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玉,郝 芹
(阜陽師范學院 社會發(fā)展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
試論倪嗣沖與安徽省議會的關系
——以1916-1919年鹽斤加價案為例
李良玉,郝 芹
(阜陽師范學院 社會發(fā)展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
1916年底安徽省長倪嗣沖提出鹽斤加價議案,因輿論反對而未正式提交省議會。1918年春繼任省長黃家杰將倪的議案稍作變動后提交省議會,卻因遭到消極抵制而擱置。10月省議會改選,該議案在倪嗣沖的運動下得以有限制地通過,但是最終在皖省人民的抵制下,拖至1919年初被中央明令取消,后不了了之。本文在對該議案過程梳理的基礎上認為,省議會存在即有效用,倪嗣沖并沒能完全操縱之。
鹽斤加價案;倪嗣沖;省議會;關系
清末宣統元年(1909年),地方成立咨議局,誠為中國現代省議會制度之開端,北洋時期的省議會大體上是由咨議局演化而來。長期以來,學術界對北洋時期省議會的研究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仍有一定的不足,對安徽這一方面的情況更無專文論及。①相關研究論文有:朱英:《民國時期省議會與省長之間的沖突——以江蘇省議會彈劾省長案為例》,《社會科學研究》2007年第1期;趙艷玲:《順直臨時省議會彈劾都督張錫鑾案始末》,《河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王晨鹿:《民初山東省議會與省長的關系研究》,《山東省農業(yè)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0年第1期;趙艷玲:《順直省議會彈劾京兆尹劉夢庚始末》,《蘭臺世界》2010年第9期等。1916-1919年安徽鹽斤加價案不僅由倪嗣沖提出,而且倪本人也先后以安徽省長、督軍的身份參與其間,多方周旋,希冀通過。但該案歷經兩屆省議會,最終沒有得以實行。這一個案比較典型地折射出這一時期倪嗣沖與省議會的復雜關系。本文擬以該案的過程梳理為切入點,略作闡述。
倪嗣沖(1868-1924),字丹忱,安徽阜陽人,曾參與徐世昌東北開發(fā)。1911年底起兵于河南周口,順潁水而下,占據阜陽?!岸胃锩北l(fā)后,趁機武力統一皖境。自1913年8月至1920年9月,倪嗣沖前后七年直接掌控安徽軍政,并在1913年8月至1914年11月、1916年5月至1917年9月兩個時段內兼署安徽民政。
辛亥革命之后建立的民國財政體系紊亂,縣款不解于省,省款不解于中央的現象普遍存在。反之,中央減少對地方的財政支持,地方不得不自尋門路,從地方的經濟財源中尋求所需費用。于此時局,倪嗣沖上任后主張簡政主義,“決不向中央請款,當以皖省之財辦皖省之事”[1],要求大家節(jié)儉,共度時艱。倪嗣沖還曾委托參謀長李玉麟發(fā)表救國演說,動員軍署人員節(jié)儉。[2]同時,倪還試圖興辦實業(yè)以解決財政困難問題。
1916年底,倪嗣沖以公民名義向皖省父老提出以鹽斤加價之款創(chuàng)辦因利銀行。倪嗣沖指出,皖省食鹽“每年銷行四十余萬引,每引四百斤。如能加征八元,分之,則每斤只攤二十八文,以每人每年食鹽七斤計之,則每人每年只擔負一百九十六文,為數至微”。而這樣一來,安徽每年可得320萬元,除去短收之數和緝私等經費外,以300萬元建立因利銀行,專門用來幫扶實業(yè)發(fā)展?!捌谝允?,然后停征”,可得3000萬元。倪認為以此巨款經營實業(yè),“舉凡農田之未墾、礦產之未開以及紡紗織布一切工藝之待興者,皆可一一興辦”,并且在五年之后,用銀行所得余利開辦教育,一定能廣開民智,精益求精。行之數年之后,必將成效大著。倪的目的在于“富者因銀行之利,興辦實業(yè),可以保其富;貧者因富者之利,圖謀生業(yè),可以療其貧。由富加教,子孫均蒙其福?!盵3]最終達到皖人富足,國家強盛。
針對兵焚之余,民窮財盡的背景下,能否實行鹽斤加價的疑慮,倪嗣沖引實例證之,“吾今歲行軍,師過湘鄂之境。宜昌鹽價,每斤三百二十文;岳州鹽價,每斤二百六十文,未聞湘鄂之民因淡食而致死也。溯之二十年前,皖北鹽價每斤三十余文,今則倍之,皖中、皖南更增至百數十文,亦未因淡食而致死也。”[4]
鹽,乃日常生活之必需品,亦無代用品,無論何人,莫不食之。況且,貧者較富者食鹽為多,所以鹽對于貧者影響更大,蔣靜一在《中國鹽政問題》中也曾提及,“貧者食鹽多,富者較少,故其影響貧困人健康為尤甚,是以貧苦人對于鹽稅之負擔為獨大。”[5]1所以,倪的鹽斤加價案一經公開,應者寥寥無幾,而包括政敵在內的反對者,函電交馳,不僅對倪的鹽斤加價案大力批駁,也激烈抨擊倪嗣沖。
《申報》載文認為該議案用意同其他國家相似,“皆依維持金融之方法為農、工、商業(yè)開資金通融之道,使各業(yè)公司得所后援而易以興起”,但設立此等銀行應“由中央統籌全局,逐漸布置,或由大資本家注意一業(yè),出資興辦”,不應“絞一般普通人民之膏血以提倡此事”[6],建議倪嗣沖慎重起見。
1917年4月8日,蕪湖總商會各董事開特別會議,討論良久,“均持反對主義”[7]。后擬具意見書,函請安慶、正陽、大通三商會一致力爭,向省議會請議。[8]安徽總商會也致函省議會,稱皖省正屬創(chuàng)巨痛深之際,對現有的各種稅收已覺難以擔負,若再增加鹽價,私鹽必定充斥,民更不堪命。函中對倪嗣沖關于湘鄂和皖省鹽價的論述也提出了質疑,辯稱鄂湘鹽價騰貴,“亦不過臨時而已”。最后函中還提出了實行鹽斤加價以外的其他辦法,如改良稅則、聽憑人民自由集股興辦公司、保護獎勸實業(yè)等,“至教育經費不足,或于附加稅內挹注,或向地方紳商捐助,均尚可行”。[9]
4月25日,省城安慶紳商學各界開會討論鹽斤加價案。[10]4、5月間,皖省紳學界陳起等21人聯名請愿省議會,系統指出鹽斤加價案不可行者有六端:其一,有害于貧苦人家?!叭裘拷锛觾r二十八文,貧苦小民雖不至淡食而死,減省鹽量,因而致疾者必不乏其人”。其二,增加災區(qū)負擔?!按俗h一行,雖屬災區(qū),亦所不免。若區(qū)分之,弊又滋甚。”其三,滋生事端。之前皖省也曾有鹽斤加價,數額極小,但仍不免有罷市、暴動之舉?,F值人心浮動之時,假若有人借端利用,煽惑鄉(xiāng)愚,群起滋鬧。“雖大兵所指,不難立除,而幸福未來,禍已先見?!逼渌?,私鹽充斥。一旦皖省內鹽價暴長,高于鄰省,奸販就會利用時機,販賣私鹽。其五,無穩(wěn)定環(huán)境實行。今正為用兵之時,“設當禍亂相侵之日,對于此項保守完全之責,誰能任乎?”即使事后追索,也是于事無補。其六,舞弊之事不能避免。近來世風不古,人心叵測?!耙詺q入數百萬巨款,懸諸一二人之手,剝蝕侵漁之弊能免之乎?”若是這樣還不影響大局,“設或囊括席卷,飽載而逃”,那就回天乏術了?;诹Γ惖葎袷∽h會“務望詳細審查,否決此案為要”[11]。
在外安徽同鄉(xiāng)也多不同意倪的想法。5月下旬,旅京皖籍要員周馥、李經羲等致函倪嗣沖,勸其取消前議,“毋以一時興利心切,以致利未見而害先嘗”。[12]后又致函皖議會,稱皖省破敗,人民無力擔負鹽斤加價,且加價對貧民最為有害。而銀行接濟實業(yè),只能是辦實業(yè)者取資,窮苦之家未必沾潤?!笆倾y行之設,貧民未受間接之利,已先受直接之害”。尤為可慮者,鹽價既貴,私販必多。饑寒迫身,民不畏死,恐會釀成禍端,要求省議會“務望提議時詳審各方面民意不能認可情形,解決該案,是為至要”。[13]
綜觀反對者的意見,說到底,是人們長期以來對政府單方面不信任的結果。對于人們的某些擔心,倪嗣沖已有充分考慮。如對于人們認為官府、經理等會非法獲得銀行利潤,倪明確宣稱款項出自人民,銀行即為人民所有,“不惟吾省官吏不能動撥分文,即以政府之威力亦斷不容其侵犯者也”。再如對于無穩(wěn)定環(huán)境實行的疑慮,倪保證若遇暴亂,有以武力劫奪者,“亦必迫令賠償而后已”。[4]倪還規(guī)定了經理、董事的選舉過程和他們的職權范圍,使該案實行具有制度保障。
至于在外皖籍人士,多是順應民意,追求名聲。需要指出的是,倪嗣沖與李經羲在這時正是水火不相容。1917年5月23日,黎元洪罷免段祺瑞國務總理一職,擬以李經羲繼之。倪嗣沖對此反對最力,多次公開反對,并曾親自致電李,勸其不要接任。6月16日,倪更在致閻錫山的電文中稱,李“深巧善宦,決非擔當時局之人,且與嗣沖素存意見,是以前有李朝上臺,我夕辭職之誓。”[14]231李經羲最后因不能應付時局,悻悻而退,與倪嗣沖是有很大關系的。當然,李對倪鹽斤加價案的反對也在情理之中。
從倪嗣沖的官宦歷程也可以看到,倪在鹽務方面頗有成績。早在晚清任黑龍江民政使時,倪就開辦官鹽總局,自兼總辦,實行官運商銷,“行之四年,商民稱便”,政府也獲利甚豐,“贏余歲達二十萬金以上,他日尚當倍蓰此數?!盵15]201911年甫入安徽,倪即致電內閣,提出運鹽銷售以解決軍費的辦法,“擬請飭長蘆運司暫撥鹽五萬包,運至漯河,由沖派員運赴潁屬銷售。俟售出后,除將鹽價照繳運司外,余利尚可濟軍餉,于國課民食均有裨益?!盵15]32執(zhí)政安徽后,倪嚴禁私鹽,通令“遇有私鹽之案,務當依法辦理,毋稍徇縱”[16]。至于鹽斤加價,倪嗣沖也有過嘗試。1915年,“皖岸食鹽售價改用洋碼,每石暗加六七角”[17],最終因遭人民反對而取消。此次鹽斤加價案的提出,也是經過倪嗣沖深思熟慮的。從倪辦理鹽務的經驗和成績這一點來講,鹽斤加價案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
根據黎元洪召開省議會的指令,安徽第一屆省議會也在1916年10月1日續(xù)開。倪嗣沖鹽斤加價的草案提出后,多數省議會議員也表示反對。事實上,對于安徽民間疾苦,倪嗣沖也有所認識。執(zhí)政安徽伊始,倪就在給各縣知事的飭令中稱“皖省頻年多故,災亂迭臻,閭閻困苦顛連,今日幾瀕極境”,要求各縣知事“必以周知地方情勢,軫念民生疾苦為先圖”。[18]149后在給中央政府的函電中也多次提及安徽困窘。鹽斤加價案的提出遭到了輿論的強烈反對,迫于壓力,倪嗣沖并沒有向省議會正式提出議案。
1917年9月,倪嗣沖改任安徽督軍兼署長江巡閱使,安徽省長一職由黃家杰繼任。1918年春間,黃家杰正式向省議會提交了鹽斤加價議案,擬每斤加價銀元2分,也即30文,征收5年,可得1500萬元,“就鹽斤加價之收入,以十分之六先辦鐵廠,另以十分之四創(chuàng)因利銀行”。先將鹽斤加價之款投入煉鐵廠,“如提九百萬元設廠煉鐵,分年添爐,則第一年成本三百萬元,年利及紅利約可獲一百九十萬元”,依次如故,再將鐵廠利潤墊作因利銀行的開辦資本,兩者互相維系,以致“鐵廠益能拓展,銀行益臻鞏固”,最終“舉凡應辦實業(yè),皆得依次振興,舊有苛細雜捐,不難酌為減免,推及教育等事,無不措注裕如?!盵19]
從內容上看,黃家杰所提的議案與倪嗣沖提出的想法大同小異,很明顯是承襲倪的。這是有原因的,黃早年即與倪同在東北任職,入皖后任倪的秘書長,并由倪推任安徽淮泗道尹,與倪關系融洽。但同時,作為省長的黃家杰也有自身的考慮。1917年安徽預算雖然略有盈余,但事實上,單是怡大洋行借款的償還和安武軍入湘作戰(zhàn)的軍費等負擔已讓黃無力支撐。怡大洋行借款系前清遺留之案,虛懸已久。1916年5月黃家杰作為代表與英方談判,協商安徽每年還銀30萬兩。①庫平銀30萬兩,折合上海規(guī)元約為32萬元。這一協議達成之后,安徽在1916年6月還銀15萬兩,1917年還銀30萬兩,1918年還銀30萬兩。參見1919年3月21日《安徽省長公署開列已還怡大洋行借款及尚欠數目清折》,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財政科學研究所編:《民國外債檔案史料》(第三卷),檔案出版社1990年版,第512-513頁。又安武軍入湘作戰(zhàn),每月軍餉25萬元,預備費5萬元,須在每月20號前籌撥。黃家杰已是焦頭爛額。
對黃來說,這個提案既能承歡于倪嗣沖,也對皖省財政困境有所緩和,減輕自身壓力,有一舉兩得之效。但該議案也并沒有將倪嗣沖的用意完全表達出來。1918年3月6日,倪嗣沖致電北京,稱所部軍隊開出省境的已達23營,為維持地方治安,擬招募軍隊8營,“所有餉糧即以皖省鹽斤加價,尚無不敷”[20],后確定為加價2分。倪嗣沖還打算抽取其中部分款項,興辦銅官山礦。
黃家杰咨交的鹽斤加價議案被安排在是年5月召開的省議會臨時會上討論。在此之前,支持該議案的議員奔走運動,希望一致通過。而以桂殿華、呂志元等為首的非倪系議員則極力反對,認為議案不僅難得外人同意,且“是利尚在不可知之數而害已在民生日用間矣”[21]。安慶紳商學界仍堅持反對意見,舊調重彈,聯系在外同鄉(xiāng)一致否認。
5月中旬,臨時會臨閉會前,鹽斤加價議案開議。閉會前二日,反對加價的議員相約不至,參會者不足法定人數。議長柳汝士大罵反對派,副議長趙繼椿跳叫不休,令衛(wèi)兵阻止到會議員外出。待審查長呂志元到會,柳汝士宣布改開特別審查會。呂代替柳汝士擬定審查書,大旨也是鹽斤加價負擔過重,民不堪命,“應請俯恤民艱,另召資本家集股開辦煉鐵廠及因利銀行”,并要求柳本人以辭議長職相爭。柳反對該審查書,雙方不歡而散。[22]
次日,也即閉會前一日,到會者僅36人,仍不足法定人數。由于1918年度預算案尚未付三讀會表決,與法定程序不符,沒有法律效力,柳汝士改開茶話會,討論預算案解決辦法。趙繼椿主張再開臨時會,言下之意,就是提供機會議決鹽斤加價議案。議員周行敬則大為反對,譏諷趙,“此種會議開不開,與人民有何利益,即與個人良心上,亦抱慚愧”[19],趙無言以對。閉會當日,因仍沒有達到法定開會人數,會議沒有召開,甚至1918年度預算案也沒有付三讀會,不能通過。鹽斤加價案至此經第一屆省議會部分議員的消極抵制,沒有進行討論而被擱置。
從對待鹽斤加價案的態(tài)度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續(xù)開的第一屆省議會中,議員已經明顯形成了兩派。其實,這種情況在第一屆省議會解散前后就已初見端倪。1913年10月17日,倪以包括省議會副議長王樹功在內的15名議員參與了安徽反袁活動為由,禁止其參與省議會,并將王等予以逮捕,規(guī)定日后非由民政長提議,不得召開省議會。議長呂志元辭職,倪指派柳汝士為議長,徐承祜為副議長,非倪勢力議員均視柳、徐為倪氏私人力量,不予承認。
1916年第一屆省議會續(xù)開前夕,安徽卻鬧出了一場風波。在省議員,如趙繼椿等均到安慶報到。而與倪嗣沖不合的省議員,如管鵬、桂殿華等在滬設立通訊處,主張“在滬籌備,一俟就緒,再行遷省開會”,通告旅滬議員通訊處暫不取消。[23]兩方相持不下。1916年9月上旬,旅滬議員致電北京,稱倪嗣沖“素性專橫,不問法律,視議會為贅疣,待議員若仇敵”,與省議會實難相容,要求中央出面干涉倪嗣沖尊重省議會職權。[24]議員中更有王善繼,上書國務總理段祺瑞、內務總長孫洪伊,糾彈倪嗣沖,稱倪有縱吏虐民、擁兵自固、弁髦國法、摧殘議會四宗罪,要求“俯從民愿,立予斥逐”[25],“以肅國紀,而昭國典”[26]。旅滬議員還公推凌銳、郭成沛二人進京面陳一切。
18日段祺瑞復電旅滬議員,答應予以維持。19日旅京皖同鄉(xiāng)也致電旅滬議員,稱段已與倪溝通,希望議員“如期回皖開會”[27]。但因沒有接到凌、郭的回信,旅滬議員仍堅持不回。25日安徽紳商各界公舉程慶福、何瑛等赴滬與在滬議員商議回省事宜,并決定“倘此次滬議員仍堅不回省,則省城方面僅就報到議員于十月一日先行正式開幕”[28]。迫于壓力,旅滬議員在接到凌、郭10月1日的回復之后,決定回皖。
風波雖息,彼此惡感卻更加嚴重。旅滬議員是在得到段祺瑞的保證之后回皖參會的,自然多少有所依恃。倪嗣沖在袁世凱死后,也逐漸轉變對黨人的看法,“極力與民黨聯絡”[29]。早在風波開始時,倪即答應以后省議會所提議案,“當依法照行,萬無留難”[23]。但這只是維護統治的手段,并不代表完全妥協。所以雙方在某些涉及某一方核心問題時,必然會有沖突。
1918年9月省議會改選,第二屆省議會組成。省議員共107人,其中不乏有議員用金錢運動、買票,所花費用自三四千元至萬元不等,“若輩之目的,在通過鹽斤加價案后,倪督軍當在此款內提撥若干酬報之”[30]。10月1日,省議會開議。4日選舉晉恒履為議長,副議長由趙繼椿、黃家駒出任。
新議會召開,皖省團體、人士深恐倪嗣沖再次將鹽斤加價案提交省議會,便早作打算,分函通告各新選議員,極力設法打消此案。其中尤以省商會為最積極,首先函致各縣商會,請轉達新議員一致否認。又公推代表赴京請愿,嗣復由紳商聯名公函,請浙江督軍皖人楊善德力予維持,以蘇民困。各縣議會和旅外官紳也紛紛或致電、或上書請愿省議會,要求取消該議案。皖省民眾也公推王浩如進京請愿。在這種居高不下的反對浪潮沖擊下,省議會也只得“諉為省長尚未咨交”[31],不敢有明顯動作。該議案也因不再提議而無形擱置。倪嗣沖為了掩人耳目,緩和反對該案之人的激烈態(tài)度,也有入京疏通鹽務處,“將‘加價’字樣改為‘附加捐’之說”[32]。
11月14日,黃家杰病故,北京政府任命財政次長兼鹽務署督辦龔心湛繼任安徽省長。12月3日,龔接印視事。龔蒞任之后,即著手整頓財政,一面撙節(jié)經費,特令財政廳詳細報告各縣暨各厘局、稅局歷年征收情形及財政狀況,除司法、教育、實業(yè)三項經費仍照六年預算之數發(fā)放外,其余機關一律從速裁并。一面開辟財源,重提鹽斤加價案。
龔自稱鹽斤加價案久懸生疑,與其如此,不如提交省議會以作了結,其本人并不看重結果。12月9日,即省議會閉會的前一日,龔將黃家杰擬定的鹽斤加價議案提交省議會,并咨請省議會展延十日,“專議鹽斤加價暨警備隊經費兩案”[33]。10日省議會特開茶話會,討論延會事宜,并付審查會,午后又在公益維持會開會疏通各議員意見。
12月16日,省議會審查會通過鹽斤加價案,“惟來咨每斤加洋二分,似覺太重,茲擬減為每斤附加銀幣一分,藉以稍蘇民困。至于附加年限,來咨擬定五年,亦未免為期太遠,茲擬減為三年,以資體恤?!绷硗猓∽h會也按照法律規(guī)定,宣稱該案關系國家鹽政,省議會雖有議決之權,但也不便逕行辦理,“應咨省長轉咨鹽務署查核備案,所有咨交章程、辦法,俟核復后,再行詳細討論,議決施行”[33]。
鹽斤加價議案經省議會通過之后,一些商人乘機私自高抬市價,一時間食鹽匱乏,居民恐慌,經商會查獲處罰后平息,省署布告全省,“該地鹽斤若在加價議案發(fā)生以后,中央未經核準以前,私行加售者,即系奸商任意高抬,從中漁利,應準食鹽之戶稟由縣知事或附近鹽務機關,提案訊明嚴辦?!盵34]
盡管省議會按照規(guī)定行事以及省署嚴令懲治奸商,但議案本身的通過,仍然是眾矢之的。皖省商會等團體不僅開展了更加激烈的反對活動,旅居上海、南京、北京、天津等地的皖籍人士還群起致電政府,要求罷免倪嗣沖。[15]221國務院鹽務署也電致省議會,詰問鹽斤加價理由,限定三日內明白答復,又委派王某到皖,與總商會接洽。
1918年底,北京鹽務稽核處致電省議會,對此案予以否決。1919年1月2日,倪嗣沖電致國務院,表示自己的所作所為與李經羲等目的相同,都是為子孫謀福祉,“惟局中之苦有非局外所及知者”[35]。4日倪嗣沖又致電政府,表示實行鹽斤加價,確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俟大局平定后,即行取消。但仍不能挽回中央決定。
2月,財政總長龔心湛①1919年1月,龔心湛調任財政總長,安徽省長一職由呂調元繼任。1919年2月17日,呂調元接印視事,其間由李維源護理安徽省長。正式咨復安徽省長,援引1913年《鹽稅條例》第八條和1918年《修正鹽稅條例》第四條中“除以本條例征收外,不得以他種名目征稅之”的規(guī)定,以及“民國五年九月廣東于運省之鹽每包加征鹽捐五角,以助軍費;又七年七月陜西銷陜潞鹽每名加收地方捐銀一百九十兩,以濟軍用”,均經財政部遵照《鹽稅條例》,電令取銷的前例,議決皖省鹽斤加價與粵、陜兩省相同,“既未實行,應令取銷,以符條例?!盵36]省長呂調元布告全省知悉。
但事情并沒有就此完結。提前召開的省議會在接到龔心湛的復文后,“以顏面攸關”[37],對龔大為不滿,稱龔既是提交議案之人,又是承認議案之人,對龔前后判若兩人的行為表示不理解。又稱“皖省加價專為振興實業(yè),即地方籌款辦地方實業(yè),系屬公股性質,與國家稅毫無牽制”,繼續(xù)承認通過鹽斤加價議案。[38]省議會還咨復省署實行,并且得到皖省部分力量的支持。3月,倪嗣沖仍主張實行該議案,還專門就此案派人入京疏通。到了年底,倪嗣沖還會同呂調元委托鳳陽關監(jiān)督倪道庉及省公署秘書胡斡至京運動,“務期達到目的”[39]。但最終沒有成功。后來隨著倪嗣沖病重和下野,鹽斤加價案不了了之。
北洋政府時期雖曾明確規(guī)定不得亂征鹽稅,但中央和地方政府仍多次實行鹽斤加價,以增加收入而作他用。1916-1919年安徽鹽斤加價案形成于倪嗣沖,由黃家杰正式向省議會提交,在龔心湛時通過,結束于呂調元,歷時長達三年,經四任省長。而這一時期安徽的財政是不景氣的,“惟龔(龔心湛)去財政廳長后,鄭氏(鄭鴻瑞)繼之,亦尚能敷衍,迨劉吉甫(劉鴻慶)接任斯職,而財政紊亂日見其甚。至七年終,計虧空二百萬元之巨?!盵40]甚至在1918年間省長公署經費都無著落,省財政廳只得以鐵路橋梁枕木為擔保,向英國怡大洋行借款40萬銀元,作為軍政費用。[41]166-167
作為一省執(zhí)政長官,若想在如此困難的財政之下有所作為,必然要籌款,加重稅收則是最快捷的方法。鑒于鹽的重要性和對鹽務辦理的熟悉,倪選擇了加收鹽價。龔心湛和呂調元本是不同意該議案的,但在任職省長時也都轉而表示同意。龔任職后,不但將該議案提交省議會,還一并提交了警備附加稅和田賦加征議案。呂調元“以前此發(fā)行之皖河工券盈余無幾,不得不藉此鹽斤加價之款,以為興辦皖中、皖南水利之用”[39]。這一方面可能存在民初“文人仰武人鼻息”的因素,然而更大程度上則是執(zhí)政者在其位,謀其政,建立在對這一時期安徽財政狀況一定的理性分析基礎上的結果。
長期以來,學術界普遍認為民初安徽省議會是受倪嗣沖牢牢控制的御用政治工具。1993年版《皖系北洋人物》中稱倪氏操縱安徽省議會選舉,通過公開收買選票,雇傭大批流氓和無業(yè)游民參加投票,“結果使省議員變成了清一色的‘倪家黨’,省議會成了倪嗣沖的御用機構”[42]35。1997年版的《安徽現代史》[43]6和2011年版的《安徽通史》[44]31均沿用了這一說法。但通過對鹽斤加價案過程的梳理,筆者認為這種觀點是值得商榷和再認識的。從安徽省議會的角度分析,1916-1919年鹽斤加價案歷經兩屆省議會,是議案中極具代表性的一例。而這一段時期恰巧是倪嗣沖執(zhí)政安徽的后半期,也是倪嗣沖權力發(fā)展到鼎盛的時期。即使如此,第一屆省議會期間,該議案雖得到省議會議長和副議長的支持,但卻由于議員的消極抵制而被擱置,實質上是被否決。第二屆省議會雖然通過了該議案,但是在加價程度和年限上是有限制的。這說明即使由倪嗣沖運動改選而成的第二屆省議會,也并不完全是倪嗣沖的御用政治工具。
縱觀整個北洋時期,立法機關與行政機關的沖突是一種普遍現象,在地方上的表現就是省議會與軍政長官之間的矛盾。兩者在諸如鹽斤加價、公債發(fā)行等問題上時常發(fā)生權力碰撞,甚至出現省議會質問、彈劾軍事長官的現象。如1912年5月,河南省議會列舉都督張鎮(zhèn)芳劣跡八條,予以彈劾。[45]247-2051917年山東省議會彈劾前任都督周自齊擅提軍費。張懷芝督魯期間,省議員王刌廷曾兩次對其提出質問等。[46]82-86胡適曾對此深刻總結到,“地方權力的范圍之內,軍閥的權威也不能不受限制”[47]374。這說明省議會的設立,對監(jiān)督和限制軍閥勢力的擴張,或多或少能夠起到一定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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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安徽省議會激戰(zhàn) (否認鹽斤加價案)[N].申報,1918-05-14(7).
[23]籌備省議會之意見未融[N].申報,1916-09-05(7).
[24]詳陳皖省議會之困難[N].申報,1916-09 -12(10).
[25]皖議員請求罷黜倪嗣沖[N].申報,1916-09-13(10).
[26]皖省議員糾彈倪嗣沖[N].申報,1916-09 -19(10).
[27]旅京皖同鄉(xiāng)致旅滬皖議員電[N].申報,1916-09-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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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時評二(異哉皖議員)[N].民國日報,1917 -03 -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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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蕪湖快信[N].申報,1918-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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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關于鹽斤加價之省令[N].申報,1919-0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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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皖省近事[N].申報,1919-03-13(6).
[38]皖鹽加價案又通過矣[N].申報,1919-03-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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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皖省近事[N].申報,1918-12-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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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58.9
A
2095-0683(2012)04-0066-06
2012-06-10
安徽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AHSK09-10D129)
李良玉(1963- ),男,安徽太和人,阜陽師范學院社會發(fā)展學院教授;郝芹(1989-),女,安徽阜陽人,阜陽師范學院社會發(fā)展學院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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