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凌晨
(淮北職業(yè)技術學院 教務處,安徽 淮北 235000)
《白鹿原》方言語素運用簡論
王凌晨
(淮北職業(yè)技術學院 教務處,安徽 淮北 235000)
陳忠實的《白鹿原》為我們展現(xiàn)了關中平原深沉厚重的歷史積淀和風云變幻的時代歷程,使我們對陜西地區(qū)的風俗民情有了更為深入的理解,尤其是關中人民具有個性化的的方言詞匯更是使讀者耳目一新。本文將從語氣詞、合音詞、稱謂語、民間俗語等幾個方面分析陳忠實在《白鹿原》中對陜西地區(qū)方言語素的運用。
方言語素;陜西方言地域性特征;語氣詞;語言風格
陳忠實的《白鹿原》蘊含著深沉厚重的歷史,凝聚著豐富絢麗的民族文化,展現(xiàn)了原汁原味的地域風韻。而民族文化、地域特征的表現(xiàn)來自于方言的運用。“為了賦予作品濃郁的地方色彩,僅僅依靠規(guī)范化的文學語言是不夠的,這里要適當?shù)剡\用方言和土語……”。[1]
讀過《白鹿原》,給我們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作品中鮮明的地域特征和濃郁的秦地氣息,究其原因,是陳忠實在作品中廣泛的運用獨特的具有陜西地域特色的方言語素,“陳忠實小說中的關中方言非常豐富,數(shù)量之多,簡直是一個關中方言集成”[2],從而使得作品文本中無論是敘述語言還是人物對話始終洋溢著濃厚的關中氣息,從而形成了《白鹿原》土味淳厚的語言風格。
語氣詞是指具有表達不同語氣色彩功能的詞語,常被用在句子的末尾和句子中間停頓的地方來表達某種特定的語氣。較常見如:么、呢、吧、啊、的、了等,表示詢問、陳述、祈使或感嘆語氣。在我國各地區(qū)的方言中,都有屬于本方言特有的語氣詞。在《白鹿原》中,關中地區(qū)常用的語氣詞主要是哩、咧、喀、吔、呀、哎等。
“哩”(讀li),表示感嘆、強調(diào)、夸張、疑問、句中停頓或動作正在進行等多種語氣,相當于的“呢”。它是關中地域方言中最為常見、使用頻率最多的一個詞,也是《白鹿原》中使用最多的一個語氣助詞,共有308處,
鹿泰桓仍然是凜然不為所動的神色:“嘉軒侄子即當真心賣地,我也不能買。咋哩?讓人說我乘人危難拾掇合茬便宜哩!我怎麼對得住走了的秉德兄弟哩!嘉軒侄兒要賣水地我擋不住,可我不能買,讓他賣給旁人去?!保?]33
臼嘉軒說:“沒有皇帝了,往后的日子咋樣過哩?”[3]82
黑娃打斷父親的話:“我今年出門熬活呀。我早都盼著哩!我給我媽已經(jīng)說好了。”[3]122
“咧”(讀lie),是關中地區(qū)方言中特有的語氣詞,用于表達疑問或感嘆的語氣,相當于普通話中的“了”、“啦”。在《白鹿原》中“咧”的使用比較多,達到224處。
白靈大叫一聲:“姑媽,你真的認不得我咧?”[3]402芒兒惶惶地問:“咋咧我又咋咧嗎?”[3]368
鹿子霖哈哈笑著摟住兒子說:“爸革命咧!”[3]96
“喀”(讀ke),是陜西方言中十分獨特的一個語氣助詞,等同于 “啊”,多被用于表示強烈的感嘆語氣。
白嘉軒平和地說:“回你回喀!有啥事你盡管辦。今年冬里沒啥緊活路喀!”[3]311
鹿子霖首先作出完全信賴岳維山的神氣說:“岳書記這人太寬宏大量了喀!我要是能摸準兆鵬在哪達,我把他捆回來送到岳書記跟前。”[3]482
“喀”有時也表達陳述、疑問、祈使的語氣。如:
嘉軒仍然像說到麥子包谷谷子一樣的口氣說:“罌粟喀!”[3]47
白嘉軒問:“耍猴?耍猴用不著戲樓呀!在地場上圍個圈子栽個桿子就成了喀!”[3]231
鹿三說:“你睡你的覺喀!”[3]350
“吔”(讀ye),屬于關中獨有的一個方言語氣助詞,用在句子的末尾。在《白鹿原》中,“吔”的出現(xiàn)頻率不是很高,但作為一個陜西方言中重要的一員,我們?nèi)匀挥斜匾獙λ兴私??!皡健笨梢杂迷谌宋锓Q呼的后面,起到語音的停頓作用,用以提醒受話方或者引起受話方的注意。
鹿兆海插嘴說:“叔吔!白靈當著運尸組的組長,…… ……?!保?]192
“吔”也可用在句子的末尾,表示祈使、疑問等語氣。
小翠咣當一聲扔下刀蹦門口,雙手叉住門框,歪著腦袋笑著念起兒歌來:“……好咧好咧,好我的灶神爺哩!,你坐下燒鍋吔!”[3]369
在漢語交際中,語氣詞的使用不僅表達了特定的口氣,而且也可以反映一個人的說話習慣、性格特點等。在文學作品中也是這樣。正是由于陳忠實先生在《白鹿原》中的人物對話里大量的使用了陜西地區(qū)特有的語氣詞,從而使人物的對話口語色彩更加濃厚,更加真實,讀起來也更加回味無窮。
稱謂是指人們基于婚姻、地位、職業(yè)、身份等關系建立起來的名稱,在我國,各個民族各個地域在長期的歷史發(fā)展和日常交際中,逐步形成了屬于自己獨特的稱謂語。長期以來,陜西地區(qū)的稱呼語不僅豐富而且特色鮮明。陳忠實在《白鹿原》中引入了關中民間常見的一些稱謂語,如:“娃”、“客”、“鄉(xiāng)黨”、“先人”等,極大的增強了作品語言秦地色彩。
《白鹿原》中使用最多的陜地稱謂是“娃”字。在陜西關中,“娃”字的使用一般可以分為三種情況:一是長輩對晚輩的愛稱,表達一種憐愛、疼愛的涵義。如“黑娃”、“兔娃”、“靈靈娃”。這些稱呼都是對孩子的稱呼,其中飽含了長輩對子女的無盡疼愛。同樣的例子還有如:
“應該讓娃娃去念書。”白嘉軒說。[3]67
白嘉軒用十分委婉的口氣問:“你倆的屋里人和娃娃呢?”[3]111
第二種情況,可以用于平輩與平輩之間的稱呼。如第五章中,黑娃把水晶餅扔了,兆鵬要他撿回來,黑娃負氣地說:“財東娃,你要是每天都能拿一塊水晶餅一塊冰糖來孝敬我,我就給你揀起來吃了。”這里的“財東娃”就是指他的同齡玩伴鹿兆鵬。
第三種情況是與其他詞語結(jié)合在一起表達其他的含義。如:“崽娃”、“碎(崽)娃”、“賴娃”、“鼻嘴娃”等。
“客”是我國西北部分地區(qū)對外出經(jīng)商、做工的人的稱呼,有時也指稱那些不務正業(yè)游手好閑的人。這一稱呼是由所從事的職業(yè)之后加上“客”字構(gòu)成。在《白鹿原》中,“碗客”指的是以賣瓷器、賣碗為生的“圪塔娃”,“麥客”指的是幫別家收麥子賺取工錢的打工者,而那些走村串巷在白家門樓前敲梆子吆喝叫賣罐罐饃的被稱為“賣饃客”,“勺勺客”指的是鹿家的廚師祖先鹿馬勺。
“鄉(xiāng)黨”(讀xiānɡdǎnɡ),原是戶籍管理制度中的兩個不同的基層單位,二者逐漸連在一起成為“鄉(xiāng)黨”而被人們經(jīng)常使用并沿用了下來。在《白鹿原》中,“鄉(xiāng)黨”表達老鄉(xiāng)、同鄉(xiāng)的意思。如:
嘉軒抬起頭來,頭上竟沁出一層細汗,說:“反悔倒不反悔,只是畏怯子孫的憤怒和鄉(xiāng)黨的恥笑?!保?]34
白嘉軒又誦響了下一項儀式:“拜鄉(xiāng)黨——”[3]504鹿兆鵬臨走時叮嚀說:“小心咱們鄉(xiāng)黨!”[3]596
在《白鹿原》中屬于關中地域特有的方言性稱謂語還有“先人”、“屋里人”等?!跋热恕敝傅氖潜炯易宓淖嫦?,“屋里人”指的是妻子、媳婦。如:
老父鹿泰恒也說不出有力的安慰他的話,只管苦中嘲笑說:“啥叫羞了先人了?這就叫羞了先人了!把先人羞得在陰司齜牙哩!”[3]239
白嘉軒朗然說:“你去看去。你叫你屋里人也去,天熱睡不下喀!”[3]267
合音詞,指的是由兩個詞通過合并音節(jié)或合并字形的方法形成的字形、字音發(fā)生變化而字義不變的字。合音詞的產(chǎn)生是口語急讀的原因造成的?!翱谡Z節(jié)奏較快,口語交流中碰到適合產(chǎn)生合音詞的條件,音節(jié)碰撞,就成了一個合音詞。兩個音節(jié)合成一個音節(jié),時間省去一半,效益之高,可想而知。合音詞形成文字并運用于書面語中,也同樣符合節(jié)省的原則。兩個字合寫成一個,讀起來、寫起來都省時間、省篇幅?!保?]在漢語中,合音詞廣泛的存在于我國各地區(qū)的方言之中?!栋茁乖分?,陳忠實使用的陜西地區(qū)最典型的合音詞是“啥”、“咋”、“甭”。
“啥”(讀shá),是“什么”的合音詞,在直接或間接疑問句中作疑問代詞用。在《白鹿原》中的使用達到了481處。如:
黑娃跳起來喊:“為啥為啥!誰派你們來的?”[3]671嘉軒說:“這算啥事,你盡管拉去就是了。你用牲口做啥?”[3]50
鹿三撇了撇嘴角兒:“想想你早先是啥光景,而今是啥光景?”[3]333
“咋”(讀zǎ),是“怎么”的合音詞,作疑問代詞用。在《白鹿原》中的出現(xiàn)有233處。
“咋咧?這話咋說?”鹿三也睜大眼,“…… ……!”[3]124
小娥急得在他腰里戳了一下:“咋辦哩咋辦哩?死了人咋辦呀?你還斯斯文文盯啥哩!”[3]295
鹿子霖裝作啥也不曉的憨相:“咋弄著哩嘉軒哥?咋著倒在黑娃的窯門口?”[3]296
“甭”(讀béng),作副詞用,是“不要”或“不用”的合音詞,表達禁止或勸阻的意思。在《白鹿原》中的共有270處。
白嘉軒說:“你既然來了就甭走,跟我到祠堂去看看熱鬧?!保?]83
朱先生說:“噢!你還要念書?算了,甭念了。你已經(jīng)念夠了。”[3]471
所謂俗語,《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5]解釋為:“民間流行的、通俗而語意警醒或表意詼諧生動的定型的語句。也說俗話。”可見俗語是來源于民間口語和地方方言并逐漸形成的具有固定形式的詞組或句子,具有運用普遍,形簡義豐,形象生動的特點,是一種特殊的語用現(xiàn)象。
陳忠實對大量民間俗語的運用是形成《白鹿原》方言地域特征的一個重要手段,也正是由于俗語的加入,使《白鹿原》洋溢著濃郁的民間味、關中氣。
作品第五章開頭,一個初冬的清晨,街巷中賣罐罐饃的吆喝聲引逗的馬駒和騾駒纏著白趙氏去買,這時白嘉軒攔住說:“不該再吃偏食了,他倆大了。人說‘財東家慣騾馬,窮漢家慣娃娃’?!薄柏敄|家慣騾馬,窮漢家慣娃娃”是關中地區(qū)被人們經(jīng)常提到的俗語。白嘉軒在這里說出來并進行了修改:“咱們家是騾馬娃娃都不興嬌慣。”體現(xiàn)了他對兩個兒子的教育原則。兩個兒子對于白家至關重要,他們徹底改變了白家?guī)纵呚斖瞬煌木置?。白嘉軒對兩個兒子寄予了巨大的期望,必須從小予以苛刻的要求,“當斷就斷。算了,就從今個斷起”就是第一步。白嘉軒的堅決的不容置疑的口氣使白趙氏打消了“尾巴巴一回”的想法,慍怒著說:“你的心真硬!”,接著仙草也重復了婆婆的話?!靶挠病睂嶋H上是白嘉軒性格中最核心的部分,一個“心硬”包含了他的倔強,他的堅韌,他的迅猛,他的果敢,甚至他的壓抑。作為族長,作為“主事之人”,他始終處于族人的注視之下,處于對手的目標之中,唯有強硬、堅持才能掌控全族,才能言出必從,才能一呼百應,他是家規(guī)鄉(xiāng)約的執(zhí)行者,是傳統(tǒng)文化的延續(xù)者,是道德規(guī)范的堅守者。作為家長,作為白家之主,他恪守先人的治家祖訓,面對天災人禍,最重要的就是遵從祖宗之法,維護家業(yè)延續(xù)興旺的根本在于“立家立身的綱紀”,“形成家庭這種沒有大起也沒有大落基本穩(wěn)定狀態(tài)”。
第二十九章中,皮匠妻子為躲避日軍的轟炸帶著兒子到白鹿書院避難,朱先生難以忍受她的逞能、炫耀的習氣,于是朱白氏就向妹妹解釋道:“你甭在心。你姐夫平常也就是那個眉眼,頂多……那是獨槽拴慣了的!”“獨槽”字面上指的是那些不合群、難于侍弄、需要單獨飼養(yǎng)的牲畜,如人們常說的“獨槽驢”。在陜西方言中的這個“獨槽”的用法是指稱那些具有與眾不同的思想、行為,性格古怪,難以溝通的人,含有貶低、諷刺的意味。在這里的“獨槽”的使用可說是恰如其分。首先,這個詞是由朱白氏之口說出,正適合她這樣一個無知識無文化的普通民婦的身份,而且,由于帶有一定的貶義色彩,所以才使妹妹以為姐夫平日真就如此而打消了顧慮。第二,“獨槽”的特征實際上也是朱先生這個人物形象的性格特質(zhì)之一。
“蹺尿騷”(讀qiāo niāo sao),是關中方言中特有的俗語,指抬起一條腿從別人頭上越過,表示輕視或侮辱的意味?!栋茁乖返谒恼轮?,因為李寡婦一地兩賣,導致白鹿兩姓大打出手,鹿子霖對父親說:“倒不在乎李家寡婦那六分地。這是白嘉軒給我蹺尿騷哩!”這次買地事件可以說是白嘉軒與鹿子霖第一次正面的矛盾沖突,作為白鹿原的頭面人物,白嘉軒和鹿子霖都不愿主動退讓,因為這關系到各自在白鹿原上的地位和臉面。尤其是鹿子霖,始終將族長白嘉軒作為自己“潛在的對手”,再加上上次換地吃了白嘉軒的虧,于是鹿子霖心中充滿了憤怒,決心這次一定要與白嘉軒斗出個結(jié)果?!败E尿騷”的使用準確的反映了鹿子霖爭強好勝的性格。雖然后來朱先生巧妙的勸解使一場大戰(zhàn)消于無形,但從此白鹿原上白嘉軒和鹿子霖的爭斗便拉開了序幕。
《白鹿原》中使用的方言俗語多達六七十處,這些俗語的運用極大增強了語言的地域特征,拉近了讀者與人物的感情距離,同時也給作品注入了新鮮活潑的元素,口語色彩更濃,表現(xiàn)力更強。
另外,《白鹿原》中還有大量反映陜西民眾飲食、服飾、交通等方面的方言詞語,也是構(gòu)成作品獨特地域語言風格的重要元素。
《白鹿原》語言的地域性風格源自于作品中大量方言要素的運用,而且,這些要素并不是被作家生硬的刻意的加入,是來自于作家對陜地生活的深切體驗和對關中語言的無比熟悉而在作品中的自覺運用。
“就豐厚性和博大精深而言,《白鹿原》顯然在當代小說中是無與倫比的。”[6]《白鹿原》無疑是當代文學中的鴻篇巨著,“用百姓的語言,寫日常的生活,說民間的故事”,形成了《白鹿原》獨特的地域性語言風格,同時也是作品成功的關鍵。
[1] 彭華生.新時期作家創(chuàng)作藝術新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395.
[2] 韓承紅.關中方言與文學語言的張力——《白鹿原》的語言解讀[J].北京:名作欣賞,2010(6):50.
[3] 陳忠實.白鹿原[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3.
[4] 張玉霞.于思湘.淺談漢語“合音詞”[J].淄博學院學報,2001,17(4):58.
[5] 李行健.現(xiàn)代漢語規(guī)范詞典[Z].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語文出版社,2004.
[6] 黃國柱.給歷史注入生命和靈魂.[A].〈白鹿原〉評論集[C].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156-165.
H172.2
A
1673-1794(2012)01-0035-03
王凌晨(1979-),男,安徽淮北人,講師,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學。
2011-09-16