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坡詞》版本源流考

全彩宜

周紫芝（1082-1155）,字少隱，號竹坡老人，又號廖香老人，二妙老人，安徽宣城人。其自少家貧而嗜學(xué)，兩以鄉(xiāng)貢赴禮部不第。家貧，并日而炊。里人嗤之，不顧，嗜學(xué)益苦。慕張耒而師之，曾與李之儀、呂本中、汪藻等交游。高宗紹興元年（1131），避地山中，不能盡攜群書，唯杜甫、柳宗元、劉禹錫、杜牧、黃庭堅、張耒、陳師道、陳與義八家詩，遂抄為《詩八珍》。紹興十二年(1142)，紫芝年六十一，始以廷對第三同學(xué)究出身，調(diào)安豐軍，不赴。其《悶題》詩自注云：“壬戍歲始得官，時年六十一?！睋?jù)此推斷其生年為元豐五年（1082）；紹興十五年（1145）任右迪功郎敕令所刪定官；紹興十七年（1147），以承奉郎為樞密院編修官；紹興二十一年(1151)出知興國軍（今湖北陽新），任滿乞祠居廬山；紹興二十五年（1155）卒，享年73歲。毛晉《竹坡詞》跋引《宣城志·文苑傳》謂紫芝紹興二十五年（1155）‘乙亥卒’。《宋史翼》卷二十七有傳，另參《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四、卷六、卷一五三、卷一六二相關(guān)記載。周紫芝一生著述頗豐,今存詩文集《太倉稊米集》、詞集《竹坡詞》(又名《竹坡老人詞》)以及《竹坡詩話》等?！端问贰に囄闹尽分洠骸爸茏现ァ吨衿鲁o贅說》一卷、《太倉稊米集》七十卷、《竹坡詩話》一卷。”未錄《竹坡老人詞》?！短扑沃T賢百家詞》中高郵孫競《竹坡老人詞序》曰：“竹坡樂章，清麗婉曲，非苦心刻意為之?！毖ΦZ若先生在《宋詞通論》中對周紫芝評價很高，稱其“實(shí)兼晏、歐、少游、清真數(shù)家之長，而能暨于化境者。即列諸第一流作家內(nèi)，亦無愧色?！?/p>

一、一卷本《竹坡詞》源流考析

陳振孫的《直齋書錄解題》中著錄有：“《竹坡詞》一卷，周紫芝撰?！边@是目前現(xiàn)知最早關(guān)于一卷本《竹坡詞》的記載。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著錄：“《竹坡詞》一卷，陳氏曰：周紫芝撰?！笨芍谠痪肀尽吨衿略~》尚存。該本已佚，存詞情況無法考證?！端膸烊珪偰刻嵋罚骸啊稌浗忸}》載《竹坡詞》一卷，此本作三卷?？季硎赘哙]孫兢序，稱離為三卷，則通考一卷乃三卷之誤?！惫P者認(rèn)為《竹坡詞》一卷之記錄非三卷之誤。南宋時由周紫芝之子周栞所校讎刊刻的三卷本《竹坡老人詞》與《直齋書錄解題》所著錄的《竹坡詞》書名亦有差異，不能認(rèn)為是筆誤。在《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一中有郭應(yīng)慶的《笑笑詞集》下有一條注釋，注釋道：“自《南唐二主詞》以下，皆長沙書坊，號曰‘百家詞’。其前數(shù)十家皆名公之作也，其末亦多有濫吹者。市人射利，欲富其部帙，不暇擇也”①。在《直齋書錄解題》中所著錄的《竹坡詞》一卷本，即是長沙劉氏書坊所刻《百家詞》中的一種。該書大概成書于嘉定三年（1210）前后，南宋時期流傳的《竹坡詞》至少有兩種本子，《書錄解題》記錄的應(yīng)為南宋長沙坊刻‘百家詞’中一卷本《竹坡詞》，此本在元代應(yīng)尚存，明初已經(jīng)散佚。

二、三卷本《竹坡老人詞》源流辨析

現(xiàn)知最早的周紫芝詞集為乾道二年（1166）左右潯陽書肆刊刻的《竹坡老人詞》三卷本，收詞一百四十八闕，卷首有高郵孫兢序。序中云：“凡一百四十八詞，厘為三卷，乾道二年上元日，高郵孫兢序?！雹谇谰拍辏?173），周紫芝之子周栞在此本基礎(chǔ)上進(jìn)行校讎，又重新刻印了《竹坡老人詞》三卷，卷尾有周栞跋：

先父長短句一百四十八闕，先是潯陽書肆開行，訛舛甚多，未及修正，適鄉(xiāng)人經(jīng)由渭宣城搜尋此，未得其半，遂以金受板東下。未幾，好事者輻湊訪求，鬻書者利其得，又復(fù)開成，然比宣城本為善，蓋栞親校讎也。去歲武林復(fù)得二章，今繼于《憶王孫》之后。先父一時交游，如：李端叔、翟公巽、呂居仁、汪彥章、元不伐，莫不推重。平生著述，綴集成七十卷，槧板襄陽。黃州開《楚辭贅說》、《詩話》二集。尚有《尺牘》、《大閑錄》、《勝游錄》、《群玉雜嚼》藏其家，以俟君子廣其傳云。乾道九年閏正月十五，男栞拜書。③

由此跋文可知，周紫芝詞最早刊刻本為潯陽書肆開行的宣城本，即高郵孫兢序本，收詞一百四十八闕。周栞乾道二年校讎本《竹坡老人詞》又收錄了《木蘭花》、《采桑子》兩闕，共收詞一百五十闕。后世三卷本《竹坡老人詞》和《竹坡詞》均是從此本流傳而來。然此書單行本已亡佚，靠歷代詞集叢編輯錄得以流傳于世。

1．《唐宋名賢百家詞》抄本。明吳訥編，吳訥（1368—1454），字敏德，江蘇常熟人。該書是現(xiàn)存最早的大型詞集，比明末毛晉刊刻的《宋六十名家詞》還要早二百余年，卷帙亦富于毛刻。據(jù)清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一十七載，是書輯于正統(tǒng)六年辛酉（1441年），其時去宋元不遠(yuǎn)，宋元詞集之善本、足本易求，不少孤本賴此以存。據(jù)其目錄，共匯刻唐宋金元四朝詞集一百種。其中抄錄《竹坡老人詞》三卷，分別在《漢宮春》、《滿江紅》前分卷，收詞一百五十首。其中前有孫兢序，后有周栞跋。

該書現(xiàn)今存世的最早本子為明抄本《百家詞》，此書現(xiàn)藏于天津圖書館。天津古籍出版社1989年出版了《百家詞》的影印本，具有文獻(xiàn)價值。浙江紹興魯迅圖書館亦藏有明抄本一部，然僅殘存十七種，無《竹坡老人詞》。但其中所收的潘浪《逍遙詞》、王安石《半山詞》可補(bǔ)天津圖書館藏本有目無書之闕。民國十七年戊辰（1928年），梁廷燦據(jù)天津圖書館藏明抄本《百家詞》抄錄一本，其中抄錄《竹坡詞》三卷一百五十首，有梁啟超校正，該抄本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1940年，上海商務(wù)印書館排印林堅之點(diǎn)校本《百家詞》。林堅之點(diǎn)校本是以天津圖書館藏本抄校，編次改為以類相從，以作者時代先后為序，先總集后別集。較原抄本先后失序、漫無系統(tǒng)，更便于利用。1992年天津古籍出版社又有影印本。

2．《宋元明三十三家詞》抄本。明人抄輯。全書錄入了宋金元詞人別集三十三種五十三卷，其中有周紫芝《竹坡老人詞》三卷。是編為石村書屋抄本，版心下方刻有‘石村書屋’四字，卷內(nèi)別集有毛扆、朱彝尊諸名家題跋款識。該抄本現(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

3．《宋元名家詞》抄本。明人抄輯，著錄宋元別集七十種九十九卷，其中有周紫芝《竹坡老人詞》三卷。原書版心下有“紫芝漫抄”四字，通稱“紫芝漫抄”本。有清人毛扆校，唐晏跋。該抄本現(xiàn)藏于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

4．《宋元名家詞抄》抄本。清人輯抄，此書輯抄五代宋金元詞人別集二十二種二十六卷，其中有周紫芝《竹坡老人詞》三卷。抄本未經(jīng)刊刻，現(xiàn)藏于上海圖書館。

5．清人錢曾《也是園書目》卷七載“周紫芝《竹坡老人詞》三卷?！?/p>

6．清王聞遠(yuǎn)《孝慈堂書目》載：“《竹坡老人詞》，周紫芝。二卷。孫兢序，子周栞跋?！雹軗?jù)“孫兢序，子周栞跋”可知該本應(yīng)出于《百家詞》本《竹坡詞》。其“二卷”應(yīng)為“三卷”之誤。

三、三卷本《竹坡詞》源流辨析

《竹坡詞》三卷本最早見于明毛晉汲古閣刊刻的《宋六十名家詞》，后世流傳得的三卷本多從其出。

1．汲古閣刻本。明末的毛晉輯錄有《宋六十名家詞》，該書被稱為汲古閣刻本《宋六十家詞》。該書共收錄有宋一代詞集61種，99卷。第一集、第二集卷前分別有明夏樹芳和胡亨震序，據(jù)胡序署年可推斷其書刻于明崇禎三年庚午（1630）年后。是書因網(wǎng)羅散佚，傳播詞集之功甚偉，然?？辈痪?，錯誤頗多。該書第六集第一冊收錄周紫芝《竹坡詞》三卷，分卷方式與《百家詞》同，存詞亦為150首，末有毛晉跋。跋文對周紫芝其人及其《竹坡詞》和《太倉稊米集》做了簡要介紹。跋文中提及：“子槃、栞皆力學(xué)不仕。茲集長短句凡三卷，末有子?xùn)莅?。”⑤可知所收錄三卷本《竹坡詞》即由栞跋三卷本《竹坡老人詞》而來。將其與吳訥《百家詞》中三卷本《竹坡老人詞》比對，目錄編次完全相同，僅第一百四十九首的《木蘭花》更名為《減字木蘭花》。毛晉跋文亦提及：“綴二闕于絕筆之后，但《減字木蘭花》一調(diào)誤作《木蘭花令》，今厘正。”可知，《百家詞》本《竹坡老人詞》與《宋六十名家詞》本《竹坡詞》應(yīng)源于同一版本，亦有可能《宋六十名家》本《竹坡詞》從《百家詞》本《竹坡老人詞》演化而來，僅是更換書名和《木蘭花》詞牌名，其余盡同。

現(xiàn)在存世的最早《宋六十名家詞》本為明崇禎年間，毛晉所刊刻的汲古閣刻本。此書在北京師范大學(xué)、中國人民大學(xué)、首都師范大學(xué)等多家國內(nèi)圖書館中都有藏本。

另外，還有清光緒十四年（1888）所刊刻的汪氏振綺堂覆刻本。還有民國期間《國學(xué)基本叢書》的簡編本，該書是商務(wù)印書館影印明末毛晉的汲古閣刻本。在民國二十五年（1936），上海的中華書局又出有《四部備要》排印本，亦收錄此書。在198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出影印本，其后還附有朱居易的《六十家詞刊誤》一卷，及其索引文獻(xiàn)。該書另有清陸貽典、黃儀、毛扆、季錫疇、瞿錫邦校并跋本，何煌、何元錫校。二十六冊，八行十八字，白口雙邊?，F(xiàn)藏于國家圖書館。

2．《四庫全書》抄本。清乾隆三十年敕輯，收錄周紫芝《竹坡詞》三卷，存詞一百五十闕?！端膸焯嵋分小吨衿略~》條目下有這樣的版本評論：

《竹坡詞》三卷，宋周紫芝撰。紫芝有《太倉稊米集》，已著錄?！稌浗忸}》載《竹坡詞》一卷，此本作三卷。考卷首高郵孫兢序，稱離為三卷，則通考一卷乃三卷之誤。兢序稱共詞一百四十八闋，此本乃一百五十闋。據(jù)其子?xùn)萸谰拍曛乜?，則《憶王孫》為絕筆，初刻止于是篇。其《減字木蘭花》、《采桑子》二篇乃栞續(xù)得佚稿，別附于末，故與原本數(shù)異也。集中《鷓鴣天》凡十三闋。后三闋自注云：“予少時酷喜小晏詞，故其所作，時有似其體制者。此三篇是晚年歌之，不甚如人意，聊載乎此”云云。則紫芝填詞，本從晏幾道入，晚乃刊除秾麗，自為一格。栞跋稱是集先刻于潯陽，訛舛甚多，乃親自校讎。然集中《瀟湘夜雨》一調(diào)實(shí)與《滿庭芳》兩調(diào)相似，而實(shí)不同。其《瀟湘夜雨》本調(diào)有趙彥端一詞可證。自是集誤以《滿庭芳》當(dāng)之，詞匯遂混為一調(diào)。至選聲集列《瀟湘夜雨調(diào)》，反不收趙詞，而止收周詞。是愈轉(zhuǎn)愈訛，其失實(shí)由于此。又第三卷《定風(fēng)波》，今實(shí)為《琴調(diào)相思引》，亦有趙彥端詞可證。其《定風(fēng)波》另有正體，與此不同，皆為疏舛。殆后人又有所竄亂，非栞手勘之舊矣。⑥

由《提要》可知，清初尚有《竹坡詞》單行本流傳，共三卷，存詞一百五十首，卷首孫兢序，卷尾周栞跋。雖然《提要》中沒有提及毛晉《竹坡詞》跋和汲古閣刻本，但從文中可知其本實(shí)源于毛晉汲古閣刻本。因在其之前的本子所增補(bǔ)之兩首詞皆作《木蘭花》和《采桑子》，毛晉始將《木蘭花》訂正為《減字木蘭花》?！短嵋愤€將《竹坡詞》歷代刊刻產(chǎn)生的詞牌訛誤進(jìn)行了訂正，并指出該本后人有所竄亂，非周栞親手校讎之本。

3．《中國文學(xué)珍本叢書》本。張靜廬輯，第一輯有《竹坡詞》三卷。民國二十四年（1935）至二十五年（1936）上海貝葉山房排印本。

4．《全宋詞》本。該書為詞學(xué)文獻(xiàn)大師唐圭璋親自編纂，《全宋詞》是宋代詞作之總匯，即便是殘篇斷句也一概收錄。該書在《唐宋名賢百家詞》、《宋六十名家詞》、《四印齋所刻詞》、《彊村叢書》、《影刊宋金元明本詞》、《校輯宋金元人詞》、《唐宋金元詞鉤沉》等詞集叢編的基礎(chǔ)上，積十年經(jīng)歷廣搜宋人別集、總集，旁采筆記小說，金石方志、書畫題跋，花木普錄、應(yīng)酬翰墨以及《永樂大典》等類書所載宋詞，匯為一編，成書于1937年。1940年由商務(wù)印書館在長沙出版線裝本。建國后，編者對此書修訂重編，并經(jīng)王仲聞補(bǔ)訂，1965年由中華書局出版?！度卧~》收錄的周紫芝《竹坡詞》是以毛斧季校紫芝漫抄本《竹坡老人詞》為底本，并又從《太倉稊米集》中增補(bǔ)了《漁父詞》六首，共收詞一百五十六首，是目前收錄最全的。

四、結(jié)語

現(xiàn)在可見的各類《竹坡詞》版本中所收詞作數(shù)目均為一百五十首（除《全宋詞》增補(bǔ)六首《漁父》），編排次序也相同，由此可知現(xiàn)存的三卷本《竹坡詞》皆出自同一古老的祖本。這個祖本可能就是周栞刻印的《竹坡老人詞》三卷本。其后的《唐宋名賢百家詞》本、明紫芝漫抄《宋元名家詞》本、明石村書屋抄《宋元明三十三家詞》本、清抄《宋元名家詞抄二十二種》，俱作《竹坡老人詞》三卷，皆來源于是書?！端瘟以~》本和《四庫全書》本，雖作《竹坡詞》三卷，但也只是對詞牌名做了小小的更正。詞作數(shù)目以及編排次序與《竹坡老人詞》三卷本盡同，可知應(yīng)同源于周栞的《竹坡老人詞》本。而《全宋詞》據(jù)紫芝漫鈔本編纂而成，也處于周栞《竹坡老人詞》三卷本?？梢?，雖然現(xiàn)今流傳的“竹坡詞”版本雖多，但均出自同一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