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歲少女金星,可以出來見人了

茜文

看我以前是男孩子的時候，完全像看另外一個人。我的孩子問我，媽媽，那是誰？我說那是你舅舅。我大兒子，一個11歲的男孩子，他說你年輕時候還挺帥的嘛，我說現(xiàn)在呢，他說，風格不一樣了。

算了一下，我爸爸媽媽生我是在1967年8月13日，那是我爹媽給我的生日。1995年4月5日，清明節(jié)，我把自己又生了一遍，今年我正好是17歲少女。17歲了，這個女孩子長大了，可以見人了。

到目前為止，我還有不安分的因素在身體里。小時候?qū)W舞蹈，但我一點都不甘心。比如看到花樣滑冰運動員在冰上馳騁，我說我要改行，我要學滑冰；聽劉文正的歌，我說我要像劉文正那樣唱歌。我的思維隨時隨地都沒有固定在一條線上。

很多人問，你是怎么走上舞蹈這一行的？我沒有選擇舞蹈，我選擇的是舞臺。只要把我放在舞臺上，大幕一拉開，燈光照在我身上，我就是最幸福的人。

我到部隊舞蹈團，父親帶著一點傳統(tǒng)虛榮，覺得當兵挺好。父親是解放軍的官員，希望我在部隊里有所發(fā)展。但我媽媽是個特別倔犟的女人，她說這個孩子要上大學，舞蹈能跳到什么份上？尤其在一個傳統(tǒng)的朝鮮族家庭里，男孩子跳舞是大逆不道。而且在父親家，我是一脈單傳。

部隊的領(lǐng)導當時也沒看上我。你看我小時候的照片，腦袋大大的，單眼皮，沒長開。部隊領(lǐng)導選演員，選了孩子以后還要看他的父母。我爸媽個子都不高，領(lǐng)導說不行，這孩子沒什么出息，不像演員。但我的恩師，他說就這個孩子有出息，我也不知道他看到我什么了。

我9歲離開母親，參軍到沈陽軍區(qū)前進歌舞團，當時我們團里有王剛、黃宏、董文華、句號這些演員，我是最小的。

在部隊練功很苦。在中國，很多家長把孩子送到體工隊，希望教練對自己的孩子越狠越好，這樣才能把孩子培養(yǎng)成才。如果按照西方現(xiàn)在的法律來講，那完全是虐待兒童。

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要堅持，但堅持什么，我也不知道。大家現(xiàn)在認識我，感覺好像我把生活安排得特別好，特別知道想要什么。說句老實話，在17歲以前，我只知道跟著感覺走。

當一個孩子青春期萌動時，我對自己產(chǎn)生了很多懷疑。我個子不高，只能演小戰(zhàn)士角色，于是，我被領(lǐng)導發(fā)配到舞臺工作隊，做了一年服裝，幫人家熨衣服，做頭飾，打燈光。這時候我的恩師，他覺得太可惜了，跟領(lǐng)導說趕緊把這孩子送到北京去，在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進修。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反正聽老師安排，但也不是全聽?？吹教K聯(lián)的芭蕾舞大師，老師說你一定要像他這樣做最好的演員，我點個頭，說我會努力，但心里說我絕不。我永遠達不到他們那個樣子，他們也永遠做不到我這個樣子。

我在全世界作了很多演講。國外記者不可思議，說金星，你在中國做現(xiàn)代舞，做性別轉(zhuǎn)變，你是受了什么樣的教育？我受到的是最傳統(tǒng)的教育，但是你們別忘了，往往是在最封閉的環(huán)境中，思考恰恰是最自由的。

我當兵時年齡太小，男女老少從來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當時我的恩師，他說這個孩子是沒有性別的。我覺得老師你看透我了。雖然這是一句玩笑話，但我覺得，我真不知道我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反正這樣挺好，誰也別關(guān)注我。

童年生活造就了我今天，我曾想將來要做一個漂亮女人。當時在部隊里，我知道根本不可能，所以我敢想。我說我將來要會說很多外語，周游全世界，我要自己給自己編舞蹈。那個時候看劉曉慶演《小花》，看成方圓唱歌，我說不著急，她們將來都會成我姐們兒的。

當時我跟女孩子特別談得來，對男孩子保持點距離，但我還生活在男孩子空間里面，所以我像個女特務(wù)一樣，在男人世界臥底了28年，老天爺讓我掌握了男人的第一手資料，把男人研究得透透的。這對我今天做女人有很大幫助。

在我沒有性別之前，我能做好一件事，就是好好跳舞，在中國出名。這個信念壓在我嘴里面，誰也不敢說，因為我受的教育是“驕傲使人退步，謙虛使人進步”。今天時代不一樣了，我把這個口號改一改，“驕傲使別人退步，謙虛使別人進步”。

終于有了一個機會，在1985年，我參加“桃李杯”比賽的時候，獲得全國第一名。王光美女士給我頒的獎，我記憶猶新，她說你跳這么好呢，我說好嗎？從那短短的一瞬間，你知道我們中國在培養(yǎng)舞蹈演員，培養(yǎng)體育運動員的肢體開發(fā)上，全世界第一。因為它已經(jīng)超限度了，完全不像人了。

基于這樣的成績，國家把我派到美國留學。

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好，到美國后，我想改行來著。美國給我提供獎學金，有吃有住。出國的時候我就會三句英語，“excuse me”、“thank you”、“bye-bye”，我想趕緊學英語，辦移民留在美國就再也不回國了。真的，我真這么想的，一點都不謙虛。

但我發(fā)現(xiàn)，舞蹈還是我最擅長的。哪怕我不會說英語，哪怕我什么都沒有，我可以用舞蹈征服別人。

出乎別人意料，拿到美國身份后我覺得不自由了。我這個人從小自由慣了，拿著綠卡，我就不能到歐洲演出，只能在美國呆著，在美國服務(wù)。但我要去歐洲，如果這個小本本限制了我，我絕對不要。

美國人跟我說，全世界人想跳現(xiàn)代舞，想出名，只有在美國。當時我挺倔，礙于面子，跟給我獎學金的美國負責人說，我偏要去歐洲，將來再回紐約時，一定帶著我自己的舞蹈團，不然就不回來。

我忍了20年。從1991年離開美國，我就再沒回去過。去年，我終于帶著“金星舞蹈團”走上了紐約的舞臺，是紐約請我回去的。我心中的堅持讓我有了這一切。

但我堅持不做苦行僧式的藝術(shù)家。

別人說做藝術(shù)家一定要吃苦，你才能厚積薄發(fā)，同意。但不見得每個人都走這條路，我特別追求生活質(zhì)量，藝術(shù)我可以思考，可以追求，但生活我要細節(jié)。前兩天我跟兒子聊天，我說別讓媽媽操心，媽媽要美美地變老。

12年前，我這么一個東北女人輾轉(zhuǎn)在上海扎了根。當時我離開北京，朋友們不理解，說她怎么會到上海去，上海是個沒有文化的地方，要做藝術(shù)只能在北京。

來到上海以后，我的確碰到了很多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是觀念的問題。我剛到4個月就在歌劇院推出了兩部作品，這時有些領(lǐng)導就擔心了—大家都不做事，就相安無事，這個女人一來，太有威脅了，要把她擠出上海灘。

我只想搞作品，不想當官。我脾氣也倔，當時一拍桌子說我還不走了，看誰在上海灘混得好。

我的舞蹈感染了一些年輕演員，當時從歌劇院出來7名演員，放棄了國家待遇，說金老師我們跟你走。就這樣我們建立了上海金星舞蹈團。沒有地方住，我就帶著演員住在襄陽路小賓館。

雖然在國外轉(zhuǎn)了一圈，但我以前無房無車，存折里不到一萬塊錢。

老天爺給每個人最好、最公平的禮物就是自由。這也是咱們中國最大的問題，用戶口、房子、車，把人給鎖住了，不讓你流動。人才不流動，這個國家就不可能有創(chuàng)造性的人物，所以很多發(fā)展就慢。

別人問我，說你的創(chuàng)作靈感在哪里，我說我天天就看人，我特別喜歡觀察人。大都市里的人特別孤獨，哪怕我們擠在一輛公交車上或者地鐵上，但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這個孤獨比較封閉，所以我想把這種感受放到我的作品里，叫“不同的孤獨”。

我的苦，我的孤獨只有我自己知道，但好在舞臺上那一瞬間給我釋放了。有一次我在舞臺上跳舞，燈光一打，我兒子走了。他說，他不想看我那么孤獨。當時我大兒子才5歲，這句話讓我特別感動。

記者朋友們說，金星老那么陽光、燦爛。我說沒有，我哭過、無奈過，被人罵過、騙過、敲詐過，我都經(jīng)歷過。

在我有孩子之前，我是比較自私的，我只想成功。我這么努力，從男人做到了女人，我一定要告訴全世界我是多么有魅力的女人，多么好的舞蹈家。

誰改變了這一切呢？就是我的家庭。大兒子嘟嘟3天時，我收養(yǎng)了他；女兒在外面漂了5個月，最后落到我手里；小兒子，我們管他叫小三，他說經(jīng)常有人在電視里喊我名字，我說他們喊的是另外一個小三，跟你不一樣。

行為上我收養(yǎng)了三個孤兒，三個棄嬰，但這是老天爺給我的獎賞。原來我覺得自己是最重要的，有孩子以后，發(fā)現(xiàn)孩子是最重要的。孩子突然把我浮躁的心—想證明給全世界我是多么美的女人的心，一下子抹得一干二凈。

大家擔心，孩子們知道你的故事嗎？你跟孩子怎么交流？其實我也沒準備好。老大嘟嘟，4歲的時候，突然童言無忌地問我，媽媽，我們是哪來的。我當時一抖，我說有一個阿姨把小三生到了醫(yī)院里面……他說媽媽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個阿姨生了小三以后，她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她根本沒法管小三，她就把小三交給你了。我說對。我兒子馬上很嚴肅地瞪著我說，我不是你親生的嗎？我說嘟嘟，媽媽特別想生你，但是你知道媽媽原來是個男人，不能生孩子，所以媽媽必須做了女人以后，才有資格做你的媽媽。

人生最大的一個難題，就這么迎刃而解了，再沒有任何麻煩，弟弟妹妹有什么不知道的都問他去了。所以說我覺得對待孩子的態(tài)度，他問什么就答什么。

大兒子明年要到英國上學。他說你怎么能讓孩子不在父母身邊長大呢，我說我也沒辦法，高考你考得來嗎？考不來。

下班回家，三個孩子在家里看電視。兒子說，娛樂節(jié)目又報你了，說你是毒舌評委，媒體好無聊啊，他們還拿你變性來說事。這句話說得我特別窩心，特別感動。我說媽媽不是毒舌，要知道電視是先錄后播的，我的起承轉(zhuǎn)合全被導演掐了，他們是為了提高收視率，為了塑造一個毒舌評委，把我最狠的話放在電視上了。

其實我說話比較狠，比較直接到位，我認為自己是良藥苦口，肺腑之言。這是我做人的一個準則。

我像個女特務(wù)一樣，在男人世界臥底了28年，老天爺讓我掌握了男人的第一手資料，把男人研究得透透的。這對我今天做女人有很大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