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tuán)聚

鄔霞

一直以來，媽媽都希望妹妹妹夫能搬來與我們同住，她很羨慕堂姐的前夫一家十四口人在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里共同租住。這份羨慕，在去年好不容易和外孫團(tuán)聚后有增無減，巴不得天天看到女兒女婿和外孫。在我和爸媽九年的租房生涯中，合租者換了一批又一批，矛盾時有發(fā)生，簡直是心力交瘁，又無可奈何。我們都不想與人合租，但考慮到經(jīng)濟問題，又不得不擠在同一個空間里呼吸。每當(dāng)不順心時，媽媽就說妹妹他們搬過來就好了，既可以省錢，又可以互相照顧，也不用和外人發(fā)生摩擦。

妹妹一家三口住在流塘，一個單間加廚房衛(wèi)生間，房租費要480元，不但房租費高，樓層也高，在七樓，每次我們?nèi)ザ寂赖脷獯跤酢Ｋ麄冊诩依镆话銢]事都不會出門，飯后也不去散步，原因很簡單，上下樓太麻煩。我和爸媽住在樂群，房子兩室一廳才548元，樓層在三樓，不高也不低。流塘那邊消費高，合意的菜不容易買到，而我們這邊，喜歡吃的雞肉、排骨都很好買，其他菜也相對更便宜。細(xì)細(xì)算來，住我們這邊好處多多。

妹妹當(dāng)然理解媽媽的心情，但她擔(dān)心遠(yuǎn)香近臭的事情發(fā)生，而且，妹夫在流塘離上班的地方近一點，合租的事就一拖再拖。

今年四月底，媽媽所在的日資企業(yè)搬到越南去后，廠子解散了。這幾個月，媽媽先后做了電子廠的臨時工、塑膠廠的員工、公寓的清潔工三份工作，最后都告別了那些工作崗位。媽媽打工二十年，早已厭倦了看別人臉色行事的生活，這后面幾份工作，更是心生絕望，于是乎，她便跟爸爸決定回老家去。他們回去是跟著三叔去做生意，即背著床上用品去下鄉(xiāng)賣，所到之處是山區(qū)，因為那種地方交通不便，村民很少上街購物。八十年代爸爸去干過這營生，這種生意全靠一張嘴，也要擔(dān)風(fēng)險。有時明明看到山上有房子，爬了半天上去，卻連半個影子都看不到。有一次在貴州，爸爸過一座獨木橋，橋上長滿了青苔，腳下是湍急的河流，一不小心，就會落入水中。而到了天黑的時候，會因為沒有住宿而發(fā)愁，貨物推銷不出去時，會為此而心焦。一想到爸媽背著沉重的貨物在烈日炎炎下去爬山賣貨，繼而又想到他們兩鬢斑白、黝黑憔悴的形象，心就疼痛難忍，而想到即將面對的分離，我總是淚流滿面。我仿佛看到那個孤單的我，正站在黑暗里。二十年前，爸媽離開我和妹妹出外打工，二十年后，他們卻要離開我們回家去干老本行，似乎，總逃不過宿命的糾纏。爸爸曾說過不想回去，都是因為走投無路。有一晚，我曾先后聽到爸媽輕微的嘆息。我對自己充滿了自責(zé)，出來打工十幾年，一無是處，沒有拼搏的勇氣，沒有去充電，找的工作月薪最多千把塊，根本就無法改善生活。

六月底跟我們合租的兩個小伙子搬走后，爸爸貼了招租廣告出去，有兩批人來看過，他們看廣告誤以為是單間，待看過房子后，說他們不與人合租。往年，我們這套房子走俏，廣告一貼出去，每天都能接到幾個電話，甚至出現(xiàn)爭奪的場面。今年，由于附近的好廠都搬走了，還因為有個片區(qū)修了幾十棟新房子，都帶電梯，我們的廣告貼出去便無人問津。就此，當(dāng)初我們搬進(jìn)來住12個人的房子，這兩個月卻只有我和爸媽3個人居住，有個房間一直空著。

爸媽決定了啟程日期，找來妹夫，向他交代一些事情。妹夫考慮到我一個人居住一個月的房租水電就要六百多，實在太昂貴了，找人合租，又怕不安全；換個地方住單間吧，房租也要三四百，一個單身女子，也不安全，便主動提出到流塘重新找套房子，我和他們一家三口搬到一起去住，方便上班，也好有個照應(yīng)。我們說了搬到我們這邊的種種好處，恰好前幾天妹夫廠里給他配了個電瓶車，不用擔(dān)心不方便坐車的問題，妹夫答應(yīng)退掉流塘的房子。然后，他說如果他們搬過來，要把客廳的床拆掉，廚房的床也拆掉，恢復(fù)它應(yīng)有的功能，爸媽答應(yīng)一切照他的意思做。他回去后，就跟房東說了退房的事。

就在爸媽收拾好行李時，妹妹的一席話將他們留了下來。妹妹說爸媽回去沒地方住，做生意等于從頭再來，已過去那么多年，現(xiàn)在也沒有任何經(jīng)驗。而且，回到老家，總要走親戚，到時送禮、進(jìn)貨是筆不小的開支。倒不怕人家笑話打了二十年工最后還是回來干這個，重要的是不劃算，說不定那些錢都是白花，還不如拿這筆錢去進(jìn)點貨到新安市場她的攤位上跟她的貨搭配著賣。媽媽說她也根本舍不得，放不下，是出于無奈才想回去試試。因為我和妹妹在新港灣租了柜臺賣飾品，到時我和她要輪流去上班，姨侄兒要上學(xué)，無論哪方面都需要人手，爸媽這時回去的確不妥。一番商議下來，爸媽欣然同意留下，我們的心里，都豁然開朗。只是，當(dāng)初妹夫是因為爸媽要回去才讓我跟他們同住，爸媽不回去了，他肯搬過來嗎？妹妹立即打電話詢問，妹夫說就照原來說的辦。雖然如此，我們?nèi)允欠挪幌滦膩?，因為沒看到妹夫的表情，不知他是勉強同意還是因為已跟房東說了退房一事不得不答應(yīng)。但仔細(xì)一想，如果不是誠心要搬，他完全沒必要答應(yīng)，如此，我們放寬心來。

接下來，我們一家人就開始收拾屋子。房子住久了總會舊，那間空房子的墻壁黑不溜秋，爸扛回一袋80斤重的石灰，還買了膠水，跟妹妹一人拿把刷子刷墻，經(jīng)過一番修整，墻面恢復(fù)了光滑、白皙。我跟媽媽則用刀片刮房間和窗戶墻上的紙屑，廚房和客廳之間的幾扇窗戶都蒙上了厚厚的油，把毛巾放在放了洗衣粉的水里浸濕給它們洗澡，最后完全變了個樣子。爸媽住的廚房原封不動，做飯仍在陽臺上進(jìn)行?？蛷d的上下床拆掉后，一眼就可以看到陽臺和外面。爸爸媽媽收拾好準(zhǔn)備帶回老家的衣物卻要重新整理，放回原來的位置。媽媽也終于舍得清理掉一些不需要的衣物和鞋子，我的書也清理了一部分。我的房間沾了光，把原來做碗柜的書柜調(diào)整過來，用抹布擦干凈，將我床上那一堆看了就心煩的書放在里面排列得整整齊齊，看著舒心多了。以前的席夢思床床板被姨侄兒跳壞了，直接抬出去扔掉，換上木板床，只是這床更寬，使本來跟床剛剛可以安放好的電視柜不得不與客廳的小電視柜調(diào)換了一下。

兩天下來，個個累得腰酸背痛，但還不能停歇，第三天，要到妹妹那邊去打包。打完包，花一百四十元，將家什從流塘的七樓搬到樂群的三樓，便大功告成。當(dāng)晚，我們特意每人喝了一點酒，慶祝大團(tuán)圓。

這幾天，媽媽每天都喜笑顏開，臉上綻放著光彩，從確定妹妹一家人搬來時，她就一直處于這樣的狀態(tài)。在媽媽結(jié)束那份清潔工的工作時，她就病倒了，本以為像我某年只要在床上躺個四五天就沒事了，不料一病就是一個多月，吃藥也不見療效，結(jié)果還是自然而然好起來的。剛好了幾天，她夢寐以求的事就成真了，也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去往妹妹家打包的路上，要走三十五分鐘的路程，她腳底生風(fēng)，走得飛快，把我跟爸爸妹妹遠(yuǎn)遠(yuǎn)甩在后面。

現(xiàn)在，我們的租屋也像模像樣了，第一次買了鞋架，一進(jìn)門，看到的不再是一地亂七八糟的鞋子；客廳里，放了從妹妹家搬來的飲水機和茶幾，還有幾張靠背椅，喝水、泡茶方便多了，坐著看電視很是舒服；陽臺上擺放的幾盆幾月前從媽媽廠里“救”回來的幾盆綠色植物，正伸枝展葉，茁壯成長，一種不知名的植物開出紫紅色的花朵。這套租來的房子，更有生活的氣息了，更像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