“幸福的”(happy,fortunate),后來形容智力不發(fā)達的人的委婉用語,表示“天真的,無邪的”(innocent,harmless),后來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愚蠢的,傻的”(foolish,imbecile)。又如“Dutch”(荷蘭)一詞原本沒有貶義,但由于英國和荷蘭的交戰(zhàn),英國人將對荷蘭人的恨轉喻到詞匯之中,用“dutch”來指代不好的人和物,如“Dutch uncle”(嚴厲的批評者),“Dutch courage”(酒后之勇)等等。轉喻在詞格的升降演變中起了重大的作用。
詞義的轉移也是詞義演變的重要方式之一。詞義轉移是指詞義在原來的基礎上向另一方向發(fā)生變化。如果在兩個語義域中因為相似性而發(fā)生變化,就是隱喻的作用;如果是在同一語義域中,因為鄰近性或聯(lián)系發(fā)生替代,則是轉喻的作用。這里主要探討轉喻在詞義轉移中的作用。如:“glass”代表“眼鏡”,“iron”代表“熨斗”,“paper”代表“紙”,這就是“物質與客體”轉喻模式中的“物質代客體”。又如在表人體器官中的詞義轉移中,常常應用的是實體與功能的轉喻模式。如:“a good eye for distance”(能望到遠處的好眼力),“have an sharp eye”(有敏銳的眼光);“to have an ear for”(對……聽覺靈敏),“to turn a deaf ear to”(對……根本聽不進);“to have a good nose”(嗅覺靈敏);在“The plane nose dove into the field”一句中,“nose”一詞轉移為動詞,指“小心翼翼地駕駛”。這些詞義的轉移是實體指代功能的轉喻模式。人體器官的實體指代各個實體的功能,如眼睛看的功能,耳朵聽的功能,鼻子的嗅覺功能。
從認知角度來看,轉喻作為人類的重要認知方式是詞義演變的一個重要因素。轉喻機制中的顯著性和突顯作用如一座橋梁溝通了來源義和目標義。當然,詞義的演變往往是多種因素的交叉作用,轉喻機制雖不能解釋詞義發(fā)展的全部,但可以對其大部分做出合理闡釋。本文主要從詞義范圍、詞義褒貶和詞義轉移三個維度探討了轉喻在詞匯的演變中的重要作用,以期為我們學習詞匯提供另一種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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