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擺木馬上的贏家》的悲劇性探討

李玲玲

（河南理工大學 外國語學院，河南 焦作 454000）

勞倫斯是20世紀英國文壇著名的小說家和詩人，在他不到20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中，他創(chuàng)作了10部長篇小說，還寫下了約50篇短篇小說。以《搖擺木馬上的贏家》為代表性的后期短篇小說采用了奇想，寓言，神話等體裁，呈現(xiàn)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神秘意境，是一篇為文藝評論界爭議的佳作。

《搖擺木馬上的冠軍》于1926年發(fā)表在Harper’s Bazaar雜志上，同年被收入勞倫斯的好友Cynthia Asquith 主編的一本小說集中。有些評論家認為Asquith 和她患有自閉癥的兒子就是故事中母子倆的原型。故事講的是一個小男孩保羅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幫助母親找到好運的故事，故事結(jié)尾以悲劇結(jié)束。本文從文本出發(fā)，綜合分析該悲劇產(chǎn)生的原因。

一、與“上帝”的交易

《搖擺木馬上的贏家》類似浮士德與魔鬼的交易。在故事中，保羅數(shù)次提到想“去那里”：“他知道木馬能把他帶到有好運的地方”，但是征途艱難，尋找的過程使他癲狂。在鞭策木馬的過程中，美好的愿望與現(xiàn)實的沖突聯(lián)系在一起，保羅用生命做賭注與“上帝”進行了一場交易。

木馬是保羅連接虛幻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的橋梁，它引導著保羅追逐“好運”，走向死亡。當保羅的母親把5000磅一次性支出時，保羅再次聽到那久久環(huán)繞在屋內(nèi)的可怕的聲音，這使他更加害怕，因而更加瘋狂，加快了他走向生命盡頭的速度。當保羅騎著木馬在其最興奮的時刻昏厥在地之時，似乎也對應了浮士德大喊一聲“我正在享受著最美好的時刻！”之后的倒地而亡。

那么究竟是誰害死了保羅？真的是上帝嗎？從某種意義上，直接害死保羅的不是上帝，而正是他的母親害死了年幼的保羅。作為母親，她無法去愛別人，這在故事的第一段中就交代清楚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內(nèi)心深處是一塊狹窄冰冷的地方，無法感覺到愛，不，甚至是任何人的愛。只有她自己，她的孩子們知道——他們可以通過彼此的‘眼睛’看出來”。

二、社會原因

實際上，文中反復出現(xiàn)的哀嘆而充滿欲望的聲音：“錢，錢，還需要更多的錢！”不僅只出現(xiàn)在保羅一家。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英國當時許多上流社會的家庭也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困難。要想理解故事中永不滿足的母親為什么總是失望和不快樂，有必要了解一下20世紀初的英國上流社會——尤其是在倫敦——人們對擁有物質(zhì)財富的態(tài)度。這種對財富的追求被稱作是“一場永不消失的焰火表演”，即人們永無止境地追求華麗的服裝，精致的食物，成群的仆人，美好的異域度假，以及價格不菲的私家車——尤其是這最后一點，擁有私家車在當時被認為是社會地位最高的象征——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么保羅的母親感到使用她哥哥的汽車或者坐出租車如此痛苦。保羅天真的問話“為什么我們不擁有一輛自己的汽車？為什么我們總是用舅舅的車或者租車呢？”是一個導火索，引爆了整個悲劇的發(fā)生。

《搖擺木馬上的贏家》發(fā)表時間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的1926年。一戰(zhàn)動搖了英國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作為一個貿(mào)易大國，英國無法像戰(zhàn)前一樣進行商業(yè)貿(mào)易了。持續(xù)的戰(zhàn)爭不僅瓦解了經(jīng)濟基礎(chǔ)，而且也削弱和動搖了整個英國。隨著1919年德國投降，日本和美國逐漸成為世界上的新的經(jīng)濟強國，那些英國傳統(tǒng)上繁榮發(fā)展的產(chǎn)業(yè)如煤業(yè)、航海和紡織也都出現(xiàn)了嚴重的衰退。不僅是工人階級和商人感受到了經(jīng)濟萎縮，英國的土地擁有者們也失去了大量租地者，因為土地可以從貴族那里買來。貴族們無力支付奢華的生活，為了維持生活水平和社會地位，只好變賣土地換取金錢。然而，貴族們可以這么做，大多數(shù)依靠工資生活的中上級資產(chǎn)階級則并沒有那么幸運。在他們之中，就可以看到保羅父母的影子。盡管他們生活不錯，住在一個舒適的帶花園的宅子里，有做事穩(wěn)重的仆人，保姆，花匠，還能經(jīng)常去城里參加舞會，覺得自己比附近其他人家的條件都要優(yōu)越。但是，這還遠遠不夠。為了維持豪華的氣派，享受上流的社會地位，人們?nèi)找孀兊秘澙?，極力追求利益。對金錢的崇拜讓人成為金錢的奴隸，成為“非人”，成千上萬的家庭變得畸形，失去溫暖。人們的心靈和本性遭到了嚴重壓抑和摧殘，失去原本純真的愛的本能和能力，因而也失去了本來的人格。

三、家庭原因

幾乎在所有勞倫斯的作品中，父親總是這樣一副形象：冷漠、無能、不負責任。在《搖擺木馬上的贏家》中寫到父親時只有寥寥幾處。第三段第一次提到保羅的父親：他在城里工作，前景看好，但是卻不具備經(jīng)濟能力；第四段提到母親為孩子長大以后的開銷和上學問題擔憂，家中開銷越來越大，但是父親不但沒有想法設(shè)法為家人和孩子的將來考慮，反而在生活品味上一味追求瀟灑，有著昂貴的“品味”，花錢大手大腳，好像他從來都不會做些有意的事情一樣。短短兩處的描寫，一個冷漠，無能，不負責任的父親形象便躍然紙上。接下來還有兩處描寫到父親形象。當保羅問母親為什么自己家沒有私家車時，母親緩慢而痛苦地說道：“啊，我想是因為你父親的運氣不夠好吧?！北Ａ_接著問，“爸爸不夠幸運嗎” 他的母親說“我得說，非常不幸運?！睆膶υ捒梢詡?cè)面了解到，母親是多么無奈，她把寄予丈夫飛黃騰達的夢想則無意中轉(zhuǎn)嫁到了兒子身上。

整個篇幅中多次提到了母親，但是父親的形象一再被忽略，好像竟然不存在這個人似的。即使在保羅的生命垂危，奄奄一息時，父親依然是一副鐵石心腸：保羅臨死之前以生命的代價猜到了下一次賽馬的贏家，但他父親冰冷如石的回答卻讓人心寒如冰。這位父親不但對兒子每天在家做的事情一無所知，而且對孩子生命的即將消逝也無動于衷。文中的母親雖然冷漠，至少表現(xiàn)出愛護孩子的行為，而父親卻連一絲憐憫之情都沒有，不禁讓人感嘆勞倫斯對父親形象的描寫是如此無情！

由此可知，導致悲劇產(chǎn)生的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家庭成員之間關(guān)系冷漠，丈夫無能、無力、無情，妻子對他失望至極因而喪失了愛的能力轉(zhuǎn)而追逐物質(zhì)享受；而兒子為了得到母親的愛，滿足她對金錢無止境的追求而耗盡了自己的生命。

四、從白日夢、戀母情結(jié)和潛意識因素來看

勞倫斯一向被認為是善用象征和隱喻手法的大師。他以前的作品中曾多次運用各種象征手段來表達人物內(nèi)心豐富的思想感情。在他的作品中，馬是一個常出現(xiàn)的意象。他在《關(guān)于無意識的隨想》一書里解釋過奔馬的寓意，即“具有強烈肉感的男性活動”的意象，表達了對男性意志、暴虐和專制的認可。有著強烈的男性意識的勞倫斯，將“馬”設(shè)計成一個強悍男性的意象，英姿勃勃、奔騰強壯，在其幾部代表作中反復出現(xiàn)過。如在《虹》中，厄秀拉的潛意識里有一群強大的野馬在馳騁狂奔，這些馬代表著充滿活力、結(jié)實的男性?！皠趥愃箘?chuàng)造了一個高度象征性的意象（如馬）來描繪他筆下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從而解決了直接觀察隱蔽思想的問題”。

《搖擺木馬上的贏家》中多次提到木馬，具有高度的象征性，并賦予了木馬以神性。有些評論家認為，騎木馬的行為可以看作是性和手淫的象征。弗羅伊德曾在《創(chuàng)作家與白日夢》一文中提出想象活動的最初蹤跡應追溯至孩子最熱愛、最全神貫注的游戲活動。孩子以自己的想象和創(chuàng)造性來安排游戲中的諸般事物，把自己萬般的認真和全部的熱情交付給他歡樂的游戲世界，樂于將假想的事物與情景同現(xiàn)實生活中可見、可觸摸的東西相聯(lián)系，又能將游戲世界與現(xiàn)實區(qū)分開來。保羅騎著木馬、鞭策木馬到達幸運之地就是玩游戲，他的預測能力是在全神貫注的想像中完成的。文中暗示出保羅的母親對其父親的抱怨，所以保羅騎木馬癲狂的情景實際上是在取悅母親，它暗示著年幼的保羅那種實現(xiàn)自我追求，渴望得到母愛的孩子所獨有的執(zhí)著。

取悅母親的現(xiàn)象也可以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得到印證，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中，這種現(xiàn)象被稱之為“俄狄浦斯情結(jié)”（Oedipus complex）。弗洛伊德將人格的發(fā)展分為4個階段，“俄狄浦斯情結(jié)”出現(xiàn)在第3 個階段。在這個階段兒童會選擇對象，對某些人會產(chǎn)生深情的偏愛，男孩愛的第一個對象則是自己的母親。弗洛伊德認為，“俄狄浦斯情結(jié)”對于人格的發(fā)展至關(guān)重要。只有當“俄狄浦斯情結(jié)”得到解決或者被壓抑之后，兒童的人格才有可能順利地渡過這一階段繼續(xù)向前發(fā)展。否則，它將成為個人心理失常的病因，甚至導致精神疾病。小小的保羅喜歡入神地玩木馬并從中得到極大樂趣，甚至入迷到神情奇怪，或許正因為保羅得不到母愛，為了母親能夠幸運，能夠快樂，他也產(chǎn)生了“俄狄浦斯情結(jié)”。

騎木馬就可以預測到賽馬冠軍這一神奇的能力，還可以從弗洛伊德的非理性理論來解釋。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引論》中，將人的心理結(jié)構(gòu)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是自覺層，即意識（Consciousness，或稱有意識）；第二層是前覺層，即前意識（Fore consciousness，或稱下意識）；第三層是不自覺層，即無意識（Unconsciousness，或稱潛意識）。弗洛伊德認為，無意識心理活動不僅存在，而且其范圍之廣，是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無意識既包括人的低級心理活動形式，也包括人的高級心理活動形式。人的感情、欲望、甚至思想都是無意識的?？梢哉f，人的心理過程沒有一個不是屬于無意識系統(tǒng)的。從內(nèi)容上講，無意識大都是起源于人的自然需要和本能的沖動，特別是“里比多”（libido，指性欲）。拿《搖擺木馬上的贏家》為例，當保羅的舅舅想入伙加入保羅時，他問起保羅是怎么預測出來的，保羅說有時他對下場賽馬的冠軍非常確定，有時他就只有一個想法，有時他甚至連一個想法都沒有——那時他就特別小心了。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支配著他預測未來，或者說是他的潛意識在支配著他的思想。那么這種潛意識是從何而來的呢？弗洛伊德認為，“里比多”就是本能的能量和驅(qū)動力。他進一步提出了“里比多”升華說。他指出：“升華是一條出路，這條出路能夠滿足‘自我’欲望，而又不使‘自我’感到壓抑”?！叭说睦锉榷嘁蚴艿綁阂譄o法滿足時，就有可能升華，轉(zhuǎn)向其他出路，而擺脫壓抑”。文中，保羅過著壓抑的生活，他騎在馬背上不斷鞭策木馬的過程也可以看作是他在釋放壓力的過程。騎著木馬的保羅尋找“運氣”的決心與渴望取悅母親的孤注一擲，象征著少年保羅那種無意識的對生命意義的“自我探求”的含義。

五、結(jié)論

在《搖擺木馬上的贏家》中，勞倫斯有目的地運用奇想的手法，又近乎隨意之筆，融現(xiàn)實與夢幻于一體，以一匹木馬為線索，用虛幻的筆法點木馬為活馬，看似荒誕，實則諷刺。在這篇小說中，勞倫斯成功運用母親、兒子和金錢的關(guān)系，表達出對物質(zhì)主義和現(xiàn)代社會的批判，這與他創(chuàng)作的其他小說的主題是異曲同工的。文章的悲劇性不僅是單個家庭的，也是整個社會的。揭示文本背后更深層的社會及心理原因，引起人們更深刻的思考，是本文悲劇性探索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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